The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of 彭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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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彭公案

Author: Tanmengdaoren

Release date: October 20, 2008 [eBook #26970]
Most recently updated: January 4, 2021

Language: Chinese

Credits: Produced by Xu Jia-Fu

*** START OF THE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彭公案 ***

Produced by Xu Jia-Fu

第一回 彭公授任三河縣 路遇私訪裡江寺

  浩浩乾坤似海,昭昭日月如梭。福善禍淫報難脫,人當知非改過。貴賤前生 已定,有無空自奔波。從今安分養天和,吉人自有長樂。   --《西江月》話說這一曲《西江月》,引出我國一部奇書新聞故事來。   康熙佛爺自登基以來,河清海晏,五穀豐登,萬民歡樂,國泰民安。在崇文 門東單牌樓頭條衚衕,住著一位名士,乃四川成都府駐防旗人,姓彭名定求,更 名彭朋,字友仁,乃鑲紅旗滿洲五甲喇人氏。父德壽,作京官,早喪。母姚氏已 故。娶妻馬氏,甚賢慧。自己奮志讀書,家道小康。康熙三十九年庚辰科進士, 散館之後,特授三河縣知縣。這一日,報喜人至宅上叩喜。家人彭安稟明老爺說: 「有報喜人至宅,給老爺叩喜。」彭公賞了報喜人二兩紋銀,然後拜老師、拜同 年,忙了幾天。   這日諸事已畢,至家中把老管家彭安叫至面前說:「彭安,你年近七旬,身 體康健,我今要上任去,留你在家中照管家務,裡外事件,你多留心照應。明天 我祭了墳塋家祠,拜別祖先,定於後日起程,你把我的該帶行囊,給我收拾收拾。 我自帶彭興一人,別人不用。你叫他來。」彭安出去,把彭興叫進來,站在面前 說:「奴才給老爺叩喜。」彭公說:「你收拾行囊,明天跟我上任去。」彭興答 應說:「奴才知道。」彭安說:「你去買辦祭品。」興兒答應說:「是。」兩個 人下去。彭公又至夫人房中說:「我蒙聖恩授三河縣令,乃是苦缺,我不能帶你 同去,家中內事,全仗你分心辦理。我到任之後,再派人接你。」馬氏夫人頗知 三從四德,七貞九烈,一聽彭老爺吩咐,說:「老爺請放寬心,妾也不能隨老爺 去的,現時懷中有孕,候降生之後,給老爺帶喜信就是。」言罷,侍女秋香說: 「晚飯已好了,老爺在哪裡吃?」彭公說:「就在這裡罷,與夫人同吃。」僕婦 劉氏與秋香把飯擺上。夫婦用飯已畢,晚景無話。   次日天明,彭興兒進來說:「奴才已將祭品買來,請老爺上墳!」彭公用完 了早飯,帶領彭興兒出了書房,到大門外上車。彭興打著引馬,出了城,到了墳 塋。看墳之人迎接老爺,給老爺請安叩喜。彭公下車一瞧,各處樹木齊整,擺上 祭品,焚香禱告,心中說:「先祖在上,我彭朋仰賴祖宗庇庥,蒙聖上恩德,身 授三河縣令,今特前來拜祖辭行。」言罷,拜了八拜。禮畢,看墳之人過來說: 「奴才給老爺在陽宅預備茶,請老爺吃茶。」彭公至陽宅落座,把看墳的叫來說: 「我今要上任去,你好好照看墳墓,修治樹木。」來順說:「奴才遵命。」彭公 賞了來順八兩紋銀,然後上車回家。至宅下車,來到書房,彭安來說:「回老爺, 今有吏部員外郎瑞三老爺同薩大老爺,來給老爺道喜送行,留下茶葉點心等物, 說明天一早還來送行。」   彭公說:「知道了。」自己又一想:「瑞三弟是我知己的一個朋友,我正想 要見他,托他照料家事。我一到任,必要為國盡忠,與民除害,上報君恩,下安 民業,剪惡安良。男子漢大丈夫生於世間,必要轟轟烈烈作一場事業,落個流芳 千古,方稱一件美事!」思念之間,天色已晚,回房安歇。次日起來,家人來報 說:「瑞明老爺來了,現在書房坐著,候老爺呢。」彭公說:「知道了。」自己 來至書房一瞧:瑞明身穿官服,更見威嚴,身高七尺,年近三旬,四方臉,長眉 帶秀,二目有神,鼻直口方,身穿藍寧綢褲褂,團龍單袍兒,外罩宮綢紅青褂子, 五品職官,頭戴官帽,足登粉底緞靴。一見彭公站起來,二人對請了安,說:「大 哥榮任三河,弟特來道喜。」彭公說:「昨承厚賜,未能面謝,今正欲拜府,又 承仁兄光顧,你我知己之交,不敘套言,我本欲今日起身,奈首尾事未能辦完。 我還有一事相托,家務之事,望賢弟時常照應。我起身也不坐家內車,僱兩個順 便驢兒就行了。」瑞明知道彭公為人清廉,家中又不富足,送了二十兩程儀。彭 公也不推辭。二人用完了飯,那瑞明告辭起身。   次日彭公帶了文憑,收拾行裝,先僱一輛車,出朝陽門,興兒僱了兩匹驢, 給了車錢,把行李放在驢上,主僕騎驢順大路往前行走。行了二十餘里,到了三 間房,見路北有一酒鋪,高挑酒旗並茶牌子,正北是上房五間,前頭搭著天棚。 主僕二人下了驢,興兒把驢拴上,跟老爺到茶館裡面落座。茶博士拿過茶壺茶碗 來,說:「二位才來,有茶葉沒有?」興兒說:「有。」   由口袋內掇出茶葉來,放在壺內,泡了一壺茶。彭興先給老爺斟了一碗。正 喝著茶,忽見二人在門前下馬,進來要喝茶。前頭那個人,年約二十有餘,身穿 藍綢褲褂,薄底青緞快靴,手拿打馬鞭子,在棚下西邊桌上落座,說:「伙計快 拿茶來,我二人吃了茶還要進齊化門內,買辦物件。」小伙計連忙帶笑說:「二 位大爺才來呀?」連忙送過一大茶壺來,說:「方才泡好,請用吧!」那二人一 連喝了兩碗,說:「我們走了。」小伙計說:「二位爺走呵!」彭興說:「伙計, 他怎麼不給茶錢,你還那樣小心伺候。」伙計說:「朋友你不知道,那二位是香 河縣武家疃   的管家。提起他家主人,在東八縣大有名頭,無人不曉,乃是神力王府包衣 旗人,姓武名奎,別號人稱飛天豹武七韃子。家中有良田二百頃,練得一身好功 夫,長拳短打,刀槍棍棒樣樣精通,收了無數的門徒,就是一樣不好,專好結交 綠林英雄。   今年五月初五日,是張家灣氵裡江寺娘娘廟大會,武七太爺在那裡請客逛 廟,方才那二人叫武興、武壽,是兩個家人。那武七太爺是仗義疏財的英雄,今 年廟上很熱鬧,二位老爺何不逛逛去?」彭公說:「我們正要去逛廟。」還了茶 錢,與興兒上驢,順著大路,來到通州下驢,給了腳錢,找飯鋪吃了飯,主僕二 人順路出南門,興兒扛著行李,彭公跟著。過了張家灣,來至氵裡江寺村口一瞧: 趕廟的買賣不少,鑼鼓喧天,各樣玩藝也有,跑馬戲的,也有變戲法的,也有唱 大書的,醫卜星相、三教九流之人,各樣生意,圍繞的人甚多。正往前走,見路 南有一個茶館,是席搭的,棚內有六七張八仙桌兒,坐著吃茶的人有二十多位, 俱是逛廟瞧會之人,老少不等。彭公口渴,進了茶館兒落座,要了一壺茶。主僕 二人歇著吃茶,聽那邊一位喝茶的人說:「今天戲可好,就是不能聽,人太多。」 又有一位老翁:「這氵裡江寺可是千百年的香火,就是今年要鬧出亂子來。」內 有位少年人說:「武家疃武七太爺在這裡逛廟,還同好些朋友,那武七韃子雖說 是好人,就是手下人亂的厲害,還有夏店的左白臉左莊頭,他是裕王府的皇糧莊 頭,今日帶著好些人在北邊跑馬。他有個遠族的姪兒左奎,外號人稱左青龍,帶 著些匪人鬧的更凶,竟搶人家少婦長女。如今咱們這個廟會有三個縣的人,有香 河縣的、通州的。」那位老翁聽罷,說:「三河縣的老爺,是被左青龍給壞的嗎?」 老丈說:「賢弟少說這些是非,常言說得好,『無益言語休開口,不關己事少當 頭。自求各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廟上人是多的,你想我這話是不   是?」彭公主僕二人正聽到得意之時,那少年人被老丈說了兩句,就不說了。 彭公給了茶錢,主僕二人出了茶館。對面來了一人,身高九尺,膀大腰圓,身穿 一件白紗長衫,內襯藍夏布汗褂褲,藍綢子中衣,白襪青雲頭鞋,手拿一把翎扇, 濃眉闊目,兩目有神,四方口,面帶兇惡之相。跟隨有二十多人,都是凶眉惡眼, 怪肉橫生,身穿紫花布褲褂,青布薄底快靴,不像安善良民,隨那少年人進廟。 彭公主僕二人隨在背後,見對面來了一個青春少婦,約二十餘歲,身長六尺,光 梳油頭,戴幾枝赤金簪環,斜插一枝海棠花,耳墜金環,面如桃花,柳眉杏眼, 皓齒朱唇。身穿一件雪青宮紗的褂兒,上面鑲著各樣的條子,淡青紗的襯衣,粉 紅色的中衣。金蓮瘦小,穿著南紅緞子花鞋,上繡著蝴蝶兒,挑梁四季花。手拉 著一個八九歲小孩子,梳著歪辮兒,圓臉膛,身穿寶藍縐褂青中衣,足穿青緞子 薄底鞋子,手拿著小團扇,笑嘻嘻的跟著那婦人,走動透些風流,真正是:淡淡 梨花面,輕輕楊柳腰。朱唇一點貌兒嬌,果然風流俊俏。   那一伙人見婦人長得這樣風流,你擁我擠往前湊。那婦人說:「別擠啦,撞 著人。」那穿白紗長衫的少年人,帶一群惡棍,故意向前擁擠那婦人。彭公主僕 二人看著心想:「婦人也不學道理,這樣打扮,就是少教訓。也無怪男子跟隨, 被這一伙人擠在一處,成什麼樣子。」那一伙內有一人,姓張名宏,外號人稱探 花郎小蝴蝶,乃是三河縣夏店左青龍左奎的管家,帶著手下人來逛廟。同他來的 有一個胎裡壞胡鐵釘,瞧見婦人長得俊俏出奇,他們就倚仗主人之勢,橫行霸道, 欺壓良善,搶擄婦女,姦淫邪道,無所不為。一見這個婦人,他們大家過去一擠。 那婦人說:「你們別擠!」說話嬌聲嫩語,令人可愛。胎裡   壞胡黑狗說:「合字調瓢兒昭路把哈,果衫頭盤兒尖尺寸,念孫衫架著入神, 湊字訓訓,萬架著急付流扯活。」那探花郎小蝴蝶張宏一聽,說:「訓訓垞岔窯 在那。」彭公主僕二人一聽這伙人所說之話,一概不懂。這乃是江湖中黑話:「合 字」是他們一伙之人,「調瓢兒昭路把哈」是回頭瞧瞧,「盤兒尖尺寸」   是說這婦人長得好、年紀小,「念孫衫架著」是沒有男人跟著,「訓訓垞岔 窯」是問他家在哪裡住。張宏聽那婦人說擠她,就說:「怕擠,在家內別上廟來, 這裡人是多的,又如何能不擠哪!」彭公一聽,在後面說:「人也要自尊自貴, 誰家沒有少婦長女,作事要存天理,出言要順人心。」張宏一聽,說:「那婦人 是你什麼人?」彭公說:「我並不認識此人,我勸你不要擠。」   張宏一聽,說:「放狗屁!張大爺不用你說,來人給我把他捆上,帶回莊中 發落!」嚇得興兒戰戰兢兢。一伙惡棍上前,不知彭公該當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英雄憤怒打張宏 賢臣接任訪惡棍

  話說探花郎小蝴蝶張宏帶些惡棍,把婦人擠住,意要帶回莊中。有彭公勸解, 張宏要捆彭公。忽從外面進來一人,長得儀容非俗,五官端正,身高八尺淡黃臉 膛。雙眉帶煞,二目有神,準頭端方,四方口,沿口微有鬍鬚。身穿淡青兩截羅 漢衫,青綢子中衣,白綾襪,青緞雲履。威風凜凜,雖是儒雅打扮,另有一團俠 氣英風,後跟十數個家人。張宏一瞧,嚇得魂飛魄散。來者這位,乃是京東有名 的英雄,住家在三河縣所管大道李新莊,姓李名七侯,外號人稱白馬李七侯,乃 是綠林中豪傑,行俠仗義,專殺貪官,競誅惡霸,喜義氣,憐孤寡,偷的是不義 之財,濟的是貧寒之家,北五省馳名。有他一人,在三河縣真是路不拾遺,夜不 閉戶。今天奉武七韃子所約,自家中前來逛廟,帶領家人方要進廟,見張宏在那 裡與彭公說那些惡話,不由得怒從心上起,說:「張宏你這小廝,又在這裡作傷 天害理之事,我久聞你的不法!」說著過去就是一掌,打在張宏臉上,嚇得張宏 連忙賠笑說:「七太爺,小人並不敢做傷天害理之事,她說小人擠了她啦,我並 不曾擠他,這位先生在旁還勸呢。」用手一指彭公。李七侯說:「先生請吧,不 必與這些小人作對,自有我管教他們就是了。」彭公說:「這廝要捆我,多蒙   尊駕前來救護,我未領教尊姓高名。」李七侯通了名姓,彭公帶興兒躲開, 那婦人已去了。張宏不敢走,他手下餘黨早已驚散。李七侯說:「張宏你這廝, 從今以後改過自新,我還饒你性命,若再遇到我手裡,定殺你這無知小子。我去 也!」帶著眾家人去了。   彭公與興兒在一旁,心中說:「這李七侯倒是好人。」忽聽後邊逛廟之人說: 「今日張宏這廝遇見對頭了,這李七太爺是愛管閒事的,專殺貪官,競誅惡霸。 就是一樣,他胞弟李八侯所作所為,鬧得這三河縣不安,他管不了啦!還有家人 孔亮,更鬧得厲害,真是一個惡奴。」彭公聽在耳內,記在心中,我今為官,必 要為民除害,清淨地面,捉拿惡霸棍徒才是。想罷,帶興兒順路直奔三河縣來。 頭一天未到任,住在店中。次日天明起來,他主僕二人方至縣境,早有書辦人等 前來迎接。彭公至衙署接印,那典史和把總前來拜見。典史姓劉名正卿,乃是吏 員出身;把總常恩字萬年,乃是武舉出身。彭公回拜,會同寅,拜聖廟。諸事已 畢,想起在氵裡江寺聽人傳言,說本縣李新莊有惡霸李八侯,為人作惡,我不免 暗訪此人,要是好人,也未可定。俗語說得好:「眼觀此事猶然假,耳食之言未 必真。」   次日,穿便衣帶興兒出了衙門,奔李新莊而來。及到李新莊,吩咐興兒:「我 今改扮算卦之人,訪查惡霸,你在莊中暗探消息,如到日落之時,我不回來,你 就快回衙門,調兵來拿這些賊人。」興兒答應說:「是。」彭公信步進莊,但見 這所村莊,另有一番可逛之處。正是:小溪圍綠林,茅屋數十家。倚水柴扉小, 臨溪石逕斜,蒼鬆盤作孽,翠竹幾橫斜。雞犬鳴深巷,牛羊臥淺沙。一村多水石, 十畝足煙霞。春韻問啼鳥,秋香看稻花。門垂陶令柳,圃種邵平瓜。東渚魚堪釣, 西鄉酒可賒。田翁與   溪友,相對話桑麻。   彭公看罷景致,信步進村。心想:大概李八侯必是一個財主,我必親訪真確, 才能辦他。於是手打竹板,往前行走,只見路北一座大門,兩旁有十餘棵垂楊綠 柳,門內有大板凳,當中站立一人,身高九尺,膀大腰圓,粗眉大眼,怪肉橫生, 四方口,並無鬍鬚,身穿藍布小褂褲,白襪青緞皂靴,手拿鵝羽扇,後有兩個小 童跟他。彭公看罷,說:「一筆如刀,披開崑山分玉石;二目似電,能觀滄海辨 魚龍!看流年大運,細批終身。」這門首站的,正是李八侯。他正在心中煩悶, 看見算命之人,心想,我何不把他請進來,給我看流年如何,氣運怎樣?   說:「童兒,你把算命之人給我叫進來。」童兒說:「八爺先請回,我叫他。 相面的先生,我家主人請你進去。」彭公說:「貴姓啊?」童子說:「我家主人 姓李名八侯,算好了還要多給你錢。」彭公就知道是惡霸了,隨小童入大門,見 裡面東房三間是門房,西房三間為客廳,正北一帶白牆,當中屏門四扇。進屏門, 院內花卉群芳,正北廳五間,東配廳三間,西書房三間,搭著天棚。正北台階以 下放著小琴桌兒一張,上面放著茶壺茶碗,後面一把太師椅子,上坐著方才在大 門外所站之人。彭公看罷,說:「莊主請了,我十豆三這裡有禮了。」李八侯吩 咐說:「坐著,你給我瞧瞧月令高低,氣運如何?」彭公一想,心中說:我何不 借此勸勸他,不知他心下女晌?想罷,說:「莊主是一個水行格局,相貌最好。 按相書有幾句話:『木瘦金方水主肥,土行格局背如龜。上安上闊名曰火,五行 格局仔細推。』尊駕相貌少運不甚好,父母早喪,兄弟有靠。兩眉雄渾,性情主 於齟齬。一生所為,不聽人勸,中年運氣平常。此時印堂發暗,犯些官刑瑣碎之 事。諸所謹慎,還可福壽綿長。如若不然,恐怕大禍臨身,悔之晚矣!」李八侯 一聽此言,心中不悅。旁   邊過來一人,在耳邊說了兩句。李八侯把眼一瞪,大概彭縣令凶多吉少。不 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李八侯拷打彭縣令 彭管家送信救主人

  話說李八侯一聽彭公給他相面,勸他幾句良言,他反不樂。   旁有一個家人,姓孔名亮,外號人稱白眼狼,倚仗李八侯的勢力,在外面招 搖是非,姦淫邪盜,無所不為,搶奪少婦長女,霸佔房產田地,欺壓善良之人, 無惡不作。今天見主人請了一個算卦先生,言談不俗,舉止端方,他心一想,立 聽彭公姓十名豆三,孔亮疑他就是新任的知縣前來私訪。他與李八侯所作之事, 都是傷天害理、欺人滅義之事,他先有三分畏懼之心,走到李八侯跟前說:「請 八爺到裡間屋內,奴才有話說。」李八侯站起,至裡間屋內說:「孔亮,你叫我 作什麼?」孔亮說:「八爺,你老人家方才叫這位相面的先生,來給你老人家相 面,他有些來歷。新任的知縣,姓彭名朋,乃是京都內放出來的。   那一日我在縣衙前瞧見他拜廟,彷彿象他。要是他來,咱們爺兒兩個所作之 事,恐怕不好。依我之見,咱們爺兒兩個,細細的盤問他來歷,千萬不可放他逃 走才是!」李八侯說:「知道了。」轉身來至外間屋內說:「先生,你是哪裡人 氏,姓什麼?」   彭公說:「我姓十名豆三,號雙月,乃京都人氏。」李八侯說:「我看你彷 彿象新任的知縣彭朋,你來這裡私訪。說了真情實話,把你放走,萬事皆休;你 要不說真情實話,我要嚴刑拷問   於你。」彭公說:「莊主,你老人家不可如此,我實是江湖相面的,並非是 私訪。」李八侯說:「十字下邊一個豆字,旁有三筆,定是一個彭字。雙月合在 一處,正是朋字。你還有甚話說?」   彭公一聽此言,嚇了一跳,說:「莊主,你不必多心,我實是相面的。」李 八侯吩咐家人,把他給我綁起來!眾家人不敢違主之命,說:「你不說實話,我 們綁你啦!」惡奴孔亮說:「綁起來吧,不必多說。」大眾賊黨過來,將彭公捆 好了。李八侯說:「將他弔在馬棚之內,細細的拷問於他。」   眾人帶彭公至西院,把彭公弔在馬棚之內。李八侯自己坐在這邊椅子上面, 前放一張八仙桌兒,眾家人兩旁站立。孔亮手執藤條說:「你快說實話,免得皮 肉受苦。」彭公被捆弔在馬棚之上,一聽惡奴孔亮所說之話,心中說:「我才到 任,先訪這個惡霸,他家這個做作還不小呢!我何不說了真情實話,看賊人該當 把我怎麼樣?我立意剪惡安良,除奸去霸。」想罷,說:「小輩,我正是三河縣 正堂彭老爺,你便把我怎麼呢?」   孔亮一聞此言,大吃一驚。李八侯在外邊一聽,嚇得渾身顫抖,膽戰心驚, 心內說:「這個亂兒可不小啦!他是現任的知縣,本處父母官,殺官如同造反, 我已把他綁上了,擒虎容易放虎難,我倒無有主意了。」想罷說:「孩子們,你 等先把那狗官放下來,鎖在北上房西間屋內,待等三更時分,我來結果他的性命 就是了!」站起身來至前院,叫書童三多、九如,吩咐廚下備酒。三多答應,站 將起來,到了廚房,要了菜來擺好了。李八侯自己獨酌,心想此事進退兩難,不 知應該如何辦理才好,只得吃酒。正是俗語說的好:「日長似歲閒方覺,事大如 天醉亦休。」正在狐疑之間,家人孔亮在外面一想,所作的事,要犯在當官去, 這個罪名不小,待我先去說活了我家主人心思,把狗官結果了性命,以免後患。 想罷,轉身入書房之內,見李   八侯說:「莊主爺,今天此事該當如何辦理呢?」李八侯說:「我是一點主 意也無有。」孔亮說:「依奴才之見,擒虎容易放虎難,總是結果他的性命,以 免後患,方為萬全之策。」李八侯說:「你把他那小包袱打開看看,裡面有什麼 物件,搜搜他的身上,可有文憑沒有?」孔亮先搜他身上,去不多時,回來說: 「搜啦,並無文憑,又把包袱打開,裡邊有《萬年書》並《協記辨方》、《斷易 大全》等書,並無別的物件。早把他殺了,別叫七太爺知道。倘若他老人家知道, 那時可就了不得啦!」   李八侯本是一個無有主意之人,聽孔亮所說,又帶著酒興,說:「亮兒,你 說得不錯,我正有此意。你去到外面瞧瞧天色,有什麼時候,來告訴我!」孔亮 到了外面一瞧,說:「天有定更時候。」八侯說:「少等片刻再說。」自己又喝 了幾杯,壯起膽來,正是:「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說:「孩子們,把我 的鬼頭刀拿來!」家人答應,到後院之內,把鬼頭刀取來,交與李八侯。八侯說: 「孩子們!跟我到西院北上房之內,殺那狗官就是了。」   眾家人跟了在後,一直向西院走去,點起燈籠火把、鬆黃亮子,照得如白晝 一般。先有家人進了上房,把彭公綁出來,放在那李八侯的面前。彭公破口大罵 說:「你這逆賊,在家中殺害職官,上為賊父賊母,中為賊妻,下為賊子,終身 為賊,罵名揚於萬載,若被當官拿住,平墳三代,禍滅九族。你老爺雖死,總算 為國盡忠,該殺該剮任憑於你!」李八侯一聽彭公大罵,大怒說:「狗官,你莊 主爺有什麼可惡之事,你初到任就來私訪。也是你命該如此,你放著天堂有路不 往前走;地獄無門,誰叫你今日走進來?」說著,照定彭公脖頸舉刀就剁!   不知忠良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常守營調兵剿賊 劉典史獻計擒寇

  話說李八侯正要殺彭公,忽聽外面有人說:「且慢,家人來也!」李八侯回 頭一瞧,是門房內的家人李忠慌忙來說:「回稟莊主爺知道,今有三河縣典史劉 老爺來造訪,現在門外,不知見不見?」李八侯一聽,心中說:這劉典史來的甚 是奇怪。   書中交代,這劉典史因何來至此處?其中有個緣故。只因彭興兒在村外等候 老爺,見紅日西斜還不見老爺出來。正在著急,見那東邊出來一老叟,年約七十 以外,神情飄灑,氣宇軒昂。彭興過去說:「你老人家請了,借問這貴莊何名? 此家富戶姓什麼,叫什麼?」那老人家說:「我們這莊名叫作大道李新莊。這一 富戶姓李,東八縣有名的白馬李七侯,就是這裡。   你找哪一個?」彭興一聽,心中暗想說:「我家老爺在路上聽人傳言,說這 李八侯是一個惡霸,到任不久就前來私訪。到這時候不見出來,莫非其中有什麼 變故?莫若我先回縣衙送信為要!」想罷,彭興轉身就走,直奔三河縣而來。方 到衙門,有當差人等大眾齊說:「彭二爺回來了。往哪裡去啦?也不要一匹馬騎 著。」彭興說:「沒有你們的事,把當差值日的叫幾個來,到門房有話吩咐。」 眾差役人等答應說:「是。」彭興方到門房之內落座,公差隨衙役進來說:「二 爺,叫我們作什麼?你老   人家吩咐。」彭興說:「你等急去請四老爺與城守營的常老爺來,我有要緊 事回稟。」值日頭目答應下去。不多時,劉老爺來,彭興請到花廳落座。少時, 常老爺也到。這位城守營常恒,乃是武舉出身,年四十歲,升任三河縣城守營把 總,為人剛直,膂力最大。自到任以來,留心捕捉。今天縣署來請,連忙帶跟隨 的人來到縣署之內。見劉老爺先在那裡,二人見禮已畢,齊聲問道:「縣主現在 何處?」彭興不敢隱瞞,把私訪大道李新莊的情形說了一遍。劉典史一聽心中一 愣說:「此事不好,要真有此事,縣主若有好歹,該當如何呢?」常老爺說:「寅 兄,此事該當如何辦理?」劉老爺說:「李七侯為人正大光明,在三河縣內並無 底案。他胞弟李八侯,為人奸詐百端,人都看著李七侯之面,不肯與他一般見識。 今日之事,唯有調官兵前去剿拿李八侯為是。」常總爺說:「寅兄所論甚善。此 事依我看來,要說白馬李七侯,他為人慷慨俠義,所辦之事上合天理,下順人心, 要是縣主今天遇見他在家,斷不能謀害,必然是有一番恭敬之心。要是他不在家, 那李八侯就不能安分了。若忽然調了兵去,未免有些粗率。你我調齊一百名官兵, 再帶一百名衙役,我先在村口駐紮,等候老兄。你帶幾個親隨人等,先去拜訪他。 要李七侯不在家時,你用話引話,要套出他的真情實話。   他若是未把縣主害了,你可以見機而作。如他不遵,你再派人給我送信,我 帶兵拿他就是了。」劉老爺說:「很好,就是那樣辦理。」二人議論好了,點了 兵,各執燈籠火把,二位老爺騎馬出了三河縣城。   天已初鼓,到了大道李新莊。常把總帶著人在村口外駐紮。   劉老爺帶親隨人等,執著燈籠,來至李七侯大門外。叫家人手敲門環,打了 幾下,不見有人答應。自己下了馬,站在門首,叫家人再叫。家人又喊了幾聲, 聽裡面有人答應說:「哪一位?   我睡了覺啦,有事明天再說。」外面劉老爺的家人劉忠說:「我是三河縣劉 老爺的家人劉忠,因我們這三河縣的劉大老爺前來查夜,特來拜訪你家主人。」 裡面聽見說:「少等片刻,我們來開門就是了。」劉老爺站在外邊,抬頭一看, 繁星滿天,並無月色。約有二更之時,忽聽大門一聲響,把門開了,手執燈籠, 出來兩個更夫,在旁邊站立,家人李忠說:「原來是劉大老爺,你老爺好哇?我 給你請安了。」劉老爺說:「不必請安。   我因下鄉查辦公事,夜晚不能回去,特來拜訪你家七莊主。」   李忠說:「我家七爺被武家疃的飛天豹武七韃子請去逛氵裡江寺了。我家八 爺在家,你老人家請在此少等片刻,我去回稟一聲。」   劉老爺說:「你去回你家八爺知道,我在這裡等你。」   李忠轉身來到裡面書房,見案上擺著杯盤殘菜,兩個書童三多、九如在那裡 說話。一見李忠進來,他二人說:「李二爺還沒睡覺?」李忠說:「八莊主哪裡 去啦?」三多說:「你不知道,咱們白天這裡八莊主不是叫了一個相面的先生, 姓十名豆三,號雙月,他原來是新任知縣,前來私訪,被孔二爺看破,把此人捆 上,送至西院之內,八莊主趁七莊主不在家,他拿鬼頭刀去結果他的性命,你要 找八莊主到西院去吧。」李忠是李七侯的管家,為人忠厚,一聽書童此話,嚇得 面色改變,說:「不好了,要惹下滅門之禍。」手執燈籠來至西院一瞧,李八侯 坐在當中桌子上,兩旁家人十數名,各執鋼刀,地下捆著一人。李忠說:「八爺, 今有三河縣典史劉老爺前來拜訪!」李八侯心中一想:「無故黑夜之間來此何干? 莫非有人走漏消息,其中必有情節。」想罷,說:「李忠,你出去說我偶然受了 風寒,頭疼不能會客。」李忠說:「八莊主爺,不可這樣說法,這位劉老爺與七 莊主、八莊主全有往來,今天不是渴定是餓,不然走乏了,來此歇歇,與你老人 家交好,才來至此。八爺要不見他,一則傷和氣,二則說八爺有病,這謊更不能 啦!劉老爺必要親身探視。依我之見,不可傷了和氣,還是見他才好,不知莊主 意下如何?」李八侯本是無主意之人,一聽李忠說得有理,便吩咐說:「既如此 說法,孩子們,給我把狗官亂刀分屍,然後前廳會客不遲。」眾家人不敢違主人 之命,各執鋼刀,竟撲彭公而來。不知彭公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惡霸被擒入虎穴 清官遇救出龍潭

  話說彭公被八侯困在院內,吩咐家人把他亂刀分屍。李忠說:「且慢!依奴 才之見,先把他送入上房,先會客然後再辦此事不遲,不知八爺意下如何?」李 八侯是個無主意之人,他也有些害怕,聽李忠之言,說:「也是的,先把狗官鎖 在上房屋內,你等看守,我到前廳會客,少時再作道理。」說罷,帶孔亮、李忠 來至前廳,說:「李忠,你去請劉老爺來,我在這裡恭候。」李忠答應,去不多 時,由外邊引劉老爺進來,帶了七八名跟役人等來至前廳。八侯連忙站起身說: 「不知劉老爺駕到,未曾遠迎。」劉正卿說:「今黑夜前來,驚動驚動!因我巡 查天晚,還有一件要緊之事,新任知縣到任不久,前去私訪,至今不知下落,我 特意帶人前來尋找,不知莊主可聽見耳風無有?」李八侯一聽此言,心中暗想: 「不好了,必是有人到縣衙送了信,知道知縣在我家內。」不由得變了顏色,少 時不語。   劉老爺乃是個精明強乾之員,看李八侯這等模樣,就帶笑說:「八莊主,你 為何這等模樣?」李八侯愣了多時,聽劉老爺問他,方才答言:「你要問我因何 這等模樣,也是有幾件心事不能說,正應那古人兩句話來:不如意事常八九,可 與人言無二三!方才說新任知縣到任,不久出來私訪,不知因何事故?」   劉老爺說:「我也不知道為何事,就是我尋找縣主,也有些耳風。」李八侯 聽這句話,嚇得顏色改變,心想:「殺官如同造反,劉正卿帶人也不多,莫若我 一不做二不休,將他一並殺死,可免後患。」想到這裡,賊膽往上壯,二目一瞪。 劉老爺早看破情節,在那跟人耳邊說了幾句。那家人轉身邁步,如飛地去了。   李八侯說:「孔亮,你去把我的家人,全給我叫齊了,各暗帶兵刃,然後聽 吩咐。」他把眼一瞪,說:「劉正卿,你不是找知縣,你今日前來送死,想走萬 不能!」劉正卿一聽,正待開言,忽聽外面一片聲喧,家人來報說:「今有常把 總帶官兵把宅門圍了!」李八侯情知不好,手提鬼頭刀說:「劉正卿,敢在李八 爺跟前來討死!」掄刀直奔劉正卿。外面一片聲喧,無數官兵人役進來,先把李 八侯圍住說:「李八侯,你要造反,竟敢殺官!」劉正卿說:「各官兵人等過來, 把李八侯拿住,各處搜尋。   也把孔亮拿住了!」眾家人跪下說:「此事與吾等無干,都是我家八莊主一 人所作。」常老爺說:「知縣老爺在哪裡?快些實說,饒你等不死。」眾家人說: 「我家八莊主把他捆在北上房之內,我們去請出來就是了。」常老爺一聽,這才 放心,說:「快去請來見我!」眾家人到西院北上房,先把彭公放開。眾家人跪 下磕頭說:「老爺,這段事都是我家八莊主所為,與小人無干,求老爺饒命吧!」 彭公定一定神說:「你們起來。是什麼人叫你等放開我呢?」眾家人說:「是三 河縣右堂劉大老爺同常把總前來,把我家八莊主拿住,叫我等來請老爺。」彭公 說:「你們起來,把我領到外面去見他。   眾家人引彭公來至外書房,與常、劉二人見禮畢。常、劉二人說:「寅兄受 驚了。」彭公說:「身入險地,遇此惡人,若非二位兄台前來,吾命休矣!」常 老爺與典史劉老爺說:「彭寅兄,你為地面之事,受此大驚,訪查土棍,遭此顛 沛,幸而神佛保護,我等得信前來,將惡人拿住,乃是國家之洪福也!」   彭公說:「小弟一時失於算計,為訪土棍,受他人之害,多蒙二位兄台調兵 前來,賴全活命。還望二公把賊黨一並剿除,剪草除根,方為萬全之計。」劉老 爺說:「先把孔亮拿上來,拷問於他。」兩旁邊家人早把燈籠點上,照耀如同白 晝。官兵衙役,兩旁排班站立。吩咐:「把孔亮帶上來!」官兵把孔亮拉至台階 以下,說:「跪下!」孔亮戰戰兢兢跪倒在地,說:「求大老爺饒命,此事與小 人無干,全是我家莊主之過。」彭公說:「我不問你別的,你等都是大清朝子民, 不思報國家水土之恩,你等連本縣大老爺還要殺呢,何況他人乎!我問你,敢殺 職官,出於何人主意?」孔亮說:「實是小的主人一人的主意,我並不知情。」 旁有李忠說:「求老爺開恩,我家八莊主所為,都是孔亮一人唆使。」劉老爺說: 「你起來去吧!」彭公說:「孔亮,我知道不動刑你不肯實說,待把你帶到衙門 內再問。」吩咐人役備馬伺候。彭公說:「請常、劉二位一同上馬而行。」官兵 手執燈籠引路,後面三河縣捕頭馬清、杜明押解著李八侯與孔亮,直奔三河縣而 來。   彭公在馬上抬頭一看,滿天星斗,並無月色。思想白日之時,膽戰心驚,不 由長歎一聲,暗說:「初到任不久,遭此大險!上賴國家洪福,下算自己命不該 絕。我自此以後,總要為國盡忠,與民除害,再也不敢疏忽。今天拿住這個惡棍, 以淨地面。」正想之際,離縣城不遠,天色已亮。眾人進了城,劉、常老爺各回 本署。彭公到衙門,換上官服,吃了幾杯茶,傳伺候升堂。三班人役喊聲堂威, 帶上李八侯來。有分教:忠臣義士得相逢,豪傑英雄皆聚首。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講大義恩收好漢 為民情二次私行

  卻說彭公吩咐差人:把李八侯帶上堂來!三班人等答應,即將賊人帶至公 堂。彭公在當中坐定,三班人役站在兩旁。李八侯一見,說:「你把李八太爺帶 在此處,該殺該剮,罪在當行,不可叫你莊主爺生氣。」彭公聞言說:「三班人 役,你們可聽見了,這惡棍目無官長,咆哮公堂,這還了得。見本縣他還這樣, 大概他素日欺天可知。」彭公說:「李八侯,你老爺才到任,也不知你這等可惡。 我私訪你家中,你竟敢殺官。不是官兵去救,本縣死在你匹夫之手。你把所作的 惡事說明白,省得本縣動刑拷問!」李八侯說:「賊官,你八莊主沒有什麼口供, 又何必多問哪!」彭公說:「我問你,我假扮相面之人,你為何要殺我?快些給 我說!」李八侯說:「我瞧你不是好人,我要殺你。」彭公說:「你這奴才,我 不打你,也不知本縣的厲害。來人,將他拉下重打,不許留情!倘若徇私,我連 你等一齊重辦。」   皂役一聽,大家都懼怕這位新任的老爺,不敢留情,將李八侯按捺在地,掄 起大板,打了四十板子。打完了,彭公又問說:「奴才,你還不快說嗎!」那李 八侯本來沒有受過官刑,家中富生富長,今天這一頓板子,打得個皮開肉裂,鮮 血直流,無可奈何!聽見彭公又問他,他咳了一聲,說:「你不必問了。我已被 你訪明白了,又何必多問!」彭公又叫把家人孔亮帶上來,說:「你這奴才可惡, 引誘你家主人魚肉鄉里,欺壓良善。   從實說來,以免皮肉受苦。」孔亮見問,口稱:「老爺,我家主人所為之事, 奴才雖然知道,也是不敢管哪,求老爺明鑒!」   彭公見那孔亮,就知道他是一個奸猾小人,又見他口齒伶俐,彭公今日在他 莊中,他也很做了些威詐。此時,彭公一團正氣,真是令人可怕,那奴才戰戰兢 兢地說:「求老爺饒命吧!」彭公說:「先把這奴才給我打四十大板,再問不遲。」 眾衙役把他拉下去,重打了一頓。   正要帶李八侯,再行審問,天色已亮,雞鳴三唱,紅日東升。外面有人稟報 說:「稟老爺,外面來了一個白馬李七侯,要見老爺,現在外面。」彭公聞言, 心內暗想:「李七侯是京東一帶有名的響馬,兄弟被拿,他既來此處,恐怕有些 不好?」   正想之間,彭公故意問三班書差人役,說:「這李七侯是何等人物,你等可 知詳細麼?」書班劉祥帶笑說:「大老爺要問此人,是此處有名的。他在本地並 無一案是他作的,三河縣境內,他還管得沒有竊盜案子。今天他前來,必是為他 兄弟的事情。   老爺見與不見,在兩可之間。」彭公一聞書差之言,先把那三班頭役杜雄喚 至面前說:「你出去給我把那李七侯叫進來,我當堂問他。」杜雄到外邊來,說: 「七太爺在哪裡?」   書中交代:李七侯因在氵裡江寺廟會上,與武家疃的飛天豹武七韃子和眾綠 林英雄大家聚會,逛了一天廟,眾賓朋中有武文華、左青龍、左白臉、武七韃子 等已各自回家。李七侯帶那些知己朋友,內有金眼魔王劉治、花面太歲李通、白 臉狼馮豹、小太歲杜清、小軍師馮泰、雙刀將李龍、藍面鬼劉玉、赤發瘟神葛雄, 都是白馬李七侯的好友,一同跟他回大道李新莊。來至莊中,天已大亮。方一進 門,那些家人說:「七太爺,了不   得了!我家八莊主夜內被三河縣的典史與把總帶官兵把那孔亮全都押去,至 今不見回信。我等正要到氵裡江寺去請七太爺,不想你老人家回來了很好。」李 七侯一聽家人所說,吃一大驚,口中不語,心中想道:「我八弟素日不法,今日 為何被他人鎖去,真乃怪事。」隨帶大眾來至客廳之內。眾綠林英雄聽李八侯被 三河縣拿去,一個個心中有氣,說:「李寨主,你我兄弟在此地並未作過案件, 狗官焉敢這樣大膽!依我之見,咱們大家去殺上縣衙,將八弟搶來,再把那狗官 殺死!咱們遠走高飛就是了!」李七侯說:「眾位且慢,我先問問家人,是因何 故?」   遂叫家人李忠說:「你八莊主因何被人拿去?」李忠說:「因新來了一位知 縣,姓彭名朋,方才到任,即行私訪。他扮作相面先生來到咱家,被八莊主看破, 把他捆上要殺他,被人走漏了消息,劉典史與常把總夜內帶領官兵人役,來至咱 們莊中把知縣救出去了,八莊主拿住了,連孔亮也拿去啦!我等正在著急之際, 七莊主來了。」李七侯一聽此言,心中暗想:「論理這是我兄弟的不是。」那一 邊白臉狼馮豹說:「七哥,你不必說了,我們等到晚上一同至縣衙,殺了狗官, 救出八弟來就是了。」   那邊一班群雄說道:「馮賢弟之言有理。」李七侯總算是個蓋世英雄,一則 想是自己兄弟任意妄為,二則想這一個知縣必是清官,我到那裡見機而作。想罷, 說:「眾位兄長跟我來,咱們大家不可粗魯,暫時見機而作。」說罷,大家一同 出了客廳,來到村頭,吩咐家人備馬出莊,直奔三河縣來。霎時間,即到三河縣 城內,大眾來到衙前。李七侯是本縣一個豪傑,三班六房,無有不認識的。那李 七侯一到衙門,大家齊說:「七太爺來了嗎?」李七侯說:「勞你駕回稟老爺, 就說我來稟見,有要緊的事。」那值班人回稟進去,彭公就派杜雄出來,見李七 侯請了安,說:「七太爺,你老人家好哇?我家老爺有請。」李   七侯說:「眾位,大家等候就是了!」這李七侯一見縣主,有分教:英雄得 步青雲路,忠良大開禮賢門。   不知李壯士他見彭公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李七侯替弟領罪 左青龍作惡害人

  話說杜雄把李七侯領到公堂,說:「李七侯告進!」兩旁人役喊:「哦!」 李七侯心內說:「杜雄見我甚講情面,喊嚷告進,其中定有緣故。」來至大堂, 說:「大老爺在上,我李七侯叩頭。」彭公一見,知是在氵裡江寺嚇退張宏的, 說:「你這廝真正大膽,縱使你兄弟行兇作惡,任意妄為,今天你來此,應該怎 樣?」李七侯說:「我求老爺恩施格外,把我兄弟開放,我情願替弟領罪,不知 老爺尊意如何?」彭公知李七侯是個仗義疏財之人,可以恩收此人,留在此地捉 拿強盜。想罷,說:「李七侯,這一件事你知道不知道?」李七侯說:「總是小 人管教不嚴,以致吾弟作此逆理之事,小人情願認罪。」彭公說:「國家定鼎以 來,一人犯法,罪及一人,律有定章。本縣久聞你是一個響馬,家中窩藏盜寇, 今天倚仗你那些為非作惡之人,前來擾亂我的公事,對也不對?」李七侯說:「老 爺既知道小的在本縣並無一案,再者老爺可以查查底卷,把老爺貴差喚來問問。 小人唯知剪惡安良,與民除害,專殺霸道土豪。小的兄弟無知,唯求老爺念愚民 無知,治罪於小人就是了。」彭公說:「你既是明白人,也該知道天理昭彰,報 應不爽。大丈夫生在世上,總要揚名顯親,方是立身之本。你今天前來,本縣看 你   相貌非俗,我有幾句話告訴你,你要是真正英雄,本縣要收你做個頭役,跟 我當差,不知你意下如何?」李七侯一聞此言,心中倒為了難啦!有心不應允, 又怕救不出兄弟來;有心應允,又怕得罪了那些綠林中好友。想罷,往上挪了一 步,說:「蒙老爺施恩,抬舉小人,焉敢違抗;無奈家中私事無人辦理,小人暫 且告辭。過日稟明老爺,可以效力。」彭公說:「我今看你份上,來人,把李八 侯給我重打八十!」皂役答應說:「是!」   把李八侯拉下去,打了八十大板,帶上來跪下叩頭。彭公說:「我暫且饒你, 此你知非改過,那還可免,倘再犯在本縣之手,我定重重辦你。李七侯,你將兄 弟帶回,必要嚴加管教。」李八侯連聲求恕,那家人孔亮還在一旁跪著。李七侯 給彭公叩頭說:「謝過老爺,還求老爺把孔亮放回。」彭公說:「李七侯,你還 要替你那奴才求恕。你想,你兄弟所為的事,皆是這奴才所使,我今要辦他,以 免他再生是非。」七侯知道孔亮素日有些過惡,他兄弟是他引誘壞了。遂叫八侯 與他一起給彭公謝了恩,二人出衙門,與綠林英雄相見。那金眼魔王劉治說:「二 位莊主,如今怎麼樣了?」那李七侯把在公堂的情形,細說了一遍,然後回家。 彭公把孔亮重責了一頓,命取一面二十多斤重的枷來,枷號三個月後,再行開放。   彭公退堂,來至書房,彭興兒說:「老爺洗洗臉用飯吧。」   彭公點頭。說:「預備了。」用飯已畢,自己斜身安歇。天有過午醒來,彭 興兒送過茶來,吃茶已畢,傳升堂伺候。三班六房把花名冊子呈上,點了名,又 把前任未結的案子三十餘件看完底卷。吩咐人役,明日把未結之案內的人,一概 帶到候審。吩咐已畢,退公堂自己辦事。凡一切刑名師爺、錢谷師爺、教讀師爺、 書啟師爺、稿案知帖,各等皆無。除去興兒之外,就是三班六房,連廚子也皆是 前任的。彭公為人,除俸息養廉之外,   毫無沾染。到任十數天,大小斷了七十餘件,政聲傳揚,三河境內無不感德。   一日清早升堂問案,忽聽外面一片聲喧,大叫申冤,求老爺救命。那些門役 還要阻擋,彭公吩咐把喊冤之人帶上來。值班差役答應,帶上來有七八人,俱是 鄉民氣象,老少不一。頭前那個年有五旬開外,身穿藍布褲褂,白襪青鞋,五官 端正,淚眼愁眉,口呼:「老爺救命,小的冤枉死哉!」彭公說:「你叫什麼名 字?哪里居住?有冤枉趁此說來。」那老者臉帶淚痕說:「小的姓張名永德,自 幼務農為業,拙妻故去,唯生一子一女,吾子名叫張玉,年二十歲,小女鳳兒, 中方十七歲,小兒未曾娶妻,女兒亦未受聘,住夏店村東頭。那日村中唱戲,女 兒前去看戲,於四月二十八日,被那夏店街上有名的光棍硬把小女搶去。他姓左 名奎,外號人稱他左青龍,他叔叔是裕親王府的皇糧莊頭,他又當本街牙行鬥頭, 手下有些打手。吾兒張玉找到他家,他把我兒亂打一頓,小女也不知死活,吾兒 受傷甚重,特意前來鳴冤,求老爺恩施格外,給小人尋找女兒,全家感德。」彭 公說:「是了,你們那些人又是為什麼,可有呈子?」內中有一人說:「我們告 的都是左青龍,均有呈狀在此。」   遂舉狀呈上。差人接來,遞給老爺一看:頭一張具呈人餘順,係三河縣夏店 小東莊民人。   為勢棍欺人,嚇詐鄉愚事:竊夏店鬥行經紀左奎,匪號人稱左青龍,倚仗伊 叔左莊頭欺壓鄉民。前於四月初九日,在夏店街買麥子八十石,玉米三十石,該 銀五百二十兩,伊全不給價。親向伊討,伊帶同餘黨十餘人,內有孫二拐子、何 瞪眼、賈有理等,反說順訛詐,手執木棍鐵尺,打成週身二十餘處重傷。先經前 任老爺驗明,至今未曾傳伊到案。因此斗膽冒犯天威,唯求恩准,傳伊到案,以 憑   公斷為感。   彭公看罷,又看第二張呈子,也是左青龍霸佔房產,還有合謀勾串,私捏假 字,欺壓孀婦,雞奸幼童,侵占地畝,私立公堂,拷打良民,威逼強婚等事。彭 公看罷,心想此事關係重大,真假難知,若真是惡霸,前任為何沒有一張底狀告 他?也許是一家飽暖千家怨,借貸不週,大家告他。我必須要眼見是實,耳聽是 虛。想罷,說:「你等下去,三日後聽批。」眾黎民下去,彭公退了堂,來到書 房,更換衣服,又要前去私訪。彭公這一去,有分教:彭縣令辦幾件奇異公案, 魏保英移屍身以假弄真。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因小事誤傷人命 為驗屍又遇新聞

  話說彭公退堂,叫興兒到外面拿了幾件衣服,扮作文雅先生模樣,自己出去, 腰中摸出一塊銀子,換了零錢,僱了一匹驢兒,直奔夏店而來。時逢端午節後, 正值炎熱的天氣,野外麥苗一色新鮮,天氣清明,綠樹蔭濃。初夏之際,農夫耘 田於壟畝之中,行人來往於陽關之上,大半多是為名為利,苦受奔忙。彭公在驢 上,望見夏店不遠。忽見前面一伙圍繞,來至近前,見裡面有一個趕腳的人,年 約四十以外,身穿舊藍布中衣,破小汗褂,光著腳,足登兩隻舊鞋,臉上污泥不 少,短眉圓眼黃鬍子。旁邊站著一人,年在三旬以外,白淨面皮,身穿藍夏布大 褂,藍布中衣,白襪青鞋,長眉大眼,口中直嚷說:「你這個東西太不講理。我 且問你,我說的明白,你今又賴我,你們這個地方太欺生了。」那穿汗褂之人說: 「不必多話,我先打你!」說著掄拳就打。那個人說:「我先不與你動手,你真 打我,我也要打你了。」眾人過去問是為什麼?那白臉的少年說:「我住三河縣 城內,姓曹名二,在京都後門內北城根開安樂堂雜貨店。因家中有八旬老母,還 有一個兄弟,昨日給我捎上一封信,說我母親死了。我急去買了幾件衣服,天已 亮了。我出城到了齊化門,僱了一匹驢兒到了通州,連飯都不吃,聞我母一死,   母子連心,自己恨不能肋生雙翅,飛到家中。到了夏店,我又僱了一匹驢, 我與他說明白的二百文,我就騎上。走了不遠,他說我走得快了,時逢酷暑,天 氣太熱,並說他跟不上,他不馱啦,拉住驢叫我下來,我就下來,也沒有閒工夫 與他生氣。   我想騎了有一里路,我就給他五十個錢。他非二百錢不成,如不給他,不許 我走,因此爭鬥,眾位知道了。」彭公在驢上聽見,下了驢,對趕腳的人說:「你 這個趕腳之人,為什麼不知好歹。」那趕腳的不聽別人勸,過去照騎驢的又是一 拳。那曹二舉拳相迎,方一舉拳,把那趕腳的立時打死,嚇得曹二面目改色。眾 人見是人命,皆往旁邊一閃。少時過來兩個官人說:「誰把他打死的,那一個吧?」 看熱鬧之人用手一指說:「他就是。」官人說:「去把鎖子拿來,把曹二鎖上, 再作道理。」   少時間來了幾個人,鄉約、地方、保甲等一齊同來,大家說:「去人拿一個 筐來,把他罩上,派一個人看守。」少時間又來了些看熱鬧之人。有地方姓孫名 亮的說:「小伙計魏保英看守死屍吧,我等先把他送到衙門去報案,人命關天, 非同小可!」   言罷,拉著曹二,直奔三河縣去了。   彭公看罷,心中說:「這廝真正該當倒運,一掄拳就把人打死,真奇怪,人 之壽限,自有定數。」想罷,轉身進了夏店街。但見人煙稠密,鋪戶甚多,路南 路北,各行買賣甚是興隆。   正走之間,見路北有一座酒館,裡面甚是潔淨。彭公進內落座。   跑堂的過來說:「來了,您老人家要什麼吃的?」彭公說:「給我要兩碟菜、 兩壺酒吃。」跑堂的下去不多時,酒菜擺上。彭公問堂倌說:「我問你一個人, 你可知道嗎?」跑堂的說:「您老人家說吧,有名便知,無名不曉。且先問先生, 是哪一個?」   彭公說:「在下問你那糧行經紀左青龍左奎。」小二把舌頭一伸說:「您老 人家要說別人不知,要問左奎,可是無人不曉。您   老人家貴姓啊?」彭公說:「我姓十,要在此處買些雜糧。」跑堂的說:「要 買雜糧,如認識左爺,那就好說。我們這夏店街上糧價,是左大爺定的,不怕值 十兩銀子,他說五兩,別人不敢不賣,很少有的脾氣。」彭公說:「我問你,那 左青龍是在哪裡住啊?」小二說:「今天不在此,每逢三、六、九集場,他才來 啊!」彭公想道:「今天白來,莫若我回去,辦了那人命案,再訪左青龍也不為 晚。」想罷,吃了幾杯酒,會了錢,自己回了衙門。   天色已晚,到了後院叩門。家人興兒正在憶念之際,忽聽外面叩門,慌忙出 去,開了後門,用燈籠一照,原來是老爺回來了。彭公進了後院門,就把門兒關 上,一直到書房內落座。   興兒過來請安,說:「老爺用了飯沒有?」彭公說:「用了。今日有什麼公 文案件沒有?」興兒說:「有兩件文書,內中有夏店地方孫亮呈報毆傷人命一案, 帶到兇手曹二,係本縣城內人。」   彭公聽說,喝了幾杯茶,吩咐值班的伺候升堂,換了官服,坐了大堂。兩旁 燈光照耀如同白晝。彭公吩咐:「帶那夏店地方呈報毆傷人命一案,當堂聽審。」 值日頭役人等答應,從下邊將人犯帶上來。那曹二跪下說:「老爺在上,小人曹 二給老爺磕頭。」彭公留神細看,那兇手正是方才打架之人,隨問道:「你叫曹 二?」曹二答應說:「是。」彭公說:「你為什麼打死人?被害之人是哪裡人氏? 你要一一的從實說來。」那曹二照著方才的實情說了一遍。彭公聽了,叫人帶了 下去,吩咐看押。   又辦了幾件衙門中的公事,退堂安歇。次日天明,彭公用完了早飯,帶領刑 房人等,一同去夏店驗屍。這一去,有分教:屍場之中,出一件新聞怪事;三河 縣內,添幾件異案奇聞。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驗屍場又遇奇案 拷賊徒巧得真情

  且說彭公帶同刑仵人等,出三河縣城,人馬轎夫直奔夏店而來。到了屍場, 地方、保甲人等前來迎接老爺。轎夫打杵,彭公下轎一看:早有人把屍棚搭好, 當中擺的是公案桌兒,上邊有文房四寶。看罷,進了屍棚落座,吩咐人去把那被 傷身死之人驗明,稟我知道。刑房書班杜光,帶同仵作劉榮,先把屍身驗明,然 後跪在公案前說:「請老爺過目,被害人週身傷四十四處,致命七處。」彭公一 聽,心內不悅,暗想昨天本縣目睹,看見曹二拳回氣斷,打死趕腳之人,為何又 有傷痕四十餘處?即站起身來,到了屍身前一著,見遍身血跡,難辨面目,復又 返身落座,說:「曹二,你到底為何把他打死的?」曹二說:「小人是為僱驢, 與他口角相爭,一拳把他打死。要說四十多處傷痕,這話就不對了。」彭公說: 「曹二,你過去看看再說。」有人帶他到了死屍旁一看,曹二心中一愣,細看那 死屍,是十八九歲的一個後生,面目倒也白淨,被血所污,也看不出五官來,身 穿藍綢子褂褲,上面盡是血,渾身傷痕不少。看罷回來,跪在彭公座前說:「大 老爺,小人冤枉了!昨日我打死的是四十多歲的男子,身穿破衣;今日是一個十 八九歲的孩童,週身傷痕甚多,不知被何人打死?」彭公一聞此言,心中一想,   說:「我昨天也是目瞧眼見的事,看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人,為何今日不是的 了?其中定有緣故。」想罷,又到那死屍旁邊,仔細一看,並不是昨天被打之人, 其中必有別情。看罷歸座說:「把本地官人帶過來!」旁邊人答應,帶上-人跪 倒,口稱:「老爺,杜亮叩頭。」彭公說:「你是此地的地方?」杜亮說:「小 人充當此地的地方。」彭公說:「我且問你,昨天曹二打死驢夫,是你看屍?」 杜亮說:「不是。」彭公說:「不是你是誰?」   杜亮說:「只因小人解送兇手報案,此處留下小人的伙計魏保英看屍。」   彭公吩咐:「帶魏保英上來,我問他就是了。」杜亮答應,就站起身來叫魏 保英。少時有人答應,進了席棚,來到公案之前,跪下叩頭。彭公往下一看,說: 「你抬起頭來。」魏保英一抬頭,彭公看他年有二十八九歲,面皮微青,並無一 點血色,黃眉毛三角眼,一臉的橫肉,高鼻薄片嘴,身穿毛藍布半截褂、紫花布 襪子、青布鞋,跪倒口稱:「老爺在上,小人魏保英叩頭。」彭公說:「魏保英, 你今年多大歲數,當差幾年?」魏保英說:「小人二十九歲,自幼在公門當差。 我父親外號叫魏不活,也在此處當過保甲,已然死了。我跟著杜頭兒當此差使。」   彭公說:「你一人看守,可還有別人?」魏保英說:「就是小人自己,並無 別人。」彭公說:「既無別人,我且問你,夜內屍身為何改換?」魏保英說:「小 人看守,並未睡覺,焉有改換之理。」彭公微微地一笑,說:「你這該死的奴才, 好生大膽,一夜之間,竟會移屍改換,還不從實招來!」魏保英說:「小人並無 別的緣故,求老爺恩典吧!」彭公說:「抄手問事,萬不肯應,來人,給我拿下 去掌嘴!」皂役人等拉下,打了四十嘴巴,又打了四十大板。魏保英說:「老爺 就是打死小的,也沒有口供,求老爺恩典吧!」彭公說:「我已知道你這廝不是 好人,要不實   說,我把你活活打死!來人,再給我打。」差役人等又拉下打了一頓,魏保 英受刑不過,說:「求老爺不必多問,我招就是了。」彭公吩咐:「把他給我帶 上來!」那魏保英叩頭說:「老爺容稟,只因昨日奉我們頭目差使,著我看死屍。 我吃了晚飯,喝了四兩酒,自己在那死屍旁睡去。天有二鼓,一陣涼風透骨,吹 得我毛骨悚然。起來一看,滿天星斗,並無月色,又無一個人與我作伴,定一定 神,見那死屍一旁,燈籠發昏,我去夾了一夾燭花兒,方才要睡,又起了一陣旋 風,刮得甚是可怕,圍著我繞了一回。我再看不見旋風了,因此我才把臉一蒙, 睡至天色大亮。我這裡又叫了幾個伙計搭屍棚,伺候老爺驗屍。此話是實,並無 別的緣故,求老爺詳查,不必責打小的。」彭公聽魏保英伶牙俐齒,如此遮蓋, 吩咐:「來人!」兩邊三班人役一聲答應。彭公喝道:「把那魏保英給我活活的 打死就是!」那皂隸答應,把魏保英拉下去,拉倒在地,舉起板子往下就打,打 了有二十板子,魏保英受刑不過,說:「罷了,我招了吧!   老爺不必打了,我說就是了。」彭公說:「我把你這刁猾的奴才,既然你說, 吩咐人放下他來,你就給我說吧!」那魏保英眼含痛淚,說出這件事來。有分教: 說出這事驚天地,追破機關泣鬼神。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魏保英吐露真情 彭友仁私訪惡霸

  話說彭公審問那移屍調換的看屍官人,嚴刑拷問,魏保英才講出真情實話, 說:「求老爺開恩,小人昨夜看守那被傷身死的屍身,內有三更時候,陡來涼風 一陣,將小的吹醒,過去一瞧,並不見那毆死的屍身。我想,要是天明沒有屍身, 老爺前來相驗,豈不責打小人。我忽然想起亂葬崗之內,有新埋的死屍一個,我 即起意把那屍身移至此處,以圖頂替,以免老爺責打。小人故作此事,求老爺恩 施格外,這確是真情。」彭公說:「我且問你,那一個死屍,你怎麼知道埋在那 裡,快些說來!」魏保英說:「求太爺施恩,要說那一個死屍,皆因小的貪杯誤 事。那一天是五月初九日晚上,小的在後街小酒店內賭錢,輸了有四十二弔錢, 正在著急之際,外邊來了一個人,叫小的名字說:『魏保英跟我來!』小的一瞧, 認得是醉鬼張淘氣。我問他:『張二哥作什麼?』他拉我到了無人之處,叫我幫 埋一個人。我跟他到了左青龍花園子內,他說:『魏二兄弟,我告訴你吧!眼下 我奉左青龍左太爺之命,在花園之內有一個死屍,給我八兩銀子,叫我把他移出 去,我想叫你幫我,給你三兩銀子。』小人依他說,也是一時見財起意。我跟他 進了花園,到了後廳內,見那些管家、更夫,都在那裡守著。我二人領了銀   子,把屍身抬出花園,就埋在那亂葬崗中。昨夜才把屍身移出,以作頂替, 這是真情實話,並無一點虛假。」彭公一聽此言,心中就知又是一條人命,再往 下問魏保英:「我且問你一件事情,昨天曹二打死那不知名姓的驢夫,他的屍身 在哪裡,你要從實招來。」魏保英說:「求大老爺開恩吧,小人實不知內中有甚 緣故,我也不知那被傷身死之屍為何作怪,害得我實在好苦。」   正說之間,那邊有人說:「老爺開恩吧,把那僱驢的放了,小的並沒死,把 驢給我吧!」彭公一瞧,吃了一嚇,正是那被毆身死之人,不由得一陣面目失色, 說:「你是什麼人?快些說來,免得本縣動刑。你來見本縣是何緣故?」那人說: 「小的是燕郊人氏,姓呂名祿,家業凋零,有老母在堂,七十餘歲,別無生業, 唯有趕腳為生。只因昨天由夏店允了一個生意,馱到三河縣,騎驢的人姓曹名二, 我二人口角相爭,一時性急,忍耐不住,二人打了起來,小人身受一掌之傷,把 我打死。天有三更時分,我甦醒過來,身上有席蓋著,旁邊有一個燈籠,又躺著 一個人在那裡。我就明白了,知道我死了。後又看看驢也沒有了,我知是打我之 人必定遭了官司了。我不叫那看守之人,怕的是夜靜更深,把他嚇死。我又肚中 饑餓,想回家吃飯,等到老爺驗屍之時,我好前來認驢。才來屍場之內,見老爺 在此,又有一個屍身,其中定有緣故,我就不敢前來回話。方才見那魏保英已把 真情吐露,我才敢前來,求老爺恩施格外,把曹二放了,把我的驢給我吧,我好 趕腳去,養活我家老娘。」   彭公一聽呂祿之言,想他與曹二俱是小本經營,若不體諒他們,豈不招怨於 人。想罷,說:「呂祿,我把你的驢給你,你的事就完了。」吩咐地方官人把那 驢給呂祿牽來,當堂完案具結。   地方聽老爺吩咐,說:「來人,昨日那匹驢,你們拴在哪裡?」   小伙計鄒文說:「拴在那丁家店內,我去拉了來。」去不多時,   把那驢拉來,交給呂祿,連曹二一同釋放。   彭公又說:「魏保英,你帶領我的官人,把那醉鬼張二給我帶來,候我細細 審問。」那些官人,隨同魏保英去了。片時回來,稟明老爺說:「並無有醉鬼張 二的下落。」彭公又吩咐鄉人:「你等可有認識這死屍的嗎?」那些官人皆說不 知。彭公說:「你們看熱鬧的人,如有認得此屍者,自當前來認他,本縣並不加 罪你等。」說罷,那些瞧熱鬧之人,男男女女,擁擠不開。彭公又派官人照樣傳 說:「爾等瞧熱鬧之人,如有認得此屍,不必害怕,只管前來說明來歷就是。」 那些鄉人,個個往前細看那屍,並不朽爛,心中想道:「這個俏後生,也不知是 誰家的兒,生成花容月貌,白淨面皮,看來年歲在十七八之間,不知哪裡惡人害 的?可憐身帶重傷,遭此不幸,並無有親人代他鳴冤。」那眾百姓你說我說,聲 音一片。忽聽那面大叫一聲說:「冤枉哪!」有分教:陽世奸雄,傷天害理皆由 你;陰司地府,古往今來放過誰。   要知彭公提那左青龍的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趙永珍屍場鳴冤 彭縣令邀請義士

  話說彭公那日審問魏保英移屍之案,忽聽有人喊冤:「求大老爺替小的報仇。」 彭公舉目一看,見那人年約六十有餘,身穿月白布褂褲,白布襪青鞋,面皮微黃, 兩道重眉,一雙大眼,準頭端正,沿口黑鬍鬚,跪至案桌前說:「老爺在上,小 人冤枉!」彭公說:「你有何冤事,趁此實說。」那老兒說:「小人姓趙名永珍, 在夏店街上東頭居住,務農為業。小的有一男一女,連我夫婦四口人。我兒十八 歲,在學房讀書,我女兒二十歲,尚未聘人。我兒趙景芳常在學房內住,本月十 三日那一夜沒有回家,到第二日也未曾回家,小人各處去找,並不知下落。今天 見老爺在這裡驗屍,那正是我兒子趙景芳,不知被何人所害,甚是可憐!小人斗 膽冒犯虎威,叩求老爺恩施格外,替小人拿獲兇手,報仇雪恨!」彭公說:「你 起來把你兒的屍身領去,暫且停放一邊,候本縣拿獲兇手,替你報仇就是!」趙 永珍領屍身下去。彭公說:「馬清、杜明,急速鎖拿胡鐵釘到縣聽審。」二役答 應下去。彭公帶魏保英回三河縣,將他收監,然後拿醉鬼張二。   彭公到了衙門,進了內宅,興兒伺候老爺吃了飯,天色已晚。到了次日,天 明起來,早飯已畢,傳三班人役,伺候升堂。   馬清、杜明說:「胡鐵釘不在左府之上,並無這個人。」彭公一想:「左奎 乃是此處一個財主,有幾張呈狀都是告他。我前次去夏店私訪,路遇趕腳之案。 這一件事,必須要親身前往,又怕那夏店街中,有人認識於我。」想罷,就叫三 班捕頭杜雄。   杜雄上堂,給老爺請安。彭公說:「杜雄,你去到大道李新莊,把白馬李七 侯請來。」杜雄答應說:「是。」自己下堂叫伙計們備馬,轉身上馬出城,直奔 大道李新莊來。到了莊頭下馬,來至李宅門首。杜雄一瞧,家人李忠正在那門外 站立。杜雄說:「李爺,煩你通稟,有三河縣內杜雄來給七太爺請安問候,現有 話說。」李忠說:「是。你在這裡坐下,我去到裡邊回稟一聲。」說著轉身走入 院內,來至書房,見李七侯抱著自己的兒子,名喚李雲,年方三歲,生得方面大 耳,五官端正。   原來李七侯自把他胞弟八侯帶至家中,細勸一回,又指教他半日,他也回想 過來,自己悔過,從此閉門度日思過,永不敢再作非理之事。那綠林中友人,有 金眼魔王劉治、花面太歲李通、白眼狼馮豹、小太歲杜清、小軍師馮秦、雙刀將 李龍、藍面鬼劉玉、赤發瘟神葛雄這八個人,要往山海關去逛一趟。   李七侯一想,綠林中哪有壽活八十歲的?雖說是偷富濟貧,行俠仗義,總有 損處。我從此閉門謝客,永不見人。這一日在書房抱著李雲,見家人李忠進來回 話,說:「外面有三河縣捕頭杜雄前來請安。」李七侯說:「請進來。」那家人 出去,把杜雄請到書房。李七侯站起來說:「杜賢弟少見哪!」杜雄請了安,說: 「七太爺,我今奉老爺的諭,叫我請你老人家到衙門,有要事相求。」李七侯說: 「縣太爺今天叫你來叫我,他乃父母官,我應當前往,無奈有家務纏繞,不能分 身,煩你回去說,我實不能遵命。」杜雄說:「七太爺不去,怕老爺還差人來請 你,莫若一同前往。」李七侯說:「你在此吃完了飯回去,我實不能一   同前往。」杜雄見李七侯真不能去,吃飯已畢,告辭回衙而去,稟明老爺。 彭公說:「你拿我的名片,再去請他。你就說本縣公事在身,不能前往。」杜雄 拿了名片,又去到那大道李新莊,才把那李七侯請來。七侯說:「老爺在上,小 人有禮。不知老爺呼喚,有何面諭?」彭公說:「夏店有個左奎,外號人稱左青 龍,此人名氣何如?」李七侯沉吟不已,暗思這一段事情:「叫我如何設法?左 青龍乃是一個無知之人,我要不看他的叔父,早把他管教一番。今日縣太爺訪問 他的行為,其中定有緣故。」想罷,說:「老爺要問那左青龍,乃是一個無知之 人。問他有何事故?」彭公把眾人告他,我私訪,此時已接呈狀及驗屍之事,從 頭敘說一遍。李七侯說:「老爺要傳他,費了事了,他倚仗人情勢力,他是索親 王義子,無所不為。依我之意,老爺用穩妥之計,把他請來,先把那原告傳到聽 審,然後問他。」   彭公說:「馬清、杜明,你們拿著我的名片,去把那左奎給我請來。」二役 答應下去,急速至夏店東後街左青龍的家門首,說:「煩你們通稟一聲,就說有 三河縣捕頭馬清、杜明前來拜訪這裡莊主。」門上人往裡邊走去,左青龍正同那 胎裡壞胡鐵釘、盧欠堂先生兩個人吃酒。家人來報說:「今有三河縣的捕頭馬清、 杜明,要見莊主,不知見否?」左奎說:「請進來。」   家人出去,到了外邊,把馬、杜二位帶進了大廳之內。馬、杜一瞧,是正大 廳五間,東西配房各三間,北上房之內有條案,條案前一張八仙桌子,一邊一把 八仙椅子。東邊椅子上坐著一個人,正是左青龍,身高九尺,面如紫醬,兩道環 眉直立,二目圓睜,四方口,沿口黑鬍鬚,身穿青綢縐長衫,藍寧綢套褲,內襯 藍褂,足登白襪青雲鞋,三旬以外的年歲。西邊椅子上坐著一人,年約五旬以外, 面皮微白,尖嘴猴腮,兔頭蛇眼,身穿白夏布大褂,足登白襪青雲鞋。下邊椅子 上,坐著一個瘦小   枯乾、相貌平常的人,他就是胎裡壞胡鐵釘。二位班頭一瞧,說:「莊主, 我們奉了縣太爺之命,拿名片來請您老人家。」左青龍一聽馬、杜二人之言,問 那盧欠堂先生說:「此事我去好還是不去的好呢?」盧欠堂先生說:「還是去為 上策。」胡鐵釘說:「我跟去。」左奎吩咐備馬,與馬、杜二人吃了飯,諸事已 畢,上馬同二班頭、胡鐵釘直奔三河縣來。   天有正午,進了三河縣城,來至衙門以外。二役進去回稟老爺。時刻不久, 只聽裡面說:「請!」左青龍帶胡鐵釘進儀門,見大堂之上,並無一人。過了大 堂一瞧,嚇了一跳!見彭公官服端坐正中,三班人役分站兩旁,又有李七侯在此, 不知是何緣故?左青龍正在狐疑之際,聽得兩旁書役人等呼喝之聲,說:「左青 龍帶到!」三班人役說:「跪下!」左奎說:「彭朋,你到任未久,邀請紳士, 這樣的傲慢。」彭公說:「你倚仗銀錢勢力,欺壓良善,姦淫婦女,搶擄少婦長 女,霸佔房產土地,雞奸幼童,無所不為。今日來到本縣面前,你尚目無官長, 咆哮公堂!」   吩咐左右:「叫他給我跪下!」兩旁人役一喊堂威:「跪下!」彭公一一審 問左青龍,有分教:勢棍惡霸,從此心驚;純良賢士,得見天日。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設奇謀拿獲左奎 審惡霸完案具結

  彭公升了三堂,馬清、杜明把左青龍帶至堂前。彭公怒說:「你搶張永德之 女,打壞張玉,剋扣餘順的糧價,趁此實招上來!」左青龍勃然大怒,說:「彭 知縣,你私捏我的罪名,打算想要我的銀錢,我焉能服你。」彭公說:「帶上張 永德,當堂對詞。」差役人等答應,帶上張永德跪在老爺面前說:「老爺與小人 作主,那就是搶我女兒的,求老爺給我女兒報仇雪恨!」彭公說:「左奎,你可 聽見,還不給我實說嗎?」左奎知道有人告他,說:「縣老爺貪圖他人銀錢,與 我作對。」彭公說:「胡說,拉下去給我打。」左奎大吃一驚,嚇得胡鐵釘戰戰 兢兢。   兩旁人役立時把那左奎按倒在地,重打四十大板,打得皮開肉綻。打完了, 彭公說:「連他那跟人也給我帶上來,我要細問他。」胡鐵釘跪倒說:「大老爺, 我不是左奎的跟人,他與我住街坊,今日他叫我跟他來,求老爺饒我吧,我家現 有七旬老母親。」彭公聽胡鐵釘不住地哀求,又見他長的相貌平常,說:「來人, 把他給我逐出衙門外。」胡鐵釘嚇得屁滾尿流,竟自逃之夭夭。彭公說:「左奎, 你要想不說實話,焉能逃出本縣之手。我自到任,就知你的惡名素著。張永德之 女,現在哪裡?   餘順的銀兩,你吞起來了,還不從實招來!」左奎本來無有受   過官刑,倚仗銀錢勢力,在家結交官長,威鎮一方,無人敢惹。」   今日這四十板打得他叫苦哀求說:「老爺你不必打我,我有朋友來見你就是 了。」彭公說:「哪裡的朋友,給我再打他四十大板。」兩旁衙役人等說:「快 說,你要不說,又打你了。」左奎無奈,只得把所作之事從實招來,一概承認, 說:「張永德之女,現住我家花園之內;餘順的銀兩,我家可以賠補;趙永珍之 子,酒醉以後被我雞奸,酒醒之後,他說要告我,我就把他打死,叫醉鬼張二與 魏保英抬了出去,埋在那亂葬山崗;霸佔劉四的田地五十畝,我也全都承認。」 代書寫了招供,他畫了押。彭公把餘順叫上來說:「你候本縣給你追回銀兩。」 又吩咐張永德說:「張永德,你候老爺把你女兒帶來,當堂領回。」   再吩咐馬清、杜明與李七侯:「你們到夏店街左奎家中,把張永德之女帶來, 取二百五十兩紋銀,傳醉鬼張二、胡鐵釘到案,明日聽審。」三個班頭領諭下去, 即把左奎獄中收禁。   彭公退堂,用了夜飯,時交二鼓,方才安歇。次日天明起來,諸事已畢,吩 咐升堂,三班差役人等在兩旁伺候。馬清、杜明、李七侯把銀兩呈上,說:「奉 老爺的諭,現在已把張鳳兒帶來。張二逃走,不知去向,胡鐵釘亦在昨天逃去。」 彭公說:「叫張永德把他女兒領回去,餘順領銀子當堂具結完案。」   又將左青龍提出來,一一對了詞,畫了押,彭公定了一個斬立決。方要帶左 青龍下去,外面進來一人,身高八尺,頸短脖粗,身穿官服,頭戴官帽,面龐微 黃,雄眉直立,二目圓睜,四方臉,準頭端正,四方口,年約三旬以外,直上公 堂,抱拳拱手,說:「老父台請了!晚生武文華有禮。」彭公一瞧,是一個舉人 打扮,便問道:「什麼人,來此何干?」武文華說:「本縣舉人武文華,因為老 爺拿獲左奎,他乃本處的紳董,家道殷富,被人妄告。老父台並不細查,嚴刑取 供,凌辱鄉紳,吾甚不平,   特來請示。」這武文華是武家莊人氏,家中有田二百餘頃。他又是一個武舉 人,與左奎是金蘭之好。聽人傳說左奎被人拿進衙門,特意前來辦理,要救那左 青龍。彭公說:「武文華,你倚仗著是武舉人,擾亂本縣的公堂。左青龍身犯國 法,現有對證,你豈不知王子犯法,與民同例?來人,把武文華給我逐出衙門外!」 武文華說:「彭知事,你到任不久,凌辱鄉紳,剝盡地皮,我要叫你坐的長久, 算我無能。說著,氣昂昂地下堂竟自去了。   彭公將左青龍收入獄中,定了斬立決之罪。方要退堂,忽聽外面又有人喊冤。 彭公吩咐帶上來。當值差役們下去,把那兩個喊冤人帶上堂來,都是三十多歲, 身穿月白布褂褲,足登白襪青鞋。東邊跪的那人,五官端正,膚色微黑,面帶慈 善;西邊跪的那個,也是三旬以外的年歲,面帶良善忠厚之相。彭公看罷,說: 「你二人為何喊冤,趁此實說。」東邊跪的那人說:「小人姓姚名廣禮,家住何 村,孤身一人,跟我姑母家中度日,今年三十歲。因昨日晚上,小人在村頭閒步, 遇見笑話張興走得慌忙,彷彿有什麼事的樣子。小人平日也與他說笑,我就說: 『張二哥,你發了財就不認得人了。』他立時站住,顏色改變,說:『姚三哥, 你叫我作什麼?』小人說:『你請我喝一杯酒吧!』他拉著我到村內酒鋪之中說: 『咱們兩個喝兩壺吧!』要了酒菜,我二人喝著,我就問他說:『你從哪裡來, 為何老沒有見你?』笑話張興說:『今天從香河縣來,發了點財,你敢要不敢要?』 說著,他從懷中摸出兩封銀子,放在桌子上說:『你要用,就給你一封。』小人 說:『我不敢用。』問他從哪裡得來的財?他說他在和合站害了一個人,扔在井 內,得了一百兩紋銀。小人一聽嚇了一跳!我說:『我不使,你拿起來吧。』喝 了兩壺酒,我二人分手。小人到家,越想越不是,怕受他的   連累。我今一早起來,正要進城告他,又遇見張興慌慌忙忙要逃走的樣子, 我過去把他抓住說:『咱們兩個到城內鳴冤去!』就拉著他來至此處鳴冤。小人 與笑話張興素日並無仇恨,只因怕他犯事,小人有知情不舉,縱賊脫逃之罪。」 彭公說:「你叫何名?通報上來。」張興說:「小人名叫張興,孤身一人,跟我 舅舅家中度日。我舅舅在京都跟官,名叫劉祥,我舅母跟前並無兒女。昨日我舅 舅回家來歇工,我在他家與他買辦物件,買了香河縣趙廷俊的田地六十畝,定明 價銀四百八十兩。我舅舅昨日假滿,一個跟主人的人,不敢誤了,連忙的進京去 了。臨行之時,告訴我說,定銀一百兩,要我舅母把銀子交我送到香河縣城內趙 宅。他們家人說,他家主人不在家,出去拜客了。   我等到日落之時,就說:『你家主人來家時,叫他明天在家等我,我回家去 了。』走至村口,遇見那姚廣禮,他與小人說笑,我外號人稱笑話張興,我聽他 說我發了財啦,故此戲言說,我在和合站害了一個人,扔在井內。老爺想情,我 要真害人,我能對他說嗎?這是小人愛開玩笑之過,故此才有今日之事。老爺如 若不信,把趙廷俊傳來一問便知。」   彭公見他五官慈善,言語並不荒唐,說:「杜明辦文書,到香河縣把趙廷俊 傳來,當堂聽審。」正說著,從外邊來了兩人,乃是和合站的鄉約劉升、地方李 福。二人上來叩頭,說:「回老爺,現今我們和合站天仙廟前,有一口井,本街 人都吃那裡的水。今日清早起來,有人打水,瞧見內有死屍一個,不知何人拋下 去的?下役特意前來呈報老爺知道。」彭公一聽此言,心想又出岔事一件。不知 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和合站日驗雙屍 彭縣令智斷奇案

  話說那和合站的鄉約劉升、地方李福來呈報說,和合站天仙廟前井內,有了 死屍一個。彭公一聽,正合他所問的案情,便說:「笑話張興,你這該死的奴才, 你是在哪裡害的人,趁此實說,免得皮肉受苦!」張興說:「老爺,小人冤枉哪! 小人實不知情。」彭公吩咐:先將姚廣禮、張興二人看押起來;自己帶刑仵人等, 奔和合站前去驗屍。   彭公坐轎,出了衙門,直奔和合站而來。行了有一個多時辰,來到屍場,早 有這本處官人搭好了屍棚,預備了公案。彭公下轎,升了公座,吩咐人下去把那 死屍撈上來。早有應役人等,把繩筐預備好了。下去了一個人,少時撈上一個女 屍來,年約二十以外,是被繩子勒死的。撈屍之人說:「井內還有一個死屍,請 老爺諭下。」彭公一聽,說:「你再下去把井內死屍撈上來。」那人撈起來一看, 並無人頭,是個男子的模樣。彭公派人驗看,刑仵人等驗完了,來至彭公面前說: 「女屍被繩勒死,男屍是被刀殺死的,請示老爺定奪。」彭公一聽,心中一動, 料想那笑話張興,並不是殺人的囚犯,這其中定有緣故。   正在為難之際,忽聽有人喊冤。彭公說:「把喊冤之人帶上來。」   少時,當差人等把喊冤之人帶至公案前跪倒說:「小人冤   枉!」彭公一瞧:那個喊冤的人,年有六旬以外,精神矍鑠,身穿月白布褂 褲,白襪青鞋,跪倒在地,淚流滿面,說:「小人蔣得清,在何村居住,就是夫 婦二人。所生一女,名叫菊娘,給本村姚廣智為妻,夫婦甚是和美。今日我去瞧 我女兒,見他房門大開,屋內並無一人。小人想,必是我女兒往我家去了。   小人又到家中一看,我女兒並未在家中。我又連忙各處尋找,並皆不見。我 的女婿在和合站開設清茶館,我到鋪中一找,他並未在鋪中,也不知我女兒之事。 我聽說老爺在此驗屍,我觀看熱鬧,見那個女屍是我女兒,不知被何人勒死?求 老爺與小人女兒報仇。」彭公說:「蔣得清,你去到那死屍一旁,觀看那個無頭 男屍,你可認得是何人?」蔣得清來至屍旁一瞧,回來說:「小人並不認識。」 彭公說:「來人,把地方劉升、李福叫來,把屍身用棺盛起來停放一旁。」   彭公上轎,回三河縣而來。到了衙門歇一歇,吩咐把馬清、杜明叫上來,說: 「派你二人帶姚廣禮去到和合站,把姚廣智拿來,當堂聽審。」二役答應,帶著 姚廣禮出了衙門,直奔和合站而來。到了茶館之中,伙計們一瞧,說:「姚三爺 來了,好哇!你們喝茶吧,」姚廣禮說:「我們四弟呢?哪裡去了?」   伙計說:「在這東首黃家,離此第六家路北就是。」廣禮說:「我們找他去。」 帶著二位衙役,來至東首路北一瞧,是隨牆的門樓,門板關著,院內北房三間。 姚廣禮看罷,手打門環,只聽裡面有婦人嬌滴滴的聲音說:「找誰呀?」出來把 門打開,一瞧姚廣禮三個人,說:「貴姓,來此找誰?」姚廣禮一瞧這個婦人: 年約二十,細條身材,光梳油頭,淡抹脂粉,輕施娥眉,身穿雨過天晴的細毛藍 布褂,蔥青綠的中衣,足登紅緞子花鞋,三寸金蓮尖生生的,又瘦又小,面皮微 白,杏眼含情,香腮帶笑。姚廣禮看罷,說:「我姓姚名廣禮,我來找我的族   弟姚廣智。」婦人一聽,回頭說:「老四,有人來找你,出來讓進來吧。」 姚廣智從裡邊出來,見了三哥,說:「你從哪裡來?   裡面坐吧!」姚廣禮說:「四弟,你這裡來,現今我奉太爺之命來拿你。」 馬、杜二人一瞧,說:「你就是姚廣智嗎?你的事情犯了!」抖鐵鏈把姚廣智鎖 上。那婦人嚇得說:「為什麼事呀?」   馬、杜二人說:「你也跑不了!」也把她鎖上,帶著婦人與姚廣智,直奔三 河縣而來。   正值彭公升堂,馬清等帶姚廣智上堂回話,說:「把和合站姚廣智帶到,還 有一個婦人,和他在一處住,也帶來聽審發落。」彭公說:「知道了。」望堂下 細看姚廣智,二十餘歲,白淨面皮,細條身材,身穿藍綢子中褂,白襪青鞋,雙 眉帶秀,二目有神,俊俏人物。又看那婦人生得更好,怎見得?有詩為證:雲鬢 斜插雙鳳翅,耳環雙墜寶珠排;脂粉半施生來美,風流果是少年才。   彭公看罷,說:「下邊跪的是姚廣智?」下面答應:「是。」   又問:「你在哪裡住家,作何生意?」姚廣智說:「小人在何村住家,離家 三里,在和合站街上開設茶鋪生理。父母雙亡,孤身一人,娶妻蔣氏。」彭公說: 「你妻蔣氏被何人勒死,拋在井中?」姚廣智說:「小人今日在鋪中聽說,正想 著前來報官。   求老爺恩典,給小人的妻子報仇。」說著,兩眼通紅,眼含痛淚。彭公又問 說:「那個婦人是你什麼人?你為何在她家?」   那婦人說:「小婦人李氏,他與小婦人的男人是結義的兄弟。」   彭公把驚堂木一拍,說:「休要你多嘴,問你時再說!」兩旁三班人役一喊 堂威,把那婦人嚇了一跳!姚廣智連忙說:「小人與她男人黃永有交情,他男人 在通州作買賣,常給小人由通州捎茶葉,今日我去他家,問捎來茶葉有無,正遇 我本族中的三   哥姚廣禮找我。有老爺的貴役,把我連那婦人一並鎖來。只求老爺把那婦人 開放,與她無干!」彭公一聽,心中早已明白。   又問那婦人說:「你男人作何生意,家中還有什麼人?」李氏一聽,說:「小 婦人李氏,我男人叫黃永,今年二十四歲,父母雙亡,又無兄弟,娶小婦人過門, 就是我二人過活,他在通州做買賣,是糧食行的生意。」彭公問:「糧行是什麼 字號,你男人幾時從家中走的?」那李氏顏色更變,連忙答言說:「是五月端午 節後走的,不多幾日。」彭公說:「你男人一年來家中幾次?」李氏說:「來家 兩三次,逢年節始來家住。」彭公說:「是了。」又問姚廣智:「你妻蔣氏被人 勒死,為何扔在和合站井中的?」姚廣智說:「小人不知。」彭公一陣冷笑,說: 「我把你這該死的囚徒,你在本縣跟前,還想不說實話。來人,拉下去給我掌嘴!」 三班人役答應,拉下去按倒就打四十嘴巴。   他還不肯招,只嚷冤枉。彭公說:「你妻子被何人勒死,從實說來!」姚廣 智說:「我實在不知。」彭公說:「拉下去給我再打!」又打了八十大板,姚廣 智還說不知。彭公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說:「姚廣智,你被屈含冤,本縣責打 了你幾下,我賞你五兩紋銀,你把你妻埋葬,候本縣給你辦兇手報仇,你好好做 生意,不准生事。」遂連李氏一並開放。二人磕頭說:「老爺恩典。」說完就下 去了。   彭公對李七侯附耳說:李壯士,如此如此。李七侯點頭,出了衙門,暗暗地 跟隨那姚廣智,見那二人直奔和合站黃永家中去了。天已黑了,七太爺換了衣服, 背插單刀,自己在和合站無人之處站立。候至初更之時,翻身上房,來至黃永住 所,從北上房跳下去,見屋內還有燈光。李七侯心中說:「白晝之間,公差們多 粗魯,愣把那婦人給帶上衙門。要是姦夫淫婦,還可以說,倘若是好人,這豈不 是倚官欺壓黎民?今日是老爺   派我前來密探此事,不知真假如何?」正在思想之際,忽聽房內有婦人說話 之聲。大英雄身在窗戶以外,望裡仔細一聽,又出岔事。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 回分解。

第十四回 伶黃狗替主鳴冤 智英雄捉拿兇犯

  話說李七侯在窗戶外面,聽裡面那婦人說話的聲音,正是李氏。他先用舌尖 濕破窗戶紙一瞧,那屋內炕上放著一張炕桌兒,桌上擺幾碟菜,姚廣智在東首坐 著。李氏在西首坐著,笑嘻嘻地說:「你多喝兩杯吧,無故的今天挨了一回板子, 打得我心裡怪痛的。」姚廣智說:「明日把炕箱內那個東西扔了,就去我心中一 塊大病。你真下得手,會把他一刀就殺了,我的心病也去了。」那婦人說:「你 我這可作長久的夫妻了,你害一個,我害一個,幸虧我們把人頭藏起來了,要不 然,那還了得嗎?」   說著笑著,手托一杯酒,送在那姚廣智嘴上,說:「老四,你喝這杯酒吧!」 李七侯看罷,知道是姦夫淫婦,便大嚷一聲,進屋內把他二人捆步。至次日天明, 叫地方劉升、李福,用車拉他二人到了縣衙,正值老爺升堂。   原來彭公已傳到趙廷俊,正在問他:「你為何賣了六十畝地與何村劉祥呢?」 趙廷俊說:「我因急用,賣與劉祥六十畝地,應在昨天下定銀一百兩是實。」彭 公說,「與你無干,下去吧。」李七侯帶上姦夫淫婦。彭公問七侯說:「如何拿 的他二人?」李七侯把偷聽之話細回了一番。彭公點頭,問姚廣智說:「你還不 實招嗎?」姚廣智被神鬼纏繞,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一聽彭公問他,不由己地說:「老爺,小人罪該萬死。只因小人不知事務, 與黃永之妻通姦。李氏與我說:『是作長久夫妻,是作短頭夫妻?』我問她:『作 長久夫妻是怎麼樣,作短頭夫妻是怎麼樣?』她說:『要作長久夫妻,你把妻子 害了,我把我男人害了,可不是作長久夫妻。你如不依我這話,從此你不必往我 家來了。』小人因膽小不敢應承。昨日她男人回家,她叫我請她男人喝酒,我也 不知事務,請她男人在她家吃酒。我二人吃到初更之時,黃永醉了。李氏叫我拿 刀殺他,小的下不去手,是李氏手執鋼刀,把黃永殺死,把人頭扔在炕箱之內。   她叫我把我妻子勒死。小人一時糊塗,把我妻蔣氏勒死,把兩個死屍扔在井 中是實。」李氏也畫供招認。彭公又派人到她家中,把那個人頭取來。彭公提筆 判斷:姚廣智因奸謀害二命,接律斬立決;李氏因奸謀害本夫,按律凌遲;姚廣 禮與張興二人,因耍笑鬥訟,例應杖四十,念其愚民無知,免責釋放回家。   當堂又把蔣得清傳來說:「本縣念你年邁無倚靠,把姚廣智的家業給姚廣禮 承管,作為你的義子,扶養於你,如不孝順,稟官治罪。黃永並無親族,家業田 產斷歸蔣得清養老。」當堂具結完案。   方要退堂,忽見一隻黃狗跑上堂來,連躥帶跳,嘴內咬著一隻靴子。三班人 役方要往外打,那狗兩隻眼都紅了,象要咬人的樣子。彭公一看,說:「來人, 不准打它。」彭公又說,「黃狗,你要有冤枉之事,只管大叫三聲,也不須你多 叫,也不許你少叫。」那狗把四條腿一趴,彷彿跪著的樣子,把那只青布靴子放 下,兩隻眼瞧著彭公,汪汪地大叫三聲。彭公叫杜雄:「你跟著那個狗去,走到 哪裡,有什麼情形可疑之事,見機而作。或者那個狗把哪個人咬住,你就把他鎖 來見我。」杜雄答應,說:「黃狗,隨著我走。」那只黃狗站起來,擺了擺尾   巴,又聞了聞杜雄,跟著杜雄出衙門去了。   彭公退堂,吃了晚飯,安歇了一夜。次日天明起來,洗臉、吃茶已畢,早飯 之後升堂。杜雄帶著黃狗上堂,說:「下役奉老爺之命,跟隨黃狗出城,到了城 北,瞧見有一塊高梁地,約有五六十畝,當中有一座新墳,那黃狗用爪刨了半天, 也刨不出什麼來。天色已晚,那黃狗汪汪地直叫,下役把狗帶到我家,餵了它一 頓。只因大老爺升堂,下役前來回稟老爺。」彭公說:「你去到那北關以外,訪 問那一段地是哪一村的?把那村中的地方傳來。」杜雄領命下去。不多時,已從 那張家村把地方蔡茂傳來,跪在堂下。彭公問他:「那城北有一塊高梁地,當中 有一座新墳,不知是何人所埋,地主是誰?」蔡茂說:「地主姓張名應登,乃是 本縣的一個秀才。他父張殿甲,是一個翰林公,早故了。那新墳是他的奴才之妻 埋在那裡。」彭公說:「幾時埋的?」地方說:「是四月間埋的。」彭公說:「裡 邊埋的這個婦人,是什麼病死的?」地方默想說:「此事要翻案了。這件事該當 如何?」彭公說:「你還不實說,等待何時?」蔡茂說:「老爺,此事乃是前任 老爺所辦。劉大老爺卸任,就是大老爺接任。只因張應登的家人武喜之妻,夜內 被人害死,不見人頭,劉大老爺把張應登鎖押起來,後來有他家的老家人張得力 來獻人頭,具結完案。」   彭公吩咐:「叫馬清、杜明,去到張家莊把張應登與張得力、武喜帶到聽審。」 二役領命下去,不多時,把那一干人犯帶到堂前回話。彭公說:「先帶張應登上 來。」兩旁人役說帶張應登,下邊上來一人,身穿藍寧綢雙團龍的單袍,腰繫帶, 粉底官靴,頭戴官帽,白淨的面皮,四方臉,雙眉帶秀,二目有神,準頭端正, 唇若塗朱,秀士打扮,躬身施禮,口稱:「老父台,生員有禮。不知老父台傳我 有何事故?」彭公說:「張   應登,你家奴才武喜之妻,被何人殺死,從實說來!」張應登連忙跪倒,口 稱:「老父台,生員罪該萬死,求老父台恩施格外。今年正月元宵佳節,晚生拜 客回來,見路旁站立一個少年女子,生得粉面桃腮,令人可愛。我一見神魂飄蕩, 仔細一看,乃是我的家人武喜之妻甄氏。回到家中,我派武喜進城辦事去了。那 一日過午之時,我帶著五封銀子,到了武喜家中,手敲門環,甄氏出來開門。她 認得晚生,說:『主人來了,裡邊坐吧!』恭恭敬敬地倒把晚生恭敬住了。」彭 公說:「好,就該回去才是。」張應登說:「晚生被色所迷,見那甄氏和顏悅色, 更把我給迷住了,跪倒在地說:『娘子,自那日我瞧見你,茶思飯想,無刻忘懷, 今日你男人不在家中,我特意前來找你,望求美人憐念,賜我片刻之歡。』那甄 氏面帶笑顏,把晚生攙起來說:『主人乃金玉之體,奴婢是下賤之人,不敢仰視 高攀,求主人起來,我有話說。』我打算她是與我要銀子哪,我把那五封紋銀掏 出來,放在桌上說:『美人,我這裡有點敬意,給你買衣服穿。』那甄氏一眼都 不看,她還是和顏悅色地說:『主人今夜再來,奴婢等候大爺。青天白日,恐有 旁人看見,觀之不雅。』我一想也對,自己回到家中,在書房閒坐,順手拿過一 本書來觀看,乃是我先人遺文,內中的一段有『修身如執玉,積德勝遺金』之語, 還說人年青不知世務,為戒應在色,因血氣未定,足能傷身害命。美顏紅妝,全 是殺人利劍;芙蓉粉面,盡是帶肉骷髏!還有戒淫詩一首,寫的是:『紅樓深藏 萬古春,逢場欲笑隨時新。世上多少憐香客,誰識他是傾國人。』晚生看罷,自 己一想,淫人之女,罪莫大焉!求功名之人,不可作無德之事。我越思越想,此 事萬不可作。晚生回至後邊我妻子房中,焉想到,『好花偏逢三更雨,明月忽來 萬里雲!』晚生睡了一夜,安心不去。次早起來,書童來報說:『武喜之妻不知   被何人殺死,人頭也不見了。』」彭公聽到這裡,說:「且住。」   要斷驚天動地之案,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翻舊案詳究細情 巧改扮拿獲兇犯

  話說彭公審問張應登,說:「你的書童來報武喜之妻被殺,怎麼樣呢?」張 應登說:「晚生聽說嚇了一跳。到了武喜家中,看那甄氏死屍躺於就地,不見了 五封銀子,連婦人的頭亦不見了。連忙報官。前任老爺把晚生傳來,押入監內。 老爺說明了,如有人頭才得放我。過了兩天,我家老家人張得力來獻人頭,說由 野外找來的。前任老爺說:『張應登,你依我三件事,頭一件你給武喜再娶一房 妻子;第二件把人頭縫上埋葬;第三件你給武喜十兩銀子燒埋。』小人全行應允, 當堂具結完案。」彭公說:「帶武喜上來。」兩旁衙役人等答應,帶上武喜,跪 倒在地。彭公看武喜五官端正,面帶慈善之相,不象作惡之人。看罷,說:「你 叫武喜?」武喜答應說:「是。」彭公說:「你妻甄氏被人殺死,是何緣故?」 武喜說:「小人一概不知,全是我主人所為。」彭公說:「你怨恨你主人不恨?」 武喜說:「老爺,小人天膽也不敢怨我主人,連我的骨頭肉全是我主人的,報恩 尚且報不了,還敢怨主人。」彭公說:「好一個不敢怨恨,你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吩咐傳三班人役,帶刑仵人等,到北門外去驗屍首。   張應登搔頭,不得已跟隨前往。到了北門外,彭公叫一干   人證,到了高梁地墳前。早有地方預備公位,彭公下轎坐了公位,吩咐刨墳 驗屍。地方人等把墳刨開,把棺木抬出來打開,把屍身抬出。五月天氣,此屍已 壞,刑房過來請老爺過目。彭公到了那死屍一旁,見那人頭髮的有柳斗大,七竅 看不甚真。   彭公看罷,說:「武喜,你去看看那個人頭,是你妻子不是?」   武喜瞧罷,說:「回稟老爺,那個屍身象我妻子甄氏;那個人頭醜陋不堪, 不是我妻子的人頭。」彭公說:「張應登,你這個人頭是從哪裡得來?」張應登 把眼一瞪說:「我不信人頭會有假的,豈有此理。」彭公吩咐裝殮起來,停放一 旁,打道回衙。   彭公到了衙門,吩咐帶張得力上堂。兩旁人等把老管家帶至大堂,跪倒叩頭。 彭公看那個管家、年有六旬以外,五官端方。看罷,說:「張得力,你那個人頭 是從哪裡來的,從實說來,免得皮肉受苦。」張得力本是一個誠實之人,料想此 事不能隱瞞,便說:「我受我太老爺之恩,因我家小主人被劉老爺押住,愁眉不 展,我有一個小女兒,二十二歲,生得醜陋不堪,又無人家要她,那一日我吃幾 杯酒,與我女兒商議說,小主人被押,如找不到甄氏人頭,不能釋放,打算把你 殺了,用你的人頭去救小主人。我女兒雖不願意,被我用酒灌醉,遂將她殺了, 把人頭送到縣衙,才救出我家主人來。上下用了四十多兩銀子,這是從前已往之 事。」彭公聽了說:「來人,把武喜釋放,把張應登與張得力看押,黃狗派杜清 喂著。」   彭公退堂,請李七侯來到後書房內,說:「李壯士,這一隻青布靴為證,可 以前去秘訪,須用兩個文武雙全之人。」李七侯說:「是。」領了老爺的示,回 至家中,到了大廳,叫家人上武家疃禹王廟,把眾綠林請來。家人去後,不多時, 從外面來了幾位豪傑。頭前那位是樸刀李俊,以下是滾了馬石賓、泥金剛賈信、 悶棍手方回、大刀周勝、滿天飛江立、就地滾江順、   快斧子黑雄、搖頭獅子張丙、一盞燈胡衝、快腿馬龍、飛燕子馬虎等十二位 英雄,一齊來到大廳,與李七侯見禮說:「七爺呼喚我等,有何事故?」白馬李 七侯說:「我邀眾位英雄,有一件事商議。」就把黃狗告狀之事,說了一遍。又 說現有青布靴子一隻為證,必須如此如此,不知哪位賢弟辛苦一趟?快腿馬龍、 飛燕子馬虎二人答言說:「我兄弟二人去一趟吧。」李七侯說:「很好,請二位 賢弟去吧!」馬龍說:「來人,拿一身舊衣服來。」又要了一對荊條筐,一條扁 擔,煙袋一根,茶杯兩個,破中衣一件。自己換了一件月白布小汗褂、藍布中衣, 白襪青鞋,挑起荊條筐來,手拿著梆梆鼓兒。馬虎跟隨在後,也扮出了一個莊戶 人家模樣,暗帶兵器,順大路往前行走。   正值天氣炎熱,往北走了五六里地,到了張家莊的東頭,見路北裡有兩棵槐 樹,搭著天棚,北上房三間,掛著那茶牌子、酒幌兒,寫著「家常便飯」。馬龍 把挑兒放下,坐在天棚下板凳之上。跑堂的說:「才來呀。喝茶吃飯?」馬龍說: 「先給拿一包茶葉,泡一壺茶來。」馬龍正在吃茶之際,忽見那正西來了一人, 年約二旬上下,頭戴大草帽,身穿藍寧綢大褂、青綢子中衣,腳登抓地虎靴子, 手拿一把折扇,搖搖擺擺地從西往東而行,正從茶館門首經過。裡邊所有吃茶的 人,齊站起來說:「六太爺,裡邊坐吧。」那個人說:「不必讓,眾位請吧。」 猛抬頭,見筐內放著一隻青布靴子,說:「這個挑兒是哪一位的?」   馬龍說:「是我的,你買什麼?」那個少年人說:「你這只靴子要幾個錢?」 馬龍說:「大爺,我有兩句話要說明了:頭一件,要買我這只靴子的,他若有一 隻也可賣給我,湊成一雙。他若不賣給我,我就賣給他。只要你有那一隻,拿來 一對,你瞧著願意給我多少錢,我也不爭。這一隻青布靴子,是我在路旁拾來的, 挑著也無用。」那少年之人說:「我有一隻,與這一隻一   個樣,我去拿來你看。」說著,自己去了。馬龍問旁邊那些吃茶的人說:「這 位要買我這只靴子的姓什麼?」那一旁有人說:「這個人是我們張家莊有名的神 拳李六,為人奸巧刁猾,嘴甜心苦,口是心非,所作所為都是傷天害理、欺人滅 義的事。他若拿了那靴子來,別與他鬥話。」馬龍聽罷說:「知道了。」正說著, 那李六拿著那只靴子前來說:「你比比准對。」那馬龍一瞧,果然是一對。飛燕 子馬虎過來說:「你別走啦,我丟了無數東西,咱們到三河縣衙門去說吧!」馬 龍說:「走,哪個不走不是人。」拉著李六兒,一直進了三河縣城。   方到衙門,正遇見白馬李七侯。二人說:「七太爺,這個就是差事。」李七 侯說:「二位賢弟辛苦,你們先回禹王廟去,把他交給我。」這時過來幾個當值 的說:「鎖上他。」遂將李六帶至班房內。李七侯進了衙門內宅,回明了老爺, 把靴子呈上。   彭公吩咐升堂,三班人役等喊過堂威,帶上李六來。彭公說:「你把所作的 事,給我實招!」神拳李六說:「小人安善良民,不知老爺為何拿我?求老爺說 明。」彭公說:「你在哪裡住?」   李六說:「小人住在張家莊,今年二十七歲,並不敢作犯法之事。」正問著, 忽然那告狀的黃狗,汪的一聲,咬住了李六的腿肚,死也不放。彭公早知其中情 由,說:「黃狗,他犯國法,自有王法治他,不准咬的。」那黃狗聽說,果然就 不咬了。彭公說:「武喜之妻被你殺死,還不從實招來!」李六說:「小人不知。」 彭公說:「你既不肯實招,來人,將他給我拉下去打!」   兩旁一喊堂威,把李六打了一頓竹板,只打得他皮開肉綻。李六說:「老爺 不必打,我實說就是了。」彭公說:「你從實招來!」   又吩咐帶武喜、張得力、張應登一同上堂。衙役人等答應,不多時把三個人 帶上堂來,跪在一旁,聽那李六從頭至尾一一招來。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 解。

第十六回 胡明告狀獻人頭 彭公被參聞凶信

  話說神拳李六兒被彭公拷打,受刑難忍,說:「求老爺饒命,小人我從實招 來。只因那一日在通州路遇武喜,我問他往哪裡去?他說奉主人之命,往家裡去 買辦物件,須得兩個月才能回來。小人聞聽,想起武喜之妻甄氏十分美貌,我回 家到了晚晌,帶著一把鋼刀就到武喜家去,跳過牆,見上東房裡間屋內,燈光閃 閃,我舔破了窗紙,瞧了一瞧,那甄氏和衣而臥,炕桌上放著五封銀子。小人進 了房內,把甄氏推醒。甄氏一瞧,認識小人,說六弟你做什麼來的?小人說:『嫂 嫂,我白晝之間,聽說武喜不在家中,你一個人睡覺,好不冷清,我來與你作伴。』 甄氏說:『你胡說,我若喊起來,叫人把你拿住。』說著她就嚷。小人甚是害怕, 一刀把她殺死,把桌上放著的五封銀子帶在兜囊之內,把人頭用包袱包好,擲在 開飯鋪的胡明後院之內。因胡明為人可惡,不認鄰里鄉黨,我恨他,故移禍於他。」 彭公說:「胡明飯鋪在哪裡?」李六說:「就在張家莊。」   彭公聽罷,吩咐馬清、杜明,傳胡明到案。   二役方要下堂,忽聽有人喊冤,一個少年拉住一人,有二十多歲,是買賣人 打扮,跪至堂前,說:「小人劉元,告的是他胡明。」馬、杜二役一聽,也站住 了,說:「回老爺,這就是   張家莊開飯鋪的胡明。」彭公點頭,問劉元說:「你告他所因何故?」劉元 說:「我給他當伙計,每月工錢三弔整,因上月小人在後院出恭,見胡明在那裡 用鐵鍬要埋人頭,那時被我看破,我說:『胡明你害了人啦,我告你去。』他一 害怕,許給我一百兩銀子,定於這個月給我。他不給我錢,今天我跟他要銀子, 他說我訛他,還口出不遜,打了我一頓,求老爺公斷。」彭公說:「你有何話說?」 胡明說:「小人開飯鋪生理,只因上月,天有五更之時,在後院出恭,從牆外擲 過一個婦人頭來。我一害怕,遂將那擲來人頭,埋在後院之內,當時被伙計劉元 看見,我許給他銀子是實。」彭公遂派馬清跟胡明去把人頭找來。   彭公把一干人犯齊集在公堂,把人頭也取來了,給武喜驗看。武喜說:「這 是小人妻子的人頭。」那只黃狗見了武喜,搖頭擺尾。武喜說:「這條黃狗乃是 小人家的,走了有兩個多月了,不知今天因何來此!」神拳李六說:「老爺,這 事也奇怪,那狗乃是武家之狗,自從我殺了甄氏,它天天跟著我。不知它幾時咬 了我一隻青布靴子來告狀,該當小人犯案。」彭公訊罷,提筆判斷:張應登身為 生員,以上凌下,見色起意,以致甄氏被殺,例應杖八十。念你書生,罰銀五百 兩贖罪。張得力殺女救主,忠義堪嘉,賞銀五百兩。胡明見頭不報,杖四十,枷 號一個月。劉元、武喜免議。李六兒貪色起淫,因奸斃命,例應斬立決,候府文 書到衙施行,先行當堂具結完案。李六入獄,胡明枷號一月釋放。   彭公斷完此案,退堂晚膳。次日天明起來,早飯後,忽聽外面來報,說有順 天府文書到,差官稟見。彭公說:請進來。   少時請進差官,與大老爺見面。四衙老爺並城守營全來了。拆開文書觀看, 內有京報官抄一紙,上諭:御史李秉成奏三河縣彭朋輿情不洽,任意妄為,著即 革職。三河縣事,著典史劉正   卿護理。彭公看罷,知道是武舉武文華的手眼,無可奈何,打發差官起身, 然後說:「二位寅兄,候我盤查三日,再為交代。」   劉正卿答應告辭。這一文書,哄動了三河縣那些軍民人等,也有願意彭公卸 任的;也有說可惜一位清官,一旦卸任,這必是武家莊武舉武文華辦的,他乃是 索奈皇親的義子,五府六部,很有聲勢,必是為左青龍之故。大家紛紛議論。   單說俠心俠腸的英雄白馬李七侯,聽人傳言武文華搬弄人情,把彭公參了, 怒氣填胸,到了書房內,見了老爺說:「方才我聽人說,你老人家被參,不知所 因何來?」彭公長歎一聲說:「李壯士,我實指望為國盡忠,與民除害,不想半 途被李秉成所參,我也無顏見三河一縣之人。」李七侯見彭公一點精神沒有,有 冤無處去訴。李七侯說:「老爺請放寬心,暫住這裡,我管保你老一月之內官復 原職。」彭公說:「李壯士不可,此事焉能那樣容易。」李七侯說:「我認識一 個武成,他乃神力王府的管家,在王爺跟前很紅的,說一不二,我去給老爺托著, 請老爺千萬別走,多住四五天再走不遲。」說罷,李七侯出了衙門,上馬竟撲武 家疃而來。   至莊門之外,早有幾個莊客過來接住說:「七爺來了,把馬交給我吧。」李 七侯進了大廳,正遇見那武七韃子在大廳之上,與那搖頭獅子張丙、一盞燈胡衝、 泥金剛賈信、滾了馬石賓、悶棍手方回、大刀周盛、快斧子黑雄、滿天飛江立、 就地滾江順、快腿馬龍、飛燕子馬虎、樸刀李俊等大家說話。一見李七侯進來, 齊聲讓座說:「七太爺裡邊坐吧。」李七侯見了眾位英雄,遂把彭公被參之故, 說了一番。然後說:「請武大哥跟我來,咱們二人到左莊頭那裡去,托他在裕親 王爺台前說兩句好話,可以有門路保住彭老爺官復原職,方顯我等英雄。」   武七韃子點點頭。二人上馬,出了武家疃,竟奔那南莊而去。   到了左南莊門,那些家人都認得莊主的好友,連忙過來接馬,說:「二位爺 有何事故?我家莊主正要請你二位去呢,來了甚好。」武七韃子同李七侯進了大 廳,見左莊頭正在那裡坐定,一見二位,連忙站起來說:「二位寨主請坐,今天 是從哪裡來?」吩咐家人獻茶。   白馬李七侯說:「我等有一件為難事相求,不知莊主肯替我解難否?」左玉 春是一個心直口快、愛說大話的人,有一個外號叫左天篷,又叫左白臉,為人慷 慨忠正,仗義疏財,專愛結交好漢。一聽李七侯所說,他就知道是綠林中人打了 官司,說:「二位寨主,不論什麼事,只管說吧。五府六部,翰林科道,提督衙 門,營城司坊,無論哪個衙門,只要有左某一到,可以管保成功。」武七韃子與 李七侯說:「這件事不是打官司,是三河縣知縣彭朋老爺因拿惡霸左奎,那是你 本族之人,在夏店街上橫行霸道,已經被彭公拿獲。有武文華倚仗著他是武舉人, 硬上公堂與左青龍講情。彭公不允,逐出衙門。他乃索皇親索奈的義子,他進京 說是彭公結交響馬,剝盡地皮,誣良為盜,買通御史李秉成參了一本,說彭公輿 情不洽,任意妄為,上諭著即行革職,把那彭公氣得一語不發。我在書房之內, 誇下了海口,說我與兄台素有往來,托個人情,管保一月之內官復原職。」左玉 春說:「一個七品正堂,要叫他官復原職甚不容易,非用白銀一萬兩不可。只要 有一萬兩銀子,我就去辦。」   李七侯與武七韃子說:「莊主聽我二人信吧!我二人辦去,十日內大約可成。」   二位英雄告辭,回到武家疃下馬,到了大廳之內,與眾位說:「大事全都辦 好,就短一萬兩銀子,還須眾位大家幫忙。   我已吩咐家人預備香燭紙馬,祭拜天地,喝了英雄酒,燒了福紙,才能上馬 去呢。」   大家吃酒燒香已畢。李七侯說:「樸刀李俊、泥金剛賈信、滾了馬石賓、快 斧子黑雄、悶棍手方回、大刀周盛,你六個人帶二十名手下人,往東路什百戶埋 伏;滿天飛江立、就地滾江順、搖頭獅子張丙、一盞燈胡衝、快腿馬龍、飛燕子 馬虎,你六個人帶二十名手下人,去南窪半路等候!」二位英雄在家中候信。李 俊帶手下人來至東路什百戶漫窪之處,樹林之內,勒住馬,派人前去探聽。不多 時有人來報,說有一老一少,兩人押著騾馱子,五個騾子兩匹馬,離此不遠。樸 刀李俊說:「知道了。」一催坐下馬,往前面一瞧:那邊塵土大起,來了一伙騾 馱子,前頭一匹黃騾馬,鞍轡鮮明,馬上一人,看他身軀約有八九尺光景,頭戴 羽纓邊帽,身穿米色銀綢單袍兒,紅青羽緞馬褂,腰束涼帶,足登青緞靴子,肋 下佩刀,四方臉,濃眉大眼,精神百倍,年過半百以外。這李俊一催馬,便把去 路攔住。有分教:天下英雄來相會,四海豪傑顯奇能。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眾盜賊剪逕劫人 南霸天獨鬥群寇

  話說樸刀李俊、泥金剛賈信、滾了馬石賓、悶棍手方回、大刀周盛、快斧子 黑雄,帶領二十名手下人,在什百戶樹林之內,截住了七個騾馱子。一位老英雄 押著,騎的是黃驃馬。還有一個少年人,年約二十餘歲,身高八尺,頭戴新緯帽, 身穿米色葛布袍兒,腰束涼帶,足登青布靴子,面皮微白,玉面朱唇,目似春星, 兩眉斜飛入鬢,一團的雄氣英風,騎坐一匹白馬,肋佩單刀。李俊一看說:「歐! 對面來的孤燕,留下買路的金銀,放你過去。我寨主『不怕王法不怕天,終朝酒 醉在林間。就是天子從此過,也要留下買路錢』。」那位老英雄,乃是叔姪兩個 從口外回家,押著三千兩白銀,走至此處,聽見前面有人喊嚷,抬頭一看,這個 樹林甚是險要,見裡面二十餘個盜寇,各執刀槍,一催馬到了林外,把那老英雄 去路阻住。那位老者抽出刀來,說:「對面小輩,要買路金錢,你有何能?」   樸刀李俊說:「我手中的刀定要你的老命。」那位老英雄拉出金背刀來,說: 「小輩,你有多大的能為?」催馬掄刀就剁。樸刀李俊往上相迎,戰了幾個對面, 被老英雄一刀背打於馬下。   泥金剛賈信持手中槍怪蟒鑽窩,分心就刺。老英雄鳳凰展翅,往上相迎。賈 信圈回馬來分心又刺,卻被老英雄把槍磕開,一   伸手把那賈信擒過來摔於地上。快斧子黑雄掄月牙開山斧摟頭就剁,老英雄 用智賺他,慢慢地與他悠鬥。樹林內滾了馬石賓說:「快給七寨主送信去吧。」 派了小頭目劉狗兒,急奔武家疃送信。   去不多時,那二位寨主帶手下人催馬來到樹林內,看那位老英雄正把黑雄摔 於馬下。李七侯催馬掄刀,直奔那老者而來,大嚷說:「老匹夫休要逞強,老太 爺與你見個高下。」兩個人大戰有幾個回合,忽見正東上來了幾匹馬,全是綠林 英雄前來解圍,大嚷說:「自己人,不要動手。」頭前騎馬來的,是賽毛遂楊香 武,後面跟著金眼魔王劉治、花面太歲李通、白眼狼馮豹、小太歲杜清、小軍師 馮泰、雙刀將李龍、藍面鬼劉玉、赤發瘟神葛雄。這九位是從山海關而來,正遇 李七侯剪逕劫人,連說:「別動手,都是自己人。」楊香武縱馬來至跟前,李七 侯與那位老英雄不動手了。楊香武跳下馬來說:「李賢弟,我常和你說過,江南 紹興府望江崗聚杰村,有位英雄姓黃名三太,別號人稱南霸天金鏢黃三太,我給 你哥兩個引見。」二人見過,大家也引見了。楊香武說:「自己人為何動手呢? 我從樂亭縣來,路遇金眼魔王劉治、花面太歲李通等弟兄從山海關來。聽人傳言, 此處有一個左青龍,還有一個武文華,行兇作惡,欺壓善良,我等要來訪問他, 正遇二位動手。」黃三太說:「我因江南事情平常,想要出北口逛一趟。今從熱 河回來,進的喜峰口。」   正說話間,那邊押騾馱子的少年過來說:「楊五叔,你老人家好哇!」賽毛 遂一瞧,來的卻是神眼季全。這個人武藝出眾,才略超群,兩條腿日行六百里。 無論什麼人,只要他見過一次,就是過十年再見,還是認識,故此人稱神眼季全。 大家見禮已畢,武成與李七侯把黃三太等眾家英雄,請到了武家疃。季全把騾子 拴在內院之外,同眾人到了大廳之上落座。   家人獻茶,忽見外面快腿馬龍、飛燕子馬虎、滿天飛江立、就地滾江順、搖 頭獅子張丙、一盞燈胡衝,帶手下人等來說:「稟寨主,我等在大路之上等候, 從東邊來了一支鏢,保鏢之人是鐵金剛馮元,押著二十萬銀子,送給寨主一千兩, 還說了些好話,說回來之時再來拜見。我等知道他和寨主有往來,也不肯收他的。」 說完,把一千兩銀子,抬到帳房之內,與黃三太、楊香武等見過禮,大家歸座吃 酒。黃三太說:「你七寨主乃有名的英雄,為何在本地作起買賣來了?」李七侯 說:「三哥你有所不知,只因新任三河縣的縣官彭朋,為官清正,剪惡安良,與 民除害,拿了夏店鬥行經紀左青龍左奎。有武舉武文華,當堂說情不允。他是索 親王的義子,買通御史李秉成,把彭公參了。我氣忿不平,到衙門見了彭公,說 不必生氣,我保管你一月之內官復原職。我托著左玉春,他乃是裕親王府的皇糧 莊頭,說要托人情,須白銀一萬兩方可成功。故此請眾位在本處作些剪逕之事, 往日劫客商一千,只圖三百兩,今日是有多少留多少,事在緊急。」黃三太聽罷, 說:「這就是了,咱們大家該當成全。一則是大清朝的洪福齊天,二則是彭公官 星發旺,英雄聚會。」老英雄楊香武說:「這段公事,咱們大家辦理,黃三哥給 出一個主意。」黃三太說:「季全,此事應該如何?」   神眼季全為人機巧伶俐,一聽黃三太之言,說:「三叔,這件事須先派人把 彭公給穩住方好,要不然,即便湊成一萬兩銀子給彭公辦事,他若走了,該當如 何?」大家一聽,說:「此言有理,但穩住他也不容易,不知有何妙計?」李七 侯一聽,沉吟半晌,並無主意,武七韃子也閉口無言。齊問季全該當如何?   神眼季全說:「先派幾個人改扮成報喜之人,去將彭公穩住才好。」那幾個 改扮之人遂直奔三河縣而來。   單說彭公為人清正,自被參之後,將自己應辦之事,辦完   案件,一並查清好交代。那些三班衙役人等,全皆伺候新官,外面冷冷清清, 並無動靜。彭興也無精打采。彭公說:「彭興兒,你收拾行李,定於後日起身。」 彭興本來心腸熱,說:「老爺,不是白馬李七侯叫老爺等候兩天嗎,為何不等。」 彭公說:「興兒你知道什麼?那白馬李七侯他們說說,不能認真的。」   正說著,四衙李爺來催交代,說:「老爺可預備好了,卑職清查已好,詳女 已辦。」彭公說:「好,我正要請你來。」二人正說之間,忽聽外面一片聲喧。 彭興到衙外一看:那照壁牆上,貼著報條一紙,上寫老爺高升榮任之喜。頭報二 報三報,都說當今康熙聖主老佛爺,在暢春園晚膳後,傳旨三河縣彭朋勿許開缺, 仍管理三河縣事務。我等前來討賞,給老爺叩喜。彭興到裡面回明了。彭公賞了 報喜之人二兩銀子,心中暗想說:「白馬李七侯手眼甚大,果然官復原職。我想 此事真假難辨,候府內文書到來,再為辦理。」劉老爺也不敢盤查交代了,暫時 告辭。彭公心中半信半疑,也不好走,進退兩難。   不言彭公在三河縣。且說報喜之人回到武家疃,稟明瞭眾位寨主。賽毛遂楊 香武說:「黃三哥,昨日季全所言之事,雖然把彭公穩住了,還有什麼主意?」 季全說:「拿我們三叔老人家一隻金鏢,前往北五省各綠林英雄那裡去借銀。」 此一去,要惹起天下英雄聚會,鏢打竇二墩,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商家林英雄小聚會 湯家店群寇大爭鋒

  話說季全帶了金鏢一隻,快馬一匹,離三河縣武家疃,往河間府商家林來。 那一日到了張家寨下馬,進了村口,來到那金面獸陳應太的門首。季全知道他與 黃三太是知己之交,乃是保定府一帶等處有名的響馬。季全方要叩門,裡邊莊丁 出來一看,說:「季大爺從口外回來嗎?」季全說:「回來了。陳福,你家太爺 在家嗎?」陳福說:「在家,正同那錦毛虎張秉成、左喪門孫開太、烏雲豹李世 雄三位爺廳房吃酒說話,我去回稟一聲。」不多時家人出來說:「請裡面來。」 季全答應,來至大廳之內,金面獸等四個人連忙站起來說:「季賢姪請坐,從哪 裡來?」季全說:「給老前輩請安,一向可好?我奉我黃三叔之命,指金鏢為憑, 向各處綠林中朋友每位借紋銀五百兩,送到通州南門裡鮑家店內面交,有緊急用 項。」陳應太瞧了金鏢說:「你吃酒吧!」季全說著,又與錦毛虎張秉成等見禮 已畢,大家吃酒。天色已晚,各自安歇。   次日天明,季全奔茂州去了。陳應太對張秉成說:「賢弟,我手中無銀兩, 你等兄弟如何辦理?」錦毛虎說:「小弟等也是無有。」左喪門孫開太、烏雲豹 李世雄說:「咱們去到大樹林中等候作買賣,得二千兩紋銀,好給黃三哥送去。」 金面獸陳   應太說:「咱們去到大樹林中等候吧。」四個人備馬,帶兵器出了張家寨, 來到林中,天色已明。大道之上,不見有人,心中甚是著急。等到天晚,還不見 人來,即行回家,甚是煩悶。   次日又去候至正午,忽見有幾個馱子,四人騎馬押解前來。來者這一伙人, 乃是東路的大響馬,荒草山的寨主並力蟒韓壽、玉美人韓山、雪中駝關保、賽晃 蓋王雄,只因接了季神眼的信,押解二千兩白銀,送往通州南門裡鮑家店。正走 之間,忽見前面那樹林內有一伙人,象是綠林中人。韓壽說:「我去瞧瞧,是哪 一路英雄?」一催馬方要問,忽見那金面獸陳應太掄刀把路截住,說:「對面小 輩休要走,留下買路的金銀,饒你不死;如若不然,定要你命!」並力蟒韓壽說: 「要買路金銀,只須你贏得我這一口刀,我就給你買路金銀。」陳應太說:「好!」 掄刀照定韓壽就剁。韓壽急忙相迎,二人大戰十數個回合,不分勝敗。那一旁錦 毛虎張秉成一擰手中槍,正打算要幫助陳應太。   誰想那邊玉美人韓山大嚷一聲,說:「強盜休要逞強,我來也!」   把手中竹節鋼鞭敵住了張秉成。四個人大戰,足有一個時辰。   忽聽正南上一片聲喧,說:「眾位賢弟,不可動手。」大家一看,對面來的 乃是那落馬川的金眼龍王劉珍、河南大龍山的蓬頭鬼黃順、老英雄褚彪、黃河套 高家莊的魚眼高恒、內黃縣的賽李廣花刀無羽箭劉世昌。這五位乃是與黃三太一 路的英維,也要上通州德門裡鮑家店去送銀兩,來到商家林地面,瞧見並力蟒韓 壽與金面獸陳應太動手,連忙說:「不可動手,自己人,我給你們引見引見!」 說著給大家見禮,說:「你們四位在此何干?」陳應太說明其故。四個人和那九 位,一共十三人,各催坐下馬,一同往北走。到了金雞鎮,天色已晚,住在路西 的湯家店內。眾人吃了酒飯,俱都安睡。   次日天明,起來淨面吃茶,用完酒飯,大家起身。在金雞   鎮正北數里之遙,見前面樹林之內,有四個人各跨征鞍,手擎兵刃,大嚷說: 呔!對面來的小輩,獻上買路的金銀,饒你不死。」褚彪說:「哪位朋友前去, 把他等給我拿獲?」雪中駝關保說:「眾位且住,待我前去拿他。」跳下坐騎, 手擎渾鐵棍,竟奔賊人,說:「對面小輩,你是哪路的人,通過名來,連我等都 不認識,真是前來討死。」那對面截路之人,乃是西路之響馬,名叫閃電手高奎、 鐵棒田英、白面熊鄧得利、金刀將於真龍,乃是北霸天竇二墩一黨之人,在此剪 逕劫人。關保一擺棍,說:「小輩,哪個來!」閃電手高奎搖手中銅錘,大嚷一 聲,說:「小輩別走,看錘!」關保舉棍相迎,兩個人分開門路,棍分三十六手 左門棍,四十八手右門棍,莊家六棍。那高奎之錘,上下翻飛,戰有一個時辰, 被高奎一錘打在關保棍上,關保一棍,正打在高奎左腿之上,閃電手敗回去了。 鐵棒田英一擺手中之棍,大嚷一聲,說:「小子,老爺來也!」擺虯龍棒照定那 關保就是一棒,關保用棍相迎。這邊賽李廣花刀無羽箭劉世昌,一袖箭把田英打 敗。白面熊鄧得利、金刀將於真龍,兩個人手執兵刃,來至對面,雙戰關保。那 玉美人韓山大怒,說:「兩個小輩以多為勝,待我去結果他二人的性命。」持兵 刃就奔於真龍而去,戰了幾個回合,把四家強盜戰敗,撒馬逃去。十三位英雄也 不追趕,催坐下馬直奔通州而來。   金面獸陳應太、錦毛虎張秉成、左喪門孫開太、烏雲豹李世雄這四個人心中 甚是不樂,赤手空拳,一文錢也無有,倘若在路上不遇買賣,這便如何是好?正 在思想之際,忽見正北來了十數輛車,上插鏢旗,乃是辦珠寶之人。張秉成一催 馬說:「呔!對面來車休走,我等在此等候多時,留下買路金銀,饒你不死。」 那鏢車忙把車圈住了。原來此鏢乃是京都前門外可云龍鏢店的,店主名可云龍, 四海馳名。這押鏢的伙計姓孫名   景龍,別號人稱鎮東方,慣走關東三省,一身好本領,武藝驚人,原先也是 綠林中人,因看破世情,自己改邪歸正,這一趟保著二萬銀子。因大清朝康熙老 佛爺皇恩浩蕩,王法從輕,故此各處盜賊縱橫,任意搶奪。這孫景龍帶著伙計, 往樹林觀看,認得褚彪與花刀無羽箭賽李廣劉世昌,說:「二位老前輩好哇!」   褚彪見是鎮東方孫景龍,便說:「你保了鏢啦!張寨主,我給你們引見引見。」 說罷下馬,各自見禮。褚彪就把陳應太、張秉成等四人上通州之事,說了一遍。 鎮東方拿出三千兩銀子說:「這是我的菲意,四位請拿去。」陳應太說:「那如 何使得,我們萬不敢收,還是請收回吧!自己朋友,實不能領。」褚彪說:「不 必推辭,收下了吧,咱們事若不要緊,我也不肯叫你收。」   說著,叫手下人把銀子放在一處,大家與孫景龍分手,直奔通州鮑家店。   曉行夜住,到了通州南門外鮑家店內,此時飛天豹武七韃子、白馬李七侯、 飛鏢黃三太,帶著金眼魔王劉治、花面太歲李通、白眼狼馮豹、小太歲杜清、小 軍師馮泰、雙刀將李龍、藍面鬼劉玉、赤發瘟神葛雄、樸刀李俊、泥金剛賈信、 快斧子黑雄、滿天飛江立、就地滾江順、悶棍手方回、大刀周盛、搖頭獅子張丙、 一盞燈胡衝、快腿馬龍、飛燕子馬虎眾家英雄,正在鮑家店等侯。這一日外面來 報,說魚眼高恒等拜見。黃三太與李七侯迎接進來,大家見禮。忽又有人來報說: 「今有西霸天濮大勇、鎮北方賀兆熊、東霸天武萬年三位英雄來拜。」   黃三太等迎接進來。外面一片聲喧,天下英雄聚會,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鮑家店群雄聚會 彭縣令官復原任

  話說飛鏢黃三太聽了手下人來報,說濮大勇、賀兆熊、武萬年到了。黃三太 說:「原來是賀兆熊等三位到了。」此三人是黃三太結義的盟兄弟,聽見季全指 鏢借銀,不知黃三太有何用項,故此親來,要見三哥細問情節。這三位中,賀兆 熊年約五十八九歲,身高八尺,頭戴新緯帽,身穿藍綢子單袍兒,腰束涼帶,足 登官靴,外罩青紅羽毛馬褂,面皮微紫,四方臉,掃帚眉直插額角入鬢,大環眼 二目有神,準頭豐隆,四方口,花白鬍鬚,氣度飄灑,精神百倍。那濮大勇年有 五十以外,雄眉惡眼,紫黑面皮,青縐綢長衫,足登青布快靴。那武萬年年有五 十餘歲,青面龐,粗眉大眼,頭戴馬連坡草帽,身穿藍綢子長衫,青緞子快靴, 精神百倍,二目有神,一部鋼髯有二寸餘長。眾英雄齊來見禮,大家進店。武萬 年說:「黃三哥,你老人家借銀何用?我三個人帶來三千兩白銀,不知夠與不夠, 請問其詳。」黃三太說:「老弟要問此事,其中有段緣由。因我由口外回頭,在 什百戶遇見李七弟,他為三河縣令彭公被惡霸買通索皇親給參了,要托個門路, 保彭公官復原職,須用白銀一萬兩。故此我派季全,指金鏢與眾位朋友借銀,給 李七侯賢弟辦理此事。」說罷,褚彪也給賀兆熊見禮。那飛鏢黃三太吩咐   擺酒,小二早已殺豬宰羊,雞鴨魚肉擺了幾桌。大家綠林英雄,按次序落座。   金面獸陳應太、錦毛虎張秉成、左喪門孫開太、烏雲豹李世雄四個人在座上 心中甚樂,想在道路之上,遇巧得了這二千兩銀子,今天來到鮑家店內,在眾位 英雄跟前,也顯出我等英雄。正在吃酒之際,忽聽外面有人來報,說有小霸王郭 龍、賽燕青郭虎,乃是北路宣化府的英雄,來至此處,與黃三太送銀。   黃三太連忙讓進來。二人說:「我們兄弟今日來送銀一千兩,正放在馱子之 上,叫來人交了。」這裡黃三太說:「多承二位好意。」二人又與眾綠林見禮已 畢,歸座吃酒。忽從外面進來一人,年約十六七歲,生得虎頭燕頷,威風凜凜, 光著頭,未戴帽,身穿青縐綢子長衫、青緞子中衣,足登青緞子快靴,凶眉惡眼, 怪肉橫生,一見黃三太便放聲大哭。眾人發愣,並不認識於他。賽毛遂楊香武認 得是茂州北門外紅旗李煜的徒弟謝虎,隨即說:「謝虎你來此何干?」謝虎說: 「我奉師父之命,從家中帶了五百兩白銀,送至通州鮑家店,交給黃三太爺,不 想走至半路,遇見幾個強人,手執刀槍,把我圍住,搶了五百兩銀子去。我不敢 回去見師父,求你老人家給我出一個救命的主意。」   黃三太一聽,心想紅旗李煜在鏢行多年,他只要有一桿紅旗在車上,綠林中 人瞧見,不但不劫,還要護送。今天謝虎說在半路之上失去了五百兩銀子,斷不 是綠林中人。遂說:「謝虎你回去,我告訴你,銀子既然失去,見了你師父,就 說你把銀子給了我了。」謝虎磕了一個頭,拜別去了。   李七侯見眾位英雄把銀送來,湊至一萬五千兩之數,連忙差人去請左玉春。 次日左玉春來與眾位綠林英雄見禮。大家見禮已畢,黃三太說:「老兄台甫什麼 稱呼?」左玉春說:「名玉春,號華舫。」黃三太說:「聽李七弟說,兄台乃是 裕親王府的   皇糧莊頭,這一件事,還求兄台鼎力。」左玉春說:「我也想著出力,但彭 公在三河署中有半月之久,怕的是走了風聲,彭公也不能在縣中久住。我明日把 銀子裝在花盆、酒罈之中,這兩樣物件,可以帶進城中送禮。我暗中托人辦事, 須請兩位朋友跟我去才好。」快腿馬龍、飛燕子馬虎二人說:「我們跟了去好否?」 左玉春說:「甚好。」便檢點著把銀子放在花盆、酒罈之內,僱人夫抬著,上插 黃旗「裕親王府所用」,馬龍、馬虎弟兄二人押著,左玉春騎著馬,出店而去。   順著大路,進了齊化門,行至東單牌樓裕親王府門首,到了回事處,管事的 巴興阿瞧見是左莊頭,說:「左大哥,你可好哇,從哪裡來的?」左爺說:「煩 你駕去報爺知道,說我孝敬十壇紹興酒,十二盆蘭花,現有兩封銀子,送給你眾 哥們吃杯茶吧!」叫從人遞過去,巴興阿見了銀子,說:「何必老兄費心,我去 稟明太監劉老爺。」這個人心直口快,與那左玉春最好,聽巴興阿一回稟,連忙 說:「請。」巴興阿即將左莊頭請進書房之內。左玉春給老爺請安,說:「劉老 爺好哇?」劉老爺說:「左賢弟,你從哪裡來?」左玉春說:「由家中來。我這 裡有白銀一千兩,送給劉老爺台前,買衣服穿。」劉太監是給左玉春走動官司的, 一見左玉春送銀子,說:「賢弟何必費心,自管實說。」左爺就說:「彭公升任 三河縣,所拿惡霸左青龍,乃是我一個族姪,充當鬥行甚不安分,欺壓善良,我 久要送他見官治罪,奈未得其便。目下被人公告,內有搶奪婦人、侵吞銀兩一案, 被彭公拿獲問罪。當時有武舉武文華擅自上堂說情,彭公不允,武文華因此怨他, 來京托其義父索奈的人情,買通御史李秉成參了一本,說是任意妄為,奉旨即行 革職。我想他乃是一位清官,無故被參,我有一個朋白馬李七侯,乃是個英雄, 苦苦懇求於我,叫我來求王爺,為彭公說幾句好話,萬一   保著他官復原職,亦未可知。」劉太監說:「此事不容易辦,見了王爺,我 替他說兩句好話就是了。」便先到裡面回稟,裕親王說:「來人命他進來。」少 時,有人把左玉春帶至內書房,給王爺磕頭問安,然後,說:「奴才孝敬十二盆 蘭花,十壇酒,請爺開看!」老王爺把所送之物一瞧,早擺在院中,叫人抬至書 房,甚是沉重。老王爺吩咐:「打開我看,酒是哪一路的?」   執事太監打開,看見裡面白花花的銀子。老王爺說:「左玉春,你送給我這 些物件,作何用項!」左玉春連忙跪下說:「白銀一萬兩,奴才孝敬,求爺開恩。」 他就把彭公在三河縣所作所為之事,被武文華買通御史李秉成參了之故,說了一 遍。老王爺說:「知道了,到後面用飯去吧。」左玉春下來,在劉太監屋中用飯。 少時從裡面拿出來一把扇子,一對荷包,跟頭褡褳,檳榔荷包共四樣,說老王爺 賞你的,叫你住兩天聽信,老王爺代你辦理。   次日,裕親王上朝面君。當今康熙仁聖帝主,辦理朝中大事已畢,裕親王奏 道:「臣聞人說,三河縣知縣彭朋為官清正,辦事勤能,李秉成所參,係串通作 惡。」康熙爺最喜的是皇兄裕親王,所奏之事無不允准。今聽裕親王所奏,便傳 旨曰:「三河縣知縣彭朋,被人誤參,朕念該縣令勤慎忠正,著彭朋官復原職, 仍任三河縣事。武文華勢棍欺人,該三河縣即將武文華拿獲,嚴刑究辦。欽此!」 這一道上諭下來,左玉春便回歸通州鮑家店內,見眾位英雄正同一位少年英雄說 話,亂亂哄哄的。要知群雄聚會,鏢打竇二墩,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眾豪傑捉拿武文華 張茂隆定計擒勢棍

  話說左玉春見了上諭恩旨,連夜收拾行李起身,到了鮑家店,見黃三太、賀 兆熊、濮大勇、武萬年與飛天豹武七韃子等眾英雄,正在一處等候京中信息。那 左玉春一進店來,大家齊聲問京中事體如何?左玉春把到裕王府所辦之事,細說 了一遍,大家這才放心。白馬李七侯甚是喜悅,說道:「我到縣中探訪探訪。」 告別眾位,騎馬到了三河縣衙門,有杜雄等齊來問好,說:「此時典史劉老爺正 同彭公閒談,你到裡面就知道了。」   彭公自有人報喜後,真假難辨,候上司文書候了幾天,並無音信。凡衙中所 要辦的公事案件,都是那典史與彭公二人會同辦理,同寅甚和。這一日正同那典 史閒談,忽聽外面一片喧嘩,彭公派興兒出來查看,少時回來稟報說:「昨日早 朝聖上傳旨,有裕親王保奏三河縣知縣彭朋辦事勤能,實有政聲,著仍任三河縣 事務。勢棍武文華,倚勢欺壓百姓,著即行拿獲,嚴刑究辦。現有報喜之人,連 宮門抄一並拿來,老爺請看。」   彭公聞聽,知道上回報喜之人,還是李七侯用的穩我之計,此事他辦理認真, 甚為可敬。隨即賞了報子紋銀二兩。大家全來叩喜。三班人役均說:「還是旗官 根柢硬,事到如今,官復原職,甚不容易。」這時外面有人稟報:「白馬李七侯 來給老爺道   喜。」彭公說:快請進來。」李七侯自外面進來,給老爺請了安,說:「老 人家這兩日可好?」彭公說:「李壯士你甚是分心,容日後再謝,你我盡在不言 中就是了。今日有上諭拿勢棍武文華,本縣想到,還須壯士辛苦-趟。」李七侯 說:「老爺派杜雄一人同我前去,可在三天之內,報老爺知道信息。」   彭公點頭,立時派杜雄拿著簽票,跟李壯士前去。二人隨即上馬,到了鮑家 店,見左莊頭同眾位正說閒話。李七侯說:「來,大家讓座,給杜雄引見。」杜 雄看見高高矮矮,胖胖瘦瘦,都是三山五嶽的英雄,四野八方的豪傑。李七侯說: 「多蒙眾位台愛,成全此事,我今備一杯水酒,給眾位酬勞。」黃三太說:「七 弟何必如是呢?我是等候季全,他回來就要回南方去了。」武七韃子說:「我除 辦事外,尚有餘銀一千兩,也是從眾位得來的,除去你我店中之費,剩下來的賞 各位的手下吧。」   李七侯說:「甚好。我還有一事相求眾位,彭公命我帶杜雄去拿武文華,我 想武文華乃是一個練武之人,手下打手不少,還有護院之人,須請幾位朋友同去 拿他方好。我與他有一面之識,去之不便,須請泥金剛賈信、樸刀李俊、快斧子 黑雄、快腿馬龍、飛燕子馬虎五位跟杜雄前往,至夜晚動手,將武文華拿住才好。」 五位英雄都答允了。   忽見神眼季全從外面進來,下了馬說:「眾位寨主,你們都好哇?」黃三太 說:「季全你回來了,我且問你哪裡去了?」   季全把所到之處說了一遍,又說:「走至河間府九尾坡,遇見一伙強人,都 不認識。我說:『你們這伙人是不認識我,我今在南霸天黃爺手下當一個小伙計, 名叫神眼季全。』那為首之人聽了勃然大怒說:『原來你季全就是黃三太手下的 人。他有何能,敢稱南霸天?我早有心要上紹興府找他,因我有事不能前去。我 且饒你狗命,去給黃三太送個信,叫他在紹興府等我。   我乃是獨霸山東竇二墩竇二太爺,過了中秋節後,定來訪他。』其時小姪不 敢與他爭鬥,因此回來稟三叔知道。」黃三太說:「好一個小畜生,我在江湖三 十餘年,並未遇見過對手,今日這廝欺我太甚,我必要親身到河間府與彼比拼比 拼。眾位英雄,我告辭了。」武七韃子說:「不必忙,我跟你去看竇二墩是何等 英雄?我也聽人傳言,說有一個獨霸山東竇二墩,外號人稱鐵羅漢,我聞名尚未 見面,跟你去助助威,也叫他瞧瞧咱們這些人。」飛天鷂子賀兆熊、勇金剛濮大 勇、俠義太保武萬年這三人聽了武成之言,也說:「三哥要去,我等同往,看你 二人比武。」金面獸陳應太、錦毛虎張秉成、左喪門孫開太、烏雲豹李世雄、並 力蟒韓壽、玉美人韓山、雪中駝關保、金刀鐵背熊褚彪、花刀無羽箭賽李廣劉世 昌、蓬頭鬼黃順、落馬川劉珍、高家莊魚眼高恒、白馬李七侯等,還有滿天飛江 立、就地滾江順、悶棍手方回、大刀周盛、搖頭獅子張丙、一盞燈胡衝、賽毛遂 楊香武,都齊聲說道:「我等跟隨黃寨主前往。」大家一同算還店帳,即欲起身。 李七侯臨起身,托玉春說:「大哥,求你帶杜雄辦理拿武文華的案子要緊。」左 玉春說:「這件事交給我就是了。」李七侯隨即派定賈信、李俊、黑雄、馬龍、 馬虎五位辛苦一趟。然後眾英雄一同起身,上河間府去了。   左玉春說:「杜雄,你帶賈信、李俊、黑雄、馬龍、馬虎六位先奔武家莊, 到那裡見機而行,拿住便解送縣衙;拿不住,回到南莊見我,咱們大家再為商議。」 杜雄答允說:「是。」帶著那五位英雄,離了通州城,來至三河縣地面,先住在 夏店街上。次日六人穿了便衣,暗帶兵器,到武家莊的東村口,見路北有一個茶 館,是大花帳,北上房三間,前頭有天棚一個,擺了幾張桌子,有七八個吃茶之 人。杜雄進了茶館,要了一壺茶,六個人吃著。忽見外面進來兩個人,前頭那個 年約三旬以外,   黑臉膛,連鬢鬍鬚,濃眉大眼,身穿青縐綢長衫,足登青緞子快靴。後跟那 位,三旬光景,虎背熊腰,淡黃的臉膛,五官端正,長眉帶煞,二目有神,身穿 藍綢子長衫,青緞快靴。兩位英雄進來,李俊連忙站起身說:「二位英雄這裡坐 吧,一向安呀?」那個人連忙給了六位的茶錢,過來了瞧,賈信、黑雄、馬龍、 馬虎全皆認得。李俊又給杜雄引見,說:「這一位是杜大哥。這位穿青衣服的是 常萬雄,外號人稱五方太歲。這位叫摻金塔蕭景芳。」杜雄說:「二位在哪裡恭 喜。」常萬雄說:「在武宅看家護院是我弟兄二人。」杜雄說:「莊主可曾在家?」 常萬雄說:「在家。」李俊連忙把蕭景芳叫到無人之處,說:「你弟兄二人,因 何來此?」蕭景芳說:「因我弟兄二人聽說武文華是個勢棍,手眼甚大,五府六 部結交吏役,於中取利,詐害良民。我想要偷他些銀錢,周濟貧民,來至夏店, 住在牛家店中。正遇他家要請保鏢看院之人,牛掌櫃把我舉薦在武文華家中,我 二人也不好動手。昨日有山東顯道神郝士洪,河南上蔡縣葵花寨鐵幡桿蔡慶,山 東鳳凰張七即張茂隆,也帶著他兩個小徒弟:一個賽時遷朱光祖,今年才十七歲, 一個八臂哪吒萬君兆。這幾個人聽說他是一個勢棍,要搶他一些資財。我二人定 於明日同走。你等來此何干?」李俊就把指鏢借銀,彭公官復原職,並奉縣諭來 拿武文華之故,說了一遍。蕭景芳說:「也好,我等協力相幫,咱把惡人拿住之 時,一同往河間府去,瞧黃三太與竇二墩兩人比武。咱們就在今夜晚間,把他師 徒幾位,邀請在我們那裡住著。今夜二更時分,大家一齊動手。」   二人商議好了,又與這幾位說明了,大家甚是喜悅。這幾位就在這裡吃喝一 天。常、蕭二位回歸武宅,見了張茂隆,大家說知,然後各自預備,先把隨身細 軟物件帶好,專等外面的人進來。   武文華自從走人情,把三河縣令革職,他便任性橫行,目無王法,無所不為, 常給人走動順天府東路廳等處,甚有威名。   今日正同他的美妾在北上房之內飲酒取樂,忽覺心驚肉跳,發似人抓,肉似 鉤搭,說:「不好!莫非有什麼凶事嗎?」美妾香娘說:「少喝酒,歇息吧。」 武文華在東房中一坐,悶悶不樂,和衣而睡。天有二更之時,忽聽房上有人走動 之聲,連忙起來,見燈光昏暗,忽聽房屋上一響,從外面闖進一人來,手執鋼刀, 照定武文華就是一刀。武文華一閃,竄至院中,手執寶劍,只見從南房上跳下一 人說:「武文華,你往哪裡走?」屋內砍他之人也跳在院中,掄刀來到。這時外 面一片喊聲,群雄趕到。   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愣黑雄拿獲武文華 彭縣令嚴刑審惡棍

  話說那武文華跳至院中,從南房上下來的是快斧子黑雄,掄斧就剁。武文華 急架相還。快腿馬龍、飛燕子馬虎二人,持刀過來相助。蔡慶等在房上攔住打手。 杜雄等一同把武文華拿獲,捆綁好了,押著送到三河縣署內,天已大亮。杜雄說: 「眾位先別走,到我的班房屋內坐坐,候我回明了老爺再說。」   杜雄稟明老爺,彭公傳伺候升堂。三班人役,站班伺候。   彭公坐堂說:「帶上惡棍武文華來!」前後左右一喊堂威,杜雄帶武文華來 至大堂,立而不跪。彭公說:「下邊站的是武文華,你見了本縣,為何不跪?」 武文華說:「舉人並不犯法,為何拿我。」彭公說:「你包攬詞訟,任性妄為, 目無官長,咆哮公堂,拉下去給我打!」左右一聲喊嚷,把武文華打了四十大板。 武文華說:「你凌辱紳士,責打舉人,我必到順天府把你喊告下來。」彭公說: 「我奉旨拿你,還敢這樣大膽,快把已往所作之事,給我說來。」武文華忍刑不 招。彭公辦了個勢棍不法,任性欺律,應杖一百,徒刑三年,文書行於上憲。這 裡賞了杜雄一百兩銀子。杜雄治酒席,請快斧子黑雄、樸刀李俊、泥金剛賈信、 快腿馬龍、飛燕子馬虎、鳳凰張七、鐵幡桿蔡慶、顯道神郝士洪、八臂哪吒萬君 兆(今年十四歲)、賽時遷朱光   祖、摻金塔蕭景芳、五方太歲常萬雄這幾位英雄在班房吃酒,大家盡歡而散。 次日天明,告辭起身,奔河間府找黃三太,幫助他打竇二墩。   眾人上路,那一日正往前走,忽聽後邊有人叫道:「張七哥慢走,我來也。」 張七一回頭,看見是猴兒李佩、紅旗李煜、賽霸王杜清、鐵金剛杜明,四人與眾 人見面,行禮已畢。張七問:「你四人往哪裡去?」李煜說:「我等往河間府, 找黃三太去。」杜清說:「我等也是去找他,大家一同前往。」眾人合在一處, 又往前走。時逢夏令盛暑之際,赤日似火,在路上甚是難行。忽然雲生西北,霧 起東南,一片烏雲,遮住太陽光華。   正是:朗朗紅日在天,頃刻霧鎖雲漫;霹靂交加動宸垣,蛟龍滄海何安。   樸刀李俊說:「眾位仁兄賢弟,此處並無村莊,哪裡可以避雨?」鐵幡桿蔡 慶說:「我等催馬向前,前邊有一樹林,或有人家,亦未可知。」眾人走至林前, 見路西有一座古廟,周圍都是紅牆,裡邊大殿三層,旗桿高有七尺。正北山門上 的一塊匾額,上寫「敕建精忠廟」。東邊角門關閉,李煜上前叩門,說:「開門 哪!」忽聽裡邊有人答言說:「哪位叫門?」李煜說:「我們。」把門開了,出 來一個和尚,年約四旬以外,身高八尺,膀大腰圓,光著頭並未戴帽,身穿月白 布僧衣,藍布中衣,白襪青鞋,面皮微紫,兩道雄眉直立,一雙怪眼圓睜,連鬢 一把絡腮鬍鬚。他一見眾人皆有馬匹,帶笑說:「眾位裡邊坐吧。」   蔡慶等拉馬進廟,和尚把馬拴在樹上,讓眾位在東配房內坐。   蔡慶看見屋內東邊有小條案一張,上擺爐瓶,案前一張八仙桌兒,兩邊各有 椅子,桌兒上有文房四寶。東牆上接著一張直條,畫的是杏林春燕,兩邊有一幅 對聯,上面寫的是:   鳳在禾下鳥飛去,馬到蘆邊草不生。   眾人衣服全皆濕了,大家擰水。和尚叫一個徒弟烹茶。紅旗李煜說:「眾位 賢弟,你看這座廟不靠村莊,在曠野之處,和尚生的兇惡,料不是好人,咱們要 多留神。」蔡慶說:「無妨,不要緊。」正說著,小和尚獻上茶來,大家喝茶。 只見那個和尚從外邊進來,手舉一股香說:「天有正午,該燒午時香了。」   此時李佩出恭去了,眾人說:「你倒虔誠。」和尚說:「我們出家之人,靠 佛爺保佑呢!」眾人點頭,忽然聞著這股香的氣味,杜清說:「好香,這也不知 哪裡買的?」眾人皆說真好。正說著,鐵幡桿蔡慶說:「不好!我眼昏心迷,腳 底下發輕。」頃刻間就倒於地下。鳳凰張七也說不好,一翻身倒於就地。八臂哪 吒萬君兆、賽時遷朱光祖等一伙英雄,全都倒下了。和尚哈哈大笑說:「你這一 伙該死的囚徒,往哪裡走!」說著自己出了東配房,到了後院正房屋內,把刀摘 了下來。   書中交代:這個和尚,他乃是綠林中一個盜寇,姓牧名龍,外號人稱水底鱉。 他有一個朋友,姓杜名鼇,外號人稱金背鼋海狗,會使薰香。他這個薰香,與賽 毛遂楊香武的雞鳴五更返魂香是兩路傳授。楊香武那薰香,只要人聞著,雞鳴才 能甦醒過來。他這個薰香,加添藥味,其味甚香,須用冷水解藥,等六個時辰方 能明白,他那解藥又是獨門。今天他見眾人各跨坐騎,老少不一,必是保鏢之人, 金銀財寶不少,他便自己用瞭解藥,拿了一大股藏香,在東屋中舉著,和眾人說 話。眾人只顧聞那香味,不知不覺跌於就地,昏迷不醒。和尚法名德緣,到了後 邊,帶一把鋼刀,要來殺眾人。在外邊禪堂一瞧,天上雨也住了。雨過天晴,風 息雲散,透出一輪紅日來。他手提鋼刀,進了東禪堂,見眾人橫倒豎臥,昏迷不 醒,方要掄刀殺人,恰好猴兒李佩出恭回來,見和尚手執鋼刀要殺眾人,自己也 抽   出刀來,大喊一聲說:「和尚休要傷我的朋友!」和尚一回頭,跳出來掄刀 就剁,李佩急架相還。二人在院中各抖雄威,這一個鳳凰展翅剁和尚,那一個鷂 子翻身迎李佩。李佩瞧見眾人皆被薰香薰過去了,自己孤掌難鳴,和尚卻越殺越 勇。正在難解難分之際,忽然牆上又跳下一個人,說:「何處賊人,休要逞強, 待我來取你!」李佩抬頭觀看,見那人身高九尺,面皮微黑,凶眉惡眼,怪肉橫 生,身穿青緞褲褂,足登青緞快靴,青手絹包頭,手提鋼刀,照定李佩就是一刀。 李佩見賊人又添餘黨,自己雖然刀法精通,無奈兩拳難敵四手,一人怎敵二人?   這兩個賊人,都是久闖江湖的大盜,李佩心想:「自己若是敗了,眾朋友性 命休矣!決不能走,只可與他二人爭個勝敗。」   戰了有一個多時辰,李佩渾身是汗,四肢發軟。也就是李佩,要換別人,准 不是他二人的對手。這一出汗,刀法又亂,大概已不能取勝於賊人。此時眾豪傑 在精忠廟受了薰香,生死難定。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精忠廟群雄受薰香 河間府豪傑大聚會

  話說李佩正與金背鼋海狗杜鼇、水底鱉牧龍動手,兩個賊人刀法精通,李佩 急了,一刀把水底鱉牧龍砍死。金背鼋海狗杜鼇大吃一驚,說:「不好!」猴兒 李佩說:「我李佩是天下英雄,諒你一個無名小輩,怎是我的對手!」那杜鼇聽 說是李佩,連忙說:「別動手了,原來是李老英雄,我實不知,多有得罪。」   李佩說:「尊駕何人?」杜鼇通了名姓,此時天已黃昏,屋內眾人全都甦醒 過來,聽見院中有人說話,一齊出來說:「二位請進來吧!」杜鼇認得是鳳凰張 七,說:「七寨主,你從哪裡來?」   張七說:「我同眾位從三河縣而來,往河間府找南霸天,去打竇二墩。」杜 鼇聽了,亦要前去,便把和尚死屍埋了。張七說:「你為何在此?」杜鼇說:「我 與和尚相好,在這裡借住。他常使我的薰香害人,如今已死,我也要跟著眾位去。 我去拿酒來,咱們吃酒。」用飯已畢,天晚安歇。   次日天明起來,杜鼇也跟隨前往。眾英雄各備坐騎,奔河間府而去。忽見前 邊塵土大起,對面來了白馬李七侯,帶著搖頭獅子張丙、一盞燈胡衝、滿天飛江 立、就地滾江順、大刀周盛、悶棍手方回、金眼魔王劉治、花面太歲李通、白眼 狼馮豹、小太歲杜清、小軍師馮泰、雙刀將李龍、藍面鬼劉玉、赤發瘟   神葛雄、飛天豹武成、賽毛遂楊香武十七位英雄,正遇見鐵幡桿蔡慶、顯道 神郝士洪、鳳凰張七、五方太歲常遇春、摻金塔蕭景芳、八臂哪吒萬君兆、賽時 遷朱光祖、紅旗李煜、猴兒李佩、賽霸王杜清、鐵金剛杜明、快斧子黑雄、樸刀 李俊、泥金剛賈信、快腿馬龍、飛燕子馬虎、金背鼋海狗杜鼇十七位豪傑。   兩伙合一處,共三十四位英雄。大家見禮已畢,李七侯見內中有兩個年幼之 人,萬君兆十四歲、朱光祖十七歲,餘皆年歲相當。黑雄遂把拿武文華之故,說 了一遍。李七侯說:「很好很好!我們同黃三哥到了河間府,並未找著竇二墩。 他留下人,給黃三哥送了一信,說他往山東德州作買賣去了,約在李家店見面。 黃三哥叫我先去打店,他等在後,少時就到。」眾人說:「咱們到李家店住很好。」 大家催馬往德州而行,在東門外李家店占了房,告訴店家說,後邊還有人來。   次日,有南霸天黃三太、飛天鷂子賀兆熊、武萬年、濮大勇、小霸王郭龍、 賽燕青郭虎、花刀無羽箭劉世昌、金眼魔王劉珍、蓬頭鬼黃順、魚眼高恒、鐵背 熊褚彪、並力蟒韓壽、玉美人韓山、雪中駝關保、金面獸陳應太、錦毛虎張秉成、 左喪門孫開太、烏雲豹李世雄、神眼季全、賽晁蓋王雄二十位英雄趕到。大家見 禮已畢,店中掌櫃的見人太多,說:「後邊有一大廳,甚是寬闊。」這五十四位 英雄,在後邊占了數十間房,候竇二墩住了兩天。   這一日,正是吃過早飯之際。忽聽外邊一片聲喧,從外邊進來一伙人,為首 之人身高八尺,項短脖粗,虎背熊腰,並未戴帽,身穿元縐綢長衫,藍綢中衣, 足登青緞薄底快靴,四方臉,面皮微青,青中透藍,雄眉直立,闊目圓睜,準頭 端正,四方口,虎頭燕頷,年約三旬,英氣勃勃。後跟著十多位英雄,內有閃電 手高奎、鐵棒田英、白面熊鄧得利、金刀將於景龍、   一朵花趙進喜、紅眼狼馮振清、雙頭太歲周勇、獨眼龍王吳通、探花郎君劉 海、低頭看山高衝這十位英雄。竇二墩抱拳拱手說:「哪位是黃寨主?請過來答 話。某久仰大名,今要請教尊駕有何能為。」黃三太說:「某就是黃三太。你就 是竇二墩麼?我聽說你要找我,我今來找你,你我比藝,我奉陪練兩趟。」竇二 墩說:「此處地方狹窄,明日在東郊野外,離城四里之遙,有一座大樹林,名曰 駝龍岡,巳正等候,去者是英雄。失陪了。」   黃三太說:「那裡見吧!不送了。」李七侯等見竇二墩這等雄壯,暗說不好, 私與賀兆熊說:黃三哥年邁,怕不是竇二墩的對手,他正在英年之際,你我又不 能幫助。旁有金背鼋海狗杜鼇說:「料竇二墩乃無名小輩,我明日先把他剁死。」 旁有蕭景芳,本是能言俐齒之人,聽杜鼇之言,說:「杜寨主別吹著玩啦!   此時說大話,見了竇二墩,就不敢稱英雄了!」杜鼇本來是氣傲之人,一聽 蕭景芳之言,說:「姓蕭的,你別小看人,我要不叫你知道我的厲害,也不知我 的力量如何?明日我要不把竇二墩打死,誓不為人。」蕭景芳說:「我說的是好 話,你先別著急,等見了竇二墩再犯脾氣。」杜鼇說:「有理。」五方太歲常萬 雄說:「蕭景芳,你留點陰功吧,別說這德行話。」大家哈哈大笑。眾英雄有替 黃三太也著急的,怕他不是竇二墩的對手;也有生氣的,忿忿不平。這一日大吃 大喝,天晚安歇。   次日天明起來,用完了早飯,忽聽黃三太說:「眾位賢弟,我去到東郊之外, 找竇二墩去。」大家說:「請。」眾英雄一同到了東郊之外,見竇二墩早在那裡 等候。一見黃三太來了,說:「黃寨主,今日有言在先,你我動手,不准別人幫 助。」黃三太說:「言而有信,你贏了我黃某的刀,我橫在刀下,再不生於人世。」 竇二墩說:「我要輸給你,永不出山,你死之後,我才出世呢!」黃三太說:「好! 你我先比兵刃,刀下無眼,各自   留心!」說罷,掄刀就剁。竇二墩的虎尾三節棍一擺,上下翻飛,厲害無比, 一照面就是三下。黃三太用躥縱的功夫閃躲,一往一來,不分上下。幸虧黃三太 刀法精通,若另換一人,准不是竇二墩的對手。二人這一番較量,畢竟黃三太年 過半百,暗說:「不好,我今年五十三歲,在江湖上三十餘年,並未遇見對手, 今日遇見竇二墩,他果然武藝高強。」濮大勇等在旁,見那竇二墩武藝超群,棍 法精通,直替黃三太為難,怕的是黃三太不能取勝,又不能過去幫助。眾人正在 著急,又見黃三太渾身是汗,遍體生津,似難分上下之勢。賽毛遂說:「黃三哥 見機而作,不可定使金背刀取勝。」這一句話,把黃三太提醒,暗說:「我不免 用暗器贏他就是!」想罷,把刀一橫,跳出圈外,把刀一擎,伸手掏出金鏢一隻, 回手照定竇二墩就是一鏢。竇二墩也是人中之虎,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黃三太 一回身,他就知有暗器,見那金鏢撲面而來,他一伸手便把那金鏢接住。   眾家英雄不禁嚇了一跳。黃三太大吃一驚,說:「竇二墩果然武藝精通。」 翻身掄刀又剁,竇二墩用三節棍相迎,二人又戰在一處。竇二墩暗說:「黃三太 名不虛傳,若非是我,恐怕不能取勝於他。他要在三十餘歲之時,我二人恐怕就 分不出高低。   竇某自出世以來,並未遇見對手,今天才見這英雄。」黃三太一鏢未打著他, 自己又掏出第二隻鏢,要把迎門三不過的金鏢,照數施展出來贏竇二墩。戰了幾 個照面,黃三太暗中一鏢,被竇二墩接住,回手又是一鏢,也被竇二墩接去了。 黃三太連打三鏢,竟被竇二墩連接三鏢。黃三太心中一動,暗說不好!旁邊那白 馬李七侯與飛天豹武七韃子,見黃三太三鏢並未打著竇二墩,二人勃然大怒,說: 「列位寨主,眾位英雄,我等不可袖手旁觀,大家動手幫助寨主,把他拿獲,替 本處人除此一害,也就結了。」賈信、李佩齊說:「有理。」大家正要獨抽刀刃,   旁邊把神眼季全嚇了一跳,連說不可!不知二位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德州郡三太打墩 河間府二墩報仇

  話說飛鏢黃三太,三鏢並未打著竇二墩。李七侯要去幫助,眾人各抽兵刃。 那神眼季全說:「不可!我三叔乃性傲之人,依我之見,此時未見勝敗,若是三 叔贏了還可;要是輸了,咱們大家把他剁死。」李七侯聽了這話有理,說:「也 好,眾位寨主,咱們在這裡觀看,如不得勝,大家再來動手幫助。」賀兆熊說: 「正是。」眼見黃三太急了,刀法上下翻飛,回身一伸手,一隻鏢正打在竇二墩 的前胸,「哎喲」一聲,倒於就地。竇二墩說:「罷了,我再不曾想到,今天敗 在你的手裡。」黃三太過去,攙扶起來說:「賢弟,你我結為兄弟。」竇二墩說: 「罷了,我也無面目再見天下英雄了。高奎,你等兄弟散了吧,我去也。」   他回歸店內,在他住的恒茂店裡還有自己隨身的小包袱。   竇二墩越想越煩,正在悶坐無聊之際,忽聽外邊有人問道:「竇二爺在哪裡 住?」店家說:「有何事,在北上房內。」竇二墩一看,是他大哥的家人來福, 便說:「來福,你進來吧。」來福給二爺叩頭,說:「我蒙二爺待我一片好心, 特意前來送信。   這真是閉門家內坐,禍從天上來。只因為獻縣新到任的夏增榮,他有一個公 子,乃是酒色之徒,瞧見我家小姐生得美貌,他先托人來說,我家主人不允,後 來他帶人來搶,又被小姐全都打   回。昨日來了四個差人,把大莊主傳去,硬說欠他兒子的銀兩,把我家主人 押在獄中。我特來給二莊主送信。」竇二墩的哥哥叫竇成,為人忠厚,無故被害。 竇二墩說:「來福,你先回去,我隨後就到。」自己算還店帳,帶了虎尾三節棍, 並包裹細軟之物,離了德州。   他本來想要遠走高飛,隱居山林,再不見綠林中人了,現在聽說哥哥竇成被 贓官夏增榮的兒子夏振聲所害,要我的姪女金蓮,我竇勝乃山東有名的人物,豈 肯受他人之辱。我去找那景州的快腿彭二虎、飛行吳德順,他二人手下人不少, 我去找著他們,大家商議,好殺贓官,救我哥哥。想罷,在路上曉行夜住,饑餐 渴飲。一日,天色已晚,黃昏以後錯過了宿店,前有一座樹林擋住去路。竇二墩 正要穿林而過,忽聽那前面大嚷一聲,說:「此地我為尊,專劫過往人。若要從 此過,須留買路錢。無有錢買路,定叫你命歸陰!」竇二墩見有人說話,暗吃一 驚,說:「對面小輩,你是何處賊人,敢截我的去路?」   對面賊人說:「我乃獨霸山東的竇二墩是也!快獻買路金銀來。」   竇二墩聽罷,心中暗說:「怪哉!我竇某今日又遇見一個竇二墩?我問他就 是。」想罷,說:「小輩,你既說是獨霸山東竇二墩,我聽人傳說,他不劫孤行 客,一千兩紋銀只留五百兩,專劫貪官惡霸。你若是我的對手,我便給你金銀。」 那假竇二墩一擺雙錘,竇爺用三節棍相迎,只聽「叭」的一聲,便把假竇二墩的 錘磕碎。原來假竇二墩那一對錘是木頭作的,裡空外用鐵頁包著,也有七八斤重, 若旁人看,就象七八十斤重的鐵錘一般。今日被真竇二墩把兵刃磕碎,一棍打倒, 「哎喲」一聲說:「爺爺饒命,小人我不知你老人家到此。」竇二墩說:「小輩, 我乃獨霸山東竇二墩是也!假冒我的名姓,焉能饒你。」   此人聽了,說:「爺爺,我知道了,我也姓竇,名叫竇二羔,   只因家有八旬老母,無錢奉養,想出這個主意來,假充你老人家的威名,我 只為混飯吃,求爺爺饒命,你老人家還生兒養女。」   那竇二墩聞聽他原來也知道我的名字,不由動了一點惻隱之心,伸手掏出十 兩紋銀,說:「你改過自新,作一個小本經營就是了。」賊人接了銀子,磕了一 個頭,逕自去了。   竇二墩腹中饑餓,此時天有初鼓,並無買飯之處,只得往前行走。忽見眼前 一片燈光,路北有正房三間,西房二間,外圍著籬笆障兒。竇二墩說:「開門, 裡邊有人嗎?」忽聽裡邊有婦人之聲說:「哪一位?」把籬笆障兒一開,手執燈 籠,出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婦人,光梳油頭,淡搽脂粉,輕施娥眉,身穿雨過天晴 毛藍細布褂,蔥心綠的中衣,金蓮三寸,嬌滴滴的聲音說:「是哪一位呀?」竇 二墩見是一個婦人,便正顏厲色地說:「我乃行路之人,走過了店棧,求娘子暫 行方便,借宿一晚,明日早行。」那婦人聽罷,心中一動,暗說:「合該買賣上 門,不免把他讓進來,用酒灌醉,等他睡著,把他害死,得些金銀,也是好事。」 想罷,說:「客官,請裡邊坐吧。」又讓至西廂房,說:「客官貴姓,從哪裡來 的?」竇二墩說:「我名叫竇二墩。」那婦人一聽,大吃一驚,心中說:「我打 算他是個客商,原來是一個大響馬!等我男人來時,再商議害他。」想罷,說: 「客官還沒有吃飯,我給你作一點飯吃。」竇二墩說:「甚好,無論有甚吃的均 可。」   那婦人方要回房,忽聽外邊有人叫門,說:「娘子開門,我來也。」黃氏聽 是她男人說話,連忙去開門,說:「你回來了,甚好。」原來是竇二羔回來了, 一進門,笑嘻嘻地說:「今日真遇見竇二墩,果然是英雄,給了我十兩紋銀。」 說著到了屋內。   那婦人說:「別耍臉啦,你自己叫人家給打了,還在這裡說,真是軟弱無能 之輩,我要不看你忠厚,早晚跟人家走了。」竇   二羔說:「你千萬別走。」那婦人說:「你別嚷,那竇二墩現在西屋,方才 我讓進來的。我打算他是行路客商,原來是一個大響馬。我和你用酒灌醉了他, 把他害了,你我發點財,你想怎麼樣呢?」竇二羔說:「我可不敢。」黃氏說: 「我同你過這苦日月,雖說不是財主,也算豐衣足食,不至於逃難。這二年旱澇 不收,你看這裡逃難的,不知有多少家兒。今天依我說,咱們把他姓竇的用酒灌 醉,把他害了。」竇二羔說:「也好!」   正在商議之際,此時竇二墩早已聽見,是在樹林中打劫他的那竇二羔的聲 音。他自己偷著出了西房門,暗暗一聽,屋內二人正說要害他之言。他聽到這裡, 勃然大怒,說:「小輩,你說害我的話,我已聽多時了!」掄刀就把竇二羔砍死。 那婦人嬌聲嫩語地說:「大爺饒命吧!我肯跟你去。」這淫婦指望竇二墩也是酒 色之徒,一說就可以愛她的模樣兒,饒了她。焉想竇二墩乃是鐵羅漢,一聽婦人 之言,哈哈大笑,說:「你這淫婦,方才所說之話,我已聽見,你不必說啦。」 一刀把婦人殺死,自己找著了酒罈,還從櫃內找出來饅頭、鹹肉、煮雞蛋,自斟 自飲,越喝越高興。正在吃酒,忽聽外邊叫門說:「開門,我來了。」竇二墩嚇 了一跳,說:「不好!叫他扯住,恐怕不能逃走。」自己躲在後院之中,忽聽街 門一響,把門推開了,進來一人說:「你們怎麼早就睡了?」來到屋內,見有死 屍在地,那人大吃一驚,說:「哎喲,不好了!我的美人被何人殺死了?   我與你四載露水夫妻,今天被害,豈不傷心!」說著,落了幾點眼淚。竇二 墩在暗中一瞧,認得是快腿彭二虎,連忙進屋內說:「老二你殺人,往哪裡走!」 彭二虎細看,認得是二寨主竇勝,連忙施禮說:「二叔,你老人家從哪裡來?」 竇二墩把方才之事說了一遍,又把自己的事也說了。彭二虎雖心愛此女,已無可 奈何,且竇二墩待他有恩,也不能變臉。他聽了竇勝之   言,說:「待我放火燒了房屋,以滅這人命之案。這也是她的報應,要不是 我勸著她,早就把她男人害了。」說著,就要放火。竇二墩說:「老二,他們都 在哪裡?」彭二虎說:「他們都在五里屯小銀槍劉虎的下處住。」   二人正說之間,忽聽外邊有人說:「來,你三人把門堵上,我從後邊看他往 哪裡走。」嚇得竇二墩與彭二虎戰戰兢兢,說:「不好!今天要被拿獲,落在他 人之手。」忽見街門大開,進來了白面狼馬九、笑話崔三,後跟著軋油燈李四。 他三個人一見竇二墩,崔三說:「二寨主,你老人家敢情與彭二走一條道嗎?」 竇二墩說:「你等休得胡說!」遂將自己之事說了一遍,又把竇二羔夫妻二人要 害他之言,說了一番。崔三說:「二寨主,彭三他說往德州去訪問你老人家,我 等不信。有順水萬字小銀槍,他說遮天萬字月點他攢子,正並無邪攢,我知道他 架著一個果衫盤來,他上扇喂可孤萬假充腦兒寨的飯,順水萬字他不信洞庭萬字 深點,他說我說的禮性,攢裡空著拳,前來要給他一個見證。」竇二墩一聽,哈 哈大笑說:「小銀槍劉虎、鐵算盤胡六,他二人也是實心的人,不想老弟你隨機 應變,詭計多端!」書中交代,那崔三所說,乃江湖中黑話:順水萬字是姓劉, 洞庭萬字是姓胡,遮天萬字是姓彭,月點是行二,架著果衫盤來是一個少婦長得 好,他上扇喂可孤萬假充腦兒寨的飯,是那婦人的男人吃綠林飯,假充竇二墩。 這是閒言,卻說彭二虎說:「三哥你來得甚好,幫助我把那死屍與房屋點著火燒 了,咱們去到家中,議論替大寨主報仇就是。」馬九把房點著燒了,怎見得,有 贊為證:凡引星星之火,今朝降在人間,無情猛烈性炎炎,大廈高樓難占;滾滾 紅光照地,忽忽地動天翻,   猶如平地火燄山,立時人人忙亂。   竇二墩見火已點起來,左右又無鄰居救火,遂帶眾人直奔五里屯。到了下處, 天色已然大亮。小銀槍劉虎、鐵算盤胡六、永躲輪回孟不成、一本帳何苦來、飛 行吳德順、壞嘎嘎吳大、拐子手胡七、黑心鬼呂亮、閃電手高奎、金刀將於景龍 等人,一見竇二墩來了,大家施禮說:「二寨主來了,裡邊請坐。」竇二墩見禮 已畢,把自己之事對眾人言明,又將要到獻縣殺官盜庫,劫牢反獄,救我哥哥竇 成之事說了一遍。小銀槍劉虎說:「二寨主,此事不可輕動,獻縣城守營官兵不 少。我有個朋友,姓丁名太保,乃景州定陵人氏,我去請他,他手下人不少。」   竇二墩說:「很好。」原來這是劉虎的脫身之計。這且不表。   單說竇二墩等至次日天明,也不見劉虎回音。他心中明白,說:「眾寨主, 劉虎這是脫身之計,誤了我多少事。我兄在縲紲之中,我姪女金蓮一個女孩,她 如何能掌事業?我須早去救他。」又說:「眾位,咱們共有幾人?」崔三瞧了瞧, 有名的二十餘位,餘下者雞毛蒜皮、平天轉、滿天飛這些無名之輩不少,都是打 悶棍、套白狼的那些人。白臉狼馬九等說:「咱們混進去,在衙門後天仙觀住, 那廟中道人是我表弟。」說罷,大家一同起身。竇二墩要反獻縣,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 回浮浪子貪淫惹禍 聚盜寇反獄劫牢

  話說白眼狼馬九,帶眾人先到了獻縣東門外三里溝。到了竇二墩家內,眾家 人迎接,在前廳落座,家人獻茶。竇勝說:「眾位仁兄與賢弟暫坐,我先到裡邊 見見姪女,再作道理。」   又派管家竇用先拿五百兩銀子,在衙門上下使用。自己到了後邊,叫姪女與 奶娘、僕婦人等,收拾細軟之物,又派家人預備馱轎車輛,再回到前邊廳上,說: 「列位寨主,大家歇息一夜,明日進城,到天仙觀內會齊。」是日天晚,眾人吃 了晚飯,竇勝分派說:「咱們分三起人去,我先進獄見我兄長。」又派馬九、崔 三去殺貪官,軋油燈李四帶眾人去殺狗子,再劫庫作路費之用。這一伙人均已安 排妥當,一夜無話。   次日,家人回來說:「奴才探詢明白,上下已使了三百兩銀子,大莊主不能 受屈,散拿散放,都有禁卒牢頭照應。」竇二墩說:「知道了!」群寇用完了早 飯,大家進城,到了天仙觀內。住持張妙修,乃馬九的表弟,預備素齋,群寇用 畢茶飯。   竇二墩說:「我要先到獄中,等侯眾位,以呼哨一響為號。」大家說:「我 等隨後就到。」竇二墩自己到了獻縣衙門內,見了當值的,說道:「我來瞧竇成 大爺,你帶我去,我給三兩銀子。」   當值的說:「我帶你去。」到了牢獄,叫開門,把禁卒王同叫過   來,說:「這位是要瞧竇大爺的。」禁卒說:「你貴姓呀?」竇二墩說:「我 是他的表弟,也姓竇,你帶我進去。」禁卒已是用過錢的,見有來瞧竇成的,概 不攔阻,說:「你跟我來!」竇勝來到獄神廟,見他哥哥散拿散放,並未帶著刑 具。他本來是被屈含冤的,只因本縣的少爺乃酒色之徒,愛上他的女兒,要他應 允,把女兒給少爺作妾,就算無事。故此眾人都與他和好,勸他應允。無奈竇成 不依,禁卒也不敢給他罪受。竇勝一見,跪倒叩頭說:「哥哥在此受罪,小弟來 遲,多多得罪。」竇成說:「賢弟來了,正盼著你呢。」竇二墩說:「兄長放心, 弟有主意。」說著掏出了一包銀子,約二十兩,說,「禁卒大哥,你拿了去,給 你買一杯酒吃,只求給我二人備一桌酒席,我在此與大哥坐談一夜,不知成否?」 禁卒王同一見銀子,說:「何必費心,今天已查過獄了,坐一夜也無妨。」少時, 送上兩盤牛肉,一大壺酒,兩盤饅頭。王同說:「你們二位喝著吧!我照應別的 事去了。」禁卒去後,竇二墩見左右無人,才說:「大哥,我邀請眾綠林英雄, 定於今夜三更天來救哥哥,出此龍潭虎穴之中,姪女那裡我已派家人預備馱轎。 我送你等出古北口,到關外去找陳子清,叫他把姪女娶過門去也好。」竇成點頭。 二人商議之際,天已初鼓。   不言竇勝兄弟飲酒,且說白臉狼馬九、笑話崔三這二人施展飛簷走壁之能, 進入衙門裡面,瞧了瞧大堂後邊,東西各有跨院,西院中有絲弦之聲,唱曲調之 人聲音響亮。二人暗進西院中一瞧:北上房是三間,東西各有配房,北房內燈光 閃耀。   二人縱身上房,使了一個夜叉探海式,瞧見屋內燈光照耀,內有圓桌一張, 上有燭台一枝,桌上邊放著乾鮮果品,各樣菜蔬。   正位坐著一個少年人,年有二旬,面皮微青,青中透藍,俊品人材,雙眉帶 秀,二目有神,身穿藍紗小汗衫,官紗中衣,白   襪青雲鞋。東邊坐著二人,一個三旬光景,又一個二旬以外。   西邊坐著兩個小旦,手拿琵琶、弦子,唱的是馬頭調。這是門公洪升,他最 能奉承少爺,今日他叫了兩個小旦,一個叫金福、一個叫春來,唱的是《歎煙花》、 《帶病的嫖客》、《歎十聲》、《從良後悔摔多情》,一嘴疙瘩腔兒,實在好聽。 那狗子越聽越愛聽。笑話崔三有心要進去,又怕人太多。原來這跟官的從煙花中 買了一個人,是從良的,今年二十三歲,生得美貌,讓她與大少爺私通,又住在 他家與他女人睡覺,他躲在衙門佯為不知道,真無廉恥。象這個樣,真給跟官的 現眼。書中交代:跟官的有三六九等,不能一樣。有一種官家子弟,學而未成, 因家道貧寒,不能出仕為官,便托人跟官,借官的力量發財,求取功名,光宗耀 祖,這個不叫長隨,名叫暫隨。有一等作買賣的商賈人,時衰運蹇,買賣拆了資 本,不能成就事業,故托人求謀跟官,得了正事,身在公門好修心,或作些好事, 或再歸商賈,多買田園,教子讀書,這個不叫長隨,名曰且隨。   再說白臉狼馬九、笑話崔三見狗子正在吃酒快樂之時,二人提刀闖進去,一 刀一個,把五個人都殺了。又到後院,把贓官全家殺死。軋油燈李四等,與快腿 彭二虎、閃電手高奎把銀庫打開,得了銀子不少。然後到了獄門,呼哨一聲!竇 二墩與他兄長二人,到了外邊,說:「朋友來了。」眾寇說:「來了,我等已把 狗官殺了,你我逃去吧!」竇勝把門打開,大家合在一處,往外逃走。此時更夫 早已知道,報與本城武營老爺得知了,立時調兵,一齊擁到。竇成兄弟二人,帶 著群寇,把東門打開,砍死門軍四個。到了五更之後,聽後邊喊聲大振,追兵眼 看就到。大家合伙,把竇宅的馱轎四乘,轎車兩輛,送出十里之多。群寇說:「二 寨主,我等不能跟隨出口了,你此去如到了北口外,得了事,千萬給我們個信。」 竇勝說:「眾位恩兄   義弟,你我義氣,如同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要失陪了,他年相見,後會 有期。」說罷,往古北口去了。   再說飛鏢黃三太,在東郊外見竇二墩已然逃走。大家備酒,給黃三太賀喜。 住了一夜,三太方要告辭,忽見外邊家人黃用來報:「老太爺,我在各處訪問, 才知你老太爺在這裡,家中夫人生了公子了。」眾英雄齊聲叩喜,說:「三哥大 喜,今天打了竇二墩,又生貴子,我等送個名兒,叫他天霸何如?」黃三太說: 「甚好,就叫黃天霸吧!」大家賀了一天喜,才各自歇息。   次日,李七侯與武成二人,告辭回三河縣。李七侯又保著彭公升了南通州知 州,這且不表。單說黃三太與眾人分手,各自回家。自己帶著季全、黃用,到了 家內。回想自己往日,願從此甘老林泉之下,有薄田數頃,也可以教子讀書。想 罷,叫秦氏拿出一百兩銀子,把季全叫來,說:「季全,這有白銀百兩,你自己 隨便使用,務守本分,我是把江湖之道撇去了。」季全叩了個頭說:「我去也。」 此後他雖海角天涯,每逢三太壽日,必親來叩頭。這一日,黃三太在家中悶坐, 家人來報,說外邊有一個揚州人,姓何,拿著賀兆熊大爺的信,要來面見。三太 說:「叫他進來。」家人領進那個人來,年約十五六歲,生得豹頭環眼,粗眉闊 口,四方臉,面皮微青,儀表非俗。身穿藍縐綢皮袍,外罩蟹青宮綢八團龍的馬 褂,足登白襪雲鞋。見了三太,請了安,說:「老前輩,你老人家好哇?弟子有 書信相投,乃是飛天鷂子賀兆熊太爺的信。」說著,從懷內掏出來說:「你老人 家請看。」上寫:「內函敬呈義兄黃三太爺大啟,書由揚州發,名內詳。」三太 拆開來看,不知上面寫的是何言語,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隱林泉授徒教子 慶生辰又起風波

  話說黃三太接過書信一瞧,問那人說:「你姓什麼,是哪裡的人?」那人說: 「小人是揚州人氏,父母早喪,跟著叔父度日。我姓何名路通,本年十五歲。只 因我愛練武藝,請了幾位教師,全是武藝平常,有一位賀大爺,與我叔父相契, 甚為知心,他說你老人家武藝精通,叫我來投你老人家學些藝業。」   黃三太聽說,拆開書信一看,上寫著:字請恩兄大人福安。自拜別後,天南 地北,各處一方。弟至揚州,遇故友何澄,言他姪兒何路通專愛習學武藝,訪求 名人。弟知兄在家,應有安閒之樂,閒暇之時。弟遣何路通前來,投字在台前, 學習藝業。如蒙允准,則來人幸甚!知己之交,不敘套言。專此,即候闔第清吉! 並請福安不一。   黃三太看罷說:「你既然願意習學武藝,我就收你作個徒弟。」何路通連忙 叩頭,拜了八拜,就在此處練習武藝。一住五年,練得有飛簷走壁之能,長拳短 打無一不通,拜別師父去了。逢年按節,必來給師父叩頭。師生二人,意味相投。   光陰荏苒,日月如梭。這一年,黃三太五十九歲,黃天霸   八歲。於正月二十二日,外邊門上家人拿進一個拜帖,上寫「新授紹興府彭 朋」。黃三太叫家人把拜帖拿回擋駕。原來那彭公官復原職,拿了武文華,治得 三河縣人民安居樂業。白馬李七侯自打竇二墩回來後,隨彭公升了南通州知州, 後又提升紹興府知府。彭公念當年指鏢借銀的好處,特意前來拜望,黃三太卻不 敢會見。彭公回衙,遣李七侯送來京中茶葉,帶來大餑餑,還有各樣點心。黃三 太接進來,二人見面,敘起當年離別之情。李七侯說他幫助彭公到處剪惡安民, 升得此處的知府,今日特來拜望。黃三太聞聽此言,說:「賢弟理應如此才是。   愚兄老邁,退守林泉,教子讀書,有薄田數頃可以養贍,吾願足矣!」李七 侯說:「黃三哥,你我山東分手,倏忽幾載,光陰荏苒,日月如梭,三哥不減當 年威風,五官氣色全好。」黃三太說:「托賢弟福,賢弟你家中還好?」李七侯 說:「有我八弟照應家業,倒也平安。嫂嫂與姪兒安好!」三太說:「承問,你 姪兒入學讀書,倒也好。」二人談了一會閒話,黃三太吩咐家中擺上酒菜。二人 入座又談了一會心,酒飯已畢,李七侯告辭回衙門去了。自此時常來往。   今年是黃三太六十整壽,二月初二日的生辰,自己知道有幾位知己的朋友必 來拜壽。今日是正月二十五日,慶期臨近,須早為預備才是。連忙派家人黃用, 拿了三十兩銀子去治辦酒席,要上等海味席,雞鴨魚肉都要新鮮,先定一班戲子。 黃用甚為喜悅,接了銀子,找了茶房、廚房人等,寫了雙鳳班崑腔。   到了正月三十日,外邊家人來報說:「有季全來給寨主磕頭。」   黃三太說:「好,這季全倒不忘舊,年年來給我磕頭,快請進來!」家人去 不多時,把季全帶到書房內。三太笑吟吟地說:「賢姪還好麼?」季全跪於就地, 說:「小姪兒來給三叔叩頭。」   黃三太說:「賢姪起來吧,年年勞你前來。」季全說:「小姪理   應磕頭,願叔父你老人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多福多壽多男子。」黃三太 說:「好一個多福多壽多男子。多承賢姪遠來,我先給你接風。來人擺酒兒,給 賢姪一個下馬杯兒。」二人吃了幾杯,家人來報說:「今有紅旗李煜、鳳凰張茂 隆二人前來拜壽。」三太親身迎接,走到了大門外,見二人各拉一匹馬。紅旗李 煜年過五旬以外,頭戴新秋帽,高提梁兒,紅纓新鮮,身穿藍寧綢八團龍狐狸皮 袍,外罩紅青宮綢八團龍的馬褂,是狐肷的,足登青緞官靴,白淨面皮,燕尾髭 須,雙眉帶煞,虎目生光,儀表非俗。鳳凰張七即茂隆,他是頭戴貂鼠皮官帽, 新紅纓兒,身穿灰寧綢狐肷的皮袍,外罩藍寧綢火狐的皮馬褂,足登青緞官靴。 二人一見黃三太迎接出來,連忙請安說:「三哥,你老人家好哇?」家人接過馬 匹,三太說:「二位仁弟遠路而來,多受風霜之苦。」張七說:「仁兄千秋之辰, 理應前來祝壽。」黃三太說:「有勞二位仁弟。」說著進了二門,四人到了上房 內落座,家人重新擺上酒席。少時,黃天霸進來給眾人見禮。張七見天霸頭戴青 緞子小帽,身穿絳紫宮綢棉袍,外罩米色寧綢馬褂,足登青緞官靴,白淨面皮, 目似明星,兩眉斜飛入鬢,準頭端正,唇若涂脂,儀表非俗。給張七請了安說: 「七叔好,七嬸母好!」接著又問紅旗李煜好,又問季全好!   季全拉著他的手,說:「兄弟,你念的什麼書?你今年幾歲?」   天霸說:「今年八歲,念《詩經》了。」張茂隆連聲誇好,說:「三哥,這 就是大少爺?」三太說:「是你姪兒。」張七說:「果然父是英雄子豪傑,日後 必然光宗耀祖。」四人吃到初更之時,安歇睡覺。   次日把戲台搭好,早飯後,外邊又來了飛天鷂子賀兆熊、濮大勇、武萬年三 位英雄,各帶自己的兒子,前來給三太爺拜壽。家人通報進去,裡邊黃三太同紅 旗李煜、鳳凰張七、神眼   季全、少爺黃天霸迎接出來。大家見禮已畢,到了廳房。賀兆熊說:「老仁 兄千秋之辰,弟等特來拜壽。自去歲一別,我等在鎮江府城內,住了一載有餘。 我同濮賢弟、武賢弟把你姪兒帶來,給伯父拜壽。」黃三太說:「知己之交,屢 蒙厚愛,不遠千里而來,我不敢當。」賀兆熊與武、濮三人齊說:「仁兄何必太 謙,你我結義弟兄,如骨肉一般,俗語說得好,異姓有情非異姓,同胞無義枉同 胞!」賀兆熊把兒子賀天保叫過來,說:「你給你伯父磕頭。」賀天保過來說: 「伯父,你老人家好哇?」   黃三太一瞧賀天保,不過十四五歲,頭戴貂鼠皮官帽,猩紅纓兒,身穿紫寧 綢的銀鼠皮袍,外罩米色線縐棉馬褂,足登青緞官靴,身高四尺以外,白生生的 臉膛兒,黑真真的眉毛兒,一雙虎目,頗有神氣,準頭豐滿,唇若涂脂,俊品人 物。黃三太看罷,說:「好,我這個賢姪兒,舉止安詳,日後必成大器。」   那濮大勇說:「天鵬,過來見你伯父。」黃三太看濮天鵬,約有十二三歲, 頭大項短,生得虎項燕頷,豹頭環眼,面皮微黑,黑中透亮,頭戴青緞小帽,身 穿藍綢皮襖,紫緞馬褂,足登青緞抓地虎靴子,此子為人粗率,性情暴戾。那武 天虯也是這樣打扮,青中透藍的臉膛,他的性情與濮天鵬的性情一樣,心直口快, 性情剛強。三人見禮已畢。黃天霸又給三位叔父叩頭,大家贊美天霸生得秀氣。 今日是小四霸天結義的回目。這四人中,就是黃天霸心地聰明,辦事豪爽,性情 剛強。那少爺賀天保,是心靈手巧,一見就識,心地忠厚。這小弟兄一見,心投 意合。黃三太又重新讓座。賀兆熊說:「我等給仁兄拜壽,請壽星上座,我等拜 壽。」李煜、張七齊說有理。黃三太推脫不開,無奈同眾人到壽星堂拜了壽。   大家來至前廳,方才歸坐,家人來報說:「有鐵背熊褚彪、魚眼高恒二值爺 前來拜壽。」三太迎接進來,大家見禮已畢,   共敘離別之情。眾人把禮單呈上:頭張是張茂隆的,上寫「折敬紋銀二百兩, 愚弟張茂隆拜。」李煜也是壽酒壽燭,折敬二百兩。賀、武、濮三人,也是每人 二百兩。大家交了禮,擺了早筵。黃三太告訴家人說:「我那知己的朋友全來了, 再來的禮物,一概不收。」家人答應下去。今日是因為慶生辰,惹出一場驚天動 地的事來。黃三太北京城劫銀鞘,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論英雄激惱黃三太 賭閒氣搶劫補秤銀

  話說黃三太同大眾在廳房擺宴,忽見家人手執一個全帖呈上。黃三太一觀, 見上寫:「折敬紋銀二百兩,結義弟郝士洪拜。」三太說:「郝爺在哪裡?」家 人說:「是郝宅家人送來禮物,說他主人病體沉重,不能親來。」黃三太聽罷說: 「眾位賢弟,這郝士洪也太不對,去歲他遣人前來,說是身染重病,不能前來, 我信以為真,遣人去問,說他沒有什麼病。今年又派人前來,斷無此理。」遂對 家人說:「你去到外邊,給那家人五兩銀子,賞他一頓飯吃,叫他將原禮帶回, 一概不收。」家人答應下去。黃三太說:「眾位賢弟,你等想,這郝士洪去歲派 人來,今年又派人來,他就是病,難道他兒子也有病麼?這明明是瞧不起我。」 大家說:「三哥休要生氣,今日乃千秋之喜。   論說他也真不對,都是一拜之交,他既不來,可以叫他兒子來呀。這個人是 眼空目大。」說著,鑼鼓一響,開了戲啦!這頭一出《祝壽》、二出《賜福》、 三出《牛頭山》,唱得熱鬧。吃酒之間,濮大勇說:「眾位恩兄賢弟,我想光陰 似箭,日月如梭,我等當年結拜,都是二十餘歲的英雄,如今數十年來,都成了 老頭兒。要論豪傑,在北方要算李煜大哥,你歷練得真好,只要紅旗一展,無論 哪路,就都得送你幾兩銀子。鳳凰張七哥   他之所為,與黃三哥是一樣兒,永不搭伴,孤身出馬,有一千銀,只留三百 兩,劫了客旅行商,還許濟困扶危,周濟孝子賢孫,劫的是貪官侯臣。如今黃三 哥是洗了手啦!咱們綠林的朋友,死走逃亡,真個不少。也有遭了官司,身受重 刑,死於雲陽法場之上,也有死於英雄之手。」   這日大家暢飲,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不知不覺,喝 了個酩酊大醉。黃三太自己已是帶了酒的性情,他一生服軟不服硬,一聽濮大勇 誇說別人的威名,自己氣往上衝,說:「眾位,不是我黃某說句大話,想當年我 在綠林中,並無遇見對手。頭八年前,在德州鏢打竇二墩,我作買賣,永遠都是 單人獨騎,並不搭伴,綠林中象我這樣的人也很少。」濮大勇是個懈怠鬼,一生 說懈怠話,他聽黃三太之言,說:「三哥,你說的那話,全不為奇,咱們在綠林 的人,能作之事,不過皆是在曠野荒郊之中,遇見鏢車正然走著,咱們一出去, 他先害怕,知道某處有某人為首,再一威嚇,他豈有不獻金銀之理,此事不足奇。 若作驚天動地之事,真得有別古絕今之人,倘得到北京天子腳底下,把當今萬歲 爺的物件,拿他一兩樣來;或在戶部,把那銀鞘子劫了他的來,才是真正英雄。   只在外邊逞能,那算什麼英雄呢?」他這幾句話,說得黃三太哈哈大笑,說: 「賢弟,據你說無人敢往北京去劫皇上的東西。   我要去劫了皇上的東西來,你應該怎麼樣呢?」濮大勇說:「三哥,你要真 把皇上家的銀兩劫來,我就給你磕頭。但你老人家這麼大年紀,依我之見,不要 生氣,京都城內五府六部,營城司坊,順天府,都察院,大小無數衙門,護城兵 有數十餘萬,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咱們這些人,在曠野荒郊無人之處成了,在京 都城內那可不成。」黃三太說:「濮賢弟,你休要氣我,我若不去,誓不為人。」 賀兆熊見黃三太怒氣填胸,不由己的   答話說:「黃三哥,你老人家還不知道他的外號兒,人人稱他懈怠鬼,最愛 說懈怠話,咱們這些年的結義弟兄,不能不知道他的性情。」黃三太是成名的英 雄,一想眾人都在我家,我不能得罪他等。想罷,把氣壓了壓,同著大眾,吃了 一天酒,聽了一天戲,大家安歇。   次日一早,眾人起來,賀兆熊說:「今日趁著三哥的千秋,叫他小弟兄們結 一個世交。」黃天霸早在這裡聽見,說:「很好,就是那樣吧!」四人敘了年庚, 賀天保十四歲、武天虯十二歲、濮天鵬十一歲、黃天霸八歲,四人行了禮。因不 見黃三太出來,黃天霸帶著三個哥哥,繪父母磕頭去。忽見家人黃用說:「眾位 大爺不好了!我家老爺今日一黑早,備上黃驃馬,把作買賣的傢伙全拿去了,他 一早不叫小人告訴眾位爺知道。」   賀、武、濮與張七、李煜、季全、褚彪等大家齊說:「不好,這一定是上京 都去了!必是昨日濮賢弟你說懈怠話,三哥惱在心中,笑在面上。今日這一赴京 都,倘有不測,不但有性命之憂,還有滅門之禍。」正說著,從後面出來一個家 人說:「我家主母現在內廳房,請眾位到裡邊去說話。」眾人跟家人從北上房東 邊的一個便門出來,往北一拐,瞧見北大廳五間,眾人到了上房內落座。秦氏夫 人說:「眾位叔叔安好,昨日拙夫回歸內院,我見他怒氣不息,一言不發,我也 不敢問他。今早他把所用之物,帶在身邊,拉馬去了。我問他,他說十數日才能 回來,不知有何事故?」濮大勇說:「嫂嫂,我三哥必然是要作買賣去,三五天 定然回來。」秦氏說:「叔叔你等都前來給他祝壽,他為何這般無禮,就不辭而 行,太不知事務了,這其中他必有緣故。」賀兆熊說:「嫂嫂不必問,這是昨日 濮賢弟酒後失言。」就把昨日晚間他二人所說之話,又學說了一遍。秦氏深知黃 三太的性情,連忙說:「季全,我給你三十兩銀子的路費,   你騎一匹快馬趕到京中,探詢虛實。你三叔的馬日行四百里,這也追不上他, 須要打聽准信回來,大家方能放心,眾叔叔別走。」大家說:「我等不能走的。」   那黃三太因被濮大勇說了幾句玩笑話,他就惱在心裡,暗說:「我定要到京 都城內,作一件出奇之事,也叫濮大勇知我的本領。」自己騎馬,順大路往京都 而行。在路上,那馬不喂乾草,淨喂小米綠豆,給它黃酒喝,故此這馬更雄壯了。 一日,黃三太進了彰儀門,心中一想:「我若到戶部去搶他一鞘銀子,也不容易。」 正自思想,進了正陽門,見前邊有四個騾子,馱著銀鞘,後跟一個解餉官。這乃 是一宗補秤的銀子,不是正餉,歸內庫的。只因皇上在海甸暢春園避暑,過了九 月九登高之後,他才回來在家辦事。那個總管太監也在海甸,這項銀子,要送到 那裡去才能交。這須出德勝門,故他進了東安門一直往北。   黃三太跟至沙灘地方,見四方無人,自己一催馬說:「喂,別走啦!留下銀 兩,放你過去,饒你性命。押餉官見一老者截住去路,要劫銀子,不由得大怒說: 「好一個該死的凶徒,這乃是天子腳下,禁城內地。來人給我拿住,交地方官送 刑部治罪。」   手下人早往官廳報信去了,不多一時,從那邊來了十數個官兵,要拿黃三太, 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聞凶信親赴揚州府 劫聖駕打破大紅門

  話說黃三太截住解餉官,那解餉官遂令手下人去報信,上官廳調兵。這個時 候,黃三太抽出刀來,把那些手下人砍散,把解餉官拉下馬,砍了他一刀背,自 己亦跳下馬來,把銀匣子取了一個,捎於馬後,方才上馬。那官兵有十數名趕來, 手拿鉤槍鐵尺,說:「賊人別走,我等來也!」黃三太一拍馬,快走如飛地去了。 他等一轉眼,別說人,連影子也瞧不見了。眾人無奈,把老爺扶起來,攙到官廳。 今日這位該班的,是步軍校納光,聞聽此事,嚇了一跳!趕緊把解餉老爺請來, 一問是由保定府來,他是二府同知吳秀章,解這一趟銀子,回去還有保舉呢。納 老爺說:「老兄,今日之事,你擔不是,我也擔不是,你我小小前程,全不容易。 再者說,這件事出在禁城內地,會有響馬了!這何人肯信呢?依我之見,你我賠 出五百兩銀子,認個晦氣,也就完了。你也可以保住功名,不日高升;我也不能 受地面不清之責。」吳秀章聽罷這話,一想也有理,歎了一聲說:「納老爺,就 這樣辦吧,我也是該當如此。」   再說黃三太趕出彰儀門外,自己住了店,歇息了一夜。次日天明起來,用了 早飯,算還了店帳起身。在路上正遇神眼季全,跳下馬說:「三叔回來了,嚇死 我也,家中皆不放心。」   黃三太說:「賢姪快上馬,到家再說。」叔姪二人在路無話,快馬加鞭,那 日到了紹興府望江崗聚杰村家中。家人接了馬,黃三太、季全二人到了廳房之內, 與賀兆熊、武萬年、濮大勇、褚彪、李煜、張茂隆及小四霸天賀天保、濮天鵬、 武天虯、黃天霸等大家見禮已畢。黃三太說:「眾位,等我心煩了吧?」   濮大勇說:「嚇死我也!你今可回來了。」黃三太說:「皆因一言,我走這 一趟,也沒白去了。這半個月,我自京都回來,還算快呢。」便叫家人把那馬上 帶的箱子拿來。家人抬來,放在就地,把箱子打開,裡頭是白花花的二十個元寶。 黃三太說:「濮大勇,你說愚兄不敢在京都搶劫銀兩,你瞧,這是鞘銀一匣,就 在北京東安門內北沙灘劫的。」賀兆熊說:「三哥聲名遠振,哪個不知。濮賢弟 他的外號叫做懈怠鬼,那日又多喝了幾杯,他的言詞兄長不必認真,我給兄長接 風洗塵賠罪。自從兄長去後,我等坐不安來睡不寧,雖然吃了飯無事,心更焦躁。」   黃三太說:「眾位賢弟,都是自己人,我也不是誇口,慢說搶劫銀兩,就是 在京都劫聖駕、盜庫銀,我也敢去。」濮大勇樂得前仰後合,說:「黃三哥,你 這銀子是自京中帶來的,不是從京中劫來的,誰也沒親眼見這事。算我輸了,我 給你磕頭,劫聖駕那個東兒我可不敢賭啊!」說罷,遂即叩頭,又說:「劫聖駕、 盜庫銀這兩件事,不是玩的,你就算了吧!你那日出走之後,我嫂嫂也埋怨我, 眾朋友也埋怨我,我可不敢打賭了!」三太聽濮大勇這套話,不由得氣上心來, 無奈在自己家中,不能翻臉,壓了壓氣說:「濮賢弟,你不必用話激我,再作了 那件事,久後料你也必知道,不能妄談是非。」賀兆熊、褚彪連說道:「三哥, 大人不見小人過,他那個嘴信口胡說,那還了得!再者你老人家歸隱數年,洗手 不作買賣的人了,今年已到花甲,哪裡也不必去了。」三太說:「二位賢弟,我 焉能   與他一般見識呢!」賀兆熊與金刀鐵背熊褚彪等,大家告辭要走。黃三太說: 『眾位,明日再走,我給眾位送行。季全留下,我要派他到揚州探訪魚鷹子何路 通下落,我每年生辰或年節,他必要親身來的,今年不來,必然有事,我實不放 心。」眾人聞聽三太之言,才放了心。黃三太重新又治酒筵,與眾人飲酒,談了 一天。次日大家告辭去了。   黃三太把諸事辦完,拿出二十兩銀子,派季全探訪何路通的下落去了。自己 悶坐書房,細想濮大勇雖然與我結為弟兄,但所說的言詞傲慢,欺我無能。我今 年已六十歲,常言說得好,「寧叫名在人不在」,我必要在京都作一件轟轟烈烈 之事,留下英名,傳於後世。我這一入都中,必須見機而行。正自思想,家人請 用午飯。到了後邊,秦氏與天霸全皆等候。老英雄說:「天霸,你今日上書房去 來?」天霸說:「去來。」三太說:「好!你才八歲,想我撫養你也不容易,只 要你到後來別敗了為父之名,我就死在九泉之下也甘心。為父一生性情高傲,南 北各省皆有名望,久後你要是現眼,作那下流之事,叫別人說我黃三太作事遭了 報應,就為不孝。孩子,你要爭一口氣,為人總要立志,光宗耀祖,顯達門庭。」 黃天霸雖說年幼,一聽他父親所說之言,連連答應說:「孩兒必然爭這口氣,定 要名登虎榜,顯耀門庭。」三太聽罷很樂。   書不重敘。過了幾日,季全由揚州回來,說魚鷹子何路通在家臥病不起,不 省人事。三太聞聽此言,甚不放心,遂叫季全歸家,自己帶了黃用,騎馬到了揚 州何路通家的門首。黃用叫門,裡邊走出一個家人,名叫何福,說:「誰呀?」 黃用說:「我們是紹興府望江崗聚杰村的,姓黃,來找何路通。」家人聽說,知 道是他主人的師父來了,連忙說:「老太爺請進來吧,我家主人病症方好,不能 出來迎接。」黃三太下馬,把馬交給   家人,跟何福進內。何路通連忙起來說:「師父,你老人家好呵?弟子不能 行禮,望師父恕罪。」三太說:「我在家中,聽說你病,我甚不放心,不知你的 病因何而得?」何路通歎了一聲,說:「老師,我一生也是性傲,只因我叔父嬸 母去世,我一慘傷,想我孤苦伶仃,父母早喪,又無親戚,哪是我知疼著熱之人? 因此越想越慘,食水不調,得了此病。多虧了先生給我治好,今已好了八成。又 蒙老師憐愛,不遠千里而來,我實感念不盡。」黃三太給他留下了五十兩紋銀, 說:「賢契,你好好地養病吧!」說罷,帶黃用離了揚州。   天氣正在三春,桃柳爭春,杏花開放,春風拂拂,柳條裊裊,燕語鶯歌。黃 三太主僕二人,在午時天氣到了一座村鎮,路西有一座飯店,二人下馬,把馬拴 於門前,進這飯鋪,見裡邊也還乾淨,北首桌上,有三個人在那裡閒坐吃茶,是 一差二解,那項戴鐵鏈之人,生得凶眉惡眼,怪肉橫生,黃臉膛,連鬢落腮鬍鬚, 身穿紫花布褲褂,青鞋白襪,話是北京口音。黃三太站起身來,到了那邊,要訪 聖駕出門的日期。劫聖駕鏢打猛虎,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招商店訪得實信 劫聖駕打虎成名

  話說黃三太站起身來至那罪犯跟前,說:「朋友,你是京都人,身犯何罪?」 那人見黃三太一片至誠,連忙答話,說:「在下姓金行六,別號叫大力,在善撲 營當差。因秋圍未派上我差事,我在前門外月明樓聽戲,打死著名的匪棍陶金謙, 把我發在這裡的。」這個人乃是正藍旗漢軍敖海佐領下的旗人,名金大力。下文 在《施公案》裡,保施公在揚州拿了無數盜犯,這是後話不提。單說黃三太問那 金六說:「今年圍差,可還有麼?」金六說:「還是二月二十八,三月十六,打 南苑的春圍。」   黃三太說:「勞駕了。」自己吃了飯,對黃用說:「你回家去吧,我要訪幾 個朋友去呢!」黃用答應去了。   黃三太那一日到了京都,住在永定門外德隆店內。小二見黃三太身穿官服, 年約六旬,認著是一位當差的。此時三月初旬,永定門外正是步營垫道。淨水潑 街,黃土垫道,按段都是步軍校專管。那些兵丁人等,也有往各處吃酒的,也有 在一處賭錢的,等等不一。黃三太問店內伙計:「當今萬歲爺幾時出家?」小伙 計說:「三月初十日,一定出京,全派好了。」三太自己要了酒飯,吃罷安歇。 一連住了幾天,到初九日,黃三太怕萬歲夜內過去,自己到初鼓算了店帳,把馬 拉出店去。他一   瞧,只見一條火龍相似,道上人煙不斷。黃三太也是身穿官衣,龍蛇混雜, 那些當差之人,各衙門都有,他哪裡認得出來呢?   黃三太本來生得不俗,頭戴小呢秋官帽子,身穿藍綢夾袍,腰束絲帶,外罩 紅青寧綢夾馬褂,足登青緞靴子,面皮微紅,紅中透黃,一部銀須,根根似線。 他拉著馬來回走了幾趟,也無人盤問。天有四更時候,還不見聖駕到來。   話說當今仁聖皇帝康熙老佛爺,這回傳旨,帶著宗親王室,貝子貝勒,王公 大臣,去南苑打圍殺虎。那大清朝正值定鼎之初,河清海晏,五穀豐登,春秋都 要打圍演武。這日,當今老佛爺不坐輦,不坐轎,單騎逍遙馬。那匹馬是北邊克 勒親王孝敬的,其色皆白,渾身並無雜毛兒,四蹄走得如飛。皇上騎馬,前頭有 前引大臣,護駕大臣。出了永定門,康熙爺有旨,不准攔人。那些軍民人等,起 早跪於道旁,瞧看皇上。當今聖主在逍遙馬上一瞧,那城外柳綠桃紅,又是一番 新氣象,郊圍麥苗,一色皆新,天氣清和,惠風送暖,野花生香。皇上在馬上說: 「王希,朕看今春這個景況,真是五穀豐登。」宰相王希回奏說:「托我主的洪 福,正是皇上有道家家樂,天地無私處處同。」   君臣正在講話,離大紅門不遠,忽聽前邊一片聲喧說:「有了虎啦!」哪裡 來的虎?這是那些海戶當差之人,從口外用錢買來,放在木籠內養著伺候差事 的。這一隻虎是二月來的,野性未退,今天從籠內跑出來,順道出了大紅門,把 那管虎的海戶兵丁,嚇得魂飛膽戰,連忙拿兵刃追下來,他等又如何追得上。   那虎一出大紅門,正遇前引大臣等,連忙說「打!」這裡一亂,康熙爺上前 問說:「亂的什麼?」有當差的王大人王希,奏明皇上。康熙爺乃是一位佛心的 人,一聽此言,說:「速傳朕旨,不論軍民人等,只管打虎,朕還有賞。」   這聖旨往下一傳,那些當差之人,一片聲喧,早驚動了飛   鏢黃三太。他在大紅門正候聖駕,忽然從南苑內竄出一隻虎來。   又聽傳旨,他加鞭飛馬,闖進了外圈子,說:「你等閃開,打虎的來也!」 那虎見人多,正在無處逃走之際,忽見對面有人,竟撲三太而來。黃三太望對面 一看,那虎好生的厲害,怎見得,有贊為證:頭大耳圓尾巴搖,渾身錦繡最難描, 樵夫一見膽嚇破,牧童聞聲魂皆消。   長在深山誰爭力,眾獸之中任咆哮,山君未曾令人怕,眈眈之視枉自驕。   黃三太看罷,伸手把迎門三不過的飛鏢掏出來,照定那虎就是一下,正中在 那虎左肋之上。那虎大嘯一聲,竟奔三太而來,被三太又是一鏢打在前胸,登時 身死。眾當差人先報與宰相王希。王希奏明聖上,聖上傳旨,命打虎之人前來召 見。那康熙老佛爺乃馬上皇帝,並不膽小,卻要見打虎之人。那當差人等閃開, 老佛爺遠遠見有一老頭兒,威風凜凜,跳下馬來,先把肋下配的刀解下,擲於就 地,來至馬前跪下,膝行幾步,說:「小民黃三太,叩見萬歲萬萬歲!」康熙老 佛爺看黃三太年到花甲,還有這等本領,真雄英也!開金口說:「你是哪裡人氏, 來此何干?據實說來。」黃三太連連叩頭說:「求萬歲赦我死罪,我才敢明白回 奏。」康熙爺說:「赦你無罪,只管實說。」   那黃三太叩了一個頭說:「小民原籍福建台灣永和鄉人氏,寄居紹興,練了 一身武藝,身歸綠林為寇,不劫買賣客商,單劫貪官污吏、勢棍土豪,得了銀子 也不亂用,周濟孝子賢孫,前數年我就洗了手,不敢作欺心之事。因我六十生辰 之日,有昔日結拜的朋友濮大勇,酒後他說我年邁無能,要在北京天子腳下,作 一件驚天動地之事才算英雄。小人一時氣忿不平,我來到京都,正遇萬歲爺行圍 打獵,遵旨打死猛虎,不敢求賞,只   求萬歲爺賜我一點物件,成我之名,死於九泉之下,也感念萬歲爺的皇恩浩 蕩。」當今老佛爺聽罷此言,龍心大悅。又看黃三太年老,已然是洗手的綠林, 皇上因隨身不帶零碎,一回身便將所穿的黃馬褂脫下來,說:「黃三太,念你打 虎救駕之功,我賜你此物回家務本,成名守分。去吧!」黃三太叩了個頭,說: 「我皇萬歲萬萬歲!」接了過來,自己回到黃驃馬臨近,拾起刀來,飛身上馬, 曉行夜宿,那日到了家中,把黃馬褂供於佛堂之內,晨昏燒香,無事叫天霸白日 讀書,晚間練武,把長拳短打,刀槍棍棒,三隻飛鏢,甩頭一隻,盡皆練熟。   這且不表。那日康熙老佛爺給他黃馬褂,此事轟動京都,人人知曉,歡喜煞 了那位洗手不作的飛天豹武七韃子。他自從鏢打竇二墩之後,自己歸家,李七侯 則跟了彭公,當看家護院的鏢手去了。他也想綠林無味,自己到京都,在達木蘇 王府充當差事幾年,王爺甚是喜歡他,即放他第二等侍衛,在府中管事。另外還 有兩個朋友湯夢龍、何瑞生,這兩個是當提督衙門的大班,辦事拿賊。這一日, 武七韃子下班無事,正悶坐書房,想要出城聽戲。忽見家人來報:外邊有京東樂 亭縣賽毛遂楊香武來拜。武成聞聽,連忙往外迎接。來至大門,看見楊香武身穿 藍布大褂,白襪青鞋,面皮微黃,似有如無的兩道眉毛,兩隻圓眼睜得溜溜亂轉, 神光朔朔,高鼻樑,薄嘴片,微有幾根鬍子,上有七根,下邊八根,說話聲音洪 亮。見武七韃子從裡邊出來,他就說:「賢弟你好哇,久違久違!」武七韃子說: 「大哥,你我有三載總未會面,不想今朝在此相遇。我正要出南城聽戲,兄長來 了甚好!」說著請了安,笑嘻嘻地到了書房落座,家人獻茶。武七韃子說:「大 哥,你往哪裡去了?三載並未往我這裡來!」楊香武說:「我在山東、河南住了 三年,忽然想起來京看看老弟,昨朝我方到京中,在南城居住,訪問才   知你已遷至武寧侯衚衕。我也想與你談談心,這京中就是你與何賢弟、湯賢 弟,他二人我聽說充當內大班,辦案差事很紅。」   武成吩咐備飯,先替兄長接風。少時家人擺上杯箸,把酒送上來。武成先給 他斟上一杯,自己也斟一杯,二人落座吃酒,說些閒話。武成說:「楊大哥,要 說綠林中人物,我就信服一個人,此人乃是南霸天黃三太,昨日在後門內沙灘, 放響馬劫了銀鞘,你想何等英雄?人說他所騎黃馬,年有六旬,我知道並無別人。」 楊香武說:「那也不算出奇,這京都是有王法的地方,反無王法了?外州府縣的 衙役,全會武藝,可以辦案,這京都之內,無有什麼人管這閒事。」武成說:「楊 大哥,我還有幾句話,說給你聽了,自然佩服!」武成說這幾句話,激起楊香武 一盜九龍杯,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飛天豹斟酒論英雄 楊香武頭盜九龍杯

  話說武七韃子在書房之內,擺酒與楊香武二人談心,情投意合。提起綠林英 雄來,武成說:「就是黃三太,先在北沙灘放響馬,後在大紅門鏢打猛虎,當今 萬歲爺見喜,欽賜八寶團龍黃馬褂,天下揚名,有一無二。你說,在咱們綠林中, 真算第一人!」楊香武說:「真好!黃三太六十歲的人,作此絕古空今之事,我 楊香武實在佩服。武賢弟,並非愚兄我誇口,三日之內,在此作一件事,叫你定 然知道。」武成說:「仁兄休要取笑,這京都禁地,能人過多,再者兄長四旬有 餘之人,老不講以筋骨為能,英雄出於少年。我乃金石之言,兄長鬚要三思而行。」 楊香武說:「賢弟之言是也。少時用完飯,我還要看看湯夢龍、何瑞生二位賢弟 呢!你給我十兩紋銀,我要買些物件。」   飛天豹武七韃子連忙叫家人取了十兩紋銀,說:「兄長,不夠只管說。」楊 香武說:「使不了。」二人用飯畢,楊香武說:「賢弟,今日正當暑熱之際,不 知萬歲在哪裡避暑?」武七韃子說:「現今皇上在京西海甸,離城二十里地,有 一座暢春園,在那裡避暑。每年五月節後即去,凡一切公事,有軍機大臣在那裡 辦理。過了九月九日登高之後,才能進城啦!」楊香武聽罷,站起身來告辭,說: 「賢弟,明日再見,我到後門外去看看湯、   何二位。」   武成送至門外,楊香武出了西直門,過了高亮橋,順著石頭道,到了海甸。 一見那街市之上,人煙稠密,買賣興隆。順著泄水湖,往南到了龍風橋,見西邊 往南路西,有一座清茶館,門首貼著黃紙報子,上寫:本館於本月初一日,准演 趙太和《隋唐全傳》。楊香武一見,天有過午之時,自己也渴了,不知萬歲爺現 在哪裡?無奈進去喝碗茶再說。自己進去,坐在一張桌幾上,跑堂的拿著茶壺來, 連茶葉一同給楊香武。楊香武把茶葉放在壺內,跑堂的泡了一壺開水。楊香武見 那喝茶的人,全是太府宮官,只聽有一太監說:「先生該開書了,天不早啦!我 今日晚半天還有差事。主子今日晚膳在暢春園,有北邊蒙古克勒親王進獻八駿馬 圖,主子要傳著我。昨日聽了你的《臨潼山救駕》,今日該說《當鐧賣馬》了。 快說,我聽幾回就走。」說著掏出一個靴頁來,拿出一張十弔錢的票子,給了說 書的先生。那先生上了場,道了詞句,開了正傳,說得甚是熱鬧。楊香武見那太 監起來走了,他就跟隨在後,到了西門外,就有帳篷了。那該班的兵見楊香武不 是本處的打扮,說:「別往裡走了,再走鎖上你。」楊香武急忙回來,在各處閒 逛。   日色平西,用了晚飯,至黃昏後,在無人之處,把衣服脫下來,包在包袱內, 隨手從兜囊中取出罩頭帽,把辮子盤在裡邊,身穿小褂褲,腰繫搭包,把單刀用 絨繩挑放背後,擰好了押把簧,身帶百寶囊,裡邊有十二太保的鑰匙,無論什麼 鎖,全都打得開,還有裝著雞鳴五鼓返魂香的小銅牛兒,千里火、百蠟捻。自己 把衣包斜插式係於腰間,翻身上房,躥房越脊,過了幾重院子,跳在就地。走至 暢春園的東界牆,把身一伏,還了一口氣,飛身上牆,瞧見裡邊樓台殿閣,各處 燈火之光照耀如同白晝。他各處竊聽,到了一處,只聽得裡邊說:「定了   更,傳了口令下來,伺候巡查!咱們大家別誤了差事。」楊香武想:「時候 還早呢,這是外邊當差的。」又進了幾層院落,細瞧正北一座大殿,東西各有配 房,裡邊全有燈光。唯南邊燈光甚亮,當差的人無數,這東屋有人說話,好象太 監的聲音。內有一人說:「咱們把燈點上吧,少時就出來了!」楊香武聽罷,一 轉身到了北殿內,觀看北邊有屏風,還通後邊,屏風前有一把蟠龍椅,上罩黃緞 椅罩,書案頂上垂下來四個珠子燈,內點白蠟。楊香武一看,那屋內各樣陳設不 少。正在觀看,忽聽外邊有腳步之聲,隨即將身趴於就地,竄入椅子底下。只見 對對宮燈引路,進來了當今萬歲爺,就在椅上坐下。那侍御太監魏珠、李玉、張 福、梁九公四個,先把桌上收拾乾淨,擺上各種菜蔬。有魏珠拿出一個匣子,取 出白玉杯來放在桌上。此杯一半天產,一半人工,玲瓏細巧,上有九條龍,是當 今老佛爺心愛之物。梁九公斟上一杯酒,放在桌兒上,康熙爺飲了一口酒。   外邊侍御不少,卻也不知底下有這個賊。楊香武好象偷油鼠兒一般,一聲不 敢言語,連大氣也不敢出。皇上飲了幾杯酒,說:「梁九公,吩咐把克勒親王進 的八駿馬圖呈上我看。」梁九公下去,早有宮人把宮燈高挑,少時把那軸畫接過 來,打開來看。   康熙爺離了座。站在東邊,宦官把畫在西邊挑著,頭前兩邊燈燭輝煌。康熙 爺觀瞧:頭一匹名為赤兔馬,乃三國呂布所騎,後來呂布被擒,此馬歸於曹操。 漢壽亭侯被困曹營,曹操贈赤兔馬,關公因為此馬給曹操下了一拜,真乃千里駒 也。又看第二匹,是一匹黃驃馬,當年馱過秦瓊,在潼關內三擋老楊林,潼關外 九戰魏文通,走馬取金堤,皆此馬之力,真好馬!又看第三匹馬,乃是赤炭火龍 駒,殘唐時李存孝所騎,過黃河,見黃巢四十八萬番漢兵,連破七十二座連環陣, 十八騎人馬殺入長安,皆此馬之力!那皇上只顧看畫,那太府宦官全聽皇上講   說此畫,賽毛遂楊香武見眾人都在看畫,他一伸手便把那九龍玉杯拿在手 中,還有皇上剩的半杯酒他也喝了,躡足潛蹤,慢慢地溜至後邊,順著屏門出去。   他得意洋洋,躥至房上,出了暢春園,到無人之處換了衣服,施展飛簷走壁 之能,一直到了西直門,天色大亮,找了一個小酒鋪,喝了一壺酒,歇息歇息, 又出門到了武寧侯衚衕武成門首。家人認識是主人的好友,連忙說:「楊大爺回 來了,請吧!我去通稟一聲。」楊香武說:「不用通稟,我跟你進去就是。」到 了二門,進去至書房之內落座。武七韃子正在北房之內,心想楊大哥為何還不回 來呢?忽見楊香武已進來,連忙向前說:「大哥從哪裡來?」楊香武說:「賢弟, 你把左右家人退去,我有話說。」武成說:「你們出去吧!大哥有話請講。」賽 毛遂楊香武說:「賢弟,愚兄昨日走了,並沒有去看湯夢龍、何瑞生,我到了海 甸暢春園,正遇康熙爺夜宴,我在暢春園盜來了皇上的九龍玉杯。」說著從懷中 掏出來遞與武七韃子。武成一看,連忙站起身來說道:「我昨日是無心之話,激 惱了兄長,盜此九龍玉杯,真乃第一豪傑!我從此看綠林朋友,就佩服你兄弟二 人,一暗一明。」說著給楊香武請了安。楊五爺說:「賢弟說哪裡話,愚兄一時 氣忿,略施小技,何足為奇。」說著二人飲酒。楊香武說:「賢弟,我要到紹興 府去會會黃三太,與他提說此事,他必然知曉,也叫他知道天下還有一個楊香武。」   武七韃子說:「兄長何必如此,日後兄弟也有見面之日,到見面之日,那時 必然提說此事。」楊香武說:「賢弟,我意已決,非去不可。」武七韃子說:「兄 長要去,也須在此多住幾日。」   楊香武點頭不言,二人飲酒談心。   卻說皇上康熙爺看過了八駿馬圖,自己歸座飲酒,不見了九龍玉杯,勃然大 怒!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丟玉杯捉拿黃三太 聞凶信自投府衙門

  話說康熙老佛爺歸座,太府宦官把駿馬圖拿下去,聖主要飲酒,不見九龍玉 杯,心想必是當差人等,小心謹慎,怕磕碎拿去藏了。康熙爺說:「啊哈,看酒!」 李玉與魏珠二人要斟酒,不見了九龍玉杯,嚇得梁九公等連忙跪下說:「奴才等 只貪聽講八駿馬圖,不知九龍杯哪裡去了?」康熙爺聽罷此言,勃然大怒,說: 「何人拿去?搜來!」梁九公下來,各處一搜,並無蹤影。康熙爺傳旨說:「朕 寢宮禁地,怎能有賊人來,必是爾等自不小心。」吩咐侍衛人等,各處搜查明白, 明日回奏。   梁九公遵旨,到了外邊傳旨說:聖上有旨,著爾等嚴加搜查,內裡失了九龍 玉杯,找著明日回奏。這道旨意一下,把內廳該班的專達依都章京、莫雲章京, 個個嚇得膽戰心驚。那各門上當值的人,無論是誰,一概搜查,直鬧到天色大亮, 並無一點下落。少時,從裡邊傳出旨意,要在安樂亭辦理此案。時軍機大臣有中 堂王希,裕親王,貝子貝勒,朝郎駙馬,九卿四相,翰詹道各官,全在那裡伺候。 少時康熙爺升了安樂亭,傳旨王希見駕。軍機大臣王中堂行了三跪九叩之禮。當 今聖主說:「朕昨日在暢春園晚宴,失去九龍玉杯,他等值班人並不認真辦理, 實屬不成事體。」王希口稱:「萬歲!臣有本面奏,此事   須問內裡值班的人是哪一個?派他查明回奏。」康熙爺說:「梁九公他已在 各處搜查,今日回奏,九龍杯不見下落,寶座之下有人爬的形跡。」王希聽罷, 奏道:「據臣想,這個賊必有飛簷走壁之能,皆因萬歲爺皇恩浩蕩,今春在大紅 門打虎,遇那黃三太打了猛虎,我主賞了他黃馬褂,必是他回家對那綠林賊人誇 自己之能,又有那不知世務的賊人暗進皇宮,偷了我主的九龍玉杯。依臣愚見, 我主傳旨先拿黃三太到來,問他得了黃馬褂回家,對綠林什麼人說來,可以追本 窮源,必得盜杯之賊。   如拿住盜杯之賊,連黃三太一並斬首,將他所有巢穴盡行查抄,以絕後患。」 康熙爺聞聽王希所奏有理,說:「王希,這黃三太倘若回家並未與眾寇提說,又 該當如何辦理?」王希奏道:「我主見機而行。」那些該班人等,聞聽中堂王希 所奏,大家口念真佛說,救了我們多少人。當今皇帝傳旨,諭都察院五城御史並 提督衙門,以及順天府、各省督撫,捉拿盜犯黃三太,鎖拿來京,交刑部審問, 訊明回奏。這道旨意一傳,立刻發抄,康熙爺散朝回宮。   且說這火牌文書到了浙江紹興府。紹興府的知府老爺,姓彭名朋,字友三, 初任作過三河縣,屢次高升,到紹興府作了幾年,大有政聲,上司保了「卓異」, 此時已欽加布政司銜,遇缺提升按察使、候補道,時任紹興府正堂。一接這個火 牌,連忙到了書房內,把彭興兒叫過來,說:「你去請李壯士來。」   彭興兒答應出去,把李七侯請來。李七侯來至書房,說:「恩官有何呼喚?」 彭公說:「壯士請坐。」李七侯告座。彭公說:「今有上憲行文一件,要在各府 州縣捉拿黃三太。我想黃三太乃是英雄義士,本府在三河縣任內時,多蒙他扶助, 並無盜案。   他無事也不在我衙門來往,真乃品行端方的人,此事我該怎樣辦理?」李七 侯說:「恩官,這件事據我想來,黃三太一個小   民,如何犯了天顏?我與他雖是朋友,老爺只管按公事辦理。   黃三太乃有名的人物,他要知信,必然親身前來自投,萬不能天涯海角逃走。 還有一件,老爺要讓他逃走,就急速與他送個信;老爺要按公事辦,也急速派人 拿他來,恐其日後生變,則不好辦。」彭公為人精明忠正,聽了七侯之言,倒為 難了。凡為人臣者,忠則盡命,也要量事而行。待我修書一封,命李七侯給黃三 太送去,叫他遠遁他鄉,隱姓埋名,我再送他路費二百兩紋銀。想罷,忽見外邊 長隨進來說:「回稟老爺,外邊有黃三太求見。」彭公聽罷一愣,半晌無語。想 罷,說:「有請。」   書中交代:黃三太自得了黃馬褂,在家中每日教那黃天霸練各樣武藝。這日 正在上房,與夫人秦氏說話,說:「賢妻,我想人生世上,彷彿一場春夢。想我 這樣的人,一生不服人的性情,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就算不好。也是天緣湊巧, 我在大紅門打了猛虎,留下這一點英名流傳後世,日後叫黃天霸踏著我的腳跡兒 行,不可弱了我的英名。」秦氏說:「孩子也很好。」夫妻正在講話,忽然家人 來報,說:「外邊有神眼季全求見莊主,有機密大事相商。」黃三太說:「請他 進來。」家人出去,帶季全從外邊進來,也顧不得叩頭,就說:「三叔,你老人 家大禍臨身!小姪探聽明白,現在各府州縣畫影圖形,要捉拿你老人家。趁此快 走吧!」秦氏聽說,嚇得面皮發黃。那黃三太說:「賢姪,可知因何故拿我?」 季全說:「不知所因何故?」黃三太心說:「是了,我自得了黃馬褂,供於佛堂, 並未作犯法之事。這必是因黃馬褂的事,我要是不到當官,恐遺笑於人;莫若我 去,看萬歲該把我怎樣辦法?」想罷,說:「季全,我今已是六十歲的人了,你 跟我到京都,見了刑部堂官,他必然追問,我據實而說。要是康熙老佛爺開恩, 放我回家,一家骨肉團圓。若是聖上見罪,把我殺了,你把我的屍首   骸骨,帶回紹興府來就是了。」季全聽了此言,心中不由傷慘,落下幾點淚 來,說:「三叔,何必說這不吉祥的話?」秦氏說:「依妾拙見,總是不去為上 策。」黃三太說:「胡說,快拿四封銀子給季全,你跟我先到紹興府衙,然後再 說。」秦氏給了季全四封銀子。黃三太帶季全來到紹興府官署外,說:「季全, 你在一旁暗探消息,不必跟我來。」自己到了班房說:「哪位班頭在?」班頭何 振邦說「我該班,黃三太你老人家來此何干?」   黃三太說:「你通稟一聲,就說我來見老爺。」何班頭立時到了門上,見了 長隨彭旺說:「外邊有黃三太求見彭公。」那李七侯也知道彭公要報前恩,連忙 迎出去,給黃三太請了安,說:「老仁兄好哇!從哪裡來?」黃三太說:「賢弟, 我的事你定然知道,想彭老爺與我都是故人,免得費事,我今前來投案。」李七 侯聽罷,暗暗信服,黃三太果然名不虛傳,真英雄也!帶至西院北上房書房之內, 說:「這就是老爺。」   黃三太雖是聞名,實未見過彭公。今日一看,果然品貌不俗。彭公年約五十 以外,身高七尺,面如滿月,眉分八彩,目如朗星,準頭端正,四方口,沿口黑 鬍鬚,添黑透亮,身穿灰寧綢的罩袍兒,腰繫涼帶,帶著扇套檳榔荷包全份活計, 足登官靴,頭上未戴官帽,天生福相。黃三太看罷,請了安,說:「老爺好?小 民給老爺請安。」彭公見黃三太雖已年邁,精神百倍,五官不俗,連忙站起身來, 說:「老壯士乃英烈之人,我久仰大名,今幸相會,三生之幸。前者多蒙厚愛, 借仗威力,得有今日,我心中實實感佩。老壯士請坐講話。」黃三太說:「老大 人乃本處父母官,犯人天膽不敢與大人對座。」彭公說:「老壯士,你我慕名久 矣,何必太謙。」黃三太見彭公一番恭敬,只得在下邊落座,說:「小民有罪了。」 彭公說:「老壯士今日來此何干?」黃三太說:「大人必見著文書了,康熙老佛   爺各處拿我,不知所犯何罪?我今來此,求大人把我解送京中,聽旨發落。」 彭公說:「老壯士,你作的事本府一概不知,你可從實說來。」黃三太就把沙灘 劫銀鞘,大紅門鏢打猛虎,當今皇上赦罪,賞賜了一件黃馬褂之事說了一遍。又 說:「大概就是為這件事,我並未作過別的事故,候到京都就知道了。」彭公說: 「老壯士若不願意打官司,我就放你逃走;你要打官司嗎,我行文上司,再候旨 意。」黃三太說:「我候旨意,打官司就是了。」彭公賞了一席酒,派李七侯在 客廳相陪。二人到了客廳之內,三太又叫人把季全叫進來,讓他回家送信,叫家 內放心,自己在衙門住著等候公文。季全當晚也就在李七侯的房內住下。   彭公遂將黃三太投案之事,行文於撫衙。那撫台是納清阿,奏明皇上,諭下 著紹興府知府彭朋押解來京,交刑部嚴刑審訊。   欽派刑部尚書杜榮、都察院左都御史王鴻奎、吏部尚書王希審明回奏。彭公 接了文書,此時他也正要進京引見,並想歸家探望親友,於是擇日收拾起程,帶 彭興、彭旺、黃三太、李七侯、季全等,把本處的土物也帶了些回京送人。辦好 了文書,本府的案件均付二府護理。黃三太這一入都,不知吉凶如何,且看下回 分解。

第三十一回 黃三太刑部投審 蒙聖恩賞假尋杯

  話說彭公攜帶僕從人等,同李七侯押解黃三太入都,季全跟隨,一路散放, 並不帶刑具。由紹興府坐船,那日到了通州下船,僱車進了齊化門,到了東單牌 樓金魚衚衕。彭公打了公館,次日到刑部投文,又派興兒給黃三太在刑部下邊打 點好了。   當日司務廳點名,黃三太收了寄監。黃三太此時已是手銬腳鐐全刑,有季全 與彭興上下通融,花費了二百兩紋銀。黃三太到南所,瞧那些受罪之人不少。刑 部南所的牢頭,原來是飛天抓苗五,乃東路的響馬,認識黃三太,聽說收在他這 所內,早已叫來一桌酒席,給黃三太壓驚。三太方到所內,苗五禿子過來說:「三 哥,你認識我苗五禿子不認識?」黃三太一見,說:「五弟,你也在這裡,是為 什麼案?」苗五說:「因為香河縣的路劫案,劉通把我拉出來,他等全出去了; 我打了帶值的,四年得了本所的當家。哥哥這裡來,把傢伙給下了。」二人在屋 內吃酒,苗五遂問黃三太因何到此?黃三太就把所作的事說了一遍。苗五把禿腦 袋一拍,說:「罷了,還是三哥英雄,我真佩服你。」   不言黃三太在刑部。再說奉旨的欽差,吏部尚書王希、刑部尚書杜榮、都察 院左都御史王鴻奎,是日三人會議,在刑部   大堂坐堂,立時把黃三太提出,跪於堂下。杜榮說:「你叫黃三太?」黃三 太答應說:「是。」杜榮說:「你在大紅門得了當今萬歲爺的黃馬褂子,同哪個 盜寇提說著,你必要顯顯你的能乾之處。」黃三太說:「眾位大人在上,罪犯蒙 聖恩不斬,反賜黃馬褂;我回到家中,將黃馬褂供在佛堂,唯知教子讀書,並未 與盜寇往來。這是罪犯的實話。」王希問道:「你今來京,是紹興府拿你的呢, 還是你自行投首的?」黃三太說:「自行投首。」王希說:「聖上在暢春園失去 九龍玉杯,你必知情。」黃三太說:「大人如同秦鏡高懸,我在家中十餘年,並 未出門,如何知道九龍玉杯的事情?」王希說:「要派你找去,你可能找來吧?」 黃三太說:「大人開恩,若派罪犯去找,不敢不去。」   王希同二位大人,俱是國之棟樑,見黃三太年過花甲,都有惻隱之心。三位 大人吩咐帶下去收監,候旨發落。三人會議,遞了一個折子。康熙爺降恩旨,給 黃三太兩個月限期,命他尋找九龍玉杯,著地方官不准攔阻,任他各處尋找。旨 意一下,三太即出刑部,回到彭公公館。又有旨意,傳彭公明日召見。次日彭朋 上殿見駕,康熙老佛爺見彭朋舉止安詳,氣宇軒昂,甚為喜悅,留京供職,升了 工部右侍郎。紹興府知府,著張鬆年去接代。   黃三太給彭公叩了喜,帶著季全回歸紹興府。到了家中,秦氏甚為喜歡,急 問到京一切,方知在京之事。秦氏說:「此事應該怎樣?」黃三太說:「此事還 須季賢姪出一個主意。」季全說:「這件事必須寫下請帖,以慶賀黃馬褂為名, 遍請天下英雄。在酒席筵前,如有盜杯之人,必然要賣弄他的英雄。要是不說, 我用幾句話激出他的話來,必有話音。」黃三太細想此事甚妙,先叫家人買百餘 個紅單帖,叫先生寫了,邀請天下的英雄,於八月十九日在舍下恭候。如有綠林 中的朋友,須特   邀幾位更好。給了季全二百兩紋銀,一匹快馬。季全去了,即派家人置辦酒 席,高搭蘆棚,懸燈結綵,各處都貼喜字,門首換新對子,僕婦家人俱穿新衣服, 棚內掛八扇屏兒,畫的山水人物。黃三太告訴家人多找廚子,這次比慶壽時人來 得多,每頓十五桌,預備幾天。家人答應。   過了八月十五日中秋佳節,黃三太正自悶坐,忽聽家人報說:「今有魚鷹子 何路通前來給你老人家請安。」三太說:「叫他進來。」何路通忙到客廳,給黃 三太行了禮。黃三太把前項的事,與何路通正在細說,忽見家人來報說:「今有 滾了馬石賓、泥金剛賈信、樸刀李俊、悶棍手方回、大刀周盛、快斧子黑雄、滿 天飛江立、就地滾江順、搖頭獅子張丙、一盞燈胡衝、快腿馬龍、飛燕子馬虎眾 位英雄在門外下馬。」黃三太同何路通二人迎接出去,到了門外說:「眾位寨主 請了!」大家下馬,一同進了大門,來至二門往裡觀看,只見高搭蘆棚,懸燈結 綵。   眾位到了裡邊,見禮畢,大家落座。石賓說:「三哥,我等來得太早,今日 才十六日,我等就來了。」黃三太說:「多蒙眾位賞臉賜光,我就感念不盡了。」 家人獻上茶來,黃三太與大眾談說:「今日的事,擺上酒席,先給眾位接風。」 賈信說:「三哥年到花甲,作此驚天動地之事,我等甘心佩服。」黃三太說:「我 有何能,承眾位台愛。」大家吃至二更,撤去殘席安歇。   次日十七日,早飯後,外邊家人報說:「今有三起人來,在門外下馬。」黃 三太說:「眾位別動,我師徒二人迎接進來。」   就同何路通到了大門以外,早見有這裡的家人接馬,牽於馬棚內;跟來的人, 有黃宅的家人帶至南院用飯。黃三太看頭一起,是飛天豹武七韃子、湯夢龍、何 瑞生、白馬李七侯四位;二起是金面獸陳應太、錦毛虎張秉成、左喪門孫開太、 烏雲豹李世雄、小霸王郭龍、賽燕青郭虎、賽霸王杜清、鐵金剛杜明,這   是八位;三起是茂州摻金塔蕭景芳、五方太歲常萬雄、神偷王伯燕、禿爪鶯 李治、混江龍蔣祿,還有二位,二十多歲年紀,俊品人物,並不認識他是何人, 這是七位。共十九位英雄,與黃三太見禮。王伯燕說:「我給你們引見引見。」 指定那紅面目的說:「此公姓張名飛揚,綽號人稱震山豹;那位白面目的姓劉名 青,綽號人稱通臂猿。」大家到了客廳,眾人見禮,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   大家正在吃茶,家人來報,說外面又來了四起英雄,在門首下馬。黃三太師 徒迎接出去,見頭一起是淮南一帶水路的孤賊猴兒李佩,外邀於江、於海、周山、 李洞、於亮;二起是河南一帶的英雄,鐵幡桿蔡慶、蓬頭鬼黃順、賽李廣花刀無 羽箭劉世昌、落馬川金眼龍王劉珍、馬上飛謝珍;三起是鐵背熊褚彪、黃河套魚 眼高恒帶著他兒子水底蛟龍高通海、紅旗李煜帶著他徒弟謝虎;四起是景州的神 行丁太保,還有北京後門內住的鐵掌方飛,帶著他的徒弟,姓李名昆字公然,綽 號人稱神彈子李五,還有小銀槍劉虎。這四起共二十位英雄。黃三太均見禮已畢, 讓至客廳,款待酒飯,一日無事。   至十八日這天,黃三太大擺筵席,當著眾綠林說:「我黃三太在綠林數十年, 今得到康熙老佛爺的黃馬褂,一則慶賀黃馬褂,二則當著眾位洗手。」蔡慶說: 「三哥也想的是,咱們在綠林哪有慶八十的?我今年方四十,勞碌半生,但名業 未建。   還算三哥是英雄。」二人正在講話,家人來報,說外邊又有兩起英雄來到。 黃三太說:「眾位別動,我師徒二人出去,一看便知。」黃三太到了大門外,看 見前面來的是金眼魔王劉治、花面太歲李通、白眼狼馮豹、小太歲杜清、小軍師 馮泰、雙刀將李龍、藍面鬼劉玉、赤發瘟神葛雄八位;後起是山東一帶的響馬, 大孤山梧桐村鳳凰張七,帶著他徒弟賽時遷朱光祖、八   臂哪吒萬君兆。黃三太方才見完了禮,後面又來了飛天鷂子賀兆熊、濮大勇、 武萬年,帶著兒子賀天保、濮天鵬、武天虯,大家見禮已畢。這三起共一十七位 英雄。大家到了大廳內,與眾綠林見禮已畢,落座。真是三山五嶽,水旱兩路英 雄;四野八方,明劫暗盜豪傑,共有六七十位。黃三太派人把座位拉開,說:「我 黃某要各敬一杯。」濮大勇說:「前番只因我愛說懈怠話,就惹得三哥在北京沙 灘劫銀鞘,今又在大紅門劫聖駕,打猛虎,得了當今皇上的黃馬褂子,可喜可賀。 今日我們大家理應敬你一杯才是。」大眾齊說有理。大家亂了一日,到了十九日, 這日是正日子,比往天更熱鬧,鼓樂喧天,把黃馬褂請出,先供在當中。黃三太 焚了香,暗暗祝告上蒼:今日訪出九龍玉杯的下落來才好。各路水旱盜寇也叩了 頭,一齊觀看那黃馬褂,齊聲贊美。三太吩咐家人抬開桌椅,擺上酒席,要用話 探聽九龍玉杯的下落。不知有無,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周應龍祝壽會群雄 楊香武二盜九龍杯

  話說黃三太為慶賀黃馬褂,邀請天下英雄。他要暗探九龍杯,好找來奉獻皇 上,以免本身之罪。忽見季全從外邊進來,他心中甚為喜悅。季全給眾人見了禮。 黃三太說:「季賢姪你辛苦了。我等全燒了香啦!你也去叩拜叩拜。」季全就知 此時還沒提說九龍玉杯之事。黃三太一生得了季全這個好幫手,等他拜過黃馬 褂,到了無人之處,說道:「季全,此事我正著急,你看該怎樣辦法?」季全在 黃三太耳邊說,如此如此,可以成功。黃三太說:「全仗賢姪,你辦吧!」二人 進了彩棚歸座。季全與何路通、萬君兆一桌。此時黃天霸也從學房回來,見了眾 叔叔伯伯,又與賀天保等三人見禮。蔡慶說:「我看黃天霸五官俊秀,必然聰明, 久後要出馬,定是一位惺惺。」張茂隆又把慶生辰、小兄弟結拜之事說了一遍。 蔡慶說:「我今送給他四人一個綽號,稱為四霸天。」賀兆熊說:「好一個四霸 天!」   大家正在說話,神眼季全說:「眾位老英攤,我有一件事要當眾位言明。今 日天下英雄雖說不少,但我三叔乃絕古別今之人,在大紅門打猛虎,得了皇上的 黃馬褂,真乃綠林中人上之人。   我想眾位寨主,也無非是在大道邊上,或在漫山窪,或在樹林之中,遇見經 商客旅,劫住去路。保鏢之人軟弱無能的,你等   得財到手;倘若遇見對手之人,就是以多為勝。想我黃三叔這人辦事,或明 劫,或暗盜,都是一人。要在皇上家盜一物,我看天下並無一位能去的!」聽了 季全這一片話,內中也有服的,也有信的,也有生氣的。哪知季全乃是使了個蹈 盤子的小計?   他就這麼信口開河,黃三太也不攔阻,把一個飛天豹武七韃子眼都氣紅了。 他舉目一看,這眾人內並無楊香武,便咳了一聲,說:「季全,你休要小看人。 泰山高矣!泰山之上還有天呢!   滄海深矣!滄海之下還有地呢!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惜今日之會,短了 一人!要有那個人,我定然叫你們知道他作的驚天動地之事!」   黃三太聞聽,暗自喜悅,心中想:「季全這孩子真有能為,有了因頭了。」 連忙說:「武賢弟,你說這內中短一個人,可與我等認識不認識,必然作了一件 出奇的事了。把他請來,幸喜我黃三太有了對了,我要領教領教,可以請來。」 黃三太正在追問武七韃子,外邊家人來報,說:「今有賽毛遂楊香武,在門外下 馬!」武成聽罷,甚為喜悅,心中說:「他從京中是七月間起的身,怎麼這時才 到?」自己在猶疑之際,隨著黃三太迎接出去。楊香武把馬交給了手下人,見了 黃三太說:「三哥,我來遲一步,我這兒有禮了。」黃三太說:「賢弟,你我知 己深交,何必客套?」飛天豹說:「拜兄來了,你怎麼才到?不想來到後頭了。」 楊香武說:「我有些小事。」進了喜棚,與大家見禮。黃三太說:「賢弟上座。」 楊香武說:「還是三哥上座,我等大家前來慶賀,理應如是。」黃三太說:「恭 敬不如從命。」   楊香武坐下,他原來也是為找九龍玉杯的下落而來的。黃三太又向武成說: 「賢弟你方才所說的,是哪一位呢?」武七韃子看楊香武一言不發,他心中一動, 說:「楊大哥為何這樣,不免我替你說吧!」楊香武聽黃三太追問武成,連忙用 話攔住,   說:「武賢弟,我想天下英雄,就是黃三哥了。」武七韃子說:「楊大哥, 我看你乃是英雄,為什麼說話不明?眾位寨主,我也不必隱瞞了。今年六月間, 你老人家在我家中住著,我因說閒話,提起黃三哥是個英雄,你老人家便夜入皇 宮,在暢春園內盜來九龍玉杯,拿到我的家中,你說要來會會黃三哥,二人提說 此事,為何今日見面,啞口無言?小弟替你說了。」那水旱盜寇聞聽這話,暗暗 稱奇,楊香武也算與黃三太並肩的豪傑,大家齊聲說:「楊老英雄,既然賭氣盜 了國家之寶,也該拿九龍玉杯出來,大家開開眼啦!」黃三太連忙過去說:「賢 弟你請上座,你我要細細談談,真是可欽可敬。我雖然打猛虎、劫聖駕,全憑捨 命一條,哪如賢弟仗平生本領,囊中妙藥,盜取九龍玉杯。」這楊香武有一個出 奇的能為,他自配的一種雞鳴五更返魂香,其妙無比。要往哪裡偷去,自己先聞 瞭解藥。他那個返魂香裝入銅牛之內,一擰黃螺絲,此香即從牛口鑽出,人若聞 見,不省人事,乃江湖第一妙法。後來他傳授一人,名叫萬君兆,因愛他人品端 方,認為徒弟,還給他訂下了猴兒李佩之女李蘭香。   且說黃三太稱贊不絕,那楊香武歎了口氣,說:「三哥且慢歡喜,尚有細情。 九龍玉杯確是我從暢春園盜來的,想給兄長看看。焉想到我在半路之上,失落在 茂州北關店內,我也不敢聲張,恐怕綠林人恥笑於我。」黃三太一聞此言,嚇得 渾身打抖,面目改色。眾人不知就裡,還說:「可惜,又被人偷去了!還請黃寨 主上坐吧,我等恭敬一杯!」黃三太哪裡還有心吃酒?神眼季全說:「楊五叔, 既然把九龍玉杯丟在茂州,這件事須請問王寨主,他是茂州的娃娃,自然該知道。」 神偷王伯燕一聽此言,一眼看著通臂猿劉青,二人默默無言。三太連忙追問:「王 賢弟倘若知道,為何不說?」神偷王伯燕說:「實   不相瞞,我在茂州開設一座來往客店,有張飛揚、劉青二人幫助我。那日楊 老兄住在我的店內,我打算他是客商,在暗處觀看,見他在燈下不住的細看九龍 玉杯。我等他睡著的時候,把此杯得到手內,次日與張飛揚、劉青二人觀看。」 說到這裡,黃三太說:「賢弟,你把九龍玉杯拿出來,咱們看看吧!」王伯燕搖 頭說:「不能不能,還有下情啦!劉青已將杯賣給住在城內店中的一個外官,得 了二百兩紋銀,也不知那外官姓什麼?」   黃三太聽到這裡,「哎喲」了一聲,說:「結了,這可是實在沒處找去。」 褚彪說:「一個玉杯丟了算什麼,三哥何必這樣為難。」黃三太說:「眾位恩兄 義弟,我要不實說,你們哪裡知道?只因我自劫聖駕,得了黃馬褂之後,只知樂 守田園,養妻教子,洗手不作綠林生理。誰知上月有旨拿我,只不知所因何故? 我聞此信,自投衙門,去見恩官彭公,並未受著一點委屈。到了京師,即交刑部 看押,又遇見飛天抓苗老五,是南所當家,甚盡交友之情。因欽差問我,才知是 皇上失了九龍玉杯,向我三太追要。蒙眾位大人保奏,聖上賞了我兩個月的限, 若無九龍玉杯,連我全家性命難保。」當時季全說:「哪位知道九龍玉杯的,請 講。」忽見於江、於海二人說:「要提此杯,落在我二人之手,那位官長被我等 殺了。」黃三太說:「很好,既在二位的手內,請拿出來救我這條性命。」於江 說:「黃寨主,後因九龍玉杯被周山、李洞看見,說是要送一個朋友,我二人得 了些銀錢,他二人竟把此杯拿去送了周大寨主。」黃三太說:「他是何處人?」 猴兒李佩說:「三哥,要提這條水路的腦兒,現在淮揚一帶,蘇、鬆、常、鎮這 幾府,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此人姓周名應龍,綽號人稱都霸天,在淮南以南、揚州之北三十里的避俠莊 居住。他家中的宅院,全有埋伏,有繃腿、繩絆、腳鎖、立刀、窩刀、自發弩箭。 外邊牆是夾壁牆,人要不知掉   下去,准得餓死。院中設有壕溝,上繃蘆席,內中有水,人若落下去就不能 上來。他手使一對瓦楞金裝鐧,練得飛簷走壁之能,有萬夫不當之勇,會打毒藥 弩,人受一下,連肉全爛。他是坐地分贓,手下有二百餘名綠林中人,各分一處, 內有四個大頭領,一名美髯公金刀無敵薛虎,二名小溫侯銀戟將魯豹,三名俏郎 君賽潘安羅英,四名玉麒麟神力太保高俊,這四人足智多謀,遠韜近略非常,乃 金翅大鵬周應龍的臂膀。這杯要落在此人之手,想要出來萬萬不能,想要買它, 他家又有敵國之富。他還有一個毛病,若是心愛的物件,他是深藏內院的。」   黃三太一聽,說:「周山、李洞,你二人真送給周應龍啦?」   周山說:「送給他啦!他一見就愛,說此物價值連城。」   黃三太聽了,閉口無言,愣了半晌,說:「也聽人言過,淮安一帶有個金翅 大鵬周應龍,為人甚有名頭,這五六年間就把名姓立下,真是前波後浪,一輩新 人換舊人。哪一位與他有來往?」內有花刀無羽箭賽李廣劉世昌說:「我認識他。」 李佩說:「我也認識他。」蔡慶說:「我也認識他。」季全聽了,說道:「既然 眾位認識他,到他那裡把真情吐露,周應龍為交朋友,必然把九龍玉杯送來;他 如不允,你幾位再苦苦的哀求他。」   李佩說:「那是不行,還須另想高明主意,才能有成。」黃三太急的胸中實 無一策,眾綠林朋友也躊躇無計。那神眼季全說:「眾位不必著急,要找那九龍 玉杯,我有一條妙計。」不知怎樣找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 迴避俠莊群雄聚會 黃三太入都獻杯

  話說神眼季全說:「咱這裡連一個外人都無有。我知揚州有個瓊花觀,咱們 大家同去,在那兩邊埋伏,備好酒筵,我三叔先下帖,請他赴英雄會。必須請一 能言快語的人,好把他謊來,先講交朋之道,用酒將他灌醉。等他醉後,再派人 盜他雙鐧,然後對他說了實話。他要肯把那九龍玉杯給我三叔,那時多交一個朋 友,兩罷干戈,過日登門叩謝。他不給九龍玉杯,大家下個毒手,把他殺了,拿 他的雙鐧為憑,到他家就說他寨主叫取九龍玉杯來了,一舉兩得。此計不知好與 不好,請眾位斟酌。」李煜說:「他要不來,那不是枉費了心機?本月二十五日 是他的生辰,咱們想一個主意,就中辦事。」賽毛遂聽眾人議論紛紛,氣得他三 屍神暴跳,五靈豪氣騰空,說:「眾位且慢!哪一位與他有來往,可前去以給他 拜壽為名,暗探他家中有何暗器,走哪處房屋無有暗器?都弄明白了,你我在房 上以呼哨為號。我也去給他拜壽,他有來言,我有去語,他講朋友交情,把九龍 玉杯給我,我拿回來,算作無事。他要不給我,我二人就翻臉,我一怒上房,只 要你等暗助我一膀之力,我就盜得他的杯來。未知如何?」說罷,劉世昌說:「我 與周應龍有來往,我去。」王伯燕說:「我也去。」二人說:「咱們這就起   身。」李佩說:「我同楊爺到避俠莊去。咱找店住下,請一位英雄作為接應。」 四人說:「事不宜遲,這就起身。」四人告辭前往,那眾人就在這裡靜候信息。   四人那日到了揚州,在北關外找了一座客店住下。次日劉世昌、王伯燕二人 先去拜壽。楊香武同李佩到了避俠莊,見這裡也是一座鄉鎮,甚是齊整,便在本 鎮南頭,找了三合店住下。   楊香武自備一份壽禮,寫了一個全帖,打發店中小伙計送去。   再說劉世昌本與周應龍是拜兄弟,又有王伯燕跟隨,二人備了兩份壽禮,到 了門首,有家人早在那裡伺候。今日是周應龍的壽日,二人看那家人,個個身穿 新衣服,說:「二位爺來了,我去通稟一聲。」家人進去,不多時,周應龍親身 迎接出來,說:「二位兄長虎駕光臨,未曾遠迎,望祈寬恕。」那王伯燕說:「大 寨主千秋之喜,我等特意前來拜壽。」劉世昌說:「賢弟,我特來給你祝壽。」 周應龍把二人讓至大客廳,裡邊擺設桌椅,坐著水旱綠林中人不少。王伯燕抬頭 一看,見東邊坐著青毛獅子吳太山、大斧將賽咬金樊成、青發靈官馬道青、賽瘟 神戴成、並力蟒韓壽、玉美人韓山、雪中駝關保、閃電手高奎、白臉狼馬九、笑 話崔三,尚有二十餘名綠林,均不認識。這西邊有座山雕周應虎、美髯公金刀無 敵薛虎、小溫侯銀戟將魯豹、俏郎君賽潘安羅英、玉麒麟神力太保高俊,以及周 應龍的徒弟蔡天化,周應龍的結拜弟惡太歲張耀聯,老道惡法師馬道元等。眾人 與劉世昌、王伯燕見禮畢,然後歸座。水旱兩路的盜寇,都知周應龍在避俠莊坐 地分贓,足智多謀,正走了午運,無一個不恭敬他的。這時,忽見外邊的家人手 執名帖進來說:「大太爺,現今有楊香武送來一份壽禮,有禮單在此。」周應龍 接禮單一瞧,那單上寫的「慕名弟楊香武頓首百拜」,下邊寫著「微儀八色:端 硯一方、湖筆一封、百壽屏一軸、徽墨一匣、   海參一包、燕窩一封、魚肚一匣、魚翅一封。」周應龍吩咐把禮物拿進來, 擺在大廳,打開一看,見紫檀木盒內裝著端硯一塊;把畫打開一看,是名人寫的 一百個壽字,寫得甚有筆力。   看罷,心中暗想:「這個人必是斯文之人。」吩咐把禮物收下,賞送禮的四 兩紋銀。家人辦理去了不表。   單表店中小二得了賞銀,回到店內,說:「給楊五爺送了去啦!」楊香武自 己把裡面小衣服換好,暗帶應用物件,外罩青綢袍褂,足登官靴。自己僱了一乘 小轎,到了周應龍門首下轎。門上有人伺候。楊香武說:「煩你通稟一聲,就說 楊香武來拜。」家人回進去,周應龍親身迎接出來。楊香武一看:周應龍身高七 尺以外,甚是魁偉,頭戴新緯帽,身穿灰寧綢單袍,紅青宮綢外褂子,足登官靴, 年約四旬,面如紫玉,四方臉,雙眉帶煞,二目有神,精神百倍。周應龍看那楊 香武年過半百,神清氣爽,身穿單袍褂。一見周應龍,就帶笑道:「久仰大名, 稱雄宇宙,名貫乾坤。大寨主威名遠振,今日得會,也是三生有幸。」周應龍說: 「多蒙厚愛,遠路而來,貴足踏賤地,真是滿門生輝。」又說:「兄長請!」把 楊香武讓進了大廳。楊香武看那屋內,東邊有名人字畫,靠牆的花梨條案上,擺 爐瓶三設,頭前八仙桌兒一張,兩邊有太師椅。周應龍讓楊香武在南邊椅子上落 座,說:「楊兄貴處何方?」楊香武說:「在下乃樂亭縣人氏,姓楊名香武,綽 號人稱賽毛遂。」周應龍說:「聞名久矣!   今得相逢,真乃三生之幸也。」楊香武把自己平生之事,大概說了一遍。周 應龍吩咐家人備酒,二人在配廳吃酒談話。楊香武說:「大寨主,我有一事相求, 尊駕千萬莫阻。」周應龍聞聽,心中說:「此人來得有詐,我生日他送來一份厚 禮,想世上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不免問他何事?」便說道:「楊兄,只要我能為 之事,無有不成。大約咱們綠林中朋友打了官司,在   揚州一帶,蘇、鬆、常、鎮,無論州縣衙門,我都可辦。還有一件,要用綠 林中人,幾十位都有。」楊香武說:「聞聽台駕得了一隻九龍玉杯,送給我要多 少金銀,如數奉上。」周應龍說:「別的物件,均無不允,要說那只九龍玉杯, 乃是無價之寶呢。」   楊香武說:「實告訴了你吧,此乃當今皇上心愛的物件。」楊香武就把丟九 龍玉杯,拿黃三太,賞限找九龍玉杯,我今日特為此事而來的情形說了一遍。周 應龍聞聽,勃然大怒說:「你拿皇上來壓我,我周應龍豈是怕事之人。」不知楊 香武盜九龍玉杯該當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楊香武大鬧避俠莊 黃三太接應拿群寇

  話說周應龍聽楊香武說那九龍玉杯是御用之物,他一陣冷笑,說:「我周應 龍豈是怕事之人!既說是御用之物,你叫皇上發官兵來要九龍玉杯,我在家中等 候於他。」楊香武說:「周應龍,我方才所說的話,句句是真,你既不給我,我 也不要了你小心點吧!三日之內,要盜那九龍玉杯,若過了三日,我就不姓楊了。」 說著站起身來,到了二門,飛身上房,竟自去了。   把個周應龍氣得三屍神暴跳,說:「氣死我也!」他見楊香武走了,即站起 身來,出了東配房,到大廳見了眾人說:「來了一個姓楊的,他與我要那九龍玉 杯。我想這九龍玉杯乃無價之寶,豈肯給他。我與他又無往來,非親非故,他說 了幾句,竟說三天之內,要盜我的九龍玉杯。」眾綠林聞聽此言,也有說是英雄 的,也有生氣的。內中王伯燕與劉世昌暗自點頭,甚是佩服,那楊香武果然英雄, 要偷九龍杯,還先說明了,說出來叫他提防。只聽周應龍說:「眾位寨主,我今 看他怎樣偷我這九龍玉杯!我自有主意。」說著,自己竟奔後邊。   那楊香武在房上,早已留神。東邊一所院落皆是倉房,東房是風火簷,北邊 有天溝可以藏身。自己不敢再往前走了,因聽李佩說過內有埋伏。他奔至後邊, 見下面燈燭輝煌,金翅大   鵬周應龍在前,後跟幾個童子,前有引路的燈籠。楊香武暗中跟隨。周應龍 到了內院上房他妻子李翠雲的屋中,說:「賢妻,你快把九龍玉杯給我收藏起來。 氣死我也!」李翠雲說:「今天是寨主千秋之日,為何這樣想不開,怒氣不息, 所因何故!」   周應龍說:「賢妻有所不知,今日來了一個楊香武,他給我祝壽,提起九龍 玉杯,我說是無價之寶,他說要拿金銀買我的,後來又拿大話嚇我,被我搶白了 幾句,他一怒走了。臨走之時,他說三天之內,要盜九龍玉杯。我今前來取那九 龍玉杯,我有一條妙計,杯不離手,手不離杯,看他怎麼盜法。」李翠雲說:「那 杯收藏甚為嚴密,他如何盜得了去?依我說不必動,咱家這所宅院,外有埋伏, 內有人把守,如鐵桶相似。」周應龍說:「賢妻哪裡知道,我們綠林中人,無論 在哪裡,全皆盜得了。   我今見此人,氣宇軒昂,語言不俗,要無有驚天動地的藝業,他也不敢說那 朗言大語。你拿杯來吧,我自有道理。」李氏立刻從箱中把九龍玉杯取出來,遞 與周應龍。周應龍拿到手中,往前邊大廳去了。楊香武在暗中跟隨,到了前廳, 周應龍說:「四位賢弟!」那薛虎、魯豹、羅英、高俊四人答言,說:「伺候兄 長,有甚事請講吧!」周應說:「你四位在廳外站立,把住門首。前邊大門,派 蔡天化將門打開,多點燈籠,外邊點上『氣死風』。東屋內派白臉狼馬九帶四十 位綠林,在那裡把守。   西廳房派青毛獅子吳太山帶四十位英雄把守。各人頭上,都點上香火頭兒為 記,如沒有香火頭兒,就不是咱們的人,可以拿他,以鳴鑼為號。」自己在大廳 之內,點了幾盞燈,外邊照耀如白晝一般。他是短小衣襟打扮,把一對瓦楞金裝 鐧取來,自己與眾人說:「我練一趟,你等觀看。」他就在桌案的前頭,施展開 那鐧法,真正好看。怎見得,有詩為證:出手勢雙龍擺尾,捎帶著孤樹盤根,   托鞭掛印驚鬼神,暗藏著毒蛇吐信。   白猿反身獻果,換式巧認雙針,夜叉探海誆敵將,藏龍訓子緊護身。   真是換星摘鬥,取命追魂,使動如飛,眾人無不喝采。把一個花刀無羽箭賽 李廣劉世昌與神偷王伯燕,嚇得暗暗著急,怕楊香武盜不了九龍玉杯,還被獲遭 擒。二人並無一策。   再言賽毛遂楊香武,在暗中看見周應龍杯不離手,手不離杯,練完了雙銅, 眾寇分為四下埋伏,他在東邊椅上坐著看書,雙鐧放在一邊,九龍玉杯就在面前。 薛虎等四人,各執兵刃,在門首站立。楊香武急得渾身是汗,遍體生津,一點主 意無有。   看看天交五鼓,少時天色大亮。楊香武在天溝內暫歇,幸喜八月天氣,一點 不冷。睡醒後,從兜囊之內,掏出炒米吃了兩口,又把水壺掏出來喝了兩口。候 至天晚他才喜歡。到了初更,向大廳一看,還是那個樣兒,不能下手,又是一夜。 把個王伯燕、劉世昌急得了不得,又不能明說,也不知楊香武在哪裡?   到了第三日晚上,那薛虎等四人全都乏了。眾寇與家人一個個埋怨說:「這 些事本來是寨主多留神,憑咱們這個院牆,如何能進來人,這兩天埋伏,使我真 睏了。」他們彼此面面相覷,並不甚留神,又不能睡,又怕周應龍怪下來,不知 如何是好?周應龍在廳房等了兩夜,並無動作,越想越氣,說:「我無故聽了姓 楊的這兩句話,熬了兩夜,並無音信,莫非他戲耍於我,他不來了。今日再候他 一夜,他如不來,我明日必要找他去,看他姓楊不姓楊?」自己想著生氣。那楊 香武在暗中說:「不好!我要丟人,絕不該說那樣大話,落得這麼丟人!」他這 一急,卻急出一個主意來,連忙往後去了。   周應龍瞪眼看著九龍玉杯,正在悶坐,忽聽前邊房上撲通一聲,美髯公金刀 無敵薛虎說:「好小輩,往哪裡走!」周應龍   就知是楊香武來了,手拿雙鐧,躥至外面,大嚷一聲,說:「楊香武,你哪 裡走?」魯豹等四寇,把那落下來的人,用腳踏住,口中說:「拿住了!」周應 龍提起銅鑼敲了幾下。四邊眾寇各執兵刃說:「拿住了!」一齊奔大廳,把王伯 燕、劉世昌嚇了一跳!大家用燈籠一照,見是一卷被褥!周應龍猛然醒悟,說: 「不好了,這是楊香武的詭計!」急忙進了大廳一看,那九龍玉杯竟是不見了! 口中說:「楊香武真是惺惺,他把九龍玉杯盜去了!」那些人把被褥卷打開一看, 說:「他娘的真晦氣,原來是赤身露體的一個死女人。」周應龍至近前一看,說: 「羞死我也!」抱起死屍往後就走,眾寇也不知死屍是何人?   書中交代:楊香武在後院之內,把周應龍之妻李翠雲用薰香薰過去,他用被 卷好了,找一根長繩捆著,往下一扔。周應龍只認作是楊香武落下地來,就往外 打鑼;楊香武即從後邊下來,翻身進去,把那九龍玉杯拿到了手內。他飛身出去, 上了東房,不敢往外走,知有暗器埋伏,便等候王伯燕、劉世昌二人帶路,好出 此虎穴龍潭。候了半天,卻不見動靜。   再言劉世昌、王伯燕二人,見不是楊香武,是個女死屍,楊香武已把杯盜去。 他倆暗暗地稱奇說:「罷了,真有這樣英雄,你我二人別在此久待,好送楊寨主 出此虎穴龍潭。」二人暗暗溜出大廳,不知楊香武在哪裡?正著急,忽聽聚義廳 銅鑼一響,王伯燕說:「風緊,不知他在哪裡?」二人躊躇無計。   此時天有三更,黑暗暗的並無月光,忽聽東房上吱吱地哨子響。   劉世昌說:「在東房上呢。」聽了多時,二人上房,楊香武說:「二位來了!」 劉世昌說:「來了,既然如是,你我走吧!」王伯燕把暗號告訴楊香武,每人頭 上有個香火頭兒為記。   三人正向外走著,聽得周應龍在大廳之上說:「列位寨主,大家上房分四路 追趕!哪路追上,給我送信來。好個萬惡的楊   香武,把我的妻子給薰過去了,赤身露體,羞辱於我,我必要報仇。盜我的 九龍玉杯,我倒不惱,太不該傷我的家眷。你等眾家英雄,助我一膀之力,務要 將他拿住。」眾口答應。他徒弟蔡天化說:「師傅不用著急,量他也逃不了,你 我追上前去!」眾寇分四路追了下去。   楊香武與王伯燕、劉世昌三人到了一處,劉世昌說:「他這所院落,是按八 卦太極圖所造,你我竟奔東南生門,可以出去。」三人施展飛簷走壁之能,躥出 牆外,時已東方發亮。忽見對面來了一伙人,那三人抬頭一看,原來是飛鏢黃三 太與猴兒李佩、濮大勇、武萬年、賀兆熊、褚彪、蔡慶、紅旗李煜、鳳凰張七等 七八十位英雄趕到。   自劉世昌、王伯燕、楊香武等去後,季全說:「眾位不可在家中等候,還是 去揚州作為接應方好。」黃三太同眾人說:「此話有理。」大眾趕到避俠莊,找 到店內,遇見猴兒李佩,說楊香武去了三天,並無音信。黃三太等不能放心,暗 中來探聽消息。忽聽鑼聲響亮,知道里邊必然動了手啦!忽見劉、王、楊三人出 來,黃三太說:「大事如何?」楊香武說:「九龍玉杯已經到手,你我回店再講, 這裡不可說話。」黃三太見天已明亮,說:「快走吧!」季全說:「不要忙,我 有一個主意,須得一位英雄,在這樹林內等候周應龍。他若來時,用話激他幾句, 把他帶至店內,咱們在那裡等他。黃三叔見他之時,把咱們的已往之事,細說一 遍。他如是朋友,免傷和氣,咱們玉杯已經在手,過日再謝他;他如不懂交情, 那時定要變臉,與他分個上下。」濮大勇說:「既然如此,應該我在此等侯。你 們先回店歇息歇息,我把他引了去就是。」   濮大勇話音剛落,忽聽有人說:「我在此幫你。」黃三太回頭一看,是神彈 弓李昆,乃鐵掌方飛的大徒弟,行五,此人二   十二歲,武藝精通。又聽有人答應,說:「我在此幫助你二位。」   眾人一看,是一個十八九歲的人,身穿青衣,乃鳳凰張七的大徒弟、賽時遷 朱光祖。黃三太說:「你三人在此甚好,我等回店去了。」朱光祖說:「李五弟, 你在樹林內埋伏,我在這座七聖祠房上,濮爺你在大道之上,如周應龍來時,你 只和他戰個兩三合,往下敗來,有我呢。」如此如此,三人方才安排已定,忽聽 莊內一片聲喧,周應龍帶著人追下來了。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李公然初試神彈子 黃三太大戰周應龍

  話說朱光祖、李公然、濮大勇三人,在大路和樹林內埋伏,等候周應龍。周 應龍見天色大亮,後邊僕婦來報,說:「大奶奶甦醒過來了。」周應龍說:「好 好的伺候她。」僕婦答應下去。   周應龍站在大廳,他立時把雙鐧一抱,說:「好個姓楊的!從此有他無我, 我二人誓不兩立。」便叫青毛獅子吳太山往北追趕,至十里外追不上就回來,你 要追上,派人給我送信來,你再帶二十人去。」吳太山隨帶了二十位綠林,追下 去了。又派蔡天化帶二十位綠林,往東追了下去。又派大斧將賽咬金樊成、赤發 靈官馬道青、賽瘟神戴成三人帶二十位綠林,往西追去。   這裡家中,派神彈子火龍駒戴勝其、座山雕周應虎,帶四十位綠林在家中各 處找尋。他自己帶著金刀無敵薛虎、小溫侯銀戟將魯豹、俏郎君賽潘安羅英、玉 麒麟神力太保高俊這四位,帶同四五十位綠林,有閃電手高奎、永躲輪回孟不成、 白臉狼馬九、笑話崔三、軋油燈李四、一本帳何苦來、假姥姥秋四虎等,往南出 了大門。只見前面一箭之地,向北站著一人,年約五旬以外,黑臉膛,短打扮, 身穿青褂,足登青布快靴,手擎鬼頭刀。周應龍看罷,說:「呔,對面你是何人? 快通姓名。」濮大勇見來了一伙人,知是周應龍帶著四五十位餘黨,自己不敢怠   慢,說:「對面來的眾小子,要問我,我是久在江湖,綠林為生,專劫經商 客旅,走到此處,腰中無有路費,聽說避俠莊有一個姓周的,名叫周應龍,他家 廣有金銀,我來與他借些路費。」   周應龍說:「小輩,你也不知這周寨主是何如人?他乃水旱兩路的英雄,坐 地分贓的寨主,你要找他借金銀,須用一個晚生帖兒前去拜望他。」濮大勇說: 「你走你的路,不必來管我!」   周應龍說:「好小輩,我就是周應龍,你便怎樣?分明你是那楊香武的一黨, 前來混帳,我將你拿住嚴刑拷問。」忽聽後邊薛虎一聲說:「大寨主閃在一旁, 我去擒他!」他使一把金背刀,直奔濮大勇,掄刀就剁。濮大勇急忙一閃,用刀 相迎。二人戰了有幾個照面,薛虎雖勇,也不是濮大勇的對手,只累得渾身是汗, 遍體生律。周應龍心中不悅,怕輸弱了他的名望,連忙掏出那鏈子撾來,照定那 濮大勇一下,正打在左膀之上,望面前一帶,濮大勇立腳不住,翻身栽於就地, 頓時被人拿住。周應龍說:「捆上!薛、魯二位賢弟把他送到家中,弔在廂房之 內,候我拿住盜杯的人,再為發落。」魯豹、薛虎二人,立時把濮大勇捆上,送 歸莊內去了。   周應龍說:「列位賢弟,我想楊香武如是一人,不能把九龍玉杯盜去,必然 人多,還有內應,回去審問姓濮的,便知分曉。」他帶著眾人,往南走了有十數 步,忽見從房上跳下一人,年有十八九歲,手擎加鋼斧,威風凜凜。周應龍問: 「來者何人?」朱光祖說:「我是行路的,你管我作什麼?」周應龍說:「走道 還有從房上走的嗎?」朱光祖說:「我身子輕,走高了腳啦!實告訴你吧,我是 綠林英雄,等我們伙計借銀兩去了,我在房上望望他。」周應龍說:「你們全是 一黨,我拿你與那姓濮的一同拷問。」說著,使雙鐧往下就打,朱光祖用斧相迎, 二人戰了幾個照面。朱光祖知道濮大勇被他擒去,不敢戀戰,   飛身上房,竟自下去。周應龍說:「哪裡走!」也上房追趕下去。   羅英、高俊二人,方往前走了兩步,高俊「哎喲」一聲,栽於就地,不省人 事,這一彈子不輕。羅英站住說:「怎麼啦?」   高俊緩了半個時辰說:「我中了暗器了!」羅英一回頭,也被一彈子打在手 心,直說:「哎呀,了不得,不好!」眾賊人從東邊繞過去,進了北村口,看見 周應龍追下那人去了。羅英、高俊二人帶傷回莊,前去調人。   單說朱光祖被周應龍追了下來,他破口大罵說:「小輩你來,我將你帶到一 個地方去,自有道理。你也不知我的厲害,我姓朱名光祖,綽號人稱賽時遷,我 的師父名叫鳳凰張七。我等前來找你,要那九龍玉杯,只因有一位朋友被此杯所 害。此人家住浙江紹興府望江崗聚杰村,姓黃名三太,綽號南霸天,飛鏢無敵, 你跟來開開眼,會會江湖眾賓朋。」周應龍聽了,說:「小輩,你不要逞能,我 要叫走了,誓不為人。」朱光祖引他至店門首,說:「小子!你敢進店嗎?店內 有天下英雄,全皆在此,量你一個井底之蛙,也不敢進店。」周應龍說:「小輩, 你把他們叫出來,我倒見見這個黃三太,我雖然聞名,未曾見面。」   朱光祖進店,到了上房,見黃三太等正在講話。眾人問楊香武如何盜九龍杯, 怎樣得手?楊香武就把所作的事對眾人說明。劉世昌說:「咱們不可久待,周應 龍人多勢眾,有幾百綠林中人,恐怕寡不敵眾。」正說著,朱光祖進來了,說: 「不好了!濮大勇被周應龍拿住了。」李公然也從外邊進來說:「外邊周應龍追 下來了,在門前等候。」又見小二進來說:「楊大爺快些出去吧,周爺在門首罵 呢,別連累我們店家。」眾人聽黃三太說:「楊賢弟,你們先行歇息,我會會此 人。」便帶著鐵幡桿蔡慶等六七十位英雄來至門首,往對面一看:那周應龍年約 三   旬以外,生得氣度凜凜,面如紫玉,濃眉大眼,精神百倍,身穿月白綢子小 夾襖;青中衣褲,灰縐綢夾套褲,足登青緞子快靴,腰繫絲縧,手擎雙銅,分量 重有二十四斤,在懷中一抱。   黃三太看罷,心中說:「果然英雄氣象。」那金翅大鵬周應龍見從內出來有 五六十位,都是短衣打扮,各抱自己兵刃,高高矮矮,都是英雄氣象。頭前率領 著的那位:年過花甲以外,面如古月,鶴髮童顏,身穿藍寧綢小夾襖,青緞子褲, 青綢夾套褲,白襪青緞子雙臉鞋,懷抱金背刀。看罷,說:「來的老者,莫非黃 三太麼?」黃三太說:「是也,你就是周應龍嗎?來此何干?」周應龍微微冷笑 說:「黃三太,你使出人來,盜九龍玉杯作踐我。快把姓楊的獻出來,萬事皆休!」 黃三太聽言,也哈哈大笑,說:「你真是坐井觀天,癡兒說夢,只知有己,不知 有人。老夫白幼兒闖江湖,獨霸為首,還不敢小視天下之人。   你看我的眾朋友,都是水旱兩路大頭目,誰不如你。」   正說著,忽聽正北人馬吶喊,又有一百多名綠林人前來。   前面走著神彈子火龍駒戴勝其,乃是黃三太的師弟,此人會打毒藥鏢,會打 彈弓,兩般暗器厲害無比,毒藥鏢打著人,三天准死,非用他師父神鏢勝英的五 福化毒散、八寶拔毒膏才能解救。當年黃三太與戴勝其二人,都跟著宣化府勝家 寨神鏢勝英學藝,各練一身好武藝。為何他幫著周應龍這邊,不助他師兄黃三太 呢?這還有一段隱情:戴勝其有一個姊妹,名叫戴賽花,長得也好,一身好武藝, 給了周應龍的胞弟周應虎,後占普球山。他有一個姪兒,叫賽瘟神戴成,又是周 應龍的徒弟。他為人不正,專愛彩花,故此黃三太不與他往來。他今在家各處尋 找盜九龍玉杯的人,忽見美髯公金刀無敵薛虎、小溫侯銀戟將魯豹二人,拿住一 個人來,說是盜九龍玉杯的楊香武的餘黨,便把他弔在空房之內。後來俏郎君賽 潘安羅英、玉麒麟神力太   保高俊二人中了彈子回來,說姓楊的人不少,把我倆用彈弓打了,大寨主追 下去啦!戴勝其心中一動說:使彈弓的江湖中就讓我為第一,這是哪路的?正想 著,外邊那東西北三路的人全回來說無有追上。戴勝其把方才聽說之事,說了一 遍。青毛獅子吳太山、大斧將賽咬金樊成、赤發靈官馬道青、賽瘟神戴成、蔡天 化等,便就率領這一百多名盜寇,追至避俠莊南頭路西店門首,見大寨主與手下 二十多名綠林,正在那裡講話。蔡天化說:「小輩,你這店內住著盜杯之人,咱 們拿住姓楊的,放火燒這店,拆他的房。」只嚇得店中伙計戰戰兢兢。   周應龍見他的人全來了,心中甚為喜悅,說:「黃三太,你有何能,敢到避 俠莊來,我與你比試三合。」黃三太聽罷,方要過去,忽聽身後一人說:「有事 弟子服其勞,殺雞焉用牛刀,也不用師父生氣,我把他拿住了就是。」黃三太見 是徒弟魚鷹子何路通,心中甚喜,說:「闖練一下也好,不枉我收了個徒弟。」 保路通手拿鉤鐮拐,直奔周應龍。那周應龍背後一人說:「小輩不必逞能,我來 也!」眾人一看是蔡天化。周應龍說:「徒弟,你只管去。」天化手提雙鐧,不 知怎樣戰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賽李廣火燒避俠莊 楊香武見駕安樂亭

  話說何路通正在血氣方剛之際,鉤鐮拐又純熟,與蔡天化二人動起手來。神 眼季全把猴兒李佩拉在一邊說:「李老叔,如今濮爺被擒了,我想周應龍回去, 他的性命難保。那些賊盜全在這裡,我又怕寡不敵眾。依我之見,必須如此如此。」 李佩點頭,與劉世昌、賀兆熊、武萬年三位計議已定,即起身去了。   這裡黃三太見周應龍不依不饒,他就開口說:「周寨主,我此來不是偷你無 價之寶,這是皇上所用之物,我的朋友楊香武從暢春園內盜出來的。萬歲爺傳旨 拿我,皆因我在大紅門救駕,鏢打猛虎,賞了我一件黃馬褂,萬歲爺知道我是綠 林中人,把我送交刑部訊問,幸而遇見恩官杜榮,遞了一個保本折子,賞給我兩 個月限,著我尋杯,如無此杯,我身家性命不保。我故此才訪問那九龍玉杯的下 落,不料就在寨主手內。先托楊香武給你上壽,求此玉杯,你再三不給,今已將 杯盜來,你焉能拿得回去。即便你倚著人多為勝,我要據實稟報地面官,那時官 兵豈不前來拿你。」周應龍聽罷,一陣冷笑說:「黃三太,你不必拿著皇上來嚇 我。我周應龍是堂堂正正奇男子,烈烈轟轟大丈夫,你只管調官兵來,我也不怕。 我先結果你的性命再說   吧。」說著,照定黃三太就是一鐧。黃三太不減當年的威風。   周應龍正在中年,身強體壯,雙鐧如飛,二人殺在一處,正在奮武之際,忽 聽北邊一片聲喧,有一個家人來報說:「周寨主,不好了!家中去了幾個強盜, 把濮大勇救去,放火燒了住宅!」   周應龍聽見,說:「不好!」連忙帶眾人回家救火。   黃三太也不追趕,算完店帳,帶眾人速回紹興府。行有五六里地,見賽李廣 花刀無羽箭劉世昌,與季全、李佩、王伯燕、蔡慶四人,和濮大勇正在那裡等候。 黃三太說:「你們幾位哪裡去了?」季全說:「我同幾位到了周宅,對家人說, 奉寨主之命要提濮大勇。我等進去,把濮大勇從空房內救下,就地放火,燒了他 的房屋。我等料想他的家人必去送信,他必回家救火,你等方好前來。」黃三太 說:「此計大妙,有勞眾位了。」   此時大眾英雄俱歸紹興府,黃三太設宴款待。蔡慶說:「你等往衙門去掛號 投案,我邀幾位先往京中去等你,我們告辭了。」   黃三太送走眾人,只留武成、李七侯、何瑞生、湯夢龍與季全,跟自己到紹 興府衙門投案。知府訊問口供,遂起了一套文書,本府派了一位官員,護送七位 英雄進京。   那一日到了京都,在西門外西河沿店內住下。武七韃子與湯夢龍等各自歸 家。李七侯到了彭公住宅。此時彭公已升了刑部右侍郎。次日,那官員帶黃三太、 楊香武二人至刑部投文,季全跟隨在後。司務廳把文書收下,立時將差事收了。 那官員領了回文回去不表。刑部堂官題奏皇上,說:「黃三太找九龍玉杯之事已 有結果,現在將杯呈上,候旨發落。」這幾日,黃三太與楊香武在刑部,有彭大 人在那裡照應,白馬李七侯、武七韃子也時常來看望,敬候旨意。那日上諭下來, 說:「朕因失去九龍玉杯,遣黃三太找回,竟有這樣出乎其類之人!著刑部右侍 郎彭朋帶進暢春園,待朕親見盜杯之人。」   這日,彭公奉旨到刑部提出黃三太、楊香武,帶往海甸見駕。外邊早有飛天 豹武七韃子給僱了一輛車。李七侯跟隨彭公坐著車,前呼後擁,出了西直門,順 石頭道到了海甸。彭公的公館設在關帝廟,這裡常有差事,就住廟內。彭公為人 忠正,辦事勤明,自得刑部右侍郎,真是秉公處事,清除弊端,遇有疑難之事, 必要親提訊問,合署官吏,不敢徇私。每逢有差事,必住關帝廟。廟內和尚覺修, 也是清高之人。今日到了廟內,早有自己的小廝把西院都安置好了。彭公到了上 房,黃三太等都在西房,伺候人是彭福、彭壽,此時管家彭興照應家務,都是這 二人跟隨。彭公吃茶,賞了黃三太、楊香武一桌酒席,派了李七侯陪著,還有季 全,四人談了會閒話。黃三太說:「這次見駕,不知吉凶?賢弟你不可遠去,必 要暗助我一膀之力。」   李七侯說:「兄長有用弟之處,萬死不辭。」吃完了飯,彭福進來說:「大 人請二位壯士到上房有話說。」黃三太與楊香武站起來說:「不知什麼事?」彭 福說:「不知。」二人跟著管家到了上房,彭公穿著便服,說:「二位壯士請坐。」 楊香武說:「大人在此,草民天膽不敢與大人同坐。」彭公說:「二位壯士不必 謙讓,恭敬不如從命,我有囑咐你二人的話。」二人聽大人之言,下邊落座。彭 公把見皇上時行禮的儀注,告訴二人一遍。   還說:「你二人不必害怕,當今皇上乃仁慈之主,如堯似舜,只要你二人照 實話說吧!」二人答應。又說會閒話,各自回歸房中睡覺。   次日五更起來,彭公至大宮門,先伺候皇上辦事。黃三太、楊香武二人跟隨, 季全與李七侯暗中在一旁緊跟著。紅日東升之時,彭公出來,帶著黃三太與楊香 武進去,到了長壽亭,見那文武官員不少,二人跪於就地,口稱:「萬歲萬萬歲! 草民黃三太、楊香武叩見。」行了三跪九叩禮。康熙老佛爺看見黃   三太與楊香武年過花甲,精神百倍,神清氣爽,便開金口說:「楊香武,你 把盜杯與找杯之事,細說朕聽!」楊香武說:「遵旨。草民原籍樂亭縣人氏,名 楊香武。只因來京看望朋友,聽人說黃三太在大紅門救駕,鏢打猛虎,萬歲爺賞 了他一件八寶團龍馬褂。草民一時斗膽,想他也是一個人,他竟一人鼇頭獨尊, 故此那日夜入御園之內,正遇萬歲爺在暢春園飲宴,我暗中藏在寶座之下,候萬 歲爺觀看八駿馬圖的時候,我暗自將九龍玉杯盜去。實指望到紹興府見了黃三 太,提說此事。不想走至茂州,住在店內,競被一個盜寇王伯燕將杯偷去。我便 無心上紹興府去,回到了家中。後來季全下帖,請我赴群雄會。」   康熙老佛爺聽到這裡,心中不悅,原來是因那王希奏道,說丟杯之事全由大 紅門引起,那時要把黃三太殺了,焉有今日之事?   他又在家中設立群雄會,招聚天下的響馬,這必須全把他等斬首號令,以絕 後患。皇上正想著,又聽楊香武說:「我去赴會,才知道此杯落在那避俠莊內。 那莊主是一個水旱兩路的大響馬,名叫金翅大鵬周應龍。他家那所宅院有八百餘 間,窩聚水旱兩路的響馬。他家內牆是夾壁牆,牆裡埋伏有髒坑、淨坑、梅花坑, 立刀、窩刀、弩弓、藥箭,就是肋下生雙翅,也飛不進那座分贓聚義廳。草民知 道他那日是壽誕之辰,我備了一份壽禮到他家上壽。他把我迎接進去。我既入了 周宅內院,如闖過幾道埋伏,那玉杯就算到我手內。我先和他要九龍玉杯,他不 給我。後來我一惱,說:『姓周的,你防備點吧!三天之內,我必要盜你的九龍 玉杯。』我飛身上房,他不提防我在暗處偷看。   那周應龍先到後面,把玉杯拿在手內,在聚義廳一坐,外邊有四個盜寇相陪, 各執兵刃,明燈亮燭,外面有水旱兩路二百多名盜寇,各處巡查,房上也有人, 房下也有人。熬到了第三天,我用薰香把周應龍之妻薰過去,從房上擲下來,趁 勢把九龍玉   杯盜在手內。我回歸店中,周應龍帶領水旱盜寇來與我決一死戰。我等在店 裡與他動手,暗中派人把他的宅院放火燒了一個片瓦不存。我等回紹興府,眾人 各自歸家。我來至京都,同黃三太前來領罪。」   康熙老佛爺細聽之後,說:「世上竟有這等事!」旨意下來:「著揚州府知 府查抄避俠莊,拿獲周應龍等就地正法,勿容一名漏網!」心中又想著要把黃三 太、楊香武殺了,以免後患。   方要傳旨,只見大學士王中堂見駕跪倒,口稱:「萬歲,臣見駕。」聖上說: 「卿家平身,此二人應該怎樣發落?」王中堂說:「論王法理應把他二人斬首號 令,無奈萬歲降過恩旨,今可把他二人永遠充軍。」話猶未了,只見達木蘇王爺 口稱:萬歲!   楊香武妄奏不實,他說周應龍那樣嚴密,他又如何盜得了去啦?   萬歲把杯賞給我,我帶回花園,他如今夜盜去,此事皆真,萬歲開天地之恩, 把他釋放。他要盜不了去,二罪歸一,有欺君妄奏之罪,求萬歲降旨,把他二人 斬首。康熙老佛爺乃仁慈之主,聽達木蘇王所奏,便問楊香武:「你敢去麼?」 楊香武說:「草民斗膽,只要告訴在什麼地方,我不等雞鳴,准能把杯盜來。」 達木蘇王說:「我的花園就在這座園的正北,今夜在玩花樓上飲酒等你,我看你 怎麼盜去!」康熙老佛爺乃仁聖之主,吩咐彭朋不准看管他二人,任其前去盜杯。 又派王希作兼看之人,與達木蘇王同領九龍玉杯。宦官魏珠早從內把杯匣拿出 來,交與達木蘇王。這杯是在刑部題奏時,即奉呈皇上了。聖上龍袍一擺,回歸 後宮。不知楊香武如何三盜九龍玉杯,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黃三太帶罪見駕 楊香武三盜玉杯

  話說楊香武與黃三太二人,跟彭公出了宮門,天有巳正,回歸關帝廟內。楊 香武派季全去找武七韃子來商議大事。季全出了關帝廟,見對面是一條大街,正 往前走,忽聽對面說:「閒人閃開,馬來了!」季全見是武成帶著四個跟人,還 同著一位三十來歲、紫面模樣、穿青皂褂的人。季全說:「二位往哪裡去?我奉 楊五叔之命,正要去請你老人家。」武成說:「我也不放心,便同這位張爺到此 打聽消息。」季全說:「請跟我到廟裡就知道了。」三個人到了廟內,賽毛遂迎 接到門首。武成下馬說:「張賢弟過來見見。」楊香武一看說:「原來是雞鳴五 更張德勝。」此人乃是東平州人氏,會學各種鳥叫,練得一身好武藝,一見楊香 武就說:「故人楊五哥好哇!黃三哥呢?」楊香武說:「現在裡邊,你許還不認 識神眼季全?」張德勝說:「不認識。」楊香武說:「他就是跟著南霸天飛鏢黃 三太大哥的神眼季全,你二位要彼此照應。」   季全說:「張寨主,我是久仰大名,今得相會,也是三生之幸。」二人見禮 已畢,來至西院禪堂。黃三太看見說:「武賢弟請坐,張賢弟少見啦。」張德勝 說:「三哥好哇?」彼此見禮。   武成說:「三哥,我在王爺台前告了兩個月的假,沒有當差,   我也不放心你二位見駕如何?就便到園內向王爺銷假。」楊香武說:「甚好!」 自己就把見駕時奉旨盜九龍玉杯的緣故,說了一遍。武成說:「此事不好,老王 爺一生服軟不服硬,臂力過人,還有哪位大人去。」楊香武說:「王中堂。此時 只恨人少,要再有幾位才好。」忽見手下人來報,說:「今有濮大勇、武萬年、 賀兆熊、張茂隆、蔡慶,帶著徒弟朱光祖、萬君兆七位前來。」楊香武甚為喜悅。 張德勝說:「楊五哥,還有金面獸陳應太、錦毛虎張秉成、左喪門孫開太、烏雲 豹李世雄他們四位,是與我一同進京的,都在探聽黃、楊二位兄台的官司,可以 派人前去約來。」   正說著,外邊來報說:「陳、張、孫、李四位前來拜訪。」   楊香武說:「請進來,大家吃酒。」楊香武又把自己今日盜杯之事,與眾人 說知。眾人各吃一驚,就怕賽毛遂不能盜取此杯。   楊爺說:「你眾人助我一膀之力。」大家說:「有用我等之處,萬死不辭。」 楊香武說:「朱光祖、萬君兆,我把薰香給你二人,一直去到達木蘇王的花園之 內,單找更夫所住之房,用薰香把更夫薰過去。你二人得了梆鑼,可就從未定更 先定更,少時就打二更,連著三更四更。聽見雞叫,你二人就敲亮更鑼,跳出花 園,回歸廟內,算你二人頭一功。」二人點頭。楊香武又回頭說:「武賢弟,你 是王府二等侍衛,又帶管家,你今先到花園,必見王爺請安。可讓同伴伙友先在 門上等候,候王中堂來時,叫賀、武、濮三位與張茂隆、蔡慶二位,假扮跟官之 人,個個抱著袍袱帽盒,混在人叢中鬧一個龍蛇混雜。如到門首之時,武賢弟你 就先與他五位親熱,叫王爺疑是中堂這邊的人,中堂這邊又疑是王爺的人。至晚 必在玩花樓飲酒,那兩家家人誰不去看熱鬧,齊集樓下,可暗助我成功。」五人 答應下去。   又回頭叫白馬李七侯帶著陳應太、張秉成、孫開太、李世雄四   人,暗進花園,作為臂膀。五人答應。又喚季全換了一身衣服,預備吐痰盒、 太平袋、煙荷包,在季全耳邊說:「如此如此,可以成功。」季全自己改扮去了。 武成說:「都要預備齊了才好。」   楊香武又叫張德勝說:「賢弟,我今盜杯全在你的身上,須暗助我一膀之力。 你今夜施展飛簷走壁之能,到了王爺的花園,天有三更,你在北邊學雞叫,再往 南邊叫幾聲,然後引得雞聲全叫,你往樓上找愚兄去。我把杯盜在手內,你就跟 我在房上,我向王爺說話,他必疑雞叫,你可再叫一聲,教他知道是我一個人, 真假難辨。然後大家回歸關帝廟內,從牆上進廟,不可聲張。」張德勝答應去了。   再言武七韃子站起來告辭說:「我先到花園之內,少時再見。」眾人說:「不 送了。」他帶人到了花園內,此時達木蘇王正在紫霞閣裡,派四個人把那玉杯收 好。家人來報說:「外邊有武成假滿請安。」王爺最喜歡的是武成,便吩咐帶進 來。武七韃子到了紫霞閣內,與王爺叩頭。達木蘇王說:「武成,你還伶俐些, 今日派你在門上,多加小心,防備盜杯的人,不許閒人出入。」武成答應出去。 王爺說:「今日他真能把九龍玉杯盜去,我就面奏聖上,赦他等無罪,我還要賞 他些金銀。他如不能盜去,那時奏明聖上,全把他等結果性命,一個不留!這伙 毛賊,他如何比得了時遷呢。」王爺正在說話之際,家人來報說:「王中堂來拜。」 王爺吩咐請進來。差官出去,立時把王中堂請了進來。王爺降階相迎說:「老中 堂貴駕來臨,未曾遠接,多有失迎。」王爺說:「臣來至大王爺花園,一來請安, 二來看那伙人今夜如何盜懷。」達木蘇王說:「那是小事,你我先喝酒談心。我 是久有此心要請你,總未得便。」言罷,家人擺上酒筵,二人飲了多時。達木蘇 王吩咐在玩花樓上點起紗燈,另備酒筵,我二人到那裡飲酒去。家人出去,少時 回話說:   「稟爺得知,各事均已齊備。」王爺與中堂二人到了後邊,天已日落,萬花 放香,裡邊真正好看!有詩為證: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 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欲斷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   達木蘇王與王中堂到了玩花樓上面,把樓窗兒早已打開,萬花皆在眼前。樓 台殿閣,花卉鳥獸,令人可觀,真是另有一番勝境。王中堂見那樓是五間,靠北 邊牆是花梨條案,上擺古玩。牆上名人字畫,畫的是大富貴多壽考,牡丹花鮮豔 無比,兩邊各有一條對聯,寫的是:司馬文章元亮酒,右軍書法少陵詩。   案前八仙桌兒邊,各有太師椅一把,達木蘇王與王中堂分賓主落座。吩咐家 人去到書房之內,把九龍玉杯取來,放在桌兒上。本府家人早把那只九龍玉杯取 來,放在王爺的面前。王中堂打開錦匣一看,果然玲瓏細巧,上有九條龍。王中 堂贊賞不已。那兩府的家人,齊集在玩花樓下,都要瞧瞧這熱鬧。   武七韃子見那張茂隆與濮大勇、武萬年、賀兆熊、蔡慶五個人到了門首,連 忙上前迎接,把馬接上,見了本府的人說:「他五人是王中堂那邊的人。」他們 與本府人對坐在一處講話,眾人說:「來了嗎?你們跟中堂有差事?」他五人說: 「是。」   見王中堂那邊的人,又說他五人是本府的人。武七韃子正在應酬那些人,忽 見季全前來,穿的新衣帽,手拿吐痰盒與煙袋荷包,把武七韃子拉在一邊,說如 此如此!武成把他帶到樓下,說:「眾位,開開道兒。」他到王爺面前請了安, 說:「王爺與中堂在此吃酒,樓下這些人難辨是哪府的人,恐賊人生智,混在人 群之中,暗中觀看,多有不便。依奴才之見,派幾個精細   之人,都要年輕力壯,可以辦事的來伺候王爺,方好看守玉杯。」   達木蘇王聽了,心中甚為喜悅,說:「就派我四名太監來。」武成出去不多 時,帶著四個太監,還有季全跟隨至內,來此伺候王爺。那達木蘇王又叫武成去 把那些人都趕下去。武成到樓外說:「王爺有諭,閒雜人等非傳喚不准在此,急 速退下。」那些人全都下去了。天已黃昏之時,不見那眾人動作。季全在樓上伺 候,達木蘇王看他那樣,疑是跟王中堂來的;王中堂見季全這樣伺候,又跟四名 太監上來,疑是本府派來的,也不好問。   不言玩花樓飲酒。且說朱光祖、萬君兆二人,至黃昏之時,偷進了達木蘇王 的花園,在各處尋找更夫。忽聽西邊梆子響,方才起更,二人順著聲音找去,見 西房三間,外邊一人手拿梆子在打,屋內燈光閃灼。萬君兆一直到房屋內,見有 人在那裡喝酒呢。府內共四個更夫,外邊去一個打梆子的,屋中只有三人。萬君 兆早已聞上解藥,伸手拿薰香說:「我點個火吧!」那三個更夫疑是跟王中堂來 的,知道生人也進不來,三個人連忙讓座說:「請坐吧!點火吃煙啦。」萬君兆 說:「你給別人點著火。」他又與這三個人說話,不多時外邊那個人也進來坐下, 覺著頭迷眼花,四個更夫已栽於就地。朱光祖、萬君兆立時拿起梆子,二人打起 更來。   再說賽毛遂楊香武與左銅錘雞鳴五更張德勝,兩個人到了黃昏時候,來到達 木蘇王的花園內。二人分手,楊香武施展飛簷走壁之能,到了玩花樓上。但只見 樓窗大開,裡面明燈亮燭,王爺與中堂對坐飲酒,那九龍玉杯就放在面前。楊香 武與季全定好的,一拍窗戶,就進去盜杯。楊香武伏在窗下,那樓上並無下人照 應。在花園裡,那假充跟班的張七、賀兆熊等,在外面花廳內與眾人說:「眾位 別去到樓上,倘若丟了玉杯,那時王爺必說是咱們與賊通氣。依我之見,別找禍, 輕者打一次鞭   子,重者送官治罪。賀兆熊與張茂隆這幾句話,只說得兩府的人,無一個敢 走到玩花樓上去。   且說王爺與中堂談話吃酒,不知不覺間,忽聽外面已交四更。王爺勃然大怒, 說:「中堂,你看那些毛賊,說了些狂言大話,直到如今,連一點動作未有,大 概他等不能把杯盜去了。   少時天亮,我去面君,把黃三太與楊香武一齊結果他的性命,號令市上,以 絕後患。」王中堂還未答言,忽聽得正北雞叫。   王爺說:「無能為了,他說雞叫盜去,不算能為,現時雞已叫了!」王中堂 說:「他等也是狂言,如何能盜了去!我同王爺明日見駕,啟奏當今,必重處他 等。」季全見王爺已懈怠了。這時正北雞叫,少時梆子五下。達木蘇王說:「天 已亮了,無能為也。」季全趁此之際,先給楊香武送信,把窗戶拍了一下。   然後他至王爺面前,伸手一拉王爺的袍子,連拉了幾下,他往樓下就走。王 爺不知何事,連中堂齊往樓下觀看。楊香武如何將杯盜在手內,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奉恩赦三太歸家 賞金銀群雄散伙

  話說楊香武聽窗戶一響,知道大事要成。望裡偷看,見季全拍了一下窗戶, 走至神力王的跟前,連拉了幾下袍子。王爺不知何事?季全往東面樓門一站,又 向王爺一擺手,便下樓去了。神力王同王大人及四太監向樓門本面一看,也不知 何事?   無論什麼,就怕是猛勁兒。王爺只顧往東面樓門瞧,忽聽外面高聲說:「王 爺,此杯已到草民的手內!」神力王才嚇了一跳!   一扭頸瞧,桌上已不見玉杯。神力王說:「不成!雖說你盜了杯去,天已亮 了。」楊香武高聲回說:「小民之罪,多有驚動,請王爺聽,這雞叫是假的,我 再叫幾聲!」又叫了兩聲雞打鳴,說:「王爺請瞧瞧表。」神力王低頭瞧表,正 十二點鐘。神力王說:「叫外面人嚴查,方才跑的人哪裡去了?」外面眾家人正 在那裡坐定,一個個說:「今日雞叫咋早哇?」忽見從樓上跳下一人,往外去了, 少時不見蹤跡,把大家嚇了一跳!樓上王爺叫那一伙人至樓上,才聽說玉杯已被 人盜去了!神力王問四個內監:「方才那少年之人姓什麼?」四個太監齊說:「奴 才並不認識!」王爺一想是武成所派之人,吩咐叫武成!武成方才把眾位朋友送 走,聽王爺叫他,知道必是季全的事犯了,連忙至玩花樓說:「爺呼喚奴才,有 何吩咐?」神力王怒衝衝地說:   「方才那個少年人姓什麼?你從哪裡帶來的?」武成說:「我只派了這四個 太監,那少年之人說是跟王中堂的。」王希說:「不是。他已然將杯盜去了,這 是賊的智謀,與跟我的人混在一起,他安心魚目混珠。說也無益,明日交旨吧! 還求王爺一番慈善之心,不必與草民生氣。」神力王點頭說:「武成,你下去查 看。」武成不多時回來說:「四個更夫昏迷不醒。」王爺派人用水灌過來,天已 四鼓。候至東方大亮,王中堂帶著跟人上轎,告辭出了花園,去上朝房。走了不 遠,忽見從房上跳下一人,把中堂嚇了一跳!那人跪在轎前說:「草民叩見大人。」 王希瞧見是楊香武,問他來此何干?楊香武把杯匣雙手奉上說:「求大人開天地 之恩,救草民之命,這是玉杯。」王大人手下人接過來,遞給大人。大人說:「你 起來去吧!我知道了。」   楊香武回歸廟內,與眾人相見。到了彭公屋內,此時大人早已換好衣服,候 著見駕。楊香武遂將盜杯的事,細細回明。   彭公點頭,隨帶從人上馬,與黃三太、楊香武來至暢春園宮門,敬候聖旨。 這日,王公大臣、中堂尚書、六都九卿、十三科道都來得早,打聽神力王花園夜 內盜杯的事。內有巴國公、敖國公、忠勇公、貝子貝勒,見了王中堂先問盜杯之 事。王大人說:「此杯已被他盜去了。」大家暗為吃驚,不知他如何盜法?少時, 聖主老佛爺升了安樂亭。王中堂將玉杯獻上,把夜間盜杯之事奏明,並求赦免他 二人之罪。神力王請罪。降旨罰俸三個月,這宗銀子就賞了黃三太、楊香武。康 熙老佛爺這道恩旨一下,大家謝恩。彭朋也加賞一級。他替二人謝了恩,帶回了 關帝廟。武七韃子親自把銀子送給楊香武,說:「眾位,大家帶個路費吧!」李 七侯說:「你等往哪裡去?」黃三太說:「各自歸家。」次日,眾人話別回家。 彭公帶李七侯回宅。過了幾天,江蘇巡撫奏到,說周應龍房已燒燬,並未拿獲一 人。聖上又下   了一道聖諭:派各省督撫務獲周應龍到案,即行題奏。   也是彭公官運發旺,過了新年,二月間,有上諭下來:「河南巡撫著彭朋去, 欽此!」隨遞了謝恩折子,請了訓。這次上任,把夫人留在家內教子讀書,只帶 著管家彭興兒,與彭禮、彭壽、彭旺,廚子劉安,書童鶴鳴,連車夫共二十餘人。 白馬李七侯保護著大人起身。在路上正逢三月三的景況,綠柳垂條,春風送暖, 桃花媚人,萬物發生,正是:春日春光無限春,今朝方知自成人。   從今克己應拘節,願與梅花俱自新。   彭公看罷,心中甚爽。那日要進河南境界,彭公叫興兒先領手下人等上任, 自己與白馬李七侯各騎一匹馬,身穿便衣。   彭公騎的是一匹青馬。李七侯的那匹馬早已死了,此時換的這匹馬,是在德 勝門外騾馬店內,用二百兩白銀買到手中,已騎了半載。此馬真能日行四百里, 每日喂的大小麥、綠豆,飲的是黃酒,正在強壯之際。李七侯與大人一路之上, 住在店內,就訪問本處的地方官,或是貪官?或是清廉?本處是否還有惡霸?路 上也有說州縣官清廉的,也有說糊塗的。這一日走到了半路之上,雲升西北,霧 生東南,細雨綿綿。彭公問李壯士:「哪裡有店能避雨?」李七侯抬頭一看,前 面雲霧漫漫,樹木森森,大概必是一座村莊。二人催馬前往,緊趕著進了那座村 口,見是一座山莊,有七八十家住房,並無客店,也無廟宇。   正在為難之際,見路北有一家大門開著,門前有兩棵龍爪樹。   李七侯與大人下了馬,見這雨越下越大,心中甚是著急,便拉馬至門洞避雨。 只見從裡面出來一個莊客,年約三旬,身穿月白布褂褲,足登兩隻舊鞋,紫紅臉 膛。他說:「二位出去吧!   我們要關大門了。」李七侯說:「這樣大雨,我們借光吧。這裡有店無有哪?」 那莊客說:「沒有店,我們這裡叫馮家莊,姓   馮的多。」李七侯說:「你們姓什麼?」那莊客說:「姓馮,我們莊主叫馮 順。你快出去吧!瞧你那馬啦,糞尿鬧一地,快出去吧!」李七侯說:「原來是 馮莊主,作何生理?」莊客說:「我主人當年買京貨,在河南各處趕會。」李七 侯說:「煩你的駕,代通稟一聲,就說有李七侯來拜。」那莊客說:「你怎麼認 識我家莊主呢?」李七侯說:「見了就知道了,你不必問。」   那莊客進去不多時,同著一位五旬以外的老者出來,五官慈善,身穿細毛藍 布褂,足登青布快靴,舉著雨蓋,見有兩匹馬在眼前,便對彭公與李七侯二人說: 「哪位姓李?」李七侯過去說:「在下乃京都人氏,在可云龍鏢店保鏢。今隨我 家東人往河南辦貨,半路遇雨,來至貴莊。小弟慕名特來拜訪,只求借一間小房 避雨,容日登門叩謝。」馮順聽李七侯之言,說:「來人,先把二位的馬拉進槽 頭上喂著。二位請進裡邊坐。」   兩人跟隨進了二門,馮順引路,一同到上房門首。彭公與李七侯進了上房落 座,見屋內倒也乾淨,靠北牆有八仙桌,兩邊各有椅子。彭公東邊落座,李七侯 西邊落座,馮順在下邊相陪,問:「東人貴姓?」彭公說:「我姓十名豆三,販 綢緞為生。   莊主姓馮呀?」馮順說:「是。我先年也作買賣,只因我跟前並無男兒,就 是一個小女兒,也無心苦奔。」李七侯說:「種多少田地?」馮順說:「七八頃 地,倒把我給累住了。這個年月不好,皇上家王法鬆,遍地是賊,我竟受人家欺 負,實是可恨。」   家人獻上茶來,李七侯說:「這目下也無有不遵王法的事,還敢明搶嗎?」 馮順說:「明搶那還可以,硬要搶人更可恨了!   我家一家人,正在無有主意呢!今遇見二位來此避雨,我又怕連累二位。依 我說,你們候雨小點走吧!」李七侯說:「這是為何?你只管實說,我自有個主 意救你。」馮順說:「鏢客若要問我,實是可憐。莊之東南,靠大路有一座荒草 山,山上寨主姓   韓名壽,別號人稱並力蟒。他有一個壓寨夫人,叫母夜叉賽無鹽金氏,膂力 過人,手使鐵棒。手下有三四百名嘍兵。他還有一個兄弟,叫玉美人韓山。有個 二寨主叫雪中駝關保,常在這裡要糧。昨遣兩個嘍兵前來,一個叫餓鷂鷹王二, 一個叫野雞腿劉八,送來了兩匹彩緞,兩個元寶,說要我女兒作一個壓寨夫人。 前者韓壽娶了一個夫人,被母夜叉給生生打死。我女兒嬌生慣養,如何給山賊呢? 有心告他去,離縣又遠,又怕他殺了我全家,搶了我那女兒去。我打算要不是下 雨,可以把地契連細軟之物帶著,帶家眷逃生。偏巧今日又下雨,你二位想想, 我煩不煩?」李七侯說:「不要緊,你快些收拾,跟我二人上省,去請巡撫調來 官兵,剿他這山就是了。」馮順說:「要往河南,必須從荒草山經過,那是必由 之路。待我命家人擺上酒飯,你二位吃著,我去收拾好了,咱們好逃命吧!」彭 公聽了,酒菜已擺上,馮順往後邊去了。李七侯與大人對坐,吃酒談心。   馮順到後面收拾金銀細軟衣服等物,天到日暮之時,雨已住了。   自己到前面客廳之內說:「李壯士,我想雖然逃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 呢?」李七侯說:「我們東人與河南新任巡撫大人是親戚,只要到了汴梁城,你 邀一紙呈狀,那彭大人必然派官兵前來剿滅此山。河南為畿輔之地,竟有這等盜 寇嘯聚山林,成群結伙,可見此處地方官並不認真查辦,著實可恨。」說時,天 色已晚,忽聽外面有叩門之聲,一片聲喧!原來是荒草山的群寇前來搶親,家人 嚇得慌慌張張地說:「不好了,荒草山的大王來了!」不知搶親如何,且看下回 分解。

第三十九回 李七侯大鬧馮家莊 高通海剪逕齊邑渡

  話說那馮順聽家人來稟:「荒草山的大王搶親來了!」李七侯說:「你不必 害怕,有我呢!」站起身到了外邊一瞧:有三十多名嘍兵,為首一人乃是韓成。 這個人性情猛烈,貪淫好色,手使鋼鞭,有三旬以外。他是荒草山山寨的總頭目, 帶一乘轎子來娶馮小姐。李七侯一出去,有認識他的說:「哎喲!李寨主在此何 干?」韓成也認得白馬李七侯,說:「你來此何事?」   李七侯說:「咱綠林中講究的是殺贓官,斬惡霸,除惡安良,這是大丈夫之 所為,不能顯親揚名,暫為借道棲身。為何搶人家的少婦長女,上干天怒,下招 人怨。依我之見,你趁此回去,告訴你家寨主,早些躲開這裡,免傷咱們的和氣。」 這一片話,說得那韓成閉口無言,愣了半天,才說:「李七侯,你吃上那姓馮的 了,要威嚇我等。倘若不是,你也難討公道。」李七侯氣往上衝說:「小輩!你 真是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嘴邊拔毛。」   一放手中單刀,說:「你不怕死,只管前來!」韓成掄鞭照李七侯就是一鞭, 李七侯急架相迎,二人走了十幾個照面。李七侯忽然一刀,正砍中韓成左臂,把 那些嘍兵嚇得戰戰兢兢。李七侯用刀一指說:「爾等急速回去,免得被我結果了 性命。」那些手下嘍兵,都知道白馬李七侯是京東一帶大響馬,大家一哄而   散,各自顧命逃回。此時天有二更,那韓成說:「你等別忙,我去調了兵來, 必要把你們這座馮家莊殺得一個不留!」氣忿忿的去了。馮順進門內說:「李七 太爺,這個亂兒可不好!咱們要往河南省,必須從齊邑過黃河,奔金鈴口,那時 必走荒草山,恐怕難過。」李七侯說:「你也不必跟我們上汴梁城,我有一個好 主意,事不宜遲,你先往你的親戚家躲避幾天,暗中打聽,一月之內官兵必然來 剿那荒草山,那時你再回來。」馮順說:「有理。」他收拾好了,在三更天便奔 延津縣去了。   彭公與七侯上馬,直奔齊邑渡,要過黃河。天色大亮時,正走到荒草山北山 口,只聽得對面一聲喊,說:「呔!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要從此走,須 留買路錢,無有錢買路,一刀一個土內埋。」李七侯說:「小輩!你們不認識你 家七寨主,好大膽量。」內中伏路嘍兵二十名,有認識李七侯的,說:「李爺, 你先別走,我家寨主有請。」原來韓成逃回山來,把方才之事,細說了一遍。並 力蟒韓壽說:「氣死我也!想當年黃三太指鏢借銀,我等都有一面之交。他今又 向著外人,欺我太甚。   待天明派手下人去剿馮家莊。」又吩咐手下人在大路之上留神,如在大路上 瞧見李七侯,速報我知道。那嘍兵頭目叫何必來,今日一見李七侯,說:「朋友, 你別走。我先前跟竇寨主,就知道你有威名。我家寨主就來,已派人上山報信去 了。」少時,見一女子手使鐵棍前來,大嚷一聲道:「小輩欺我太甚,竟把我的 頭目砍壞了。今日寨主奶奶來拿你!」李七侯聽人說過,這山上有一位母夜叉賽 無鹽金氏,有萬夫不當之勇。今日一見,他跳下馬來,把馬拴在一邊樹上,說: 「大人,我去拿這丑婦。」   自己拉出刀來,走至婦人面前說:「丑婦,你休要逞能!待李寨主結果了你 的性命。」那金氏擺棍照定李七侯就是一棍。李七侯往旁一閃,分心就紮。母夜 叉的棍使出抱月的架勢,往外   一磕,把刀磕開,又趁勢一棍,李七侯躲開。兩個人一來一往,戰有一個時 辰,不分勝負。那母夜叉天生粗魯,力大無窮,李七侯只有招架躲閃,不能贏她。 自己害怕,又怕連累大人,真是並無一點主意。   正在為難,忽然從正南來了一匹馬、一匹驢。馬上馱的是賽李廣花刀無羽箭 劉世昌。那騎黑白花驢的,年有半百以外,頭戴馬連坡草帽,身穿藍綢子長衫, 足登青緞快靴,淡黃臉膛,沿口黑鬍鬚,驢的肋下佩著一口帶鞘的折鐵刀。此人 姓賈名亮,綽號人稱花驢賈亮,乃江湖中有名之人,日行一千,夜行八百,並會 打幾樣暗器。今日他和劉世昌二人,是從高家莊魚眼高恒那裡回來,要去賈家莊 賈亮家中。走至荒草山下,正遇著那白馬李七侯與母夜叉金氏二人動手。這二位 過去說:「李賢弟為何與她動手?」李七侯說:「二位兄長快來!助小弟一膀之 力。」   賽李廣一伸手,掏出一個墨雨飛篁來,照定母夜叉就是一下,正打在頭上, 只打得她「哎喲」地一聲,撒腿就跑。嘍兵也嚇得往山上報信去了!李七侯過來, 與二位見了禮說:「我奔齊邑渡,過黃河上汴梁城。多蒙二位兄弟來臨,不知今 欲何往?」   賈亮說:「同劉世昌到我家去。賢弟請吧,恐其賊人再來。」   李七侯幫彭公把馬解開,上馬竟奔黃河而來。天色至午後之時,到了齊邑渡 口。二人找了一個飯鋪,吃了點飯,見從外邊走進一個人來,身高七尺以外,面 皮微黑,身穿紫花布褂褲,紫花布襪子,青幫鞋,黑臉膛,粗眉大眼,過來說: 「二位,趁著風小過黃河吧。」李七侯說:「要多少錢?」那船戶說:「你二位 單坐,給二弔錢吧!」彭公一聽價錢不多,說:「很好!」給了飯錢,便跟那船 戶到了河邊,先把兩匹馬拉上去,又把行李搬上去。彭公與李七侯登跳板上船, 舉目一看,但只見那黃河水勢甚湧,波浪滔天。正是:   莫把阿膠向此傾,此中天意固難明;解通銀漢應須曲,才出崑崙便不清。   高祖誓功衣帶小,仙人占鬥客槎輕;三千年後知誰在,何必勞君報太平。   彭公看罷,坐在船上。此時平風靜浪,順著河開船,走了約有二十餘里,離 著南岸不遠,見那紅日西沉,已是黃昏時候。   那船戶走過來說:「你們二人今日共有多少資財,拿出來免得好漢生氣,回 頭把你扔在河中,好叫你落個整屍首。」白馬李七侯聽罷,心想:「不好!我又 不會水,遇見這個來的惡,我不免問問他再說。」便說道:「朋友,咱們都是合 字,別不懂交情。」那船戶一瞧白馬李七侯,說:「你是個合字,合更好啦!   我是專劫賊,賊吃賊吃的更肥。我是不種桑來不種麻,全憑利刃作生涯。若 有客商從此過,先要金銀去養家。」李七侯聞船戶之言,說:「你真是不知好歹!」 抽出刀來,照定船戶就是一刀。那賊說:「好,好!你膽大包天!」用披刀相迎。 二人戰夠多時,李七侯終是旱路英雄,並不會水,在船上地方窄狹,又施展不開, 被那水賊殺得渾身是汗,遍體生津,只有招架之力,並無還手之功,口中說:「好 哇!我闖了三十餘年,連個無名小輩也殺不過,我算什麼英雄。」他又怕落在水 中,又怕自己被賊所害,心想:「這還不要緊,倘若我死之後,賊人不分皂白, 把大人給害了,那還了得嗎?」李七侯想罷,說:「水寇,你欺我太甚!我與你 誓不兩立。」賊人正在二十來歲,精神百倍,聽了李七侯之言,他哈哈大笑說: 「告訴你吧,我在江湖之中,也不是無名之人。你自管打聽,黃河一帶,彰德、 衛輝、懷慶三府,汴梁城一帶等處,我專殺貪官惡霸,剪除勢棍土豪。要是買賣 客商上了我的船,人家將本取利,拋家在外,我就是沒錢用,無非他有一千,我 留三百,除去養家之用,餘   剩全都濟了貧。要是那貪官上了我的船,得了財,還要他的命。   你是綠林之人,不過也是殺男人,擄女人,胡作非為。上我的船,也就算是 枉死城中掛了號,魂靈帳上勾了名。」   七侯正在為難,忽聽西邊水聲響亮,又來了一隻小船,四個水手,趁著月色 當空,往這邊來了。李七侯說:「這是過河的救星來了。」他一邊動手,口中說: 「那邊朋友,這裡有水寇傷人哩!」那只船上水手說:「少寨主,你今得了買賣, 還沒作下來?老寨主那只船可就到了。」李七侯聽說,心想:「完了,原來也是 賊人一黨。大丈夫視死如歸,只恨我連累別人了。」   他瞧著大人說:「東人!賊黨又來,你我無處逃生,總是我李七侯無能,誤 了大事。」彭公在艙裡聽李七侯之言,心中也是悽慘,說道:「李壯士,這也是 命運如此,大數到來,難逃此災。」正說著,見從西邊來的那只船,已與這只船 靠上。從那邊跳過一人,年約六十以外,頭上戴的分水魚皮帽,日月連子箍,水 衣水靠,足下油靴,手中擎著一對分水純鋼蛾眉刺,跳過這邊來說:「閃開!待 我結果他的性命。」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惡法師古廟行刺 鑌鐵塔施勇擒賊

  話說白馬李七侯與船戶動手,累得渾身是汗。又見從正西來了一位老英雄, 手使純鋼鵝毛刺,跳過船來。他瞧見是李七侯,連說:「小子不可動手,這是你 李七叔。」白馬李七侯認得這是魚眼高恒,連忙跳在一邊,給高恒請了安,說: 「大哥好哇!這是何人?」高恒說:「高源過來,這是你李七叔,見過了。」水 底蛟龍高通海過來給李七侯賠罪說:「七叔!小姪兒不知,多有得罪。」李七侯 說:「真是父是英雄子豪傑,你叫高源?」高源說:「是!號叫通海。」李七侯 說:「高大哥,這是河南新任巡撫彭公。」魚眼高恒過來,至大人面前請了安, 說:「大人,草民有罪,多有冒犯。」彭公說:「老壯士這大年紀,為何還在綠 林?何不改邪歸正。」高恒說:「小民不敢說替天行道,卻也不敢妄殺好人。」 他即叫高源到那邊船上去,叫水手收拾幾樣菜來與大人壓驚。彭公與李七侯在船 上,飲了一夜酒。   次日天色大亮,東方發曉,把船擺攏上岸,把馬也拉了上去。李七侯說:「高 大哥,改日再會了。」便同大人上馬,到了金鈴口。由此處到汴梁城,還有四十 多里,便住下歇息半日。   次日吃了早飯,二人出店,離了金鈴口,走有三十餘里,忽然間細雨紛紛。 正逢四月初旬,這雨越下越大。彭公說:「今年   入夏以來,雨水甚勤,必是豐收之年。」李七侯說:「大人,昨日若非遇見 高恒,定遭不測之禍。」彭公說:「我要是到了任,必要留心查拿盜賊,好者勸 其改邪歸正,不好之賊,就地正法!」   李七侯說:「這是理應如此。」二人正走著,見道旁西邊,坐北向南有座古 廟,前後兩層大殿,周圍有樹木環繞,牆裡面禪堂、配房不少。彭雲下馬,來在 廟門,著李七侯前去叩門。彭公看那匾額之上,寫的是「敕建元通觀」。山門上 貼著兩條對聯,上寫: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草;佛門廣大,難度不善之人。   李七侯連打了兩下,只聽裡邊人問:「哪位叫?」嘩啦把門打開,卻是十六 七歲的一個道童,打著雨傘,頭綰牛心發髻,橫別銀簪,身穿月白褂褲,白襪青 鞋。見那李七侯說:「找哪位?」李七侯帶笑說:「在下過路之人,偶然遇雨, 求童子回稟廟主,借光避避雨!」道童說:「你二位把馬拉進來吧!」彭公把馬 交與李七侯,拉進角門,把馬拴在樹上。道童說:「二位東屋坐吧!」東配房是 三間,名為「鶴軒」。彭公進去,看見靠東牆有八仙桌兒一張,兩邊各有椅子, 北裡間垂著簾子,南邊這兩間明著。」彭公和李七侯二人坐下。道童說:「二位 坐著。」便一直往後邊東院去了。外面那雨越下越大,彭公猛抬頭一看,卻見從 外進來一個婦人,生得千姣百媚,身穿一片白,素服淡妝,年約三旬以外,舉止 不俗,往後便走。彭公說:「李壯士,這座廟內不是正道修行之人,你看那婦人 往後去了。」   李七侯看了個後影兒,瞧著往西院外面去了,心中甚為怪異,說:「雨住了 咱們走吧!恐受賊人之害。」彭公點頭。   二人正說之間,外面進來了一個老道,年有四旬以外,頭綰發髻,橫別金簪, 身穿細毛藍布道袍,藍中衣,青鞋白襪,   面如紫玉,紫中透黑,掃帚眉,大環眼,二目神光朗朗,連發落腮,鬍鬚猶 如鋼針,暗帶一番煞氣。李七侯看罷,連忙站起來說:「道爺請坐!」原來這個 道人姓馬名道元,乃是江洋大盜,因屢次犯案,自己當了老道,長拳短打,刀槍 棍棒無所不能,還練得一身鐵布衫功夫,善避刀槍。前在二盜九龍玉杯之時,他 給周應龍去上壽,在店門首黃三太的身後,見過那李七侯,雖未交談說話,卻已 知他是黃三太的餘黨。   當時因季全放火燒了周應龍的房屋,那些賊人回去救火,把火救滅之後,周 應龍聚集眾寇,升了聚義廳。那美髯公神力無敵薛虎,與小溫侯銀戟將魯豹、俏 郎君賽潘安羅英、玉麒麟神力太保高俊這四個人在兩邊站立。周應龍說:「黃三 太欺我太甚,絕不該使楊香武出來盜杯。盜杯還則罷了,暗中又作踐我,我二人 誓不兩立,有他無我。眾位可助我一膀之力,跟我到紹興府去找黃三太,也鬧他 一個合宅不安,方出我這一口怨氣。」內有蔡天化說:「先派人探聽探聽那只九 龍玉杯是怎麼一個下落?如要真是當今皇上之物,還怕黃三太到了當官,他把既 往之事一說,這件事恐怕又生出別的大禍來!凡事總要早先防備,探聽明白,再 作道理。」眾人齊說有理。周應龍聽徒弟之言,立刻派手下精細的人前去哨探。 過了二十餘天,回來稟報,說:「莊主,大事不好了!現在黃三太見駕交杯,下 了一道聖旨,著江蘇巡撫調兵剿拿大寨主,須早作準備。那黃三太有一個朋友, 乃是刑部右侍郎彭朋,當年做知縣的時候,曾助過他銀兩。黃三太今日這場官司, 全是彭朋給他走動的。還有一個白馬李七侯,乃是京東的響馬,與黃三太也有來 往,他現今跟彭公,不久官兵必到。」周應龍聽了此言,又急又氣,他手下又沒 有兵馬,便問眾寇有何高論?內有青毛獅子吳太山說:「大寨主不必為難。河南 有我那座紫金山,現聚集四五百名嘍   兵。我來給兄長祝壽,山寨還有些結拜兄弟,頭一個叫金眼駱駝唐治古,二 名叫火眼狻猊楊治明,三名叫雙麒麟吳鐸,四名叫並獬豸武峰。莫若收拾宅內細 軟,到紫金山招軍買馬,積草屯糧,那座山有萬峰之險,大事若成,可以揚名天 下,圖王霸之基業。」並力蟒韓壽說:「要不然,就上我的荒草山。」周應龍說: 「兄長你不必為難,上我那座北邱山也可以存身。」眾寇紛紛議論不一。周應龍 說:「列位寨主,我今被他人所害,不得已而為之,既占了山寨,必要報仇。眾 位如遇見李七侯與彭朋,務必將他拿住,替我報仇雪恨。」眾人齊說有理。那些 人該告辭的,也就走了。   周應龍收拾好細軟之物,即帶家人與一干人等,放火燒了房舍,便到了河南 紫金山。就在此處立旗招兵,派了四路頭目前往各處,或在江湖水面搶劫客商。 他是大寨主,共有十一位頭目。大寨主周應龍,第二名青毛獅子吳太山,第三名 大斧將樊成,第四名赤發靈官馬道青,第五名賽瘟神戴成,第六名金眼駱駝唐治 古,第七名火眼狻猊楊治明,第八名雙麒麟吳鐸,第九名並獬豸武峰,第十名蔡 天化,第十一名玉美人韓山。此外還有紅眼狼楊春,黃毛吼李吉,金鞭將杜瑞、 花叉將杜茂,一共十五位。大家焚了香,飲了血酒,派人各處探聽。過了新年, 探聽得彭朋已升任河南巡撫。開封府知府武奎,乃是周應龍的拜弟,他這裡暗設 計謀,要報前仇。   這元通觀的老道馬道元,本來是個萬惡之賊。今日瞧見李七侯身穿細灰布單 袍,腰繫涼帶,足登青布靴子,淡黃臉膛,沿口黑鬍鬚,二目神光滿足。馬道元 坐在下邊,問:「二位尊姓?」彭公說:「姓十名豆三,賣綢緞為生。」李七侯 說:「我姓李名七。」那馬道元說:「朋友,你不是白馬李七侯嗎?」李爺聽了, 說:「道爺好眼力!在下的微末賤名是白馬李七侯,   尊駕如何知道?」惡法師見是他,便站起身來說:「我久仰大名。二位坐著, 我到後面去去就來。」老道離了李七侯,到後邊把道袍脫下來,收拾好了,再把 折鐵刀摘下來,到了前邊院內,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李七 侯,你二人休想逃走!」白馬李七侯把衣服掖起來,抽出那單刀,竄至外邊。此 時雨亦住了,天有巳正。李七侯掄刀就砍,馬道元急架相還,二人在院中動手。 李七侯問:「野道!你是哪裡人氏?   我李某與你有何仇恨,你要說來!」馬道元說:「李七侯!我姓馬名道元, 綽號人稱惡法師。你前者在避俠莊與黃三太盜九龍玉杯,我就知道你。今日來此, 拿住你送到紫金山,把你碎屍萬段,以泄眾人之恨。」李七侯說:「好!好!出 家人作傷天害理之事。好野道!拿住你再說。」把單刀使動如飛,馬道元的折鐵 刀也是神出鬼沒。李七侯累得吁吁帶喘,正在著急之際,忽聽角門有人叫門說: 「開門來,開門來!」李七侯正在為難,心想:「不好!賊人餘黨又來了!」想 著,大喊一聲說:「奸賊,你廟內竟敢攔路劫官。」話未說完,進來數人。不知 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問真情拿獲賊寇 因案件私訪豪強

  話說李七侯與惡法師馬道元二人,在廟內動手,不分上下。   忽見從廟外進來十幾個官人,頭前那個拉著馬的,頭戴新緯帽,五品頂戴, 身穿灰寧綢八團龍的單袍,腰繫涼帶,足登官靴,年約半百以外,赤紅臉。此人 姓彭名雲龍,乃是開封府撫標守備,今日帶十名官兵,兩個跟人,來接新任的巡 撫大人。這是作為哨探,如接著便打發人回去送信,合城的官員好接上司。   因半路遇雨,又渴了,來至這廟內想要喝碗茶。他聽裡邊動手,把門踢開, 瞧見一個道人與一位壯士動手。那些官兵人等說:「你們為什麼動手呢?」白馬 李七侯說:「眾位快來拿這賊人。   我是跟新任巡撫彭大人的,你們快來,大人現在東配房內。」   那守備彭雲龍聽見,大吃一驚!先到東配房內給彭公施禮,然後又把兵丁叫 了過來。彭公正著急,忽見一個穿官服的進來,口稱是撫標守備,說:「卑職給 大人請安。」彭公說:「好!你急速到院中,把那道人拿住。」彭雲龍便把衣服 一掖,拉出太平刀來,說:「好萬惡的道人,休要逞強,待我拿你。」馬道元喊 說:「你等好不要臉,有幾個人是有能耐的。」他把刀一擺,行東就西,一往一 來,連李七侯與彭雲龍二人都不行啦!彭公站在東配房內說:「無知道人,著實 可惡,你們官兵何不過去   與他動手。」   那十個官兵之內,有一個哇呀呀一聲喊嚷說:「好一個賊道!欺人太過,看 我結果你的性命!」拉出單鞭有雞子粗,長有三尺二寸,乃是純鋼打造的,重三 十六斤。此人身高九尺,膀闊腰圓,頭戴官帽,身穿號鎧,青中衣,青布抓地虎 快靴,面如鍋底,黑中透亮,亮中透黑,粗眉直立,虎目圓翻。他一擺手中鞭說: 「惡賊盜,你有何能?」照定頭頂就是一下,老道急忙閃開。他見人多,自己想 要逃走,無奈又被他三人圍住。   馬道元急了,掄折鐵刀照定黑大漢就是一刀!被那大漢用鞭往上一迎,把那 折鐵刀磕飛。老道往西竄去,被李七侯一刀背,砍於肩頭之上。那大漢一腿踢在 賊道膝骨上,道人往前一裁,摔於就地。彭雲龍與官兵過去,把道人捆上。   彭公說:「那黑大漢你姓什麼?」那黑大漢過來給大人請了安,說:「我姓 常名興,號叫繼祖,因我身軀高大,別號人稱鑌鐵塔。我是清真回回,住家在黃 河北衛輝府城內,自幼愛習槍棍,父母早喪,孤身無依,來至開封府投親,就在 這裡守備營內當一名步兵。這一份錢糧,每月只領銀九錢七分,不夠我吃的,無 奈何,全仗著我們一個親戚給我日用。我每一頓飯吃白面五斤,要吃米須得三升 才夠。」彭公說:「抄他這個廟裡,還有一個婦人。」眾人到後邊各處一找,只 有道童兒,並無婦人。又在西院一找,見院內一口大鐘,鐘內有哼哈之聲。   眾人把鐘抬開,見有一人,已經要死,年有二十餘歲。眾人給了他一口水喝, 又給他找了一個饅頭吃,把他帶到前邊大人跟前。彭公問:「你姓什麼?為何在 這鐘底下,只管照實說來。」   那人跪趴半步,說:「老爺!小人乃在開封府祥符縣城外五里屯住家,姓李 名榮和,家有父母,生我兄妹二人。我妹妹尚無有許配人家,今年十七歲,比我 小五歲。我娶妻張氏,住在本   村。今年正月,有本村監生張耀聯,綽號人稱惡太歲,他家也種有二十餘頃 田地。他走動官長,結交衙門,霸佔房屋土地,好淫少婦長女,無惡不作。他遣 他家使喚人朗山到我家,給我妹妹珠娘提親,要與張耀聯作妾。我父李緒文不願 意。他在二月二十五日夜內,硬把我妹妹與我妻張氏搶去。小人被他的惡奴朗山 砍了一刀,我父親也身受木棍之傷。次日我至祥符縣,太爺姓金名甲三,並未傳 伊到案,反說小人妄告不實。小人又在開封府武大人那裡遞了呈子,仍批回本縣。 金大老爺把我傳去,說我是刁民越訴,打了我四十板子,問我還告不告?小人說: 『求大老爺開恩,我實是被屈含冤,被勢棍搶去人,身又受傷。知縣老爺不給我 作主,我是有冤無處訴的了。』」彭公聽到這裡,說:「好官!他應該怎麼辦呢?」 李榮和說:「那縣太爺把小人收下,次日傳張耀聯到案,他說小人借貸不週,因 此懷恨,說我妹妹被我送到別處去了,我自行作傷,妄告紳士,又打了我四十板 子,叫我具結完案。小人無奈,便具了結,回到家中。我母親連急帶嚇,竟自臥 病不起,三月十六日死的。   小人又想妻子,又想妹妹,先把我親娘埋了,料想在河南省打官司如何贏得 了?便找了一位會寫呈狀之人,寫了一紙呈狀。   我帶路費,打算要進北京,跪都察院鳴訴此冤。誰想我走到這廟門首渴了, 要點水喝,老道把我讓進廟來,問我哪裡人?我一說實話,他把我的呈子謊過去 一看,立把小人抓住捆上,放在那個鐘底下。小人想,若是不能救出,必餓死在 內!我家中素日供著觀音像,我每日燒香,今在難處,我不住磕頭,只求有個救 星。今日多蒙眾位老爺救我出來,求眾位老爺救我,替我鳴冤。」彭公說:「本 院便是新任巡撫,此事只要是真,我定然替你報仇。」又把那賊道帶過來說:「你 把李榮和那張呈狀收在哪裡?」馬道元說:「燒了!」彭公說:「那兩個道童不 必帶   去,著他二人看廟。」   此時風息雲散,早露一輪紅日,天有正午。彭公又叫人各處去找,並無婦人, 自己即帶眾人一同出廟,上馬竟奔汴梁而去。走了有數十里光景,到了關帝廟, 進城便到巡撫衙門。興兒早已到了,即把大人迎接進去。彭公吩咐將馬道元與李 榮和一並派彭雲龍看押。次日,護理巡撫印務的藩台英春,派首府送印過來,自 己擺香案望闕叩頭謝恩,接了印信文卷。又次日,去拜藩、臬、道、首府、首縣, 大家又回拜。亂了幾日,文武署員全皆會過。彭公知道李榮和這案內有情節,立 刻委派了武巡捕李七侯、常興二位,都保了一個六品虛銜;文巡捕是彭興,餘者 各有所差,請了四位師爺專辦書啟奏折,又留常興幫李七侯辦事,賞京制外委。   這日,把馬道元與李榮和一並交臬司劉彥彬辦理。這位臬司乃科甲出身,為 官清正賢能,到任不久。今接了巡撫大人交下來的案件,立時升堂,先訊問了李 榮和的口供,與他的來文一樣,立即帶上馬道元跪在堂下,劉大人說:「你一個 出家人,不守本分,結交匪人,私害人命,又在廟中行刺,還不把你所作之事從 實招來。」馬道元說:「李榮和因他告我的朋友,我才把他扣在鐘下。李七侯也 是一個賊人,我二人素日有仇,我要報仇。」劉大人說:「你這廝胡說,李七侯 乃巡撫大人標下。你所行之事,何人所使?你趁此說來。」馬道元說:「小道無 話可說。」劉大人說:「給我拉下去打!」兩邊人役拉下去打了八十板子,又帶 了上來。劉大人說:「你還不實說!」馬道元說:「大人!我與李七侯有仇是實, 並不知是巡撫大人,要知是巡撫大人,出家人再也不敢行刺。」劉彥彬吩咐把這 二人帶下去,叫李榮和討保,將道人入獄。立時行文,往縣裡要張耀聯急速到案。 過了兩日,縣裡回文說:「張耀聯入都探親,無日可歸。」   劉彥彬又催了兩次,也是並未傳到。   這日上巡撫衙署辦公事,彭公將他請至書房之內,把一應公事辦完,先問: 「寅兄!馬道元與李榮和二人,應該怎樣辦理?」劉彥彬說:「馬道元身入玄門, 起意不端,謀殺人命,雖未害死,但他惡念已出,立意已壞,此事不能輕縱。還 有,李七侯與大人在他廟中避雨,他懷仇謀害,按律應斬立決,把首級懸於通衢 之處示眾。只有張耀聯這廝,並未到案對詞,我屢次催傳,該縣回文都說伊入都 探親,無日可歸。」彭公聽罷,說:「是了!我也知張耀聯是個不法之人。他認 識馬道元,這就不是好人。因牽連府縣,寅兄回去,我自有道理。」劉彥彬喝了 兩碗茶,立時告辭。彭公想了想,把李七侯叫上來說:「李壯士,你換上便衣, 跟我到那五里屯訪訪張耀聯果是何等之人?   我再為辦理。」李七侯換了便衣,二人由後邊角門出去。巡撫彭公假扮作一 個算命之人,帶李七侯出了酸棗門,直奔五里屯而去。正值端陽節後,夏日天長 之際。彭公這一入五里屯,又生出一場是非來。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張耀聯看破行跡 彭撫台被拷馬棚

  話說彭公帶著李七侯私訪五里屯,在城外觀看麥苗已然快熟,天氣清朗。來 至村口,彭公說:「李壯士可暗中跟隨我,不必同在一處。」那七侯說:「大人 只看我眼色行事,留神不可大意!」二人進了北村口,往南一瞧,見這個村莊有 二百來戶人家,南北一條大路,東西也有大街。彭公走至十字街口,往東觀看, 見路北有一座宅院甚是高大,門前有兩棵樹。彭公拿出竹板來,連敲了幾下,在 這條街上走了幾個來回。忽見從那大門內出來一個年輕之人,身穿細毛藍布褂, 白襪青鞋,面皮透白,生得俊俏。他站在門首說:「先生,你會圓夢嗎?」彭公 說:「也會。哪一家找我?」那少年人說:「就是在下。我姓張名進忠,我家主 人張大太爺要圓夢,你要圓好了,可多給你幾個錢。」   彭公點頭,跟那人進了大門。門內有一道界牆,當中屏門四扇。彭公跟著那 人進了上房,見正面有八仙桌一張,左右太師椅子兩把,上首坐定一人,年約四 旬,身穿兩截羅漢衫,上面是白夏布,下面是淡青羅的顏色,五絲羅套褲,白襪 青雲履,手拿團扇一柄。第二紐子上有十八子香串,是真正伽南香的。   桌上放著一個瑪瑙壺,真珊瑚的蓋子,赤金地羊脂玉姻牒。此   人面如白紙,並無一點血色,短眉毛,鷂子眼滴溜溜亂轉,雙睛透光,薄片 嘴,沿口黑鬍鬚。彭公一抱拳說:「莊主請了!」   那人連座兒也不起來,說:「先生請坐,我請教請教!」彭公坐下,問道: 「莊主所夢何事?」張耀聯說:「昨夜夢見我身在淤泥之中,拔不出腿來,不知 如何?又見一隻猛虎來咬了我一口,覺著疼不可言,一急就醒了,通身是汗。今 日我心中不安,正想找一個會圓夢的人來圓夢。」彭公說:「此夢不祥。身在淤 泥之中,被猛虎所咬,必有牢獄之災,你速宜謹慎。」   張耀聯本來心中有病,前者搶那李榮和之妻與他妹妹珠娘,這兩個女子乃貞 節烈婦,不但不從,受了他一頓鞭子,即自縊身死。暗中掩埋,從此他便得了一 個心虛之病,又急又怕。他先是聽人說李榮和進京告狀,被元通觀廟主惡法師馬 道元把他拿佳,扣在鐘底下,給他送來一信,他回信叫廟主把他結果了性命。後 來又聽說新巡撫上任,拿了馬道元,把李榮和也從鐘底下救活了,已交臬司審問。 因知縣和他是拜兄弟,知府又與他素有往來,他是常與府縣在一處宴樂的,便花 了些銀子,用文書給頂回去了。他有一個表兄何世清,在索親王那裡作幕,他依 仗著勢力,無所不為。今日忽得了一個惡夢,正在猶疑之際,聽圓夢先生說有牢 獄之災,不由得一愣,隨問:「先生貴姓?」彭公說:「我姓十名豆三,乃京都 人氏。」張耀聯聽了,心中想罷,說:「先生到此處來了多少日子?」彭公說: 「到此才有半月。」張耀聯說:「求先生寫一幅對聯。」彭公說:「在下寫得不 好,恐有見笑。」張耀聯說:「不必太謙。」便叫家人研墨,取來文房四寶,把 紙放在桌上。張耀聯是有心之人,他要瞧筆跡,要寫得好,如不是巡撫,定是衙 門內的幕友先生;要是江湖生意人寫的,筆力很劣。他見彭公拿起筆來,問在何 處掛?張耀聯說:「就在這客廳內掛。」彭公隨手寫的是:   留酒客懷應恨少,動人詩句不須多。   筆力甚足。彭公寫完,張耀聯說:「有勞大筆,先生好俊筆力。」彭公說: 「見笑見笑。」張耀聯說:「大人,你這是何苦?你來私訪,我早已看破,多有 怠慢。」即吩咐家人獻茶。   張耀聯的意思是,只要你喝了茶,飲了酒,借這一步,咱們兩個交了朋友, 我給你三千兩或五千兩,那又算些什麼!他就安著這個心探問彭公。彭公說:「莊 主休要錯認了人,我不是什麼大人。」張耀聯說:「大人何必如此!咱也見過大 人拜廟,並在各處拜客,今日來此,何必遮瞞?」彭公矢口不認。張耀聯一陣冷 笑,說:「官不入民家,你既然不認,你寫給我一個借字,把你用我的一萬兩銀 子寫上。」彭公說:「我又不曾借你的,我為何給你寫字?這個事可不能行。」 張耀聯便叫家人進來。從後邊進來了幾個惡奴說:「喚我們何事?」張耀聯說: 「把他給捆上,弔在馬棚之內。」家人即把彭公抓住,按在就地捆了,拉至後邊 馬棚弔上。惡太歲張耀聯親身到馬棚之外,坐在一把椅子上說:「你要是本處巡 撫,說了實話,我不打你。   要不說實話,我把你活活打死!」彭公五旬以外的人,聽了此言,想罷,說: 「張耀聯,你既認識我,你怎敢私立公堂,毆打職官?我是本省巡撫大人,來此 私訪,你便把我怎麼樣?」   張耀聯聽罷,嚇了一跳!心中一急,說:「把他放下來,鎖在後園空房之內。」 家人答應,把彭公送入空房,留下二人看守。   這張耀聯有一個心腹之人,在此給他護院,姓鄧名華,別號人稱聖手仙,乃 江湖有名的盜寇,是竇二墩一類人。自打墩之後,他就在張耀聯的家中住,仗著 他主人勢力,無所不為。   今日張耀聯急了,到外書房把鄧華叫來,將拿住彭公的事說了一遍,問他有 甚主意?鄧華聽罷,說:「莊主,這件事鬧得不小,一位巡撫大人,這麼辦如何 使得?」張耀聯說:「事已至   此,也不必說了,你快想高明主意才好。」鄧華說:「有三條計。頭一條計, 我須問莊主,還要這宅捨不要?」張耀聯說:「連我的性命都保不住,焉能顧別 的?」鄧華說:「莊主將一切收拾好了,把家眷帶上紫金山。那裡大寨主是莊主 的拜兄弟,也擋的了這件事,可將他殺了,以絕後患。中等計是把大人放了,別 作造反的事,如事不成,隱姓埋名亦可。下等計是把大人請出來,苦苦哀求,把 他送回衙門,莊主先托人情,後到案打官司。你看這計策如何?」張耀聯說:「還 是用上策,把他一殺,咱們大家上紫金山,然後再想主意,救那馬道爺。」鄧華 說:「不要聲張,先叫家人吃了晚飯,大家收拾好了,我再去殺他。」張耀聯說: 「很好。」即吩咐家人擺酒,二人同桌飲酒。鄧華這個人,喝了幾杯酒,壯起膽 來。張耀聯說:「賢弟,你莫非心中害怕?」鄧華說:「這件事我就去辦,膽小 焉能把將軍做?」說著話,天有初更之時。鄧華說:「莊主在此少待,我去去就 來!」他從牆上摘下一口刀,就往後園去殺彭公。   書中交代:李七侯看見大人進了大門後,他就訪問這裡的莊民,才知是張耀 聯的住宅。他甚不放心,找一個小酒鋪喝了兩碗酒,吃了些點心。日色已落,付 了酒錢,還不見大人出來,便知不好!到了無人之處,他把衣服換好,把單刀一 擎,把衣服係在腰中,飛身上房,到了張耀聯的院中,正遇鄧華說要殺大人,把 他嚇了一跳!即在暗中跟他到了後花園。在翠雲樓東首,有三間空房,門外有一 個燈籠,兩個人正在那裡說話。李七侯一拉刀,跳在就地,說:「呔!好賊人,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等便敢殺人,我來拿你。」鄧華聽了,嚇了一跳!一回 頭掄刀照李七侯就是一刀。李七侯往旁一閃,趁勢一刀,分心就刺。鄧華用刀擋 開李七侯的刀。那兩個看守的人說:「鄧華大爺,咱們趕緊鳴鑼吧!」鄧華說: 「不用,你們快去到前廳   送信。」那個人答應去了。李七侯孤掌難鳴,又急又怕,腳下一絆,被石塊 絆倒,鄧華舉刀就剁。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玉面虎獨鬥聖手仙 張耀宗氣走李七侯

  話說李七侯絆倒不能起來,被鄧華按住,去叫那個看守彭公的人,拿一根繩 子來把李七侯捆起,放在樓底台階之上。等他再回來一瞧,這看守之人已被殺死, 那個送信的人也不見回來。他心中大吃一驚,說:「不好了!他們有人來了,這 可不得了!」連忙要去開東房屋門殺大人,忽聽後面有腳步之聲。   他一回頭,見有一位英雄,年有二旬以外,頭戴青緞子罩頭帽,身穿瓦灰單 褲褂,足穿青布抓地虎快靴。那人手舉單刀,照定鄧華就是一刀。鄧華一閃身, 戰了幾個照面,被那英雄一刀將鄧華的刀磕飛,隨即一腿踢於就地,立時栽倒, 被他一刀殺死。   書中交代:前去送信的人,也是被這位殺死的。當那李七侯被獲,他就很著 急。鄧華將七侯捆上,送到樓底台階上時,他這裡便把看守的人殺了,到空屋之 內見了大人,把繩子割斷,將大人背起送至西花廳的後面。他把鄧華殺了後,聽 見李七侯在台階上大罵,說:「你們這些狗狼之輩,把你七太爺殺了吧!   我要和你一刀一槍動手,你未必贏得了我。我無故被石塊絆倒,你算什麼英 雄?」正罵之時,暗中有人說:「那李七爺別喊啦,要不是我,你早作泉下的人 了。這樣的能為,還喊什麼?依我之見,趁早回家抱孩子去吧!你一個人保著大 人,這是遇著我,   若不遇見我,豈不連大人全皆受害。我把你解開,你趁早走吧!」這幾句玩 笑話,說得李七侯閉口無言。那人解開繩子,李七侯唉了一聲,自己也不管大人 在哪裡?他說:「朋友,你前程萬里,保著大人回衙門去吧!」李七侯立時走了, 進省城到了衙門,在自己住的屋內,把衣服並所用物件收拾一個包袱,竟不辭而 別。   且說那少年人來至西花廳後面,把彭大人背了起來,跳出牆外,順著路奔到 省城,天已大亮。這個人把彭公送進巡撫衙門。彭公說:「壯士別走,你是哪裡 人氏?請問為何到他家去救我?」原來這少年人乃是浙江紹興府桂籍村張家集的 人氏,姓張名耀宗,今年十九歲。他父親名景和,乃鏢行有名人焉,稱為神拳教 習,就傳授了一個人,複姓歐陽名德,別號小方朔。   這位把張教習所有之藝,全皆學會。後來張教習過世,他撫養師弟妹長大成 人,並傳授他二人的武藝。歐陽德因出外訪友去了,已有年餘,並無音信。張耀 宗在家中行坐不安,把家中一應事情交與家人張福經理,又在後邊托奶娘、僕人 等照應他妹妹,才出門在各處探訪,卻查無下落。他在江蘇一省找過,今又來在 河南省城內住下。因聞聽人說:本地有一個惡霸,名叫惡太歲張耀聯,他就暗進 五里屯向本村鄉民打聽,得知張耀聯無所不為,夜晚便到了他的宅院,查探他的 動作,若真是惡霸,必要將他碎屍萬段。這日正遇見彭公前來私訪被難,他就殺 了鄧華,救了彭公,並送至衙門。彭公問明之後,說:「很好!   你不必走了,就跟我當差,這定然保存你做官。」張耀宗即請安謝過大人。 家人來回話,說:「李七侯不知去向。」大人說:「他若來時,稟我知道。」隨 即派開封府行文祥符縣,捉拿惡霸張耀聯,速傳到案。   不日府縣來稟:張耀聯攜眷逃走。彭公心中明白,知是府   縣放縱惡人逃走的。此時彭公亦未深究,在書房想起李七侯這個人,為何不 辭而別?我正想提拔提拔他,報他當年在三河任內那一片熱心,也算是我的一個 知心人。俗話說得好:「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心朋友實難求。」思前想後,忽然 又想起惡太歲橫行霸道,府縣夤緣,串通一氣。立刻把張耀宗補了一個京制外委, 充當武巡捕,加六品銜。張耀宗謝過大人提拔之恩。   彭公又想起荒草山之賊,即行了一角文書,著副將徐光輝,與守備彭雲龍、 常興,帶領五哨人馬剿滅荒草山,捉拿賊人,不准一名漏網。又叫張耀宗到書房 面諭:「今晚你去到府縣衙門,暗探所辦何事,細細查明回話。」張耀宗換了衣 服,背插單刀,飛身上房,躥房越脊,到了開封府的衙門,進到裡面,在各處留 心探聽。只見北上房燈光掩映,有人說話。他行至房簷之上,隔著窗縫,偷眼往 裡一瞧,但只見裡邊八仙桌東首,坐著那位知府武奎。西首坐著一人,年約三旬, 面龐微青,青中透紫,雄眉惡眼,此人乃是紫金山寨主並獬豸武峰,與武奎是本 族。   這武奎先是一個秀才,在索奈那裡當門客,後來又認索奈為義父,保他得了 一個知府,在此任內剝盡地皮。前者張耀聯逃去,歸了紫金山,便是他縱放走了。 今日武峰來到此處,見面先敘了離別的話,又送上三百兩黃金,說:「這是我家 大寨主與張耀聯寨主叫我送來,還有書信一封,請老爺過目。」武奎接過信來, 展開一看,上寫:武大人閣下福安!弟張耀聯多蒙庇護,得逃出虎穴龍潭。回想 往事,膽戰心寒。今幸得紫金山寨主暫借房舍,以救燃眉。知己之交,不敘套言。 今有敝友馬道元,因弟之事,尚在縲紲之中。懇求吾兄千萬設法解救,容弟面見, 必當厚報。今帶上黃金三百兩。望兄台至日查收。來人武峰,乃兄之族人。別不 多囑。   敬請福安弟周應龍拜撰張耀聯拜具武奎看罷,說:「你且回去,我自有道理。」 叫人把武峰帶至外面,叫他明日回去,不必見我。並送他十兩銀子作為路費。   武峰去後,張耀宗又到縣衙探聽,卻無別的動作。回來天己明瞭,即稟見大 人,將夜間之事回了一遍。彭公即派人把李榮和傳到,吩咐說:「你不必著急, 本院現在行文各處,捉拿張耀聯急速到案。」那李榮和連連磕頭說:「只求大人 替小人報仇。」   這日三更時分,張耀宗在房上巡查,見一條黑影兒,直撲上房而來。張耀宗 暗中細瞧,見他到上房施展珍珠倒捲簾勢,夜叉探海,懸掛房簷之下。張耀宗不 肯傷人,一刀背打在那人背脊之上,復又一腳踢下房去。張耀宗跟著下去,把他 捆上,帶至前面他的房內,便問此人姓什麼?來此何干?那人有三旬光景,說: 「我姓馬行九,別號人稱白狼。我也是綠林英雄,今日我來此借些路費,遇見尊 駕,未知貴姓大名?」張耀宗自通名姓,說:「朋友,你若說了實話,我許把你 放了。你要不說實話,一刀把你殺死。我回稟了大人,你就是刺客。」那人一想 說:「張老爺,我也是上了人家當。我乃直隸河間府人,來至河南,投了紫金山 金翅大鵬周應龍。他那裡有一位姓張的,名叫惡太歲張耀聯,他說托我一件事, 給我五十兩銀子路費,叫我來此行刺。我一時粗魯,來此遇見尊駕,望求開一線 之生路,放我回去,我再也不敢來了。」張耀宗說:「我也不殺你。」   便拿起刀來,把他的耳朵砍下來一隻,把繩子一鬆。又說:「你回去給他等 送個信,如再來時,有一個算一個,全把他結果了性命。」那馬九抱頭逃走。張 耀宗次日回稟了大人。   彭公到任三個月,訪求賢能之員,保薦人才;若貪昏之輩,   定然參革不貸。又興立學校,清除弊端。保升了常興為本汛把總,張耀宗也 升了把總。這天,忽然想起一件大事,說:「我初上任時,在半路之上,有荒草 山的賊人,結黨為匪,該延津縣竟毫無覺察!我已然行文,將他撤任候參,並派 副將徐光輝和彭雲龍帶兵剿捕,勿令一名漏網,為何至今未見回音?」候了半月, 才見來稟:業已將荒草山的賊黨共擒獲四十七名,匪首閻保、金氏在逃無蹤。因 又行文各府州縣,務須擒拿歸案,在事出力人員候旨施恩。這日正是九月初九日, 彭公將公事辦完,請諸位幕友在書房談心飲酒。忽報聖旨下。彭公趕緊接旨。   欽差進了衙署,彭公即擺香案跪聽宣讀。原來是調彭公進京另候簡用。巡撫 印務,著藩司暫行護理。請過旨,欽差起身後,彭公即將公事一切交代清楚,擇 日起身。張耀宗亦要告假回家,彭公應允,隨帶親隨人等入都陛見。   是日到京,打了公館,到內閣掛號,才知是被福建道監察御史胡光參了兩款, 說他結交響馬,不洽輿情,縱容家丁,凌辱紳士,例應革職。康熙佛爺乃有道明 君,因見了這道本章,即下諭著彭朋來京,另候簡用。皇上早知彭公是忠心保國, 幹練有為之臣,是日內閣帶領召見,皇上升了養心殿,彭公隨大臣班次參拜已畢。 康熙佛爺降旨說:「彭朋,你有負朕心,為何縱使家丁,凌辱紳士?」彭公連連 叩頭,奏道:「奴才蒙恩特效豫省大員,自到任後,惟知訪用賢能之員,參革昏 聵貪愚之輩,剪除勢棍,清查匪類。查有勾串首府縣之紳士張耀聯,搶奪民女, 反叛朝廷,種種不法。奴才親身訪查,竟將奴才捆在馬棚,夜晚刺殺,兇惡已極。 奴才終日兢兢業業,不敢有負聖恩。」康熙爺聞奏,勃然大怒!不知如何,且看 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蒙聖恩清官復任 良鄉縣刺客行兇

  話說當今仁聖皇帝聽彭公回奏,勃然大怒,說:「該御史以風聞誤參大臣, 情實可恨,理應革職。姑念他職稱言路,從寬免議,以後不准妄奏。」康熙佛爺 見彭公五官端正,二目有神,必定忠正,遂傳旨光祿寺賜宴。彭公謝了聖恩下朝。 諸客已畢,候至臘月尚未派差事,自己倒也清閒,同親戚朋友下棋飲酒。新年正 月開印之後,聖上旨意才下,召見彭朋,著其復任河南巡撫。彭公謝恩之後,又 請了一個月的假修理墳墓。倏忽就是三月初旬,請訓上任,擇定三月二十九起身。 當今皇上欽賜金牌一面,上刻「如朕親臨」字樣,著馳驛前往。彭公謝了恩,然 後才歸宅,把一切家事安排妥當,自有夫人照應教訓公子讀書,隨帶彭興、彭祿、 彭榮、彭華四個管家,車夫、廚子人等,大車四輛裝載行李,二套車六輛。大人 這一次出京,坐的八抬大轎,比先前更顯榮耀。頭一站是長辛店,有眾親友前來 送行,接到公館,大家飲酒已畢安歇。   次日天明,親友告別後,大人坐轎起身往前行走。方才過了良鄉,正走之際, 忽見從西南來了一騎馬,上面騎著一個押的差官,頭戴新緯帽,身穿灰布單袍, 青布薄底靴子,背上背著小黃包裹,年約三旬,面似薑黃,兩道劍眉,三角眼, 五官   不正之相。一見大人的轎馬,他問:「這是河南巡撫彭大人嗎?   我是開封府差官,煩勞通一聲。」說著他就跳下馬來,直奔大人的轎子而來, 距離不遠,抽出來一口鬼頭刀,照定大人就刺。   彭公猛然抬頭一看,隨說不好!把雙眼緊閉,只等一死而已。   幸好轎子旁邊,有一跟轎子的轎夫頭幾,是山東人,姓王,綽號愣王。他跟 著轎子,猛見有一人拿刀照大人刺來,心中大怒,一抬腿便把那賊人踢倒。眾人 嚇得面如土色,連忙跳下馬,把賊人捆上,帶至轎前說道:「大人受驚,請大人 示下。」彭公吩咐:「把他帶在車上,不必難為他,到前邊打公館時,我再審問 他吧!」眾家人答應站起來,立時把賊人拉到轎夫車上。然後彭興催馬前往,到 了鬆林店街上,打了店,等候大人。少時轎子進店,眾人伺候大人到了上房,便 來傳示:把那賊人帶上來!家人把賊人帶在大人面前,說:「這就是刺客,請大 人問他就是。」彭公帶笑說:「你也不必害怕,你必是被人所使,快從實招來, 我不難為你,你叫什麼名字?」那賊聽了,唉了一聲說:「大人是一個明白的人, 我也不敢說謊。我姓謝名豹,外號人稱土太歲。奉了那紫金山寨主金翅大鵬之命, 特意前來刺殺大人,替那張耀聯報仇雪恨。一路之上,派有綠林英雄甚多,均在 各處等候大人行刺,絕不能叫大人上任。」彭公聽了賊人之言,吩咐把謝豹交與 地方官解送涿州知府,叫他嚴刑審問明白,與我一套文書。又叫祿兒去到外面, 置一身破舊衣服來。祿兒到外面去不多時,拿著一身破舊衣服來交給大人。   彭公派彭興兒坐轎先走,自己帶了二兩銀子,幾百銅錢,和祿兒出這客店, 順路往前走去。祿兒說:「咱們爺兒兩個走,道路甚遠,恐怕難行!」彭公點頭, 叫祿兒僱兩匹驢來,二人上驢,不一刻到了高碑店。在大街之上,開了腳錢。大 人說:「祿兒,你找一個賣飯的,我要吃點菜食。」祿兒說:「前面就   是飯館子。」大人抬頭一看,就在路北有一個酒樓,門首有兩條對聯,上寫 著「名馳冀北三千里,味壓江南第一家」;橫匾是「宴芳樓」。彭公進門一看, 上首是櫃,下首是灶,後是座,靠東是樓梯。大人順梯上樓,樓上是六間,正西 有八仙桌。大人在那正當中坐下,跑堂的過來說:「二位要什麼吃的呢?」   祿兒說:「你給我要壺酒,炒雞片、炸丸子、熘魚片,然後配上兩樣飯菜, 再拿吃的來。」那跑堂的答應下去,少時擺上酒菜。只聽得下面喊嚷說:「合字 兒,調飄兒,招路把哈,玄瑤兒上垞著鶯找孫,把哈著急浮流兒扯。」話猶未了, 上來了兩個人。前頭一人,身高七尺,項短脖粗,身穿淺白布褲,青布褂,快靴, 手拿一個小小的包袱,面似白紙,兩道濃眉,一雙俊眼,二目有光。後跟那人, 年約三旬,紫臉膛,濃眉大眼,身穿紫花布褲褂,青布靴子。那一個人說:「合 字兒,調飄兒,招路兒把哈,海會赤字搬山青散留丁展,亮青子摘遮天萬字的飄。」 書中交代:這是江湖綠林中的黑話,「合字兒」是他們自己,「調飄兒」是回頭, 「招路」是眼睛,「把哈」是瞧瞧,「海會赤字搬山青散留丁展」是北京城內的 大人喝酒吃飯,帶了一個跟人,「亮青子摘遮天萬字的飄」是拉刀殺彭大人。這 二人原來認識大人。祿兒聽了此話,心中說:「不好了!這兩個是賊。他們所說 的話,必有隱情。」心中害怕起來,見那兩個人進來就坐在對面桌上。   這二人原來是河南紫金山金翅大鵬周應龍的餘黨,前走那個人是紅眼狼楊 春,另一個是黃毛吼李吉。彭公在任時,曾發過人馬剿那紫金山的賊寇,未能成 功。後來張耀聯歸紫金山,他又派人走動人情,買通御史,參了彭公。因聽說彭 公復任,他便與周應龍合伙,派人打聽彭公出京的日期。他等使出一個絕戶計來, 派了幾個盜寇下山,在一路之上扮作各行買賣人,   在暗中刺殺大人。今天在宴芳樓之上,他們認出了大人的相貌。   因在河南已曾見過,故此一見就識。祿兒見他二人相貌兇惡,兩隻賊眼不住 的直瞧大人,早就害怕,直盼大人快些吃完好下樓。算還飯帳,祿兒暗中說:「大 人,那對面坐的兩個人不是好人,大約就為大人而來。」   那彭公一生忠正,並不害怕。下樓一看,天已不早了,見路北有一座客店, 店門關閉,便叫祿兒前去叫門。祿兒答應,看那牆上寫的是「安寓客商姜家老店」。 這掌櫃的姓姜名通,外號姜夠本,為人奸猾刻薄,年有六旬以外,並無父母妻子, 剩下孤身一人,尚不知道改惡向善,還行那損人利己的事。這店伙友全都散去, 就有一個掌櫃的名叫張文滔,因欠他的工錢未走,並無住客。姜夠本正在屋內為 難,忽聽得叫門,連忙答應,說:「是哪位?」開了大門一看,原是兩個人。看 彭公年約六旬,跟著一個年幼之人,衣服平常。姜夠本看罷,說:「我這座店是 關了門的呢,不住人了。」祿兒因怕那兩個人瞧見了,連忙說:「我們只要有住 處就行了,房錢照例奉納。」姜夠本聽他之言,因正在窮迫之際,就安心要訛他, 說:「你二人請進來吧。」彭公急忙走到上房,叫店家點上燈,拿進一壺茶來。   彭公說:「你算算該多少房錢?拿了去吧。」姜通說:「上房的房錢白銀一 兩,茶錢、蠟燭一兩。」祿兒把帶來的二兩銀子交與姜通。他拿去回歸櫃房,十 分高興,想著明天開張,把那二兩銀子,換錢來作買賣,就可成功。正在想念之 間。忽聽有打門之聲,不知又是何人?要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姜家店群賊行刺 密鬆林一人成功

  話說那店家正在房中,看著二兩銀子歡喜,聽見外面有人叫門,連忙把銀子 放在抽屜之內,出來將門開了。見那門外站著五六個人,都是青衣服,小褂褲, 手拿單刀、鐵尺,說:「你這店內,方才住下兩個人,是北京口音,有六十多歲 的一個,十七八歲的一個。」姜通說:「我這店已然關閉,我姓姜名通,方才住 下的是兩個人,住在上房裡。」那幾個人說:「你可不准走漏消息,若走了他兩 個人,要你的命使喚,我們是奉命辦案之人。」說完回身就走。姜通一生最怕多 事,聽見這幾個人所說的話就害怕,心中不樂。回到自己房內,把抽屜一拉,瞧 那銀子沒有了。他心中一想,說:「是了!必是張文滔在西屋內聽見我得了二兩 銀子,他必定偷了去啦!」想罷,來到西屋裡間,瞧見張文滔躺在牀上,酣睡如 雷,天氣又熱,早就睡著了。姜夠本因為自己丟了銀子,氣糊塗了,也不管它是 與不是,過去睜圓了眼,照定張文滔臉上就是一掌,打得張伙計一翻身起來,說: 「小子,你夜靜更深,還不睡覺,為何打我?」   遂站起身來,竟撲姜夠本,掄拳就打。姜通說:「你先別著急,跟我到南屋 裡來,我告訴你。」二人說著,來到南屋內,姜通把方才的事說了一遍。張文滔 說:「這是哪裡說起?我一概不   知。你到別處找去。我方才睡覺了,並不知道這些事情。」說罷,仍回他屋 內,一看被褥衣包一概不見,不知被何人盜去?   走到南裡間,瞧那姜夠本正低頭尋思。張文滔抓住了他的辮子,按倒在地就 打,說:「你趁早實說,快,將我的衣服拿出來,凡事皆休。」姜夠本說:「老 張,你先別打我,我賠你就是了,我不知你丟了什麼物件?你別嚷啦!怕的是驚 走那兩個賊人,等天明再說吧!」   再說那大人同祿兒,在上房點了燭,和衣而臥,正要睡去,忽然紙窗一響, 祿兒往外一看,見一條黑影站在門前,手拿單刀,躥進了上房,一口把燈吹滅, 把祿兒嚇得鑽入牀底下,不敢言語。那人把大人的肩頭一拍,說:「大人,我來 了。自大人改扮出來,我就在暗中跟隨大人。在酒樓說的話,我已聽見了,不要 害怕。方才我把店家戲耍一回,請大人快跟我逃走。」   大人也無可如何,急得無有主意了,被那人背將起來,往外就走,飛身上房, 跳在外面,就往南面而去。大人說:「你是什麼人,姓甚名誰?」那人說:「門 下張耀宗,只因大人卸任回京,我也不願作那千總,自己告退,在旅店住下,暗 中私訪那些在省官員。唯有那知府武奎,欺妄騙詐,交結大盜,無所不為。這條 大道之上,綠林人物往來不絕,大人快跟我前去,追上大轎再說吧。」彭公點頭。 玉面虎正往前走,忽見對面來了十數個賊寇,把去路阻住,嚇得張耀宗把大人放 於樹林之內,自己抽刀迎上群賊。   書中交代:來的這伙人,是紅眼狼楊春、黃毛吼李吉二人,勾串了金眼駱駝 唐治古、火眼狻猊楊治明、雙麒麟吳鐸、並獬豸武峰、金鞭將杜瑞、花叉將杜茂、 惡法師馬道元等,奔姜家店來刺殺大人。至半路上,正遇見了玉面虎張耀宗,身 背大人由北往南。張耀宗先把大人放下,拉刀迎上了群賊。金鞭將杜   瑞把手中鞭抽出,說:「什麼人?」張耀宗說:「你等不必前來,今有玉面 虎張老爺等侯多時了,待我全把你這伙賊人的狗命結果了吧!」杜瑞是一個性情 剛暴的人,有些力氣,仗著人多勢眾,聽了張耀宗之言,氣得他三屍神暴跳,五 靈豪氣騰空,掄手中鞭照定那張耀宗就是一鞭。張耀宗往旁一閃,使刀分心就刺。 杜瑞用力往旁把鞭一架,張耀宗急忙將刀抽回。那花錘太保丁興,搖錘協力相助, 二人來戰張耀宗一人。還有那花叉將杜茂、楊春、李吉、蔡天化四人,也各舉兵 器,一齊上前助戰。張耀宗一人獨力難支,只累得氣喘吁吁,遍身是汗,想要走 是萬不能夠了。吳太山說:「小輩,你別想逃去,我等拿住你碎屍萬段,才能出 氣。」張耀宗見群賊來勢兇猛,自料寡不敵眾,又不知此時大人落在哪裡?那吳 太山等料張耀宗年少之人,有什麼本領,殺了他然後再說。楊春抖起精神,說: 「咱們把這廝亂刀分屍吧!」正在耀武揚威之際,忽然從樹上跳下一人,說話唔 呀唔呀的,說道:「唔呀混帳王八羔子,不要欺負人,吾把你們都結果了就是。」 張耀宗一聽,心中大喜,說:「是大哥,救命星君來了!」   書中交代:來的此人,乃是這部書中行俠仗義的有名人物。   他的籍貫是浙江嘉興人,雙姓歐陽,單名一個德字。自幼愛練功夫,在各名 山勝境之處訪求高人,習學武藝。父母早喪,又無兄弟姐妹,自己並無牽掛。他 游到浙江紹興地面,聽說本處張家集有一位武教習,先在鏢行,大有名聲,姓張 名景和,別號人稱神拳無敵。歐陽德親身到張家集一問,有人指引路西的一家門 首,有垂楊柳兩棵。來到門外一叩門,裡邊出來一位四旬光景的男子,身穿灰布 夾襖,白襪青鞋,面皮微黃,二目有神,雙眉帶秀,四方臉,沿口鬍鬚。他出來 一瞧,見門首站著一人,年在二旬,白淨面龐,長粉臉,重眉毛,大眼睛,準頭   端正,唇如塗朱,大耳有輪,身穿藍寧綢夾襖,藍中衣,白襪青雲鞋,手拿 小包袱。看罷,說:「這位先生找哪位?」歐陽德說:「吾是嘉興人氏,姓歐陽 名德,久仰這裡有一位張鏢頭,吾特來拜訪,還有大事相求。方才在貴莊訪問, 有人指說這裡。   不知尊駕何人?貴姓高名?懇求傳稟一聲!」那四十以外的男子說:「我名 張福,那位神拳教習是我家主人。你今來得甚巧,我主人正在書房閒坐,昨日方 才歸來的,我給你通稟就是。」   轉身進入內院,去不多時,從裡邊出來說:「我家主人衣冠不整,在書房恭 候呢!」歐陽德隨那張福進了大門,過了二門,行至上房,便有一個十五六歲的 小童,打起簾子,只見靠北牆有花梨條案,上擺郎窯果盤、水晶魚缸、官窯磁瓶, 牆上掛著八扇屏,畫的山水人物,俱是名人筆跡。案前是楠木八仙桌一張,兩邊 全有座椅。東裡間掛著幔帳,西裡間亦掛幔帳,裡邊團屏牀帳均皆乾淨。歐陽德 看罷落座,童子送上一碗茶來。張福出去不多時,自外進來一人,年約在半百以 外,四方臉,重眉闊目,鼻樑豐滿,四方口,三髯須,五官端方,二目有神,身 長八尺,身穿藍洋縐夾襖,白綾襪,青雲鞋。歐陽德連忙站起身來行禮,自通名 姓。張教習答禮相還,落座說:「先生自嘉興來此,有何事來找愚下?」歐陽德 說:「老師!弟子愚拙之人,久仰大名,願拜在尊前習學藝業,望求收留!」張 景和看歐陽德五官不俗,面帶忠厚之相,心中也甚願意。二人言語投合,即自今 日為始,留歐陽德住在書房,擇日拜了師父師母,一家人全給引見了。張教習夫 婦跟前有一子一女,公子年方三歲,小女尚在懷抱,歐陽德在這裡住了三年,所 有張教習之藝俱皆學會了。自己想要回家祭掃墳墓,遂稟明老師,告辭起身。   在路上便作了些行俠仗義,濟困扶危之事。非止一日到家,買了香燭、紙馬 祭品,到墳前祭奠。看墳的家人收了祭物,給大   爺請了安,並請用飯。他在這裡住了一夜,給看墳的幾十兩銀子,教逢年按 節祭掃,不可遲誤!吩咐畢,自己又往各省去訪人外之人,要學那無敵的手段。   後在千佛山真武頂,遇見了紅蓮長老,即拜在老和尚跟前學藝。紅蓮長老亦 與他有緣,說:「你應該出家才是。」歐陽德說:「過五十歲歸山受戒,我一定 准來,若有半字虛言,必叫火把我燒死就是了。」紅蓮和尚說:「阿彌陀佛!善 哉善哉!我傳你就是。」歐陽德練會了鷹爪力重手法,一力混元氣,達摩老祖易 筋經,練得骨軟如綿,寒暑不侵。二年工夫,練得甚好,就辭別和尚下山,在各 處訪查貪官惡霸,勢棍土豪,綠林彩花的淫賊。天下之人聞名喪膽,望影心驚, 人稱他小方朔。   這一年忽然想起,自從拜別張恩師,終未來看師父,便起身說:「走哉!走 哉!」不一日到了張家集,正遇張教習病體沉重,一見歐陽德進來,心中甚喜, 說:「賢契,你來甚好。你師母前年去世,剩你師弟耀宗、師妹耀英,他二人不 知世故,你要當作親弟妹看待。耀英今年四歲,有奶娘照應,我死之後,你千萬 要在這裡照料他二人成人,把我傳你的武藝,全都教會了他兄妹二人,使之成名。 我在九泉之下,也感你的好處。」   歐陽德是一個俠心義膽之人,聽他師父之言,連連答應說:「你老人家放心 就是。倘百年以後,吾必在此照料他二人成人,把我所會的武藝,全教他兄妹二 人。」張教習聽了歐陽德之言,心中喜悅,有心再囑咐他兩句話,一時心中發悶, 不能自主。   眾家人同耀宗、歐陽德在牀前守至三更時分,張景和便嗚呼哀哉,氣斷身亡。 大家舉哀。歐陽德代張耀宗辦理喪事已畢,從此就在這裡教他兄妹二人。   過了五載光景,張耀宗年已十二歲,歐陽德方才往別處訪友去,不過三兩個 月,就要回來看望。張耀宗待歐陽德如同親   兄長一般。張耀宗到十九歲這年,自己獨自在家,想起大哥歐陽德有半載未 見回來,又無音信,甚不放心,這才往河南,遇見彭公私訪五里屯。張耀宗氣走 李七侯,蒙大人保升了千總,跟著大人當差。自彭公被張耀聯買通人情,參了一 本,調進京去,張耀宗便告假在省城住了半月,隨後也就回家,在一路之上,訪 問恩兄的下落。到家過了新年,想起彭公那樣清廉的恩官被參,不知當今萬歲爺 怎樣辦法?我要入都去打探下落,至半路便遇見大人住在店內,他從姜家店將大 人背出,路遇群賊,就把大人放在樹林之內,與賊人交手,怎奈寡不敵眾,正在 為難,忽從樹上跳下一人,正是他恩兄歐陽德,要與眾寇動手。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小方朔獨戰群寇 玉面虎尋找清官

  話說青毛獅子吳太山、李吉、楊春、杜瑞、杜茂、唐治古、唐治明等約二十 餘名賊人,圍住了張耀宗動手。從樹上跳下一人,眾寇借著星月之光,望對面一 看,那下來之人頭戴瓜皮秋帽,身穿老羊皮袍,足登棉鞋,高腰襪子,面皮微紫, 四方臉,稠眉毛,單鳳目,高鼻樑,微有幾根鬍鬚,上七根下八根,元寶耳朵, 帶著眼鏡,身高五尺以外,說話唔呀唔呀的。這一伙賊人,就馬道元認識是小方 朔歐陽德,並知道他的厲害,其餘賊人雖然聞名,並未見面,哪裡放在心上?紅 眼狼楊春、黃毛吼李吉二人,舉刀照定陽德頭面剁來!不想他身上練得善避刀 槍,寒暑不侵,見二人刀來,自己把足下棉鞋脫下來往上相迎,戰了兩個照面, 歐陽德便把紅眼狼打倒,黃毛吼也帶了傷。花錘太保丁興過來,掄錘就打,被歐 陽德施展點穴功夫,點倒在地,立時身死。金鞭杜瑞說:「大家拿他就是!」各 舉兵刃動手,被歐陽德點倒了六個,餘賊才不敢動手,背起帶傷之人,大家往南 就跑。   張耀宗也不追趕,過來給歐陽德行禮,說:「請問恩兄從哪裡來?一載有餘 未見,現在何處?」歐陽德說:「自從別後,吾在家鄉修理墳墓,又逛了一道揚 州。這半載有餘到了北五   省,吾聽人說你在河南保了彭大人,吾這是找你去,至此處遇見群賊,不知 賢弟因何與他作對?來此何干?」張耀宗說:「去歲我找尋恩兄,到河南保了彭 公。後來彭公被參,調進京去,我也不能跟去,又在各處尋找恩兄,到冬月回的 家。今春一則要尋恩兄,二則到京中打聽清官彭公如何?至半路遇見大人復任河 南,我想那河南紫金山金翅大鵬周應龍手下,高來高去的江洋大盜不少,張耀聯 又歸了此山,怕的他等謀害大人,我要暗中保護。在半路上刺客攔轎行刺,幸虧 被轎夫愣王拿住了,交了涿州。大人改扮私行,在高碑店酒樓避雨,遇見那賊人, 我未敢動手。大人住了店,我怕賊人夜晚要害大人,便把大人背到這裡,路遇群 賊,若不是恩兄來此,我必受群賊之害。」   歐陽德聽完,說:「唔呀!大人在哪裡?請過來,你送他至公館,還是坐轎 走好。」張耀宗說:「很好!」連忙到那坡上一瞧,大人不見了,嚇了一跳,說: 「兄長,不好了!大人被那伙賊人背去,這可該當如何?」歐陽德說:「唔呀! 賢弟不要著急,吾追那混帳王八羔子去,把大人救回來就是了。你先到安肅縣, 在公館內再見吧!」說著便追下去了。   張耀宗正在著急,抬頭見前面黑暗暗、霧潮潮,一片樹林森森,想必是一座 大村莊。玉面虎張耀宗信步往前,奔那村莊而來。方到村莊北口外路西,見有勾 連的搭三間舖子,掛著酒帘,賣包子、饅頭、大餅、大面,裡邊四張桌子,桌上 擺著雞子、糖麻花、豆腐乾。張耀宗身乏,四肢無力,心中又煩悶,想要歇息, 進了酒鋪說:「拿酒菜來!」鋪內一個年過半百以外的男子,一個十五六歲的小 孩子,過來送上酒,又擺上幾碟饅頭、包子。張耀宗在這裡吃酒,心中想:「彭 公萬不能叫他等搶去,也不能去遠了。」心中輾轉不定。   且說彭公見張耀宗一人與群賊動手,料不能取勝,自己便   站起身來,往西南就走。道路崎嶇,又是黑夜光景,甚不好走,只得趁著星 月之光,走了有五六里路,坐在地上歇息。忽聽見西南上有犬吠之聲,站起身來, 信步奔那村莊而來。天色微明,已到村莊北口,見路西有一片燈火之光,是勾連 搭三間酒鋪,裡面有蒸饅頭、炸麻花。四月天氣,夜裡還涼,彭公改扮之時,又 未穿著裌衣,俱是單衣衫,身上透寒,瞧見這三間屋子是賣吃食的所在,心中甚 喜,推門進去說:「眾位借光,我在這裡歇息。」鋪內掌櫃的有五十多歲,身穿 月白布褲褂,黃臉膛,短眉毛,圓眼睛,沿口鬍鬚。那個小伙計有十五六歲。就 是這兩個人,在那裡炸麻花。見進來一人,年有六旬,衣服平常,五官端方。小 伙計過去說:「要喝粥有小米粥,熱的有饅頭、麻花、煮茶雞蛋,還有燒酒。」 彭公覺著天寒,想要吃兩杯酒,說:「拿一壺酒來。」小伙計答應,不多時把酒 與各樣菜擺上來。彭公吃了幾杯酒,那天也就大亮,紅日東升,身上也不冷了。 自己又要了一碗粥吃了,歇了片時,伸手一摸,錦囊之中就是那萬歲爺賜的金牌, 並無別的物件。這才說:「掌櫃的,你這鋪中可賒帳?先給我記上一筆,過三五 天,我必定給你送了來。不知怎麼,今天我出來得慌忙,忘了帶錢啦!」那個掌 櫃的一聽這話,把眼一瞪說:「你這個人,大清早起,我們尚未開張,你是頭一 號買賣,吃了四十八文錢,我也不認識你,要寫帳不成,趁早給錢!」彭公心中 自知無理,又沒有錢,正在為難之際,只見從外面進來一人,年約二十餘歲,俊 品人物,身穿品藍緞子褲褂,漂白襪子,青雲鞋,身披青綢子小夾襖,手托水煙 袋。一見彭公在那裡坐著,他兩個眼不住的望著大人瞧。鋪中掌櫃的與小伙計一 見那人,連忙帶笑說:「朱二爺來了,起來得早呀!吃的什麼點心哪?」那少年 人說:「我倒不吃什麼,這位先生何時來的,昨天便在這裡面嗎?」酒鋪掌櫃   的姓吳,連忙說:「朱二爺,你別提啦!我這買賣甚不吉利,今天黑早,他 進來喝了一壺酒,吃了點菜,共該銀四十八文,卻告訴我沒錢,三五天再來給我, 我認得他是誰呀?」那位少年之人,走至大人面前說:「這位老先生,尊姓大名? 貴處哪裡?」彭公說:「在下乃京都人氏,姓十名豆三。」那人聽了大人說話的 聲音,說:「老吳,這位十先生吃的四十八文錢,我給了。」過去就拉大人說: 「先生,你跟我來,眼下有一個人正想你!」那彭公一怔,也不認識這少年之人, 便說:「有人想我?我這裡並無至近之人。」卻不由己地被那人拉著往外就走。   此時紅日東升,快到吃早飯之時。彭公跟定那人,出了酒鋪,往南走了不遠, 往東一看,見一片樹林森森,有十數棵龍爪槐樹,幌繩上拴著膘滿肉肥的五十餘 匹馬,路北大門前的兩塊大石,是上馬所用。那少年拉著彭公進了大門,東邊是 門房三間。進了門房,大人瞧這屋裡倒也乾淨,並無浮塵,必是常坐的屋子。他 在北邊椅子上坐下,當中就是八仙桌子。那少年人說:「大人膽量太大!這裡無 數的賊人等著拿你,你老人家還偏往這裡私訪。這裡找你老人家,如同鑽冰取火, 軋沙取油,幸虧遇見我,要遇別人,大人性命休矣!大人把我忘了吧?」   彭公一時間想不起來,遂說:「你是誰?在哪裡見過?怎麼說我是彭大人 呢?」那少年說:「我說了實話,恩官就肯說了。   我姓朱名桂芳,在紹興府作了一起買賣,折了些資本,因為坐船與同船之人 不和,他是一個江洋大盜,被人拿住,他就把我拉住,說我是他合伙之人。多蒙 恩官清正廉明,把我當堂釋放,我才不敢往外作買賣去了。在家中托人找了這連 窪莊,莊主是賽展熊武連。我在這裡當一個門公,亦有四年。這個莊主,他是綠 林中人,坐地分贓的大賊,與各處有名的賊頭全有來往。   前幾天來了河南紫金山金翅大鵬周應龍的手下人,說是要劫殺   大人。我總想到大人對我的恩義,今天清早起來,往老吳那裡要個麻花吃, 正好遇見大人。若叫那伙賊人瞧見,大人性命休矣!這武連要知道,大事就不好 了!」大人聽完,說:「朱桂芳,既然這樣,你替我想一個主意,救我才好!你 我在這裡,也是不好的!」朱桂芳說:「理應預備早飯。無奈大人在龍潭虎穴之 中,怕壞了事。我有一個舅舅,住在連窪莊東頭,趕車為生,這兩天正在家中歇 工。我去找他,叫他套上車,送大人至安肅縣公館內,不知大人意下如何?」大 人說:「很好!就是這樣辦法,事不宜遲,你就此前往為是。」朱桂芳說:「還 有一件要緊的事,我走之後,要有別人進來,問你老人家哪裡住?   姓什麼?來此何干?你老人家就說在新城縣住,說我是你的外孫兒,到這裡 來看我。別說是北京城的人,千萬記住了。」大人點頭答應。朱桂芳出離門首, 往外就走。   焉想朱桂芳在屋中與大人說話,外邊暗中有人聽見了。此人乃是朱桂芳的同 事,姓潘名得川,今年十九歲,是賽展熊武連的心腹之人。他在暗中聽了這話, 心內說:「朱桂芳你這小子,素日倚仗著嘴巧舌能,在莊主跟前說我的過錯,今 天可犯在我的手內。」轉身入內,來至大客廳,見莊主正同山東路上的響馬蠍虎 子魯廷、小金剛苗順在那裡說話。潘得川連忙進來說:「莊主,了不得啦,咱們 全家的性命難保!朱桂芳勾串彭公,要調官兵來圍困連窪莊,捉拿咱們。」武連 說:「這話從何處說起呢?」潘得川說:「贓官私訪,現在門房,朱桂芳套車去 了!」武連聽罷這話,怒氣衝於霄漢,拉刀帶從人直奔外面門房而來,要殺忠良 彭大人。不知怎樣殺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彭撫台誤入連窪莊 胡黑狗認識討金牌

  話說惡奴潘得川在內廳房把朱桂芳所作之事,全都對他主人說了。賽展熊武 連聽罷,很是生氣,叫了五六個家人說:「跟我到外面見機而作,若果是真,把 他千刀萬剮!」蠍虎子魯廷、小金剛苗順二人說:「我們也跟去看看。」大家一 齊站起身來,往外就走,來至門房裡邊,只見南邊椅子上坐著一位年邁之人,年 約花甲以外,五官端正,四方臉膛,雙眉帶秀,俊目有神,白淨面皮,花白鬍鬚, 身穿半舊細灰布褂,藍中衣,灰套褲,白襪青雲鞋。武連看罷,說:「你是何人, 在我門房?」   彭公說:「我是來此探親的。」武連說:「彭朋,你好大膽量!   我們這里正在找你,如同鑽冰取火一般,你還敢到這裡來私訪!   好哇,孩子們拿繩子先把他捆上,我細細的問他。」彭公聽罷,連忙說:「且 慢!」抬頭一看這說話之人,身高八尺以外,膀闊腰圓,黑臉膛,重眉毛,大眼 睛,高鼻樑,沿口黑鬍鬚,年約四旬,二目賊光灼灼,瞪著眼睛,身穿藍綢短汗 衫,青緞子中衣,足登青緞抓地虎快靴。彭公看罷,帶笑說:「莊主,我是新城 縣人,來在這裡找我外孫兒朱桂芳。我姓十,並未得罪哪位,為何說我是彭朋, 還要捆我,這是哪裡的話呢?」惡奴潘得川說:「莊主爺別聽他的話,這是朱桂 芳叫他這樣說的。如   朱桂芳聽見這話,他還敢進來嗎?他若一跑,必奔那前邊公館,追上跟贓官 之人送信,調那官兵前來,咱們可就苦啦!先把彭朋捆上,等朱桂芳回來,把他 二人的性命結果了,人不知鬼不覺,凡事總要嚴密才是!」小金剛苗順聽罷,說 道:「莊主爺,潘二爺這話甚是,依著他說的就是了!」眾惡奴過來將彭公捆上, 大家坐在屋內,等朱桂芳車輛一到,好再拿他。家人之內有一個王福,是朱桂芳 的表弟,聽見這個話,便假作出去出恭,往正東走去,見朱桂芳坐著車正往前走。 王福說:「你坐車逃命去吧!你的事壞了,彭公被他們捆上了。」朱桂芳一聽, 大吃一驚!自己連忙叫撥回車子,把車一轉,往正東一直的跑去了。王福回去, 還裝不知道。   等了有一個多時辰,不見朱桂芳回來,派人打聽,回來說並無蹤跡。武連說: 「來!先把狗官抬到裡邊來。」魯廷、苗順二人跟至大廳,他三人落座。忽然家 人來報,說:「火眼狻猊楊治明回來了。」原來這伙賊人是昨夜從這裡走的,也 未能殺了彭公,那幾個不知事務的在路上被歐陽德點了穴,眾人便狼狽逃走。楊 治明未能走開,聽後邊有人追他,便藏在一邊,候至天亮才回來,至連窪莊正趕 上武連在廳上坐定,要審問那彭公。楊治明進了大廳,落座說:「莊主,我昨日 好晦氣,遇見了蠻子歐陽德,在大樹林子打壞好幾個人,我今逃到這裡。」   武連說:「楊賢弟請坐!我這裡審問一個人。」吩咐家人:「把他抬進來!」 左右答應:「是。」即將彭公抬進大廳,放在就地。   武連說:「下面你是什麼人?給我快說實話。」彭公說:「教是新城縣人, 來看我外孫兒朱桂芳的。我會算卦相面,哪裡幫去,常在京都前門外大街,今天 莊主是錯認了。」武連一陣冷笑,說:「狗官!你今天自己走入地獄門,你還敢 撒謊。」   一伸手把牆上掛的寶劍摘下來說:「你要不說,一劍結果你的   性命。」惡狠狠地便把寶劍舉向彭公。彭公說:「莊主!我實是算卦相面之 人,不可錯殺了人!」小金剛苗順說:「武大哥,這個人不是彭朋。」武連說: 「何以見得?」苗順說:「楊二哥方才說,昨夜晚已遇見歐陽德救了彭公,他焉 能來在這裡呢?把他放了吧,叫他給咱們相相面,如相對了,給他幾兩銀子,叫 他去吧,他這大年歲,料也不是。」武連說:「把他放開。」眾惡奴把大人扶起 來。   武連吩咐在旁邊看個坐兒,說:「十先生你坐下,我一時莽撞了。我那家人 朱桂芳是一個好人,必是害怕不敢回來了。   現請你先生先給我相相面,然後再給他們三位相相就是。」彭公本來多讀廣 覽,一看武連臉上兇煞之氣,說:「莊主見事忍耐,少貪外事。今年交運,過了 今年便事事如意,萬事亨通。   子孫最少,多積些陰功德行事,自有益於子孫。」蠍虎子曹廷說:「老先生, 你也給我們看看!」彭公瞧了瞧魯廷,兇惡氣象,五官不正,連說:「這位的相 主於多受勞碌,在家閒不住,骨肉不和,少運平常。今年貴甲子?」魯廷說:「今 年三十二歲,姓魯,山東人氏,你說得真對。」彭公說:「尊駕這相貌,宜在外, 少在家。一生財如流水,來得廣,去得多。」魯廷不等說完,連說帶笑:「相得 對,不錯,我們綠林中人物,這手來那手去,哪裡存得住呢?」小金剛苗順連忙 攔他,說:「大哥,嘴太不嚴啦!」武連哈哈大笑說:「苗賢弟,你也太小心了, 我這一帶的村莊,哪一個不知我是一個坐地分贓的英雄!   何必坐在家裡小心呢?先生,你給我苗順賢弟相相看,他相貌如何?」大人 恨不能立時逃出龍潭虎穴才好,只得說:「這位的相貌與眾不同了,他為人機巧, 伶俐聰明,一見就識。少運好,此時在中年,正走好運,諸事平明,交了今春, 你的事多多順利。」苗順點頭。正要給楊治明看相,楊治明說:「不必給   我看,咱們綠林中人,還有什麼憑定?所作的都是犯王法的事,事到如今, 我倒是騎虎不能下了。給這位先生一點路費,叫他去吧!」武連說:「王福,你 從帳房內要二兩紋銀,給他去吧!」   王福取銀兩去了。   外邊家人進來稟報,說:「京東胎裡壞胡鐵釘求見。」武連說:「請進來。」 不多時,只見外面進來一人,身高約有五尺,光著頭,身穿青綢大衫,足登青緞 快靴,尖腦頂兒,黃臉膛,兩道鬥雞眉,一對圓眼睛滴溜溜爍爍放光,小蒜頭鼻 子,一對小耳朵,薄片嘴,微有幾根鬍鬚,上頭七根下頭八根。一進大廳,說: 「莊主久違了,一向可好?」武連站起身來說:「胡寨主從何處而來?」胡鐵釘 說:「自京都而來,要到河南訪個朋友。這位不是火眼狻猊楊治明賢弟嗎?為何 發愣?」楊治明說:「哎呀,原來是胎裡壞胡鐵釘大哥呀!十數年未見,你真好 眼力。」武連又給魯廷、苗順二人引見。   胡鐵釘抬頭看見彭公,便目不轉睛地盯著。武連說:「胡賢弟,你看什麼?」   胡鐵釘說:「這位是作什麼的?」武連又把方才之事說了一遍。胡鐵釘說: 「彭大人久違了,可還認識我?我是京東三河縣人,姓胡名鐵釘,綽號人稱胎裡 壞,乳名黑狗。你做三河縣之時,我就認識你。你拿過左青龍,為何今天又在這 個地方啊?聽說你升了河南巡撫,到任後就把白馬李七侯辭了,你是得意忘友之 人,不懂交情。」武連聽了這話,說:「胡寨主,你當真認識他?可別錯認了!」 胡鐵釘說:「我認得真,一點不錯。」正說著,家人王福從帳房取了二兩銀子來, 說:「先生給你吧!」武連說:「別給他。」彭公聽胡黑狗之言,說:「莊主不 要信他,世上同樣的人多少呢?我姓十名豆三,號雙月,新城縣人,相面為生, 他是錯認了。我與他無冤無仇,這是為何   呢?」火眼狻猊楊治明說:「胡大哥不可錯認。現今青毛獅子吳太山、蔡天 化、惡法師馬道元、金眼駱駝唐治古、紅眼狼楊春、黃毛吼李吉、杜瑞等,皆奉 著紫金山大寨主金翅大鵬周應龍之命,在武莊主家等候。昨夜探明彭朋住在高碑 店姜家店內,我等去殺那贓官彭朋,在半路上遇見一個張耀宗,又有一個厲害的 小方朔歐陽德,把我等打敗了。你想,既然他二人已將彭朋救去,焉能到得此處 呢?」胡鐵釘說:「定准他是巡撫。他不是巡撫,我將頭賭上!」胡黑狗說著, 站起身來至大人面前說:「你在京中起身之時,我也在家。當今皇上賜你有一面 金牌,你賞給我們瞧瞧!」彭公聽他此言,嚇得面如土色,連忙帶笑說:「這位 壯士,我乃讀書之人,在外邊闖蕩數載,未見過這金牌是何物件,這不難為死我 嗎?」胡黑狗聽罷,一陣冷笑說:「你若好好把金牌拿出來,倒還好辦;如若不 然,你們拿繩子來先把他捆上。」說著,他過去照著大人就是一掌,正打在臉上。 一伸手就從大人懷中,把當今萬歲爺欽賜的那一面金牌掏了出來,說:「武莊主 你看!」群賊接過來一觀,隨說:「好一個狗官,你果然是來此私訪!」眾賊各 拉單刀,照定大人就砍。不知彭撫台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群賊定計藏金牌 清官受困連窪莊

  話說胡黑狗從彭公兜囊之內,搜出那康熙老佛爺賜的金牌來,說:「武莊主 你看!」武連接過來一看:金牌長有八寸,寬有二寸,一面是龍鳳篆,一面是「如 朕親臨」的字樣。武連又叫蠍虎子魯廷、小金剛苗順、火眼狻猊楊治明瞧,那三 個人說:「武莊主,不必看了,我們替你結果了他的性命吧!」苗順說著就要拉 刀。武連說:「不如把狗官捆上再說,來人,給我把他捆上。」苗順說:「為何 不叫我殺他,這是一個什麼主意呢?」   武連說:「彭朋與我無仇,他是與我的親戚金翅大鵬周應龍有仇,我把他給 送到那裡去就是了。」楊治明說:「你我慢慢的商議吧!」武連便叫家人先把狗 官鎖在空房之內。彭公一見胡黑狗把金牌掏去,自知性命要死在他人之手,說: 「你們這伙叛逆之賊,我乃國家三品職官,你等竟敢硬行侮辱!好好!」胡黑狗 說:「少時有你一個樂兒,把他抬下去。」那潘得川過來說:「莊主,把他送到 土牢之內鎖上,派兩個人看著他。」武連點頭說:「就是這樣辦理。你等吩咐廚 房備酒,給胡賢弟接風。   今日實是你我大家的造化,要叫狗官走了,你我性命休矣!我的全家滿門, 也必被官兵鎖拿。此事多虧胡賢弟,眼力真好,你如何認得他呢?」胡黑狗一笑, 說:「我這兩個眼睛,見過   一面之人,過十年不忘。我是浬江寺的人,在三河縣左府上管點小事。他往 那裡私訪過,我也跟左青龍上他三河縣衙署之內去過。我是在案逃脫之人,我認 得他不錯。」武連說:「真好眼力!」又對家人來福說:「告訴廚房,叫他們預 備幾只鴨子,我等今天要大吃大喝一頓,再抬一壇酒來!」   來福答應下去,到了廚房說:「李老四,你快收拾菜吧。   上頭吩咐,要請客吃黃燜鴨子。」廚子一聽,連忙起身說:「你去給我買點 東西來,我好配菜。」來福說:「買什麼呢?」廚子說:「你到村口小酒鋪老吳 那裡,買十個雞子,若有魚要二斤來。」來福答應,轉身出離門首,一直的奔村 口而去。天有過午之時,小酒鋪正清靜,見有一個人在牀上倒著睡覺,老吳坐在 椅子上也睡著了。只有一個小伙計說:「來福,你往哪裡去呀?」來福說:「到 你們這裡來買雞子,有魚沒有?」小伙計說:「有雞子,沒有魚,今天還請客嗎?」 來福說:「今天有北邊來的人,新來了四五位呢!家裡有鴨子、豬羊肉,廚子還 叫我來買這兩樣。」小伙計給他拿了十個雞子。老吳聽見說話,瞧是武宅的來福, 說:「來福,你們門公朱二爺在家啦?我要找他借幾弔錢,今天清早有一個老頭 兒攪亂,也忘了說啦。」   來福一吐舌尖說:「你快別找朱二爺啦!連他也不知往哪裡去了!那個老頭 兒,是在你們這裡遇見的呀!」老吳一聽這話裡有話,就跟著問:「朱桂芳因為 什麼事走了呢?他為人甚好的。」   那來福本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孩子,因天日還早,他就把胡黑狗從大人懷裡 掏出金牌之事,從頭至尾細說了一遍。老吳聽罷,只是歎息。   此時張耀宗倒在牀上,並未睡著,全都聽見了,嚇得他戰戰兢兢!自己心中 想著:夜內倘若大人有命,我把他救了出來,殺了惡霸全家!但不知他家還窩著 哪路的賊人,自己又有些孤   掌難鳴。他坐起來說:「掌櫃的!方才來買東西的這位,他是這本村的嗎? 在哪裡住呀?」老吳說:「一進這北村口,往東一拐不遠,你看那路北裡,門前 有四棵龍爪槐的,那就是這一方的財主,姓武。那小孩子名叫來福,是他家裡使 喚的小童兒,常往這鋪裡來。今天武莊主又要惹大禍!」張耀宗說:「這武莊主 惹什麼大禍?他平常作何生理?」老吳一看外面無人,他才說:「我看尊駕也不 是我們這裡的人,你要問這武莊主惹什麼大禍,他家來福方才說,有一位什麼巡 撫大人,現在他家呢!   他說要殺那位大人。他膽大如天,平日窩聚江洋大盜,在路上搶劫過往客商。 他坐地分贓,也有一身好功夫,家中那些個家人,全都跟他練過武藝,我們這一 方無人敢惹他。」張耀宗聽罷,說:「你們這裡的地方官為何不拿他?」掌櫃的 說:「官員皆同他有交情,不肯拿他。」張耀宗明知是巡撫彭公在他家內。   他在小酒鋪裡喝了點酒,吃了一頓飯,取出一塊銀子來,說:「掌櫃的,我 多歇歇,這一塊銀子有七錢重,大約除去正帳,餘錢就送給你。」老吳看見銀子, 樂得眼花都開了,說:「大爺不要賞錢,歇歇無妨。」說著便接過去放在櫃子內。   此時天色將晚,張耀宗恨不能一時黑了才好。又喝了有一壺酒的工夫,天已 黑了。他即站起身來告辭,往北走不遠,向東找了一個無人之處,收拾好了,把 長大的衣服,包在小包袱內,係在腰中,帶著單刀,順小路往東到了樹口,再往 西拐,進村走了不遠,聽有犬吠之聲,天已黃昏。他飛身上房,抬頭一望,見一 所宅院就在眼前,知是賽展熊武連的住宅,跳在院內,聽西配房內打更的說:「今 日我們莊主喝了不少的酒,越喝越高興。廚子劉四也在廚房喝了起來,大概是醉 啦!我方才去看他之時,他給了我兩碗酒,叫我與他喝酒。你去交了一更吧,咱 們再喝。」又聽一人說:「陶三,你太懈怠啦。昨天都是   我,今日你又派我來啦!我姜二也不是不交朋友之人,今天再替你打一夜, 我看你明天還去不去。」陶三說:「二哥,你去吧!我等你喝酒。」外邊張耀宗 聽完了,看見西房內出來一人,手拿梆子,正打定更,便閃在北邊夾道牆腳下。 姜二剛打著梆子從那裡過,張耀宗就一個蒼鷹拿食,把他按在那裡,梆子也給扔 了。張耀宗說:「你要死就嚷!我問你,你告訴我實話,我就饒了你。」姜二說: 「好漢爺問我什麼,只要我知道,我就說了。我們莊主也是綠林中人,你老人家 要借路費,見莊主一說,他就送給你。」張耀宗說:「我問你,白天抓的河南巡 撫彭大人,你們害了沒有?快說實話。」姜二說:「沒害,我主人將他放在後花 園土牢之內,有兩個人看守,還有兩個打更的,後園在我們院的西北,過三層院 就是了。好漢爺饒了我吧!」張耀宗聽完了,說:「我要放了你,你就會給你莊 主送信,壞了我的事。我先把你捆上,等我完了事,再來放你。」隨解下姜二的 褲腰帶,將他捆上了,又把嘴巴塞上,把他扛至西院更房,放在南邊牆底下。   張耀宗這才往西院去。他竄過兩重房,看見這所花園甚大,樓台亭閣俱全, 花果樹木,四時開放,月牙河內,魚蝦跳躍。   此時皓月當空,約有二更時候。張耀宗往正北走去,這正北樓五間,東邊是 眺望閣,西邊是碧霞軒,各種果樹不少,但不知土牢在哪裡?忽聽有更鑼之聲, 急忙蹲在黑暗之處,候打更的過去再找土牢。只見南邊來了兩個更夫,一個打鑼 的在頭裡,打梆的跟著說話兒。頭走的說:「宋命兄弟,瞧今天月色多好,這花 園之內真好逛。」後邊那個更夫說:「王二哥,這花園好是好,就是一樣,不大 乾淨。我往碧霞軒去就害怕,那年打死那個丫頭,我是親眼見的,真是遠怕水, 近怕鬼。」正說著,抬頭往西一看,說:「大哥,這碧霞軒北邊牆腳下,那裡黑 暗暗   的,象是蹲著一個人!」宋命說:「大哥,你的膽量太小,又愛胡說嚇人, 我用磚頭一塊,照定那影兒扔去,要是人他必躲,要是鬼也必動作的。我有名的 宋大膽,最不怕鬼。」他從地上拿起一塊磚頭,照著張耀宗就是一下。張耀宗一 縱身竄了過去,把那更夫踢倒。回身就跑。宋命說:「好漢爺饒命吧!」張耀宗 說:「那土牢在哪裡?你帶了我去,我就饒你,還須找著我們大人。」宋命說: 「你老人家放我,我帶著你去就是了。」張耀宗放了他,跟他到了後邊,便來到 那有門無窗的土牢,只見門首點著一個燈籠,有兩個人正在那裡吃酒。張耀宗手 提單刀,把那個更夫宋命殺死,自己方要拉刀過去砍那兩個人,忽然腳底下一軟, 撲通一聲,竟落在陷坑之內。那兩個看守之人說:「好了,拿住一個賊啦,咱們 去討賞吧!」兩個看土牢之人,一名甄進忠,一名管世寬,乃是武連的心腹。原 來武家這土牢,是專為藏人之用。土牢前全是滾板翻板,作成消息。他怕有人前 來辦案拿他,故此先作成埋伏好拿人。今日張耀宗一時慌忙,落在陷坑之內,被 看土牢之人捆住,抬到前邊大廳。賽展熊武連與蠍虎子魯廷、小金剛苗順、火眼 狻猊楊治明正在客廳吃茶,忽見家人來報說:「後邊花園之內有賊!花園更夫甄 進忠、管世寬拿住一個,更夫特來送信。」正說著,家人又報說:「拿住一個, 抬了來啦!」少時,自外面抬了進來,放在地下。武連等這時全都醉了,便說: 「不必問他,大概是新上跳板之人,咱們醉了,正要喝一碗醒酒湯,抬到西邊馬 圈院內,把他殺了,取出心來,咱們作兩碗醒酒湯吃。」家人抬下去,來至西院, 就綁在柱子上。一個家人名叫范不著,手執牛耳尖刀一把,照著張耀宗方要動手。 一個家人說:「且慢!還須用些涼水,等我取來再殺他。」張耀宗破口大罵不絕, 自想今天性命難保。   只見那個家人,手執鋼刀,照定張耀宗前心往下就刺。不知玉   面虎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鐵霸王夜探連窪莊 勇金剛戲耍玉面虎

  話說張耀宗被擒,抬到西院,綁在石柱子上。家人手執鋼刀,方要去刺殺他 時,忽有人從後面一刀把那家人殺死,隨解開張耀宗說:「朋友,你跟我來吧!」 張耀宗說:「二位英雄貴姓大名,所居何處?」那黑面之人說:「我姓杜名清, 綽號人稱鐵霸王。」又用手一指他後面的那人,年約二旬,身高七尺,膀大腰圓, 五官俊秀,白淨面皮,雙眉帶秀,二目有神,準頭端正,唇若涂脂,身穿夜行衣, 說:「張壯士,這是我二弟勇金剛杜明。我兄弟二人在綠林幾載,立志除霸安良。 今夜來訪這賽展熊武連的為人如何,正遇吾兄,也是你我前世有緣。彭大人已被 小弟二人救出,現在村外呢。你急速至東村口外,前去保護大人為要。我兄弟二 人要失陪了。」張耀宗說:「二位,我蒙救命之恩,必當後報。」那杜清說:「你 我後會有期,我二人走啦!」   張耀宗到了東村口,見彭公正坐在那裡發愁,說:「大人不必愁悶,門生張 耀宗來了。」彭公抬頭觀看,就問:「你從哪裡來的?」張耀宗說:「我蒙杜清、 杜明二位英雄相救,說叫我來此找尋大人。」張耀宗又把方才之事,說了一遍。 二人站起身來,往前面而行。天色微明,見前面有一村莊,來至村口,   路東有一座客店,字號是仁和老店。張耀宗同彭公進去,往北上房內落座。 小伙計說:「二位來得早哇!」彭公說:「我們歇息一下,吃了早飯再走。先要 一壺茶,洗臉水打一盆來。」小二答應,去不多時,全皆送進上房。二人先洗完 了臉,然後喝茶。彭公說:「也不知祿兒那個孩子,落在哪裡了?」張耀宗說: 「不必惦念他,他要知道大人到任,必然會去找尋。」二人要了些吃食,正在用 飯之時,忽然聽得東後院內有婦人啼哭之聲,慘不忍聞。彭公說:「張耀宗,你 聽這是為何哭呀?」張耀宗說:「我問問店內伙計就知道了。」小二端上菜來, 張耀宗說:「伙計,這是哪裡哭呀?」小二說:「是我們這店後劉寡婦家,她有 一個女兒,生得有幾分姿色,今年才十八歲,就是母女娘兒兩個,並無有別人。 我們這固城東莊有一位賈太爺,綽號人稱花臉狼賈虎,也是一個財主,又是監生。 他結交官宦,走動衙門,包攬詞訟,無人敢惹。因看見劉寡婦之女生得好,他派 人來要去作侍妾。劉寡婦不願意,他硬行給了十兩紋銀定禮,不准旁人聘娶,定 於今日來轎子抬人。」彭公聽罷,怒氣衝衝,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 這樣無王法之人!」張耀宗說:「你老人家不必生氣,今天我在這裡,多管這件 閒事吧!」   張耀宗吃完了飯,自己出離了店門,由南邊的一個衚衕過去,見店後路北有 一所院落,裡面是北房三間,周圍土牆,隨牆的板子門關閉著,裡面有婦人悲泣 之聲。張耀宗手敲門環,從裡邊出來兩個人把門開了。張耀宗一看:頭前那個人 身高八尺以外,膀闊三停,身穿藍綢子大褂,足登青緞窄腰快靴,面皮微白,頂 平項短,玉面朱唇,雙眉帶煞,二目有神,年約三旬。後邊那位,身高七尺,細 腰闊背,年約三旬以內,身穿紫花布褲褂,足登青布抓地虎快靴,面皮微黑,四 方臉,粗眉大   眼,準頭端正,四方口,三山得配,甚透精神。張耀宗看那頭前走的,原來 是大名府內黃縣劉家堡的人,姓劉名芳字德太,綽號人稱多臂膀。他父親名叫劉 世昌,綽號人稱花刀無羽箭賽李廣,在南方鏢行甚有威名。後邊那位,是黃河套 高家莊魚眼高恒之子,名源字通海,綽號人稱水底蛟龍。他二人身在綠林之中, 行俠仗義,專殺貪官惡霸。今在這固城店內,聽見劉寡婦母女痛哭,二人來至此 處說:「老太太,你老人家不要害怕,我二人替你殺那狗奸賊就是了。」劉寡婦 問:「二位太爺是哪裡的人氏,因何來此?」多臂膀劉德太說:「我二人乃是鏢 行中生理,住在前邊店內,聽見店小二所說,我等替你除此一害。」   劉寡婦說:「二位太爺貴姓高名?」劉芳、高源二人通了名姓,劉寡婦母女 這才放心。正在敘話之際,張耀宗外面叩門。劉芳、高源二人出來,一見認識, 說:「張大哥,你從哪裡來?」張耀宗隨即說了自己的來歷。   三人說話未了,就見從那邊來了一輛車,後面跟著二十餘名打手,頭前走的 那個,名叫耗子馬九。來至門首,車也停住了。車上下來一人,身高七尺,細條 身材,穿寶藍綢大褂,藍綢套褲,白襪青鞋,手拿著芝麻雕扇,象牙柄兒,二紐 上有沉香十八子兒香串,面皮微白,頂平項短,雙眉帶煞,二目有神,準頭豐滿, 唇若涂脂,一臉的殺氣,站在劉寡婦門首說:「孩子們,你們快到裡邊把那美人 搶來!」劉德太、高通海、張耀宗三人一聽,說:「朋友,你姓什麼,叫什麼?」 花臉狼賈虎說:「我姓賈名虎,綽號人稱花臉狼,買了一個女孩兒,今天來接。 你三人在此作什麼的?趁此閃開,不必管閒事。」張耀宗說:「光天化日,朗朗 乾坤,你竟敢倚著勢力,帶領土棍,來此搶奪民間婦女!你要知世務,急速回去, 免你三位太爺動手。」賈虎說:「你這三個無名的小輩,也敢在此大肆橫行!來   人,給我打他,拿住他們送衙門治罪。」那些打手各舉大棍、鐵尺,撲奔玉 面虎張耀宗等三人而來。為首一人,名叫鐵頭劉七,手執鐵尺,照定劉芳就是一 下,劉芳用刀招迎,兩個人在門前動手。劉芳使出暗器,正打在劉七的身上,哎 呀一聲便躺於地下。劉芳綽號人稱多臂膀,他會打墨羽飛篁。這宗暗器,乃是他 的家傳之藝,非銅非鐵,是在鐵沙子內摻黃土泥塊豆子,其大如鴨子,百發百中。 今天打了劉七。   高源、張耀宗把那賈虎拿住說:「你要知好歹,從此不准亂行。若要不知好 歹,就結果了你的性命,斷不饒你。」賈虎見三人來勢兇猛,說:「你三位請放 開就是,我再不敢來了。」   張耀宗說:「你去吧!我也不與你一般見識。」隨即放開賈虎,然後進了大 門。高源等三人見賈虎的人走了,這才與劉寡婦說:「你母女二人不可在此久居, 可有投奔之處沒有?」劉寡婦說:「我有一個外甥,在北京順天府前門外作買賣, 我有心把我女兒給他為妻。」高通海說:「我有紋銀四十兩,送給你母女作路費。 你這房子可有人照應否?」劉寡婦說:「我有一個族姪,叫他照管就是了。」三 人正在說話之時,忽聽外邊一片聲喧,正是那花臉狼賈虎,領著無數的打手前來 打架。不知是怎樣打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劉德太怒打花臉狼 鐵幡桿保府雙賣藝

  話說高源、劉芳與張耀宗周濟了劉寡婦母女,僱了一輛車,收拾細軟之物, 上車走了不遠,只見從正東上來了二十多人,都是紫花布褲褂,薄底靴子,手執 木棍、鐵尺,後跟一輛車,正是花臉狼賈虎。劉德太看罷,急把單刀一擺說:「哪 個不怕死的,只管前來!」高通海也一揮單刀,把那搶人之人全都鎮住了。賈虎 見事不好,就坐車逃走去了。張耀宗說:「二位請將劉寡婦母女帶上京都走一遭。」 張耀宗當即與二人分手,回歸店內,見了彭公,把在劉寡婦家中所辦之事,細說 一遍。   彭公算還飯帳,僱了一輛車上那保定府。到保定府進的北門,住在唐家衚衕 順和店內,開發了車錢。這座店是在路西,大人住的是西上房。方才坐下,只見 簾子一起,楊香武從外面進來,給大人請安。   原來楊香武自從三盜九龍杯,眾英雄各自回家之後,便與鳳凰張七即張茂 隆,帶著兩個徒弟,在前門外西河沿宏升店內住著,要聽幾天戲散散心。八臂哪 吒萬君兆愛上那楊香武的薰香,安心要學,楊香武卻不願告知。鳳凰張七說:「徒 弟,你要跟楊大爺學雞鳴五更返魂香,就給他磕個頭,認為師父,他才會教你。」 那萬君兆說:「師父之言是也。」就把楊香武請在   上座,磕了頭認為老師。楊香武說:「你好好跟我三年,我全都教會了你。」 住了幾天,張七帶朱光祖上宣化府探親去了。   楊香武便帶萬君兆回了一次家。這一天在保定府店內住著,打算要到九曲黃 河魚眼高恒那裡去慶八十整壽。今日忽見彭公帶著一位少年人下車,住了西上 房,自己即過來給大人請了安。   彭公說:「老義士從哪裡來?」楊香武說:「自拜別之後,只在家中樂守田 園。大人從哪裡來?」彭公唉了一聲,說:「一言難盡!」就把在連窪莊失去金 牌,打算去見直隸總督,求他發官兵前去剿滅的事說了出來。楊香武說:「此事 不可聲張,叫人知曉,多有不便。草民願施展當年之勇,可以前去盜他的金牌。 我把我的徒弟帶來見見大人。」出去少時,把萬君兆帶進來,給大人請安,又問 明了張耀宗的姓名,全給引見了。楊香武說:「大人在此等候我師徒二人,明日 必來回信。」   楊香武叫店家把門鎖上,師徒二人施展陸地飛騰之法,到了連窪莊,飛身上 房,在各處哨探,見並無一人,連裡帶外毫無動靜。楊香武再往各處尋找,也無 下落。找到後邊,才聽到屋內有人說話。他飛身下來,進屋一看,但見裡邊燈光 閃爍,有兩個人正收拾箱櫃內的物件,包了兩個包裹,好像要走。楊香武師徒將 他們堵在屋內,說:「你二人往哪裡走,武連在哪裡?快說實話!」嚇得二人戰 戰兢兢,一個說:「大爺饒命!我二人是親兄弟,就在這東首居住。我二弟叫李 祿,他給這裡莊主看守花園,不知鬧了什麼亂子,莊主昨日一早起來,便收拾細 軟,坐了套車馱轎,連家眷一並上河南探親去了。我兄弟給他看房,叫我來將莊 主剩下的破舊衣服取去,不想遇見二位。   不知你二位從哪裡來的?」楊香武說:「武連往哪裡去了?」   那二人說:「往河南,但不知哪一處。」楊香武與萬君兆聽了,也無可如何。 放了那人,師徒二人便回歸保定府店內,見了大   人,細說連窪莊之事。   彭公說:「這金牌乃聖上所賜,追回來才好。」楊香武說:「大人不必憂愁, 咱們到街上散散悶去,只要遇見朋友,我自有道理。」彭公帶張耀宗和楊香武師 徒出離順和店,到了街上,只見府衙馬號前,圍著一大堆人。張耀宗分開眾人一 瞧:當中有一個賣藝之人,年過半百,面如晚霞,掃帚眉,大環眼,準頭端正, 一部花白鬍鬚,身穿月白布汗衫,青中衣,薄底快靴,手拿一對虎頭鉤。在他肩 下站一婦人,年約五旬,黃臉膛,身穿細藍毛布褂,青中衣,頭上綰一個發髻, 短眉毛,三角服,薄片嘴,兩隻大腳。在那婦人身旁,站定一個女子,生得十分 俊俏,年有十八歲。怎見得,有詩為證:裙拖六幅湘江水,髻聳巫山一段雲;貌 態只應天上有,歌聲豈合世間聞。   胸前瑞雪燈前照,眼底桃花酒半醺;不是相如能賦客,肯教容易見文君。   張耀宗看罷,暗為稱奇,心中說:「這一個賣藝的人,會有這樣好女子!」 只聽那老頭兒說:「眾位,我先練一趟,回頭再叫我那女兒練。在下是河南人, 來此訪友,以武會友。如有子弟老師前來幫個場子,也算是打個幫架。我初到此 處,不知子弟老師在哪裡?只好自己先練一趟拳,獻丑一下。」只見他拳似流星 眼似電,腰似蛇行腿似鑽,手眼身法步,走開了一團神。怎見得,有詩為證:跨 虎登山不要忙,倚身逸步逞剛強。   上打了葵花式,下打跑馬樁。   喜鵲登枝挨邊走,金雞獨立站中央。   霸王舉鼎千斤重,童子翻身一炷香。   眾人看罷,無不喝采。練完了,人給的錢不少。忽見西首   眾人一閃,大家說:「來了,來了!」張耀宗與彭大人一看,只見從西首進 來一位老英雄,亦有五旬以外。身高八尺,面如紫玉,雄眉闊目,花白鬍鬚飄於 胸前,身穿青洋縐大衫,足登青緞快靴。後跟一位女子,年在十八九歲,梳了大 髻,身穿雨過天晴綢褂,蔥綠色中衣,三寸金蓮又瘦又小,紅花鞋,拿著一條手 帕,真有傾國傾城之貌,令人可愛。怎見得,有詩為證:嫋娜腰肢淡淡妝,六朝 宮樣窄衣裳。   著詞暫見櫻桃破,飛盞遙聞荳蔻香。   春惱情思身覺瘦,酒添顏色粉生光。   此時不敢分明道,風月應知暗斷腸。   這二人來至場中,老英雄與那老者說:「大哥,我帶你姪女兒來,教她姐妹 二人練一回。」賽毛遂楊香武一拍張耀宗說:「張賢弟,你看那面如晚霞的,他 是河南上蔡縣葵花寨鐵幡桿蔡慶,那位婦人是他妻子金頭蜈蚣竇氏,這女子是她 女兒,叫惡魔女蔡金花。後來這位,乃是淮安一帶水路的老英雄猴兒李佩,那女 子是他女兒李蘭香。」張耀宗說:「老英雄,你既認識,我與萬君兆去幫他一個 場兒練兩趟。」楊香武說:「這二人不是賣藝為生,其中必有別情,我問問他便 知分曉。」   楊香武立時進去,高聲說道:「蔡、李二位兄台,久違,少見。」蔡慶、李 佩抬頭觀瞧,認得是賽毛遂楊香武,連忙見禮,各敘寒溫。楊香武一拉蔡慶說: 「老兄台,你為何在此作這事業,我有所不明?」蔡慶說:「老弟有所不知,自 你我從紹興府回家,想你姪女金花這麼大年歲,我若給一個莊農人家,怕屈了你 姪女兒的終身;若給官宦人家,又怕人家不要。我與你嫂嫂商議,帶她到京都之 內再為打算。若把她給了人家,我就完成了一樁大事。李兄的心事,與我相同。」 楊香武說:「你二位這兩件事,全都交給我了。我叫兩個人來幫你練一趟。」   張耀宗聞聽就跳進場子。蔡慶瞧那人年約二旬光景,白淨面皮,五官端正, 雙眉帶秀,二目有神,身穿藍綢長衫,足登青緞快靴,把長衫脫去,內襯藍綢褂 褲。萬君兆也是十七八歲,眉清目秀,齒白唇紅,精神百倍。二人就在當場練了 一趟拳,然後各人又練了一趟,給錢的不少。大家合在一處,楊香武問二位在哪 里居住?蔡慶說:「在順和店後院上房,昨日到的。」楊香武說:「好,咱們都 住在一個店內,我還有一宗要緊大事相求!」說著大家回店。   楊香武叫張耀宗與萬君兆先同大人到上房,他們俱至後院。   楊香武說:「二位兄台,先叫姪女裡間屋坐,我還有話說呢!」   隨說道:「你二位看見方才的那兩人了,我想給二位姪女說說親,願意否?」 蔡慶說:「很好。」李佩也說:「不知他二人作何生理?」楊香武說:「張耀宗 乃神拳無敵張景和之子,現在保著河南巡撫彭大人,保升六品銜,記名千總,實 缺把總,跟大人充當巡捕。那萬君兆是我徒弟。」蔡慶說:「賢弟,你既如此說, 我就把你姪女給了張耀宗吧,你要定禮去來。」李佩說:「你我作親家,就把我 女兒給你徒弟萬君兆吧。」楊香武來到前院,把這話和張耀宗說了。張耀宗說: 「大人失了金牌,還無下落,我如何先辦這件事呢?」彭公說:「張耀宗,你不 必推辭,這件事是人間的大事,就給定禮才好。」楊香武帶二人認了親,拜了丈 人。接著就把丟金牌之事,與蔡、李二位說了一遍。李佩說:「我明日帶你姪女 回淮安,給你探訪金牌的下落。你再帶著徒弟來擇日完婚。我倘若訪著下落,速 到汴梁城巡撫衙門送信就是了。」蔡慶說:「我先把你姪女兒打發回家,我跟你 去探訪探訪。據我想,這件事須落在北邱山,不然就在紫金山。」楊香武說:「我 帶萬君兆暗探下落,明日起身,咱們在中梁城巡撫衙相見。」楊香武到前院把此 事和大人說明,彭   公點頭說:「此事全仗老義士之力了。」次日,蔡金花和竇氏母女先回家。 不知此後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義士奮勇要金牌 山寇安排使巧計

  話說李佩帶著女兒去探訪金牌的下落,楊香武帶領萬君兆也去訪查此事。張 耀宗與蔡慶心中甚為著急。天有正午,彭公要打算起身,忽見從外進來一人,說: 「這店內住著姓張的,在哪屋裡?」張耀宗一聽,知是師兄小方朔歐陽德。歐陽 德與張耀宗分手之後,各處找尋大人,並無蹤跡。這日正遇見楊香武,提起張耀 宗來,說在順和店住,他才來至店內問張耀宗。   張耀宗聞聽,隨即出來說:「大哥,這裡來吧。」歐陽德進了西上房說:「賢 弟,大人現在哪裡?」蔡慶站起來道:「歐陽義士是從哪裡來的?」歐陽德說: 「老前輩、老英雄,久違了。」張耀宗說:「大人在北裡間。」歐陽德進了北裡 間,給大人行禮。   彭公甚為喜悅,說:「義士從哪裡來?」張耀宗說:「這是我師兄歐陽德。」 彭公說:「老義士不必行禮。」   歐陽德便請問大人,由大樹林是往哪裡去的?彭公把在連窪莊被惡太歲賽展 熊武連所困,多虧賽霸王杜清、勇金剛杜明兄弟二人,救我出得虎穴之內,金牌 卻被武連的餘黨、胎裡壞胡鐵釘搶去。來在保定府店內,遇見賽毛遂楊香武與蔡 慶老義士,大家商議,往各處訪查金牌的下落等情形說了一遍。接著又說:「如 今我等要走,義士前來,不知有何高明主意?」歐   陽德說:「唔呀!這混帳王八羔子,鬧的也太厲害,吾自有道理。武連攜眷 逃走,必然是奔河南紫金山金翅大鵬周應龍那裡去了,我到那裡和他要去。」彭 公說:「這周應龍莫非就是在避俠莊盜九龍杯的那個人嗎?」歐陽德說:「正是 他。請大人先到開封府接任,我設法在十日內送金牌到巡撫衙門。」彭公說:「義 士須要小心在意。」歐陽德說:「大人不必掛心。」即站起身來說:「師弟,你 同蔡老英雄先送大人至汴梁城接任,我到紫金山找周應龍要金牌去。」張耀宗說: 「兄長不可大意。我聽人言,說周應龍乃當世英雄,先在淮安,後聚紫金山,遠 近頗有威名。手下綠林人物甚多,招聚嘍兵有三千之眾。紫金山地面寬大,方圓 有一百三十餘里,前有通天峰、靈牙峰、過雲峰三峰之險,咽喉有一線通天路, 一人把守,萬夫莫過。東有峭壁之雄,西有澗溝之險,北有荷花灘,其深無底, 東北有寒泉亭、冷泉穴、逆水潭,道路崎嶇。況且周應龍詭計多端,兄長不如先 隨小弟到汴梁,候大人接了任,咱們一同前往,方為妥當。如到山上,周應龍也 有耳風,他要得了金牌,必然收藏嚴密,你我見他光講情理,他也是交友之人, 也許將金牌獻出。   他如未見金牌,再托他尋找。他若隱匿不獻,我等訪真回來,見了撫台大人, 回明他嘯聚之所,再發官兵剿拿他的餘黨。但不知兄長意下如何?」歐陽德說: 「賢弟你也太詳細了,你保著大人上任去吧,我要去也!十天之後,你定然知道。」 蔡慶說:「歐陽義士,你要上紫金山,在西山口外有一個集賢鎮,南頭路西有一 家天和客店,那一座店是我的,你到那裡找管事的於祥,就說我叫你到那裡等我。」 歐陽德站起身來說:「我要去也!」出離店門,用陸地飛騰之法,直奔紫金山而 去。   一日到了紫金山西山口外,找了一個茶館,喝了幾碗茶,問明了進山的道路, 給了茶錢,便信步入山。他往東走了有五   六里路,見前面是一座密鬆林,有一條穿林的大路。歐陽德方要進樹林,忽 聽對面有人說:「呔!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   若要從此過,須留買路財。若不留下買路財,一刀一個土內埋。」   呼哨一聲,跳出有十數個嘍兵來。今日是玉美人韓山搜尋西南兩路山道,帶 著三十名手下人,從早至午,並未見有往來之人。   小頭目宋明,瞧見從西邊來了一人,年有三十餘歲,四月天氣,還頭戴皮秋 帽,身穿老羊皮襖,高腰棉襪子直搭護膝,足登棉毛窩,面似薑黃,細眉虎目, 準頭端正,唇薄齒白,微有幾根鬍鬚,帶著兩個眼鏡圈,說話唔呀唔呀的,搖搖 擺擺地走進樹林。宋明說:「憨包來了!等我耍笑耍笑他。」那幾個嘍兵也都不 是好人。歐陽德聞聽嘍兵之言,抬頭一看,說:「唔呀!今天遇見山賊了,快些 報與你家頭目,叫他前來見我,獻上走路金銀來。」宋明聽歐陽德說要走路金銀, 不由一陣冷笑,回頭說:「合字耳目著了,溜丁團剛哂流口,我摘了他的瓢!」 後邊有人說:「並肩字,訓訓他的萬。」書中交代,這是江湖黑話:「合字耳目 著了」,是他們一伙聽見了;「溜丁團剛哂流口」,說的是那個人說話,竟鬧笑 要走路金銀;「摘了瓢」,是殺了他的腦袋;「並肩字,訓訓萬」,是自己哥們, 問問他姓什麼?歐陽德在江湖多年,豈有不懂這些話的,聽罷,說:「賊根子, 你錯翻眼皮了,吾乃當時綠林的總大萬,吾是你們活爺爺。」   宋明知道這蠻子懂得江湖的黑話,「總大萬」就是眾人的爺爺,他如何不氣! 掄刀撲奔歐陽德而來,照定頭頂之上就是一刀。   歐陽德並不躲閃,用腦袋往上一迎,喀嚓一下,並未砍動。歐陽德說:「唔 呀你這個混帳王八羔子!我是克你一個少屁股沒毛的。」一反手照定宋明天靈蓋 一掌,宋明「哎喲」一聲倒於地上,幾乎送了命。那幾個雞毛蒜皮的毛嘎嘎各擺 兵刃,一齊擁上,卻被歐陽德玩玩笑笑,掐一把,擰一把,克一把,打得   東倒西歪。有一個嘍兵,飛跑上山報信去了。   不多時,只聽得銅鑼響亮,從山上下來了六十名嘍兵,都是青布手巾包頭, 身穿青布褲褂,白襪,打綁腿,執四尺八寸長、二寸八分寬的斬馬刀。為首的一 人,年有二十以外,寶藍縐手絹包著頭,藍綢子窄袖小汗褂,青洋縐中衣,青緞 薄底窄腰快靴,手執單刀,面如團粉,白中透紅,紅中透白,雙目斜飛入鬢,二 目宛如秋水,神光滿足,準頭端正,齒白唇紅,俊俏無比。歐陽德看見,認得此 人乃是壽張縣人,姓韓名山,人稱玉美人,乃江湖彩花的淫賊,前在河南錦平地 面彩花,被歐陽德捉住,把他治服,說永不敢彩花了。他今日在頭一座寨門巡捕 廳內正坐著吃茶,嘍兵來報說:「山下來了一個蠻子,把我們頭目打倒,眾人抵 擋不住,一定要走路的金銀。」玉美人韓山聽罷,即吩咐響號,聚集六七十名手 下人,出離巡捕廳,撲奔山下而來。他抬頭一看,見是小方朔歐陽德,連忙斥退 手下的人說:「老前輩,為何與他等生氣,都看我的份上。」歐陽德瞧見是玉美 人韓山,說話甚是和氣,不能動手,便說:「寨主你不知道,我是來訪一位朋友 周應龍的。被他們所阻,我倒不肯傷他。今遇寨主,這裡果有一位綠林英雄叫金 翅大鵬周應龍的在這裡佔山嗎?我特意前來拜訪!」韓山說:「有一位,老前輩 你跟我來。」歐陽德說:「我就跟你去。」韓山在前,歐陽德隨後,到了頭道寨 門,見是虎皮石砌牆,上插兩桿大旗,寫的是:「替天行道,聚眾招賢」。寨門 大開,兩邊站立有幾十名嘍兵。   先有人報進後寨說:「小方朔歐陽德來拜。」周應龍知道,立刻升了聚義廳, 點起鼓來聚集寨主,吩咐都頭目毛榮前去請歐陽義士進寨。都頭目領命,來至前 山大寨門說:「我家大寨主知道義士前來,特派我請你老人家至聚義廳坐。」歐 陽德說:   「你前頭引路。」韓山後邊跟隨。歐陽德見這裡面樓台殿閣蓋得齊整,又想 金翅大鵬周應龍是聞名並未見面,他也知道江湖一帶有我這個人。要是講義氣, 慨然把金牌拿出來交給我。如若不然,我要使我平生所學的功夫,和他分個勝敗, 方能罷休。   正在想著,已至聚義廳。抬頭一看。那正北上的九間聚義廳,前出廊後出廈, 外面裝修甚是華彩,裡面當中三張八仙桌,後邊都有太師椅,東西各有六張桌椅。 大廳上有泥金匾一塊,上有四個金字,寫的是:「志氣凌雲」。東西有兩條對聯, 上寫:俠義鎮山岡,披肝瀝膽;威名著海內,除暴安良。   字跡寫得端正。東配廳十二間,是管糧餉的軍裝庫;西配廳十二間,是文書 房巡捕所,各有所司。歐陽德正看著,只聽那邊說:「義士請坐,久仰大名,今 得相會,真是三生之幸也!」   歐陽德抬頭見大廳門首,站立一人,年約四旬以外,身高八尺,面如紫玉, 雄眉闊目,大耳雙垂,準頭豐滿,四方口,滿部黑鬍鬚飄於胸前。身穿一件齊袖 綢子長衫,足登官靴,手拿金棕折扇,精神百倍,二目透神,光華滿足。歐陽德 知道是本山為首之人,連忙抱拳拱手說:「吾久仰寨主名揚四海,今日特來拜訪。」 二人說著話,在大廳分位落座。韓山、毛榮二人在西下首落座,有數十名手下親 隨人伺候。不知歐陽德如何要金牌,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吳太山暗獻機謀 歐陽德山寨被困

  話說歐陽德在聚義廳與金翅大鵬周應龍吃茶。歐陽德見寨主謙恭和藹,不是 狐狼之輩,又見並無一個彩花淫賊在左右,因不知金牌在不在這裡,不免先探問 探問。想罷,說:「寨主,吾聽人說,你得了一個金牌,不知是真是假?」周應 龍說:「我久不下山,這個金牌有幾兩重,哪一位朋友丟的?我給他幾兩金子就 完了。」歐陽德說:「要是幾兩金子,吾亦不來。此乃康熙老佛爺賜給河南巡撫 彭大人的,他在半路連窪莊失去了。」   周應龍說:「是那個金牌,我並不知。等我問問我各路的頭目,如得來之時, 拿出來給義士送去就是。」回頭吩咐手下人,請四路頭目都前來見見。手下人答 應去了。   只見從外面進來一個嘍兵,說:「請大寨主至集賢院聚英堂,有遠客來訪。」 周應龍說:「歐陽義士留坐片時,我去去就來。」站起來即奔西跨院,至集賢院 北大廳內,見有青毛獅子吳太山、大斧將賽咬金樊成、赤發靈官馬道青、賽瘟神 戴成、金眼駱駝唐治古、火眼狻猊楊治明、雙麒麟吳鐸、並獬豸武峰、蔡天化。 這些人見周應龍進來,立刻站起身來說:「大寨主請坐,我等聽手下人說,小方 朔歐陽德前來拜訪寨主,他是為金牌而來的麼?」周應龍說:「不錯,你等有何 高明主意,此事   怎樣辦理?」吳太山說:「寨主乃高明之人,前者張耀聯被彭朋所害,走動 人情,才把他調往京都,你我才能把馬道元救出來。彭朋這一回任,你我山寨恐 不能久占,才派我等去到半路之上劫殺贓官。我等在高碑店大樹林中,已經把彭 朋劫住,不想卻被歐陽德把我們殺敗,還有玉面虎張耀宗與他一黨。要問金牌, 請武大爺來一問便知。」周應龍把武連叫至聚英堂說:「賢弟,你把金牌取來, 我送給一個朋友。」武連答應說:「早應送給兄長,我去取來。」便出離集賢院 去了。   吳太山在旁聽得明白,說:「大寨主意欲把金牌送給歐陽德嗎?」周應龍說: 「送彼為是。你想,歐陽德乃當世英雄,今慕名前來,我也知道他所作所為之事, 心實佩服。這樣朋友不交,還交什麼人呢?」吳太山說:「是了!我與寨主數十 年的交情,不能不說。我等在高碑店與他交手被傷,那是小事。   寨主之恨彭朋,也不是為張耀聯一人。只因他縱黃三太、楊香武二人盤算寨 主,害得寨主無立足之地,有家難住,有親難投,這才聚了我這紫金山,打算養 足了銳氣,再找黃三太、楊香武去報仇。聽說彭朋做了這裡的巡撫,想要害他, 刺殺他,均不能下手。張耀聯進京買通線路,參了贓官,甚合寨主之心;不想今 日他仍復河南巡撫之任,並有皇上賜的金牌,上有『如朕親臨』字樣,先斬後奏 之權,全在這金牌之上。寨主既要害彭朋,以報當日之仇,為何將金牌復送與他? 金牌不到彭朋之手,他既不敢回奏,也不過暗暗尋找。這事要傳到京官耳中,若 遞一個本章,參彭朋失落金牌,就有謾君之罪,他必撤任。再派一個心腹之人, 買通門路,遞一道條陳,說盜金牌之人是黃三太、楊香武的黨羽,請旨先斬黃三 太、楊香武以絕後患,然後再拿盜金牌之人。這一件事不但寨主冤仇可報,也教 三山五嶽的英雄,知道咱們不是好惹之人。此乃百年不遇之機會,寨主   不為,還要將金牌送給他,這不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嗎?請寨主三思。」   周應龍聽吳太山這一番話甚是有理,回想前仇,不禁咬牙忿恨。正在猶疑之 際,武連已把金牌取來交給周應龍,並不追問送給何人,便在旁邊落座。周應龍 沉吟多時,說:「吳兄所言,甚是有理。歐陽德該當如何呢?」吳太山說:「要 論武藝,咱們在座的全不是他的敵手。我有妙計一條,兵書有云:『逢強智取, 遇弱生擒』。我問寨主,是要他活要他死?說出一句話來,就有主意。」周應龍 說:「要活的怎樣辦呢?」吳太山說:「要活的,寨主回到聚義廳,就說手下之 人並未見這金牌,現已派人各處尋找,他必告辭而去。他若再來,即不見他,也 就完了。要死的,只得如此如此,可以成功。」周應龍說:「依我說不如叫他去 的為妙,咱盡朋友之情。」吳太山說:「也好。」   周應龍便站起身來,到聚義廳內說:「歐陽義士久等了!   我問遍各寨頭目,並未得著金牌。我已派人各處去訪問,如有下落,必與兄 送信。」歐陽德見周應龍一片誠心相待,心內暗想,或者金牌未到這裡也未可知, 便說:「金牌既不在這裡,我還要去尋找下落,失陪了。」周應龍說:「吃兩杯 酒再走吧!」   歐陽德說:「事在緊急,不便吃酒。」站起身來就告辭下山去了。   周應龍送走歐陽德,回到聚義廳對眾寇說:「眾位!從今日為始,各處早晚 留神小心,怕有彭朋的黨羽前來盜取金牌。」   吳太山說:「寨主只要收藏嚴密,無人能盜的。」周應龍說:「你如何知道? 想前次的九龍杯,我費盡心機,尚被他人盜去!   我自有道理。」大家說:「寨主好好收藏,我等留神防備,大概不致失掉。」   正在商議之間,外邊跑進一名嘍兵說:「稟寨主,今有大   名府內黃縣的花刀無羽箭賽李廣劉世昌前來拜訪。」周應龍聞聽,勃然變色, 說:「我與劉世昌、戴奎章三人結為昆仲,他不該前番幫助楊香武盜我的九龍杯, 今日還有什麼臉面見我!   不免請上山來,看他說什麼?你出去就說有請。」嘍兵答應,至寨外山坡上 說:「劉大爺,我家寨主有請。」   這劉世昌走在半路,正遇見鐵幡桿蔡慶、張耀宗保著彭大人往河南上任去。 劉世昌問:「蔡大哥!你也棄了綠林啦?」   蔡慶便把如何結親,大人丟金牌,歐陽德上紫金山找金牌之故說了一遍。劉 世昌說:「周應龍是我的一個拜弟,我去幫助歐陽德,把大人的金牌要回來就算 完啦!」蔡慶說:「也不知准在那裡無有?」劉世昌說:「我順便探訪探訪。」 張耀宗聽了,過去請了一個安說:「老前輩費心。」劉世昌說:「我去就是了, 那裡沒有,我再往各綠林英雄處探訪真實下落。只要找著武連,這金牌就算有啦! 我就此失陪,如有了下落,自必到巡撫衙門送信。」張耀宗與蔡慶齊說:「不送 了!」   劉世昌順路就往紫金山來,這日到了前山,叫巡路的報上山去。不多時,出 來說有請,卻不見人出來迎接。劉世昌進了寨門,見聚義廳上有無數綠林,周應 龍端坐上面,並不站起來相迎。劉世昌直上大廳,眾寇站起來說:「劉寨主請坐。」 劉世昌說:「眾位請坐。」在東邊擺了一個座位,讓劉世昌落座。周應龍說:「兄 長前次帶人來盜九龍杯,我也未給兄長道謝,多有苦心。」這兩句話,說得劉世 昌面紅耳赤,半晌說:「賢弟休聽過耳之言,那日我去追盜杯之人,並未追上。 在半路遇見了一個知己的朋友,我二人久未見面,故此談了幾天心。今日特來看 望賢弟,順便探訪一個慕名的朋友,叫賽展熊武連,不知在這裡無有?」西邊過 來武連說:「寨主,在下就叫武連,不知找我何事?」劉世昌說:「我先到貴莊 找尊駕,宅上一個人   沒有,不知因何移遷此處?」武連也久聞劉世昌之名,又知是寨主的拜兄, 就把彭公誤走連窪莊,被他識破拿住,從身上搜出了金牌,把彭公放在土牢,又 被人救去,我怕官兵剿拿,才攜眷來這紫金山留住幾日,躲避躲避之事說了一遍。 劉世昌說:「武兄所作之事,乃騎虎之勢。你不如把金牌交給我,我保你無事, 回家耕種田園,自己房屋又不少,何必在這山上受人之制。」周應龍在旁聽他這 話勃然大怒。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賽李廣智盜金牌 周應龍割袍斷義

  話說花刀無羽箭劉世昌在聚義廳上,說得武連一語不發,進退兩難。周應龍 聽了這話,就知有人使他來要金牌,心中好生不悅,說:「劉大哥的話,我聽明 白了,你原是為金牌而來。   也好,金牌在我這裡,你叫能人來盜吧!你我從今割袍斷義,划地絕交,再 別說你我金蘭之好。你若犯在我手內,絕不能饒你。你去吧!」劉世昌見周應龍 拉佩刀把自己衣服割下一塊來,便站起身說:「好,我去也!」   劉世昌一怒出離了大寨,越想越有氣,心中說:「當年楊香武盜九龍杯,何 等威風,名揚四海,我劉世昌一生心腸最熱,曾得罪了無數的朋友,我也施展施 展我生平所學,非盜出金牌來誓不為人!」正想著,已至山下。只見前面有一條 大漢,身高九尺,膀大腰圓,面似烏金紙,濃眉大眼,身穿綢子褲褂,足登青緞 快靴,手拿一條鐵棍,有茶碗粗。劉世昌看罷,暗為稱奇。忽聽那黑漢說:「朋 友,紫金山在哪裡?求你指引一條道路!」劉世昌問:「你貴姓?哪裡人?要往 紫金山找何人?」   那黑漢說:「我叫常興,外號人稱鑌鐵塔,去找金翅大鵬周應龍。」劉世昌 說:「你跟我到集賢鎮,我也要找周應龍要金牌去,我叫花刀無羽箭劉世昌。」 二人同至山口外集賢鎮飯店。   劉世昌說:「你又不會飛簷走壁,依我之見,你在這裡等我,我明日必定把 金牌帶來,同你去見大人。」常興說:「也好!我就在此等你,你明日午後不來, 我再找他去。」   二人要了酒飯,吃喝已畢。劉世昌留常興在這裡住下,自己收拾好了,背插 單刀,施展陸地飛騰之法,進了山口。聽山上方交初鼓,寨門之上燈光隱隱,梆 鑼之聲不絕。他從東邊上牆,竄至裡邊,在房上尋找周應龍的臥房,好盜金牌。 哪知今日張耀聯買糧回山,派小金剛苗順、蠍虎子魯廷二人查山,帶二十名親隨 正在巡查,忽見東房上一條黑影,小金剛苗順翻身追上房去,劉世昌看見,用墨 羽飛篁,正打中苗順面上,滾於就地。魯廷飛身追去,也被劉世昌一緊背低頭錘, 打於房下。   下邊這些手下人一陣銅鑼之聲,各處燈籠火把,亮子油鬆,照耀如同白晝。 吳太山等四下裡圍上來,蔡天化一毒鏢,正中劉世昌肩背之上,群寇上前掄刀亂 剁。可憐這位老英雄,今日竟喪在紫金山了。周應龍說:「慢剁!」用燈光一照, 只見被剁之人,乃是劉世昌。周應龍一見,一陣傷慘說:「我二人自幼在一處, 至今數十餘年,不想今天誤死於此地。」吩咐人抬至山下掩埋。   天明起來,升了聚義廳,眾寇參見周應龍已畢,忽聽從外跑上一個回事的嘍 兵說:「山下有一個黑大漢大罵!請寨主示下。」周應龍說:「反了!哪裡來的 野種,這等膽大!薛虎、魯豹、羅英、高俊四位賢弟,下山把他給我拿上來,詳 細審問,是被哪裡人所使?」美髯公薛虎、小溫侯魯豹、俏郎君賽潘安羅英、玉 麒麟神槍太保高健這四個人,乃是周應龍心腹之人,立刻點了一百名飛虎嘍兵, 一棒鑼響,闖下山岡。只見那黑大漢手執鐵棍,足有七八十斤重,正是鑌鐵塔常 興。他在集賢鎮因不見劉世昌回來,疑是已經被害,自己性如烈火,即給了店   錢,問明道路,來至山下,望上一瞧,正看見小頭目毛榮帶十數名嘍兵查山。 毛榮一見常興這般雄壯,也不敢發話,離著老遠的說:「找誰呀?你偷看什麼?」 常興說:「我來找劉世昌的,在你這山寨未回去,快些叫他下來。」毛榮說:「劉 世昌早已死了,他來盜金牌,被巡山頭目拿住,亂刀剁死。」常興一聽此言,掄 起棍來就打。毛榮說:「冤有頭,債有主,我去報我家寨主知道。」立時跑上山 去。   不多時一片鑼聲,從山上下來一伙嘍兵,為首四個頭目。   頭前那個,年約四旬以外,面如紫玉,青綢子包頭,小青綢子褲褂,青布快 靴,濃眉大眼,滿面黑鬍鬚,手執青龍偃月刀,鋒利無比。二人各通姓名,薛虎 掄刀直奔常興。常興用杯中抱月架勢往外一磕,薛虎急撤回來,把刀頭向對方心 前一刺。常興磕開,舉棍蓋頭就打,薛虎雙手順刀,接住棍順水推舟,直奔常興 脖項。常興用棍往外一磕,壓得薛虎兩膀發麻,往後就跑。小溫侯魯豹擰畫桿方 天戟照定常興分心就刺,常興兩膀按勒,往外一磕,把魯豹虎口震開,鮮血直流, 敗回本隊。羅英又搶折鐵刀跳過來就砍,戰了幾個照面,也敗了回去。高俊擺虎 頭鑿金槍殺上來,仍未取勝。   手下人報上聚義廳。金翅大鵬周應龍說:「哪位給我把他拿來?」青毛獅子 吳太山、紅眼狼楊春、黃毛吼李吉、金鞭將杜瑞、花叉將杜茂、蔡天化這六個人 說:「我等去拿這小輩,把他亂刀砍死。」六個人各帶兵刃,手下嘍兵一百名, 出離大寨,下了山嶺。蔡天化拉鑌鐵加鋼鐧,跳至常興跟前,擺鐧蓋頂就打。常 興用棍相迎。紅眼狼楊春見常興棍法精通,怕蔡天化不能取勝,叫黃毛吼李吉拿 練子抓照定常興就抓,又派嘍兵用絆腿繩絆。常興倒於就地,被他等上前捆住, 抬上聚義廳來。   周應龍說:「黑漢,你是哪裡人氏?來此叫罵,被何人所使?」   常興說:「我叫常興,在衛輝府住家。因你使人盜了彭巡撫的金牌,我特來 找你要金牌的。我是撫標把總,今日被你拿住,該殺該剮,任憑於你。」周應龍 暗想:「這這金牌怕要惹出大禍來!」便說:「來人,把他給我暫押東院土牢之 內,候我行兵之日,用他祭旗。」五軍都頭目毛榮,立刻押常興奔東院去了。   這裡周應龍說:「目下山寨糧草備足,人都齊全。自今日為始,巡察西南兩 座山口,派小金剛苗順、蠍虎子魯廷;巡察前山大寨門,派惡太歲張耀聯;巡察 各處查拿奸細,派賽展熊武連;總理巡捕,兼管出入腰牌,派惡法師馬道元。嘍 兵各處值宿,輪流替換巡察。各處該值之頭目:派蔡天化在聚義廳日夜值宿,派 青毛獅子吳太山、大斧將賽咬金樊成、赤發靈官馬道青、賽瘟神戴成、金眼駱駝 唐治古、火眼狻倪楊治明、雙麒麟吳鐸、並獬豸武峰、紅眼狼楊春、黃毛吼李吉、 金鞭將杜瑞、花叉將杜茂這十二位輪流替換。」分派已畢,吩咐廚下備辦酒席, 請眾位吃酒。嘍兵調開桌椅,擺上各樣乾鮮果品,冷葷熱炒,山珍海味。金翅大 鵬周應龍親自斟酒,盡歡而散。   天有正午之時,有巡山嘍兵前來稟報說:「有歐陽德要見寨主。」周應龍聽 報一愕,暗說:「不好!這廝前來,有些難惹,我不免接他進來,見機而作。」 青毛獅子吳太山見周應龍發愣,過來說:「大寨主不必為難,他來之時,如此如 此,可以成功。」周應龍說:「好!你等不要見他,都在兩廂暗中觀看動靜。」 眾寇聞說,各自安排去了。周應龍這才吩咐嘍兵鳴鑼,聚集了三百名親軍護衛、 飛虎嘍兵,各穿號衣,懷抱四尺二寸長的斬馬刀,親自往外迎接。不知二人見面, 歐陽德該如何要金牌,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歐陽德二上紫金山 周應龍智賺小方朔

  話說歐陽德到了紫金山下,叫巡山嘍兵報上山去。不多時,寨門大開,周應 龍親身迎接出來。歐陽德說:「寨主好哇?久違久違!」周應龍說:「義士別來 無恙,裡邊請坐。」二人攜手進寨,至聚義廳落座。手下人上來獻茶。有美髯公 金刀無敵薛虎、小溫侯銀戟將魯豹、俏郎君賽潘安羅英、玉麒麟神槍太保高俊這 四個人,在兩旁伺候。廳外有都頭目毛榮,領著三百名嘍兵。歐陽德說:「寨主, 這幾日金牌可有下落無有?那武連來到這裡,住了幾時?」周應龍聽罷,帶笑說: 「金牌卻有下落,我已派人往北邱山去取了,義士在此等候幾日。」吩咐毛榮去 到廚房備酒,給歐陽義士接風。家人擺上各樣菜蔬,周應龍讓歐陽德上座,自己 主位相陪。歐陽德聽見金牌有了下落,心中甚為喜悅,不覺開懷暢飲。頭幾杯是 家釀美酒,薛虎、魯豹、羅英、高俊四個人前來執壺敬酒,酒過三巡,想把歐陽 德灌醉。周應龍知歐陽德是俠義英雄,要害他不容易,非得帶了酒不能用計,便 也執壺敬酒。歐陽德在江湖多年,真假虛實總看得出來,見周應龍這番光景,竟 也認以為真。他想,那金牌也許落在北邱山座山雕周應虎那裡了,自己倒也放心。 他既知金牌當真有了下落,喝得已有八分醉了。周應龍叫毛榮換熱酒   來,親自給歐陽德斟上。歐陽德喝了幾杯,不知不覺頭眩眼黑,天地旋轉, 腳底下發輕,心慌意亂。他情知不好,把酒杯一擲,說:「唔呀!混帳王八羔子, 你用些什麼藥酒,快些說來!」一伸手要抓周應龍,未能抓住,即跌於地下,不 能動轉。金翅大鵬周應龍用五靈返魂藥酒把歐陽德灌入迷魂鄉,不省人事,便吩 咐手下人拿黃絨繩把他捆好,送到西花園逍遙閣上東裡間屋內。手下人答應,抬 歐陽德下去了。吳太山說:「寨主,此時把歐陽德收在花園逍遙閣之內,必須派 一個人看守。」周應龍說:「寨內頭目,就是胡鐵釘無事,派他看守西花園。」 苗順說:「寨主,我這裡有一粒丸藥,塞在歐陽德鼻孔之內,管保他醒不過來。」 家人立刻拿去辦理,大家晝夜留神。   且說彭大人、蔡慶、張耀宗三個人,順大路走至夾道,見前面有兩輛車停住, 正自打架。張耀宗瞧見都是自己人,連說不可打架。   書中交代:頭前這輛車,乃是金頭蜈蚣竇氏,帶著女兒惡魔女蔡金花,趕車 的是家人蔡順,因為走到夾道溝北口,約摸有一里多遠的路,只可走一輛車;卻 見從南來了一輛二套太平車,兩個鐵青騾子,車內坐著兩個僕婦,中間坐著一個 女子,年有十七歲,生得芙蓉粉面,眉黛青山,目橫秋波,真有仙女之姿。怎見 得,有詩為證:才向瑤台覓舊縱,曙鴉啼斷景陽鐘。   薄施脂粉妝偏媚,倒插花枝態更濃。   立盡晚風迷蛺蝶,坐臨秋水亂芙蓉。   多情莫恨蓬山遠,只隔珠簾抵萬重。   蔡順高聲說:「南邊車別來,要往後轉開。」那邊趕車的說:「你少走一箭 之路,我就過去啦,省得費事。你好好退回去,免得費事。」蔡順說:「你說的 不算,你退回去,讓我過   去。」那個趕車的人把臉一沉,說:「你說的不算,連你的車主也不行。」 金頭蜈蚣竇氏一聽,說道:「小子你別說啦!老太太這輛車是不能退的,你們快 些讓太太過去。」車內蔡金花說:「你要不退回去,別說我打你。」那車裡坐的 女子一聽,只氣得面目改色,說:「你等別欺負人,我不與你一般見識。」蔡金 花說:「別不要臉,我撕你去。」那車上的女子,聽蔡金花的言語骯髒,便把奶 娘、僕婦一分,她自己用寶藍縐手絹把頭包好,跳下車來。她身體靈便,身穿著 桃紅色女襖,蔥心綠中衣,腰繫西湖色汗巾,足下紅緞花鞋又瘦又小,粉面生嗔, 蛾眉倒豎,杏眼圓睜。蔡金花性如烈火,一生不服人,見那女子這般景況,也跳 下車來,把銀紅色女襖掖好,伸手就抓那個女子。那個女子用拳相迎。兩個人上 下翻飛,躥縱跳越,閃展騰挪,門路精通,速小綿軟巧,手眼身法步各按門路。 把兩個趕車的嚇得也忘了開車啦!盡瞧兩個女子打架。   正在爭鬥之際,忽聞正北馬蹄之聲,正是張耀宗、蔡慶保著彭公走到這裡。 蔡慶說:「別動手,這是為什麼?」張耀宗說:「別打,我來啦!」那邊那個女 子一瞧,說:「哥哥來了。」   連忙住手。蔡金花見她父親來了,也閃在一旁。   書中交代,那邊來的女子名張耀英,人送綽號俠良姑。她因哥哥玉面虎張耀 宗從家中走後,至今並無音信,師兄歐陽德也未見回來,甚不放心,便把家中之 事托老家人管理,內宅有張耀宗的乳母甄氏照應,自己仗著一身本領藝業,帶了 奶娘劉氏、僕婦洪氏,趕車的家人張忠,離家到河南各處尋找,卻並無下落。打 算要往京都去找兄長張耀宗,今日正走到夾道溝,遇見蔡金花,乃是未過門的嫂 子。張耀英對兄長說明了方才打架之故。蔡慶也過來給大家引見了。眾人各回車 去。   過了黃河一站,就是汴梁城。彭公接了印,拜了同寅藩臬   道府,祭了聖廟、忠賢祠等處。因知前次捉拿的惡法師馬道元,已被知府貪 贓受賄,放縱大盜逃去。彭興即遞了一個折子,把知府武奎參了。接任五天,彭 興來稟說:「把總常興告假走了。」   張耀宗也跟大人告了十天假,要去找金牌。竇氏和蔡金花住在慶和店,作為 公館。蔡慶同張耀宗住店內北上房東屋,蔡金花母女住西屋裡,張耀英住外間屋。 靠北牆八仙桌一張,兩邊各有一把椅子。蔡慶與張耀宗落座,說:「姑老爺今日 告假,要給大人找金牌去,倘歐陽義士回來,豈不兩誤?據我想來,不如等幾日。」 張耀宗說:「你老人家說的話雖然有理,怎奈歐陽師兄一去未回,我心驚肉跳, 恐他中了周應龍的詭計,我去探訪探訪。」蔡慶說:「我有一個主意,少時我辦 一份壽禮,同你到高家莊去,那裡有一位老隱士,名喚魚眼高恒,明日是他八十 壽辰,天下各處老少英雄去的不少。我們一則暗訪金牌下落,二則歐陽義士想必 有人遇見他在哪裡?如歐陽義士當真在紫金山未回,你我到集賢鎮,住在自己店 內暗中探訪。不知姑老爺意下如何?」張耀宗聽罷,說:「很好!你老人家便請 置辦壽禮四樣。」又吩咐家人要好好伺侯主母與二位姑娘。   次日,僱了一輛車,翁婿二人坐著,竟奔高家莊而來。日色西斜之時,已到 高家莊,只見莊外樹木森森,進了村口,東頭路北是一片瓦房,門首張燈結綵, 大門外有家人伺侯。車到門首,蔡慶、張耀宗二人下車,將禮單交給家人拿進去。 不多時,魚眼高恒、水底蛟龍高通海父子親身迎接出來。蔡慶、張耀宗翁婿二人 過去見了禮。張耀宗自通名姓,給高恒行禮。高通海過來拉住張耀宗說:「大哥 從哪裡來?自從那日一別,時常想念。」劉德太也出來與張耀宗見禮,問:「蔡 伯父好?」蔡慶說:「劉老大你好哇?到這裡來拜壽啦!你老親好。」說著話, 五個人往裡走至客廳內,見綠林英雄有滾了馬石賓、樸刀   李俊、泥金剛賈信、快斧子黑雄、滿天飛江立等三十餘人,大家敘禮已畢。 不知怎樣打聽金牌,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高家莊群雄聚會 玉面虎二盜金牌

  話說鐵幡桿蔡慶翁婿二人到了客廳之內,與眾人見禮。高恒讓坐,又給諸位 引見,拜了壽。外面家人進來稟報:「今有紹興府南霸天飛鏢黃三太的大少爺黃 天霸,前來給莊主拜壽。」   高恒叫高通海出去迎接進來。大眾看那天霸:年有十五六歲,中等身材,頭 戴新緯帽,身穿藍寧綢單袍,腰繫涼帶,外罩紅青外褂,足登青緞官靴,面若團 粉,唇若涂脂。大家皆贊美讓座。黃天霸說:「高叔父請上,小姪拜壽。」高恒 說:「人到禮全,賢姪暫請歇息吧!」黃天霸說:「姪兒奉父親之命,特來給叔 父拜壽,你老人家請上來,先為拜壽。」高恒帶天霸到壽堂,正中掛著福祿壽三 星圖。天霸拜了壽,來至客廳坐下。外面又來了賀天保、濮天鵬、武天虯三位, 還有那紅旗李煜、鳳凰張七、鐵掌方飛、蓬頭鬼黃順、落馬川劉珍。這幾位英雄 來到,與眾人見禮。外面又來了賽毛遂楊香武、鐵背熊褚彪、花驢賈亮、小霸王 杜清、勇金剛杜明等。大家彼此見禮,同到壽堂拜壽。大廳上擺了十二桌酒席, 共有六七十位綠林英雄,敘齒讓座,均是水旱兩路的大響馬。水底蛟龍高通海與 多臂膀劉德太二人讓酒。蔡慶見眾人來找自己談心,他就暗探各人的口氣,問那 同桌坐的杜氏兄弟說:「聞二位前在連窪莊救我親戚張耀   宗,多承費心,不知武連逃於何處,二位知道否?」杜清說:「武連自己懼 罪,攜眷逃在紫金山金翅大鵬周應龍那裡,還帶去一個金牌,乃是康熙佛爺賜與 河南巡撫彭大人的。又聽說為此已在山上死了三位有名的人物,都是為盜金牌, 死得甚慘。   頭一位就是賽李廣花刀無羽箭劉世昌,第二位是撫標把總常興,第三位是小 方朔歐陽德,這三位都是中了他的詭計。我也想要去盜那金牌,只因道路不熟, 恐遭不測之險,故此我兄弟二人先來祝壽,再為打算。」   蔡慶聽罷這話,大吃一驚!幸而張耀宗不在跟前,他正和劉德太、高通海在 那裡說話,坐在一桌,離得甚遠,未曾聽見。   劉德太也不知他父親被害。蔡慶說:「二位千萬別和眾人說,那周應龍作此 欺天之事,我和他誓不兩立。」哪知旁邊早有聽賊話的人,一桌四位,乃是賀天 保、濮天鵬、武天虯、黃天霸。   他們因方才見面,分外親近,情同手足,正飲酒敘談別後的事,忽聽杜清與 蔡慶提說彭巡撫如何丟金牌,紫金山周應龍如何兇惡等情。黃天霸乃是用心的 人,在家聽他父親說過二盜九龍杯,大鬧避俠莊,與周應龍兩下結仇的事,又知 他父親與彭公相好,自己便想當著眾人顯顯他的生平所學,要把金牌盜來,奉上 巡撫衙門,我既揚了名,且早得報三位之仇。主意拿定,便把賀天保拉到外面, 將這件事告訴他。賀天保聽了說:「也好,我叫二弟、三弟也一同前去,咱四個 人吃完了飯就走,明日一早在壽堂把金牌拿出來,叫這些英雄也知咱兄弟四人的 本領。」二人商議好了,入內落座,又把此事說與濮天鵬、武天虯二人。   吃飯已畢,見那鐵幡桿蔡慶愁眉不展,坐在一旁。   這小四霸天不帶跟人,只把所用的兵刃帶好,暗暗出了大門,到了莊口,順 著小路進山。只見山路崎嶇,樹木森森,四個人全不認得紫金山的路逕,逢人便 問。正往南走了約有二十   裡光景,見前面有一座樹林,從裡面出來一人,望著他們四人上下直瞧。賀 天保年方十七歲,在家常聽他父親說外面綠林水早盜賊的規矩。今日瞧見這個人 探頭探腦地往外瞧,他就知道是蹈盤子的伙計,自己便把彈弓子扣好,照定那人 就是一下,正中面門之上。濮天鵬過去,把他按倒,問:「你是哪裡的賊人?快 說實話!」那個人說:「小太爺饒命!我就是前面這座山上的嘍兵,奉巡山頭目 之令,前來偵探事情,遇見你們四位爺爺。」賀天保說:「你家寨主姓什麼?」 嘍兵說:「姓周,淮安避俠莊人氏。」賀天保拉刀把他殺了,把屍首擲於山澗之 內。   四個人進了樹林,見對面有十數個嘍兵,各執兵刃,大喊一聲說:「哪裡來 的小輩,殺了我們同伴的人,我等特來替他報仇!」   大家往上把四位小英雄圍住。賀天保抽出折鐵刀來掄刀就砍,濮天鵬拉豹尾 單鞭就刺,武天虯擺雙鐧就打,黃天霸拉出刀來就剁。這幾個嘍兵,拋槍擲刀, 逃奔上山送信去了。   原來這座山不是紫金山,乃是北邱山,又名普球山。此處寨主名叫座山雕周 應虎,押寨夫人戴賽花,乃是戴勝其的妹子,也是一身好功夫。先有她胞兄神彈 子火龍駒戴勝其在這裡闖立,現時戴勝其已在羅家店北頭金龍寶善寺出了家。這 山就是他夫妻二人占了,後來又新來了荒草山的漏網之賊並力蟒韓壽,和他妻子 母夜叉賽無鹽金氏,雪中駝關保,這三個人就在此幫助。   今日正在分金廳上閒坐,忽見外面巡山頭目姚燮前來報道:「山下來了四個 小孩子,把巡山嘍兵打敗,請眾位寨主令下!」周應虎性如烈火,大嚷道:「哪 裡的小孩童來此撒野?我去結果他的性命。」旁有雪中駝關保說:「我去拿這幾 個小輩來,請寨主發落。」周應虎說:「很好!」母夜叉賽無鹽說:「我幫助你 去。」二人帶了一百名砍刀手下了山寨,見那四個小英雄各執兵器,破口大罵: 「山賊快拿出金牌來,饒你不死。」   正罵得高興,黃天霸說:「三位兄長,我們作事不可魯莽,依我之見,咱們 是來盜金牌,替彭公辦事的,為了叫高家莊所來的綠林之人,看看我們四人之能。 我們將他的人打敗了,他那寨主定然下來,我們不可久戰,得勝即問他要金牌。 給了咱們金牌,咱們就走。他的人太多,若久戰必敗。」賀天保說:「老兄弟你 說的甚是,與我意見相同。」四人正在議論,忽見從山上來了一男一女,串領一 群嘍兵,喊聲如雷。那男子年約三旬,青絹包頭,藍綢子褲褂,足登快靴,面似 桃花,二目有神,手使銅棍。後面跟有一個丑婦,年亦三旬光景,頭生黃髮,一 臉橫肉,弔角眉,小眼圓睜,秤砣鼻子,厚嘴唇,露著一口黃牙根,身穿藍女中 衫,水紅中衣,兩隻大腳長有尺餘,手拿鐵棍,一副兇惡之相。武天虯擺雙鐧, 大喊一聲道:「你等山賊休要撒野,通上名來。」關保說:「我乃雪中駝關保, 乃本山之主,你們是哪裡來的?竟敢前來送死!」武天虯哈哈大笑說:「山賊! 你家小太爺乃是江蘇人氏,姓武名天虯,自幼闖江湖,聽說你這裡山勢甚好,我 兄弟四人前來,先殺你為首之人,我們要佔據此山。」關保見這個小孩子說此大 話,長得雖也英武,如何能懼怕於他,便掄棍往頭上打來。武天虯雙鐧一分,往 旁一閃,把雙鐧施展門路,上下翻飛。那關保的棍也使得精通,分為三十六手天 門棍,四十八招右門棍。武天虯少年英雄,身體靈便,血氣方剛,與關保殺得難 解難分。濮天鵬瞧那武天虯雖說是少年英雄,恐敗下風,落人恥笑,他也拉單鞭 照定關保面門就打。關保用棍相迎。這邊母夜叉舉棍也來相打,和濮天鵬殺在一 處。   賀天保見山下還站著些嘍兵,甚是驍勇,恐怕寡不敵眾,難以取勝。便與黃 天霸向對面嘍兵說:「你們這座山的寨主是金翅大鵬周應龍嗎?我等是有要緊的 事來找他,你們可說實   話!」那些嘍兵說:「我們寨主是座山雕周應虎,這山叫做北邱山,又名普 球山。你等是哪裡來的?快說實話!我看你一個小小孩子,有什麼能為,竟敢前 來送死。」黃天霸對賀天保說:「你幫助三哥去,我來殺這個匹婦。」擺單刀跳 過來,照定母夜叉賽無鹽就剁。金氏瞧黃天霸年幼之人,生得標緻,便用棍一指 說:「孩童休要討死,你趁早去吧,老娘不與你一般見識。」   黃天霸聽了,一陣冷笑說:「丑婦休要逞強,小太爺來結果你的性命。」掄 刀就砍。金氏用棍相迎,兩個人殺了兩刻工夫。   黃天霸假說道:「我要去也!丑婦你別追我。」回身就走,金氏一擺棍就追。 黃天霸知道有人追趕,便把鏢掏出三隻來,照定金氏颼的一鏢,正中左眼。金氏 痛得哇呀呀說:「不好了!你這小廝好厲害,傷了我的左目。」黃天霸又一拍手, 說聲「著!」   又中在右眼上。金氏只疼得用雙隻手遮著說:「好厲害呀!」黃天霸再把第 三隻鏢照定金氏後陰門之上放去,正中在屁股上。   金氏「哎喲」一聲,倒於就地。黃天霸鏢打母夜叉賽無鹽金氏的三眼,只氣 得關保目瞪口呆,大喊一聲說:「孩子們,你等大家齊上!」眾嘍兵各掄兵刃往 前殺來。不知小四霸天如何盜金牌,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四霸天頭探北邱山 俠良姑單身盜金牌

  話說黃天霸把母夜叉打了三鏢,賀天保暗暗稱奇,說:「老兄弟真好本事。」 那邊嘍兵要往上圍,賀天保把彈弓照著那為首的嘍兵打了幾下,嚇得那些嘍兵再 也不敢上前。賀天保又猛然一彈,正中在關保腦門之上,打得他腦漿直流,死於 山下。   四個小英雄說:「我等赦過你們這些嘍兵,咱們回去了。」四人連夜回高家 莊而來。   再說蔡慶聽了杜氏昆仲之言,心中忿忿不平,又怕歐陽德死在紫金山上,又 不敢向張耀宗說知。天至黃昏,他才把盜金牌和拿周應龍之事,向魚眼高恒、多 臂膀劉德太、水底蛟龍高通海說了。劉德太聽說他父親被擒,便求高家父子幫助, 並求再約請幾位協助。蔡慶說:「我們翁婿先上集賢鎮天和店內等候,大眾不見 不散,約定明午在店內恭候。」蔡慶同張耀宗二人在日暮之時,離開高家莊前往 集賢鎮。   天已初鼓之時,來到店門首叫門。小伙計開門,見是東家蔡慶來了,說:「上 房是老內東帶著二位姑娘住了,你老人家往西房吧!」蔡慶說:「她們作什麼來 了?」那上房屋裡金頭蜈蚣竇氏聽見是她男人來了,即叫兩個姑娘往西屋中去。 她說:「你們進來,屋內沒人。」蔡慶同張耀宗進來,張耀宗給他岳   母請了安。蔡慶說:「你來做什麼呢?」竇氏說:「你同姑爺走後,兩位姑 娘要上紫金山盜金牌去是,我想她二人是女孩兒家,如何去得呢?我不放心,故 此同兩位姑娘來集賢鎮自己店中住著,好打聽消息。我又想這裡是紫金山的西山 口,你們若從高家來,必須從這裡過。我方才到店問了伙計,他說你們尚未來啦!」 蔡慶說:「為這金牌費了大事。頭一件,此山地勢險峻,周應龍足智多謀,他的 爪牙甚多,河南撫標把總常興已被他擒上山去;內黃縣花刀無羽箭賽李廣劉世昌 何等英雄,也被他害了性命;小方朔歐陽德蓋世英雄,還中了他的詭計,被困山 寨。   你千萬別放兩位姑娘去,等待明日高家父子到來,再為計議去盜金牌,或者 派人和他硬要,他若給了,兩罷干戈。這紫金山並非容易可破的。」張耀宗說: 「也好!想我師兄歐陽德精明強乾,智謀過人,又有一身軟硬功夫,不知為何被 他所算?我怕他性命不保,故此我要急去才好。」蔡慶說:「明日去吧,諒他也 不敢謀害。等候眾人到齊,也作一個準備。前者我助南霸天黃三太盜九龍杯,在 避俠莊與他結仇,今日不可輕敵。」張耀宗說:「甚是有理。」   竇氏說:「你爺兩個在這裡安歇吧!明日好應酬眾人,我往西屋和兩位姑娘 睡去。」蔡慶點頭。竇氏來到西屋,見蔡金花獨自悶坐,閉目打盹,卻不見俠良 姑張耀英,連忙問女兒:「你張家妹妹呢?」蔡金花說:「方才見她收拾好了罩 頭,我問她哪裡去?她說同她哥哥往紫金山去盜金牌。我勸她幾句,她說要去外 間屋偷聽我父親與他哥哥說些什麼?故此我沒跟她去。」竇氏聽說,嚇了一跳! 急忙在院中找了一遍,並無下落,心中甚是急躁。到了東屋,見他翁婿尚未睡下, 便說:「不好了,張姑娘獨自上紫金山啦!」張耀宗一聞此言,急忙拉刀要追。 蔡慶說:「不要忙!我同你前往。」二人上房,跳下街心,   順小路直奔紫金山而來。蔡慶在後面說:「姑爺,今日如遇見山賊,不可亂 戰,只要找著姑娘就為上策,先把姑娘勸回來,然後再辦別事。」張耀宗答應說: 「是。」   二人走至赤鬆嶺,往東拐進了紫金山山口,道路崎嶇,坑塹不平。借著星月 之光望東一瞧,都是高山峻嶺,樹木森森。   走了多時,往北是一條大路,見北面這山比別的山高出一頭,上邊燈光閃閃, 更鼓齊鳴。二人順著山道,往上直走,到了頭道寨門,見裡面寂靜無聲,二人不 敢從這條路上走,又往東走了一箭之地,見上面無人,二人施展飛簷走壁之法, 躥上牆去,掏出問路石往下一擲,聽是實地。二人跳下牆去,在各處尋找,聽那 天已有二更三點。二人走在分金聚義廳左右,找那周應龍的住處,卻不見俠良姑 張耀英的下落。二人正在著急,忽見對面燈籠引路,有數十名嘍兵跟隨,為首一 人,身高七尺,面如青粉,濃眉大眼,二目有神,身穿藍綢子褲褂,青綢中衣, 青緞快靴,手提一對雙鐧,此人乃是周應龍的大徒弟蔡天化,帶著嘍兵來查前山。 他把燈光一閃,見前面有兩條黑影一現,再看不見了。蔡天化一見,知道有盜金 牌之人前來,便站住腳步,立刻吩咐手下人不准動,他飛身上房,往各處一瞧, 見東南有兩個人伏在天溝之內。他把金星毒藥弩按上,照定那兩個人就是一下。 蔡慶用虎頭鉤撥開,跳下院中,說:「周應龍你快出來,我今既來,要會會你的。」 這小子蔡天化如何肯聽,舉雙銅跳於就地,說:「來!我看你有多大本領,我來 結果你的性命。」直撲蔡慶而來。張耀宗說:「你老人家閃開,我自有拿他之策。」 使單刀往上迎來。蔡天化雙鐧使動如飛,張耀宗閃展騰挪,施展刀法與他爭鬥。 蔡慶恐其有失,使虎頭鉤協力相幫。   那邊跟蔡天化之人拿起號鑼來,打了一陣。   青毛獅子吳太山、大斧將賽咬金樊成、赤發靈官馬道青、   賽瘟神戴成、金眼駱駝唐治古、火眼狻猊楊治明、雙麒麟吳鐸、並獬豸武峰、 紅眼狼楊春、黃毛吼李吉、金鞭將杜瑞、花叉將杜茂這一干人,在集賢院中聽見 鑼聲響亮,各持兵刃來至前院聚義廳,只見蔡天化正與蔡慶、張耀宗二人動手。 群賊各往前相助。惡法師馬道元與小金剛苗順、蠍虎子魯廷三人,帶手下人等各 執燈籠火把照來。群賊把二位英雄圍住,各舉兵刃,與蔡慶、張耀宗二人相殺。 吳太山認得蔡慶是綠林中人,說:「好蔡慶,你勾串官兵來此紫金山盜金牌,今 日把你拿住,剝皮摘心,活活處死你。」蔡慶說:「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你等不知自愛,真正討死!少時大隊官兵一到,你等全該萬剮凌遲,禍滅九族, 墳平三代。」口中雖然這樣說法,心內卻是害怕,知道賊人勢大,又不見姑娘俠 良姑張耀英在哪裡,自己還不能走。張耀宗遮前顧後,見賊人越殺越多,已覺得 渾身是汗,遍體生津。小金剛苗順把折鐵刀一掄,照定張耀宗後頸就砍,張耀宗 只顧在前面招架,不提防背後那刀離頸項只有一尺多遠了,忽從西房上飛來一枝 袖箭,正中在苗順手腕,刀擲於地,又一袖箭,正中苗順左目,疼得他哎喲哎喲, 直喊厲害。那房上又一袖箭,正中在苗順的咽喉。   此時跳下一位女子,手帕包頭,身穿桃紅色褲褂,汗巾繫腰,金蓮三寸,手 執單刀跳下房來,手起刀落,便把苗順的頭砍於就地。吳鐸一看,是一個千姣百 媚的女子,他心中甚喜,說:「美人,我家寨主正想一位二夫人,你來得也巧。」 這姑娘一聽,氣得蛾眉直立,二目圓睜,說:「小賊種!你姑奶奶結果你性命就 是了。」提刀就砍吳鐸。蔡慶一看女兒來到,心中著急!這未出閨門的女子,又 有未過門的姑爺在此,若被人撕上一把就不好看。只見自己妻子竇氏,手擺雙鉤 跳下來,說:「喲!好猴兒崽子,老太太來也!」   此時周應龍方才睡醒一覺,聽到前邊喊殺之聲,急忙穿好衣服,把金裝銅一 抱,叫親隨嘍兵點起燈籠火把,在外邊把守內寨。美髯公神刀無敵薛虎、小溫侯 銀戟將魯豹、俏郎君賽潘安羅英、玉麒麟神槍太保高俊這四個人,帶四十名飛虎 嘍兵,跟周應龍從外面殺奔大廳而來。他一看,認得是上蔡縣葵花寨的鐵幡桿蔡 慶與金頭蜈蚣竇氏,說:「好一個蔡慶,敢來紫金山討死!眾家兄弟把他等拿住, 碎屍萬段!」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張耀宗大戰紫金山 水底龍聚眾捉群寇

  話說金翅大鵬周應龍帶領嘍兵,圍住蔡慶等四人,吩咐手下群寇,務要生擒 蔡慶,以報當日盜九龍杯之仇。蔡慶寡不敵眾,知道久戰必敗,又無接應,正在 為難之際,只聽得前邊牆上有人說:「小輩,你休要以多為勝,我多臂膀劉德太 來也!」   跳在院中,直撲周應龍,要替父親報仇雪恨。   劉德太因蔡慶走後,他問杜清說:「張耀宗是在哪裡丟的金牌呢?」杜清把 方才對蔡慶所說的話,又對他說了一通。劉德太一聽,說:「好周應龍,我和你 誓不兩立!我在各處尋訪我父親,不想竟被賊人所害。他和我父親還是結義兄 弟,我若不替父親報仇,怎能立在世上為人?」杜清不知劉德太是花刀無羽箭賽 李廣劉世昌之子,一聽方知此事,連忙過去勸解。劉德太他父子連心,焉能耐得 住,一縱身跳在院中,拉刀竟奔紫金山來替父報仇。他不管道路崎嶇,借著星月 之光,施展陸地飛騰之法,天有三更之時到了紫金山,正聽得上面一陣鑼聲響亮。 劉德太到了頭道大寨門,聽得裡面殺聲不止,又是夜靜更深,空谷傳聲,聽得更 遠。那寨牆上點著號燈,嘍兵來回的巡視,有惡太歲張耀聯率領著。劉德太由西 邊飛身上牆,進了大寨門,又進了二道寨門,瞧見聚義廳前有七十名嘍兵圍在四 面,   各執燈籠火把,懷抱樸刀。那周應龍在正北抱著金裝鐧,左有薛虎、魯豹, 右有羅英、高俊四個心腹之人護助,當中有吳太山等,把張耀宗、蔡慶、金蜈蚣 竇氏、惡魔女蔡金花四個人困住。劉德太本是來此報仇,他跳下來,便提刀直撲 周應龍說:「小輩!劉太爺來殺你。」蠍虎子魯廷用刀相迎。劉德太本來是急啦, 見他來迎,抽回刀來分心就刺。魯廷用刀往上一磕,劉德太提刀又砍,魯廷往旁 一閃,劉德太便摸出墨羽飛篁來,照定魯廷就是一下,正中面門,翻身栽倒,被 劉德太一刀刺死。   周應龍說:「娃娃你好大膽,敢殺我山寨頭目!薛賢弟,你給我拿這該死的 小輩。」劉德太說:「周應龍,你傷天害理,不知人事,我父親同你,還有戴奎 章叔父,是結義的兄弟。你不該倚強欺弱,把我父一刀殺死。我特來取你人頭, 給我父上祭。」周應龍看見,認得是劉芳字德太,他也知自己作事太狠了,便羞 惱成怒地說:「劉芳,你父親已與我割袍斷義,划地絕交,他來盜我的金牌,被 我手下人所殺,你今又來找死!薛賢弟,把他結果了性命。」美髯公薛虎拉刀就 剁,劉德太急架相迎,兩下在院中動手。魯豹也拉銀戟分心就刺。劉德太獨戰二 人,並無懼色。周應龍吩咐調兵,手下人一陣鳴鑼,外邊那些嘍兵各帶兵刃來至 二道寨門,在四面圍繞蔡慶等又殺了有一個多時辰。   劉德太正和薛虎、魯豹二人動手,見賊人越殺越多,恐怕寡不敵眾,正自為 難之時,從西房上跳下來水底蛟龍高通海和賀天保、濮天鵬、武天虯、黃天霸五 個人。只因劉德太走後,高通海往下追趕,半路上正遇見賀天保、濮天鵬、武天 虯、黃天霸四人從北邱山回來。高通海說:「你哥們四個往哪裡去的?   快跟我追多臂膀劉芳去,他往紫金山去了。」四人聽罷,又跟隨著到了紫金 山來。聽見裡面喊殺之聲,知道必是劉芳和賊人   動了手啦!他五個人躥上房來,往下一看,見張耀宗、蔡慶被眾人困在當中。 高通海大叫一聲,說:「張兄長不必害怕,今有巡撫大人派三千官兵前來把山圍 了!如有擲兵刃者無罪;與官兵對敵者,拿住萬剮凌遲。我今帶著四霸天和天下 英雄,來拿周應龍並你等黨羽,如自投者免死。」那些賊人一聽,嚇得戰戰兢兢! 老賊青毛獅子吳太山正自動手,聽了高源之言,心中也是害怕,知道彭大人必要 發兵來剿紫金山,又見高通海帶著四個年幼之人,各掄兵刃和群寇殺在一處,越 殺越勇。   這時,魚眼高恒、鐵背熊褚彪、鳳凰張七、花驢賈亮、賽霸王杜清、勇金剛 杜明六位英雄,也因劉芳奮怒上了紫金山,他等不放心,特意追趕前來,跳在院 中,敵住群賊。蔡慶一見,倍增精神說:「眾位!咱們今天替小方朔歐陽德報仇, 拿住周應龍與在案之人,不可放走一個,好找金牌。」金翅大鵬周應龍見眾位英 雄來了不少,又聽高源說官兵圍了山啦!他便派玉美人韓山和毛榮二人,收拾細 軟之物,用小轎抬著壓寨夫人先投奔北邱山,自己再催督嘍兵與眾寇捉拿這伙人。   少時,賽毛遂楊香武帶著八臂哪吒萬君兆、樸刀李俊、泥金剛賈信、快斧子 黑雄、滾了馬石賓等三十餘人,也都來到紫金山。他們將把守大寨門的惡太歲張 耀聯拿住,又把胎裡壞胡鐵釘拿住捆上。到了二道寨門,賽展熊武連掄刀跳在迎 面,後有三十名嘍兵各執長槍。快斧子黑雄掄加鋼斧劈頭就砍。武連乃久闖江湖 的大盜,又在連窪莊窩聚賊匪,足智多謀,今見黑雄掄斧砍來,他把身兒一閃, 擺刀就刺。黑雄乃是胡亂的招數,哪是武連的對手。武連刀法施展開了,把黑雄 殺了一個手忙腳亂,斧子也忘了招數啦!幾個照面,被武連一刀刺於胸前,翻身 跌於就地,登時身死。滾了馬石賓,擺加鋼蛾眉刺照定武連刺來,樸刀李俊也縱 身跳過去掄刀就剁,兩位英雄並力才把賽   展熊武連拿住。眾人把黑雄死屍放在東耳房之內,又把武連和張耀聯捆了放 在一處,連胡鐵釘也送到這裡來,派賈信同李俊二人看守。   楊香武進了寨門,說:「周應龍,你今日可走不了啦!我楊五爺特來拿你上 巡撫衙門去請功!」周應龍一聽是楊香武,就嚇了一跳!知道這必是黃三太勾串 綠林英雄前來拿我。正自思想,忽見石賓等大眾又進了寨門。他一見楊香武,想 起當時盜九龍玉杯,害得我傾家敗產,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我與他誓不兩 立!擺雙鐧竟奔楊香武而來,說:「小輩,今日你飛蛾投火,自來送死!」擺雙 鐧往下就打。楊香武說:「眾位協力幫我拿他,我是要他的金牌。」眾人答應, 各掄兵刃,把周應龍和羅英、高俊圍住。蔡慶見眾人都來了,就不見俠良姑張耀 英在哪裡,心中甚是著急!張耀宗也不知妹妹在哪裡,越想越著急!見山寨有七 八百名嘍兵,二十餘個頭目,各執刀槍兵器,殺在一處,自己又怕寡不敵眾。忽 聽房上有人說:「唔呀,混帳王八羔子,你往哪裡走!吾歐陽德乃是朋友,誤中 了你的詭計,吾是要拿你這混帳王八羔子的。」周應龍嚇了一跳,就知道這座山 要保守不住。   前者,周應龍用藥酒將歐陽德治住,用黃絨繩捆好,收在後面空房之內,又 在鼻中塗了一粒迷魂丹,讓他不省人事,打算餓他十天,再用藥解過來,他便不 死也不能有為了。這個主意雖好,卻不想天無絕人之路,今日才三天的工夫,為 何就出來了呢?只因俠良姑張耀英自天和店一怒,收拾好了,要替師兄報仇雪 恨,帶了匣裝弩袖箭,錦背低頭錘,拿了單刀,施展陸地飛騰之法,一路奔紫金 山而來。進了山寨,她身體靈便,竄入後寨在各處探聽。到了東跨院之內,只聽 得東配房裡面有人說話。一個說:「伙計,今夜是咱們四個人的班,他們兩人   去賭錢,全交給你我了。少時你多繞一個彎兒,別懶惰,多辛苦兩趟,賞下 來你我二人分。他們兩人不要啦,你知道啦!」   又有一人說:「我知道。」張耀英明瞭,立刻闖進屋中,先殺了一名更夫, 剩下一人,她過去問道:「你們這山上拿住一個歐陽德,害了沒有?快說實話, 便好饒你,若有半字虛假,我定殺你不饒!」那更夫嚇得戰戰兢兢地說:「姑娘 別生氣,我叫胡光,看守這北上房。空房之內,是收著一位小方朔歐陽德,他與 我們寨主有交情,只因他要金牌,我們大寨主先用迷魂酒把他迷住,又在鼻孔之 內塗了一粒迷魂丹,派我等四人看守。范桐、蔡虎二人賭錢去啦,錢秀被你老人 家殺了!我說的實話,求你饒我性命就是。」張耀英說:「還收著何人在裡面?」 胡光說:「還有一個姓常的,叫鑌鐵塔常繼祖,也是河南巡撫彭大人那裡的,現 在西廂房之內,只求你老人家饒我。」張耀英聽她哥哥說到有一位姓常的,力大 過人,這必是那位。張耀英把更夫捆上,把口塞住,自己去到北上房,把門推開, 見屋中並無燈光,又到東房,把燈取來一照,見歐陽德在東裡間牀上倚臥不動。 急忙先從鼻孔將那粒藥取出來,後把繩扣解開。正在解救師兄,忽聽得門首有人 說話,張耀英大吃一驚。要知此人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彭都司帶兵剿山 玉面虎勘問金牌

  話說俠良姑張耀英聽得背後有人,急回頭一看,見是一個男子,年約三旬以 外,生得面皮透紫,一臉怪肉橫生,身穿青小褲褂,足登青布抓地虎快靴,手拿 著一柄單刀。這個頭目叫周成,是周應龍的家人,一生最愛飲酒。今日是來找胡 光借錢,走進這個院內,見北屋內有燈光,他看是一位大姑娘,生得十分俊俏, 便想要過來找便宜。他把門一拉,俠良姑回身一看,順手一袖箭,正中在周成面 門上,趕過去一刀就結果了性命。   張耀英到東屋裡找了涼水,先將歐陽德灌過來。歐陽德看見說:「不好了! 賢妹你從哪裡來的?」俠良姑把自己的來歷說了一遍。小方朔說:「你快些回去 吧,我去拿周應龍報仇。」張耀英說:「西屋內還有一位姓常的呢!」歐陽德說: 「都交給我啦,你回天和店去吧!我辦完了事,送你回家去。」張耀英回去了。   小方朔到西屋內把常興放開,立刻將他扶到東房,把燈取過來在各處找看, 見有饅首、燉羊肉,二人吃了些,又喝了點水。歐陽德派常興急速回巡撫衙門, 請大人派兵剿山。他即到前院來,聽得鑼聲震耳,便躥上房去,到了前院,見各 路英雄不少,有蔡慶同張耀宗等正和群寇殺在一處,嘍兵在四面吶喊助威。歐陽 德跳下房,先奔周應龍而來。周應龍一見,情知不   好,便擺金裝銅躥身飛入後院,進了東房。那薛虎、魯豹、羅英、高俊四個 人,也跳出圈外逃走。歐陽德便去追那周應龍,滾了馬石賓帶領眾人去追薛虎等 四寇。   天已大亮,山下有都司彭雲龍奉巡撫之諭,帶了二百名馬隊來剿紫金山,半 路上遇見常興,便引他到這山寨上來。此時群寇早已四散,吳太山等也避亂逃走 了。計生擒黨羽四十三人。   盤查巢穴之內,尚有存米一千五百七十餘石、黃金六百餘兩、白銀四萬零三 十餘兩、綢緞布匹無算。   彭雲龍會合張耀宗、劉芳、高源及常興等英雄升了聚義廳。   李俊、賈信把武連、張耀聯、胡鐵釘三個人帶至大廳。楊香武找了本山一口 棺材,將黑雄裝殮已畢,打上馱轎,帶石賓、李俊等三十餘人,回歸北路京東, 安葬黑雄。蔡慶帶妻女和眾朋友說:「先在天和店等候,如遇周應龍,只管叫人 給我送信,我必前來。我先送回家眷,在此觀之不雅。」這裡就只有花驢賈亮、 鳳凰張七、鐵背熊褚彪、魚眼高恒等幾位英雄,同小四霸天還未走。張耀宗說: 「武連,你把彭巡撫的金牌送到哪裡去了?快說實話,免得非刑拷問。」武連知 道也是一死,何必反受些非刑,就說:「眾位!我既被獲,只求速死。我把金牌 交給了周應龍,不知他安放哪裡,這是實話。」又問張耀聯,也說是在周應龍之 手。動刑拷問,還是這幾句話。又拷問胡鐵釘,也是不知金牌的下落。把所擒之 人全都問到了,都說不知。   高源說:「你等可知周應龍往哪裡去了?實說免死。」有一個嘍兵說:「小 人知道,他逃往北邱山去了,離此約有二十里之遙,他二弟周應虎在那裡佔山落 草。」張耀宗和彭雲龍商議,派常興帶五十名馬隊守這山寨,他邀請眾位英雄協 力幫助去剿北邱山,那高源、劉芳也跟隨前去。   正說著,外邊歐陽德回來了。他說:「唔呀!周應龍逃走   了,便宜這個王八羔子。吾要拿住他,必要報仇雪恨的。」張耀宗說:「師 兄,你先跟我等到北山去拿周應龍,一個也不能放走。」高恒也說要去,眾人都 要替劉世昌報仇。彭雲龍帶一百五十名官兵,下了紫金山,有賀天保引路,來到 了北邱山北山口外。官兵進山,群雄跟隨,到了那寨,砍死了幾個看守之人,便 闖進寨門。   此時,周應龍正和他兄弟說話。先是薛虎等四個人逃至此處,後面又有嘍兵 趕到,都說武連被擒,馬道元逃走,寨主須緊守大寨,怕彭巡撫派官兵進來。周 應龍說:「好險哪!我要不是逃走出來,也被歐陽德所拿了。」他越想越慘,竟 落下幾點英雄淚來。周應虎和韓壽勸解說道:「昨夜好怪,這山下也來了四個童 子,傷了我兩個人,方才埋葬了。兄長不必為難,我這山上還有幾百名嘍兵,你 我帶下山去報仇!」這幾句話方才說完,只見外面跑進一個手下人來說:「不好 了,外面官兵把寨門打開,有小方朔歐陽德帶人來到,請寨主你老人家早作準備。」 周應龍連忙把雙鐧一抱,周應虎、韓壽等鳴鑼調他手下的嘍兵。此時韓山早已逃 走,嘍兵們都知道紫金山已破,這座山也站立不住,又沒見過大敵,早已四散, 只剩那幾個無知之徒,還各執兵刃,幫助寨主作反。   這時眾英雄已殺了進來,賈亮說:「周應龍,我不是在官之兵,不是應役之 人,我也是綠林中之人,論理我不該在這山上拿你,無奈你作事太狠,你和劉世 昌是結義兄弟,竟然翻臉無情。我今同兩個朋友先把你拿住,去見彭公,給劉世 昌報仇。」美髯公薛虎說:「寨主不必生氣,我來拿這老匹夫。」周應龍說:「很 好!」薛虎掄刀直奔賈亮,賈亮把純鋼蛾眉刺往上一迎,兩下裡一磕,賈亮急抽 回刺來,分心又刺。薛虎的刀往外一磕,賈亮使一個夜叉探海之式,刺在薛虎肋 下,登時栽倒   在地,被官兵拿住。魯豹擰銀戟跳過來說:「好奴才!你傷我兄長,我要拿 你。」賈亮乃久闖江湖之人,他見魯豹上來,並不懼怕,忽聽身後褚彪說:「賈 大哥,你老人家讓我立這一功吧!」褚彪提金背刀跳至當中,舉刀就砍魯豹。魯 豹用戟往外一推,掄戟桿就打。褚彪用刀往上相迎,兩人戰了幾個照面,褚彪一 刀將魯豹砍倒,官兵過來把他捆上。羅英、高俊也被劉芳、高源所擒。鳳凰張七 領著賀天保、濮天鵬、武天虯、黃天霸五個人,圍住了周應虎和韓壽。歐陽德把 周應龍困住,只見周應龍的雙鐧使動如飛,張耀宗也拉刀相助。   此時那後寨早已知道,壓寨夫人及戴賽花也收拾好了。戴賽花說:「嫂嫂不 必害怕,都有我一面承擔。」李氏已嚇得面目失色。戴氏舉雙刀直奔前寨而來。 她見賀天保生得標緻,說:「小娃娃,你跟我來,我看你有多大能為。」賀天保 一瞧,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生得姿容俊秀,藍綢手帕包頭,身穿品藍綢子女 褂,蔥心綠的中衣,足下金蓮三寸,柳眉杏眼。她舉雙刀直砍賀天保,賀天保往 上相迎,兩個人只殺得難分難解。   彭雲龍吩咐官兵幫助動手,用撓鉤、長槍齊奔戴氏。此時韓壽被擒,周應虎 也被人所拿。金翅大鵬周應龍見大勢已去,跳出圈外想要逃走,被歐陽德和眾英 雄把他圍住。張耀宗刀法精通,周應龍雙拳難敵四手,終被歐陽德所擒。搜拿賊 黨時,見戴賽花已死於亂軍之中。隨即查抄金銀,分賞兵丁,眾人在山寨歇息了 一夜。   次日,賈亮、褚彪、鳳凰張七與小四霸天要告辭回家,張耀宗苦留不住,只 得送些路費與他七位,各人從山上騎馬一匹,告辭去了。大眾又到了紫金山,和 常興會合一處,這才回汴梁城。到了巡撫大人衙門,即把所擒之賊帶上來見彭公。 先叫帶張耀聯上來,跪在階下,兩旁有堂官齊喊堂威!彭公說:「張   耀聯,你強娶民女,私搶少婦,勾串地方官倚勢欺人,又抗差不遵,勾串響 馬,拒捕毆役,李家女子婦人現在哪裡?從實招來!」張耀聯往上叩頭說:「大 人高升,我也知道活不了啦,只求大人格外施恩。李家女子婦人不從,已被我打 死掩埋了,這是實情。」彭公亦不深問,吩咐差人把他押下去,又帶周應龍上來。 兩旁一喊堂威!周應龍走進來跪於階下。彭公一見,怒氣衝衝,要審問金牌的下 落。不知有無,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高恒頭探寒泉穴 劉芳扶靈回故鄉

  話說彭公吩咐帶周應龍上來。周應龍戴著鐐銬,跪於階下。   彭公問道:「你是周應龍嗎?」周應龍答應:「是。」彭公又問:「你在紫 金山招聚賊匪,拒敵官兵,把我的金牌安放在哪裡?   從實說來!」周應龍說:「我自淮安出來,即在這座山上嘯聚,金牌我已擲 在山寨後的寒泉穴裡,這是以往的實話。」彭公急問:「寒泉穴水有多深?」周 應龍說:「不知。」又帶武連來問,也是這樣口供。   彭公退了堂,立刻到書房,叫張耀宗進來,問道:「拿周應龍是何人出力?」 張耀宗回說:「為盜金牌,花刀無羽箭賽李廣劉世昌死於紫金山,高家父子邀請 各鏢行英雄相助,我師兄拿的周應龍,出力勞績讓於賽毛遂楊香武。在紫金山大 戰,死了一個快斧子黑雄。幫助之人,還有黃三太之子黃天霸等結義兄弟四人。」 彭公說:「先請歐陽德、高家父子和劉芳進來。」   家人出去,把四位請進來,給大人請安。彭公說:「四位義士請坐,在紫金 山多虧出力。誰知金牌已被賊人擲於寒泉穴裡,此事要傳到京官耳中,恐我被參, 貽笑於人,多有不便。眾義士還要設法尋找此物。」高恒說:「大人施恩提拔我 的兒子,我捨命去探寒泉穴,給大人撈上金牌來就是。」彭公說:「只要金   牌找到,我必專折奏請,保薦你眾人。」高恒說:「大人恩典。   我同張耀宗帶五十名官兵去,五日後必有回音。」彭公先傳諭把周應龍等暫 押獄中,又傳五里屯李榮和完案。即派張耀宗帶五十名官兵,同高家父子起身。   眾人跟隨著來至集賢鎮天和店內,張耀宗等見了蔡慶,細說在省裡彭公所說 之事,這才備酒接風,住宿一夜。次日早飯後,蔡慶從這裡置辦了應用物件,立 刻同眾人進山。到了後山,只見峭壁直立,樹木森森,山花野草,遇時而新。在 西北山後,陰風陣陣生涼,野獸竄避無蹤。眾人順著幽僻小路,由山嶺上往下走 去。原來這座寒泉穴,就在西北半山坡中,上蓋景亭,陰風冽冽,冷氣淒淒。有 詩為證:遠辭岩下寫潺湲,靜拂雲根別故山。   可惜寒聲留不住,旋添波浪向人間。   此泉自山陰流出,其水墨綠之色。向東有一窟窿在泉之下,如冰盤大,一股 水直向東流,歸入逆水潭中,由山之東澗溝流入河內。從紫金山路背後,有小路 一條,可至寒泉的上面。站在寒泉之台階上,東望逆水潭,如在目前。蔡慶、高 恒先派人搭好架子,拴好繩兒,把荊條筐也拴好了,安上鈴鐺。高恒立時坐在筐 內,吩咐眾人,聽到鈴響便急往上拉!自己換了水衣水褲,帶了鉤鐮拐,放下了 繩子。魚眼高恒看那水是碧綠的,涼風透骨,冷氣侵人。高恒年已八十,血氣衰 敗,一見這冷氣就喘息不止。他跳下水去,往下一沉,身入水內,只覺冷氣如刀。 強長精神直至水底,約有五六丈深。在下面方要尋找金牌,手已麻木,不知用力。 坐在筐內一搖鈴鐺,上面張耀宗連忙叫人快往上拉,到了泉口,高恒早已不省人 事,急忙抬下筐來,用火烤了半個時辰,並未緩過這口氣來。高通海放聲大哭道: 「不想你老人家今日死於此處!」張耀宗、歐陽德、蔡慶、劉   芳看著,慘不可言。   此時天已正午,蔡慶說:「此事如何辦理呢?」高通海一想,為人盡忠不能 盡孝,我父為金牌死於寒泉之內,我必要繼父之志。他把父親屍身移在一旁,即 刻換了衣服,坐在筐內,叫人放下去。他自己打算,如不行即速上來,別死在這 裡。及至從水面跳下去,沉身墜至水底,在各處一找,並不見有金牌,覺著冷氣 入骨,不能緩氣,再有一刻工夫找不著金牌,高通海也要凍死啦!他心中禱告說: 故去的父親陰魂保佑,叫孩兒快找著金牌,我也好光宗耀祖,顯達門庭。正自禱 告,覺有一物撞著手心,也不知是何物件,拿在手中,急忙坐在筐內,搖響鈴鐺。 上面拉上來一看,正是金牌在口袋裡盛著。大家焚香謝了山神。劉芳已派人買兩 口棺材,把他父親之屍裝好,高源也把他父親之屍入了棺木。二人僱了馱轎,即 由此處起身,送靈柩回籍。高源把金牌交給了張耀宗。張耀宗先派人稟明大人, 將這紫金山改為善化寺,招僧人看守。由蔡慶監工修蓋,把兩山所得之財,抽出 十分之一修廟,作為僧人的養贍。又給高源、劉芳二人路費各紋銀五百兩整。餘 下都交彭公作賑濟局公項,賑濟本省貧民。   他同歐陽德回省,交好金牌,給大人請安。彭公賞了張耀宗、常興各銀一百 兩,賜歐陽德酒筵。他親自起稿,辦好奏章,奏明皇上業已拿獲逆首周應龍等, 請予褒賞剿滅紫金山之出力人員。張耀宗告假完姻,在本城租賃了房屋,即給蔡 慶家送信,擇日娶過親來,洞房花燭,不必細表。夫妻郎才女貌,甚相合意。蔡 慶夫婦不時常來女兒家中。俠良姑張耀英也和她兄長在一起住。張耀宗銷了假, 打算給他親戚徐家送信,定日期送他妹妹完婚,張耀英亦是自幼兒許配人家的。 過了幾日,旨意下來。   上渝:河南巡撫彭朋奏拿盜寇周應龍等。在事出力人員,張耀宗賞給四品銜, 以都司補用,交部帶領引見。常興賞給守備,留省後補。劉芳、商源賞給千總, 歸本省標下委用。彭雲龍賞給三品銜,有游擊缺出即補。盜寇周應龍等,在本處 凌遲處決。欽此欽遵。   康熙四十七年六月日彭公謝了恩。張耀宗辦完文書即入都引見。   過了幾日,劉芳、高源在家中接著喜報,辦完喪事,便會合到巡撫衙門,給 大人磕頭。彭公叫二人進來,二人先給大人叩了頭,謝了大人。彭公問道:「你 二人願在標下當差、願給我當差呢?」高、劉二人說:「我二人的功名是大人提 拔的,還求大人施恩,賞個差事。」彭公說:「我這裡兩個巡捕官都升了。張耀 宗入都引見,常興已補了撫標守備,你二人充當我這裡的巡捕如何?」劉芳、高 源謝了彭公,就把行李移進巡捕房,拜了客。   又過了幾日,把五里屯李榮和傳到,與惡太歲張耀聯對了詞。即派了護法監 斬官,把周應龍、武連、張耀聯、胡鐵釘凌遲正法示眾!河南省軍民人等,皆感 謝巡撫大人的好處。是年河南一帶,自四月至六月間,天旱不雨,人民惶惶不安。 彭公齋戒沐浴三日,親詣城隍廟、土地祠各處焚香禱告,兩日不食,河南人民皆 知。至第三日,天降甘霖,各處均告平安。自剿滅紫金山之後,彭公設立義學, 辦理賑濟,訪查各府州縣官的賢愚,能者必保薦,貪劣者必參革調降,興學校, 講道德,創立捕盜之營,河南大治,人民感德。又逢皇上有道,各處物阜年豐。   那歐陽德乃俠義之人,不願做官。自斬周應龍等之後,那些漏網的黨羽,各 處皆有文書訪拿,那些從賊均已逃竄無蹤。   他無事即在各處私訪,哪裡還有貪官惡霸、勢棍土豪?他乃是彭撫台的耳 目,稟明大人必辦,彭公倒也信服他。歐陽德一日走至上蔡縣的地面,聽人傳言: 宋家堡有一個活財神,名叫賽沈萬三宋仕奎,家財巨萬,富甲一省。他家有招賢 館,招聚些有能為之人,明則看家護院,暗裡謀反起兵,聲勢甚大,家中操練莊 兵五百名,有神拳教習賽姚期尤四虎。他聽見了這消息,連夜奔宋家堡而來。那 日走至明化鎮,乃是一座鄉埠,也有鋪面和茶樓酒館。歐陽德見十字街路北有一 座茶樓,坐北向南,字號是通和樓,掛著茶牌子,有雨前、毛尖、六安、武夷、 香片等,並寫隨意家常便飯。歐陽德連忙打簾子進去,看見這座樓是在正北,進 門東邊是櫃,西邊是灶,走至後堂,見下面人太多,不清靜,便順東邊樓梯上樓。 樓上是正北六個座位,南邊六張桌兒,有幾個吃茶喝酒之人。他自己在東邊第二 座坐下,叫跑堂的拿茶來。堂倌送上一壺茶,他喝了幾口,忽聽得樓梯一響,從 下面上來兩個人。頭前那位,年約二十以外,生得方面大耳,齒白唇紅,眉清目 秀,頭戴新緯帽,身穿駝色亮紗罩袍兒,外罩紅青八團龍透紗的褂子,腰繫涼帶, 露著全份的活計,足登青緞官靴,神清氣爽,手拿團扇。後跟一個僕人,手執馬 鞭。歐陽德一見此人,心中暗想:「要破這宋家堡,全在此人身上。」不知此人 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粉金剛大鬧茶樓 歐陽德恩收弟子

  話說小方朔歐陽德見進來這個人,眼光滿足,氣宇不凡,就知是一位武士英 雄。這人坐在西邊那個桌上,跑堂的送過茶來,問要什麼吃的?那人說:「我要 兩壺荷葉青,兩壺蓮花白酒,要點菜藕,一碗拌雞絲,一碟亮肉肚,再配兩樣可 吃的。   我的家人,叫他在南邊桌上吃去!」歐陽德一聽,說:「吾也要吃的,堂倌 這裡來,吾也要兩壺荷葉青,兩壺蓮花白酒,要點菜藕,一碗拌雞絲,一碟亮肉 肚,再給吾配兩樣可吃的。」跑堂的一聽,這個蠻子和人家學著要菜吃,也是一 個不開眼的,這夏天這麼熱,他還穿著件老羊皮襖,戴著皮秋帽,套著兩隻毛窩, 可又是穿的單褲,那襪子夠二尺多高,直到護膝。跑堂的也不敢得罪他,照樣把 小菜擺上。那個武秀士說:「來!給我要一個鹵牲口。」歐陽德說:「來!也給 吾要一個鹵牲口。」   那少年瞧了歐陽德一眼,也不在意。二人正在要菜吃酒,忽聽得下面一片聲 音,有一人說話也是江蘇口音:「唔呀,救人呀!   那王八羔子害了我啦!吾是不能活啦!」喊著便跑上樓來。吃酒的瞧那上樓 之人,年約十四五歲,面黃肌瘦,身穿舊灰布大褂,藍布中衣,白襪青鞋,站在 樓上,口中連呼:「救人!救人!」歐陽德聽了,問道:「你是哪裡的人?說實 話,都有我救   你。」那蠻子說:「我是徐州沛縣人,家有寡母,我去歲被人拐騙出來,賣 在戲班之內,受人打罵不少,我才逃至外邊,後面有人追趕,班主是宋家堡的神 拳教習,名叫尤四虎,綽號賽姚期,他要活活地打死我。」   正說著,忽聽樓下有人說:「瞧見上來啦!必是在樓上,我瞧瞧哪裡去啦。」 這一伙有七八個人,都是二旬年歲,身穿紫花布褲褂,青布抓地虎快靴,手執單 刀、鐵尺、木棍,趕上樓來。嚇得那少年人鑽入桌兒底下,靠在那武士身後,口 中直喊:「救命啦!救命啦!他們要帶我回去,必定活活打死!」那二十餘名打 手說:「你躲到哪裡去?我們是不能饒你的,把你帶回去交給尤大太爺辦理。」 那武生員站起來說:「你等是哪裡來的?這個人多少身價?我給你們身價銀子。」 那幾名打手說:「你少管閒事,我們是宋家堡的教習尤大太爺那裡的。這孩子是 我們教習用三千兩銀子買的,你留下不成!你是外鄉人,趁早別多管閒事。」武 生員說:「我是不能不管,你趁早回去,叫你家主人來見我。」那些打手說:「你 姓甚,叫甚名呢?」武生員說:「我也不必告訴你等我姓什麼,見了姓尤的再說, 如要帶人,你幾個是帶不去的。」那二十餘名打手倚仗著人多,說:「你這個人 好不要臉。」擺兵刃往前要打。那武生員一陣冷笑,把外褂子一摔,舉起椅子, 照定那些打手打去,那幾個打手也舉木棍相迎,打了幾個照面,把那些打手打得 頭破血流,各自逃走。跑堂的說:「大爺你快些走吧!這些人回去,必請他們的 頭目來報仇雪恨,倘被他等拿住,你命休矣!我是金石之言。   這裡離宋家堡五里地,少時就能來,此處明化鎮無人敢惹他。」   武生員說:「我也不是怕事的人,你也不必多管。」跑堂的也就閉口不言了。   歐陽德很佩服這個人。武生員問道:「你是哪裡人?快些   出來,不必害怕。」那少年人即從桌子下爬出來,跪於就地說:「小人姓武 名杰,乃徐州沛縣武家莊人氏,先父早故,母親在堂守寡,我在學堂讀書,被本 莊的拐子把我拐騙出來,賣在戲班之內。班主是賽姚期尤四虎,把我打了幾次, 我實在受刑不過,才跑了出來,只求老爺大發慈悲,救我出此火坑,得脫活命, 你老人家就是我重生父母。請問恩人貴姓大名?以後報答。」武生員說:「我姓 徐名勝,表字廣治,綽號人稱粉面金剛。我原籍徐州沛縣,今移浙江會稽縣居住, 一向隨父宦游浙江地面,此事你不可驚怕,都有我哪!」當時小方朔歐陽德在旁 邊細聽,才知道是未過門的師妹的女婿,素有英名,受過高人的傳授,乃有名人 焉。連忙站起身來說:「唔呀,原來是徐爺,我久仰大名,今幸相會。」徐勝說: 「朋友你貴姓啊?」歐陽德說:「我姓歐陽名德,綽號人稱小方朔。」徐勝說: 「原來是鎮南方小方朔歐陽兄長,我失敬了,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今日相會, 乃三生有幸。兄長從哪裡來的?」歐陽德說:「由河南省城來的。仁兄今欲何往?」 徐勝說:「我投奔河南巡撫彭大人那裡去。我有一個朋友,在他衙門作幕,當折 奏先生,姓馮名全奎。」歐陽德說:「這裡有這麼一件美差,也算奇功。   但有一件,你附耳過來!」徐勝走至近前,歐陽德說:「宋家堡賽沈萬三宋 仕奎家中,有招賢館,私立教場,有莊丁數百名,欲圖謀不軌,肆意反叛。你到 招賢館投賢,作為內應,我再叫幾個人來幫助你。待起手之時,你先給官兵送信, 大約可剿滅叛黨,一個不留。」徐勝說:「這個孩子你收他作個徒弟,不知尊意 如何?」歐陽德說:「好!你把他交給我,我將他送回家中,還要回來助你一臂 之力,十日後再見。我帶他去也!」徐勝說:「飯錢我都給了。」歐陽德說:「知 己不謝,吾帶他走了。」徐勝說:「你二人走吧!」歐陽德帶他出門去了。   徐勝把酒飯錢先給了,把家人徐富叫過來,吩咐道:「你把馬匹行李全帶往 開封府城內,在奎元店等候。」自己換了一身便服,暗把短鏈銅錘帶在身上,把 刀放在桌上,把長大衣服包好了。忽聽外面有人喊道:「把那該死的小輩拉下樓 來,將他碎屍萬段!」徐廣治一聽,手拉單刀跑下樓來,見正西來了有三十餘人, 各執木棍鐵尺。為首一人,身高八尺以外,頭大項短,濃眉大眼,身穿青洋縐中 衣,藍綢短汗衫,足登青緞抓地虎快靴,面皮微黑,手拿折鐵樸刀,正是賽姚期 尤四虎。後跟的人都是打手。內有方才跑回去的人說:「教師爺,頭前那個人就 是留下咱們孩子的,千萬別放他走了。」尤四虎掄刀直刺徐勝,徐勝急架相迎。 二人鬥了有兩刻工夫,徐勝一刀把尤四虎的刀磕飛,又一腿踢在尤四虎左腿之 上,翻身栽倒。尤四虎說:「好小子,焉能與你甘休!你叫什麼名字?」「徐勝 說:「小子!你爺爺叫粉面金剛徐勝,字廣治,你只管邀人去。」   尤四虎立刻爬將起來就跑。那三十多名打手見教師不是對手,他們也就不敢 動手,各自逃生去了。那些瞧熱鬧之人,無不喝采說好。   徐勝立刻手拿單刀,出了明化鎮,竟奔宋家堡而來。五六里之遙,片刻已到 宋家堡的莊門。見這座堡子城方圓四里地,有四面的莊門,這東門外算是一條買 賣街。這座堡子生人不叫進去,無人引見也不許進去。徐勝原打算進招賢館,到 了東莊門,舉步往裡就走,只聽門房裡該值的人說:「往哪裡去?你姓什麼?」 徐勝一看,路北五間門外,站有七八個莊丁在攔阻他,問他找誰?徐勝說:「你 不認識我嗎?我常來找你們教習的,我姓餘名雙人。」那些莊丁瞧徐勝是個練武 藝的樣子,也不知他來過沒來過,聽他說與教習有往來,便不敢得罪他,說:「你 老人家請進去吧!」   徐勝混進宋家堡,看那街道平坦,往西有一里之遙,南北也有鋪戶不少,作 買賣的皆是宋仕奎的人。到十字街西邊,路北大門裡面,房屋甚多,都是樓台亭 閣,門外有上馬石兩塊,大門橫掛一塊匾,上寫泥金大字,是「策名天府」。路 南一座大門,是演武廳和招賢館。十字街東,路北有一座茶園,字號是「綠野山 莊」,坐北向南,門外高搭天棚,內裡是五間樓。   樓上有對聯一副,寫的是:平生肝膽憑茶敘,不是英豪仗酒雄。   下面門首,亦有一副對聯,寫的是:三山半落青天外,千里相思明月樓。   那天棚下有幾張桌兒,甚是清淡。徐勝又不知招賢館在哪裡,自己便坐下來 要了一壺茶。跑堂的上下看了徐勝兩眼,心中說:「這個人不是我們的人,好眼 生!」徐勝細瞧這堡子城內,修得十分整齊,房屋也蓋得齊整,栽種著各樣樹木, 柳樹蔭濃,芙蓉開放,真另有一番氣象。茶樓上面,樓窗滿開,周圍安置各式花 盆,內有各種時樣鮮花。天棚外東西兩棵大垂楊柳,涼風陣陣。雖是暑熱之時, 一進天棚卻目爽神情。徐勝看著各處景致,忽見正面來了有一百多人,尤四虎率 領著,各穿藍號衣,上有「白月光」,寫的是「宋家堡莊兵,守望相助」。   徐勝知道是找他打架的,不慌不忙,立刻把長衣服脫下來,包在包袱內,係 在腰中,手提單刀,要和這一百多名莊兵分個高低。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 解。

第六十一回 徐廣治拳贏尤四虎 宋仕奎大開禮賢門

  話說粉面金剛徐廣治,見尤四虎領了有一百多名莊兵,帶著竹弩箭,各抱一 個箭匣,他氣狠狠地走在前頭,說:「你們跟我把那人圍上,一陣亂箭把他射死, 方出我胸中之氣。你等快走!」後邊眾打手說:「我們跟教師爺去。」徐勝看見 尤四虎等,忙跳出去,說:「你們這伙人往哪裡去?今有你家大太爺在此等候。」 尤四虎氣得兩眼通紅,說:「好撒野的囚徒,竟敢來至此地,我叫你來時有路, 去時無門!徒弟們,你們把他圍上放箭。」那眾莊兵往前面一圍,徐勝施陸地飛 騰之法,飛身上房。尤四虎忙叫放箭!只見從正西來了五騎馬,頭前馬上那個人, 年約五旬以外,正在中年,頭戴新緯帽,身穿藍紗裡的單袍兒,腰繫涼帶,足登 官靴,面皮白中透青,兩道劍眉,一雙三角眼,二目光華亂轉,準頭端正,唇若 涂脂,頭平項長,身後跟著家人,來到這裡說:「別放箭!為什麼?」龍四虎說: 「這廝是個奸細,來哨探這裡的事情。我買的那個童子,被他搶去,不料他反來 找我,甚是可恨。我要用箭射死他!」   來者這位,正是活財神賽沈萬三宋仕奎。他方才瞧完了莊兵操演技藝,遇見 這些人在這裡圍上徐勝,便催馬過來問尤四虎。尤四虎見莊主問他,就細說了一 番。宋仕奎看徐勝品貌不   俗,便說:「別放箭,朋友下來,請教貴姓大名?哪裡人氏?   來此何干?」徐勝說:「在下乃浙江人氏,至此訪友。聽人說宋家堡有一位 莊主,仗義疏財,好給交天下英雄,我特來拜訪。   方才在明化鎮酒樓上,遇見他追下一個童子,打得要死,我把那童子放走了, 問他多少身價,我都給他,他還不允,一定要和我比試武藝,被我一腳踢倒,我 也不和他打架,他站起身來急速走了。我不知他是哪裡的人,我來此訪問宋家莊 主,又遇見他邀了些人,倚多為勝,幸遇尊駕來此相助,未領教尊姓高名?」宋 仕奎說:「我姓宋名仕奎,就在此居住。你貴姓高名,來此何干呢?」徐勝未敢 通報真實名姓,只說:「我姓餘名雙人。」宋仕奎說:「尤教習,你倚多為勝, 不是英雄所為之事。   請餘賢士跟我來招賢館,有話相商。」徐勝細看此人,品貌不俗,說:「這 就是宋莊主嗎?我這廂有禮了。久仰大名,特來拜訪,今得相遇,真三生有幸也。」 說罷,跟隨著眾人,來至正西,到路南見一座大門,上有對聯云:興賢與能,於 斯為友;及時作事,自古有年。   橫有一塊泥金匾,上有四個大字是:「西伯遺風」。徐勝隨眾人進了大門, 到了裡面空場之地。東邊是演武廳一座,西邊一所宅院是招賢館,係眾賢士所居 之處。宋仕奎說:「餘壯士,你敢和我家教習比試比試麼?倘若勝了他,你就升 為大教習之位。」徐勝說:「請尤教習過來,就在廳前比試,使哪樣兵刃,我陪 你練兩趟。」賽姚期尤四虎知道徐勝的武藝,聽徐勝之言,只得說:「好!我就 同你比一路拳腳,分個上下。」二人各把平生所學藝業施展開了,走了幾趟,徐 勝把身體一搖,施展出太祖拳來,直把尤四虎鬧得渾身是汗。打了幾個照面,徐 勝一腿正踢在他後胯之上,往前一栽,倒於就地。宋仕奎在座上說:   「好武藝,真是人間少有!」徐勝把尤四虎扶起來說:「得罪得罪!」尤四 虎臉一發赤,說:「愧死人也!」宋仕奎說:「尤賢弟,你我知己之交,不必生 氣,把大教習之位讓與餘壯士,你我是自己人,不必掛在心頭。我備酒席,給你 二人和解了吧!」   散了莊兵,宋仕奎帶親隨人等,同尤四虎、餘雙人下了演武廳,來至西邊招 賢館門首。徐勝一看,上寫對聯云:古人作會,有山與日;賢者樂群,若竹遇蘭。   進了屏門,細看內院是北上房五間,東西各有配房,南倒廳五間。上房之西 有一角門,往西還有一所院落。宋仕奎帶二人進了北房,裡面擺設圍屏牀帳,正 北靠牆是花木條案,案上有朗窯磁瓶兩個,官窯果盤一對,當中放水晶魚缸,擺 有四樣盆景。案前八仙桌一張,兩邊各有太師椅,牆上掛著一幅畫,畫的是「掛 印封侯」,下款是「仇十洲」。兩邊各有對聯,寫的是:聖賢為骨,英雄為膽; 肝腸如雪,義氣如云。   徐勝看罷,見東西皆有兩間屋。宋仕奎在東面椅子上落座,讓他二人在西邊 落座,吩咐家人去西院請眾位賢士來。少時從西院中來了十數人,有賽叔寶餘華、 金刀太歲呂勝、永躲輪回孟不明、軋油燈李四、飛腿彭二虎、一本帳何苦來、鐵 算盤賈和、悶棍手方回、黑心狼戚順、平天轉杜成、狼狽金永太,這些人都是在 案脫逃的江洋大盜,也有殺人的囚犯,滾了馬的強盜,身遭大案,在此躲避。今 天聽說新來呷位大教習,叫餘雙人,要去見見,就一齊來到會英堂,見宋仕奎和 二位教習正在吃茶。大家一齊說:「參見莊主,我們這裡請安。」又給尤四虎請 安。宋仕奎說:「眾位英雄,請坐在兩邊。這位餘雙人是新   來的大教習,尤四虎為二教習,每日訓練五百名莊兵,教他等先練技藝。每 逢初一、十五,我親自驗看,自有賞罰。今日先給你眾位引見引見,從此各處受 餘教習約束。尤賢弟是我知己之人,也知道我的事,現今暫屈為二教習之位,你 等見過!」   眾寇均給徐勝請安說:「餘教師新到,我等多求指點武藝。」徐勝說:「我 餘雙人蒙莊主台愛,一見如故,又蒙眾位相親相敬,你我乃是一家人了。」宋仕 奎立刻吩咐家人擺酒,要他們從此各無忌限。尤四虎見徐勝這樣慷慨,也就沒有 氣了。   家人拉開桌凳,立刻擺上新鮮果品,冷葷熱炒,山珍海味,雞魚鴨鵝,真是 富人之家,非常人可比。活財神賽沈萬三宋仕奎坐在當中,左右是二位教習,他 今得了餘雙人,不勝之喜。   他如要安分守己,不思妄為,真真是富勝王侯。他家有個相面先生,綽號叫 小張良李珍,乃是江湖相士,曾給宋仕奎相面,說他是大貴之相,有帝王之份。 又給批八字說:「隱隱君王相,堂堂帝王容。祥雲白霧起,處處獻青龍。至三十 六歲,大運亨通,必有高人扶助。」又給他移了墳塋。宋仕奎敬他如神仙一般, 留在家中,說:「我要得了位,必封你為護國軍師。」這日酒飯已畢,就留徐勝 住這院中,西院是群寇所居,派四個書童,三名長隨服侍,又叫廚房每日給餘教 習一桌飯菜。吩咐已畢,即乘轎回家去。   粉面金剛徐勝等送出招賢館,立刻回來,眾人又談了些閒話。這時早有人送 來藤席、涼枕、香牛皮裌被、蚊帳、圍屏,到晚安歇。次日天明起來,書童伺候 著洗面、用茶、吃飯,每日皆是如此。無事便把五百名莊兵點了名,要請眾賢士 看技藝。   那些莊兵,先各練了一趟拳腳,又叫眾寇各人施展能為,他要瞧瞧。黑心狼 戚順說:「我練一路短拳。」平天轉杜成上去說:「我踢一趟彈腿。」狼狽金永 太練一路單刀,一本帳何苦來耍   了一路錘。徐勝看這些人都是飯桶,沒有多大能為。內中就是金刀太歲呂勝 可以,賽叔寶餘華的武藝精通,餘者不足論也。   徐勝散了操,回到自己屋中,問伺候他的人哪裡有熱鬧可逛?書童琴綠說: 「明化鎮六月二十八日大會,是天仙娘娘廟,可以去看熱鬧。」徐勝一想:也好 散散心去,明日是二十七日,頭天可以逛廟。就吩咐伺候他的人,明日要五匹馬, 四個人跟我去,留兩個人看屋子。   次日天明,徐勝吃完早飯,即叫長隨宋興、宋旺都換上新衣服,把馬備好。 徐勝到外面上了馬,帶著兩個家人,兩名書童,五匹馬出了東莊門。一加鞭,五 里之地,很快就到了明化鎮。徐勝自入宋家堡,有七八天未曾出門。今日一出來, 看見那緣柳垂楊,青苗滿地,道路上人煙不少,男男女女,都是逛廟之人。正瞧 著熱鬧,忽聽前面一片吶喊之聲,直喊救人!徐勝急到跟前一看,又是一件岔事 驚人。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粉金剛逛廟救難女 於秋香舍死罵賊人

  話說粉面金剛徐勝,帶了四個家人,往天仙娘娘廟瞧熱鬧,忽見對面一伙人 圍著,裡面直喊救人!徐勝立刻叫家人拉馬,自己下了馬,分開眾人說:「為什 麼事呢?」只見人群之中,有二套太平車一輛,車裡面坐著一位女子,車外有兩 個僕婦和一個趕車的。旁有一少年人,頭戴馬連坡草帽,身穿青串綢大衫,藍綢 中衣,五絲羅單套褲,白襪、藍緞子鑲嵌的雲鞋,二紐上十八子香串,真正伽南 香的,面皮微青,青中透白,細眉毛,圓眼睛,帶著十六七個打手,都是橫眉豎 目,身穿紫花布褲褂,青布抓地虎靴子,手持木棍、鐵尺。那少年約二旬上下的 年紀,是宋家堡活財神宋仕奎之子宋起龍,最是貪淫好色,常倚勢搶人家的少婦 長女,手下養著三四十名打手,每逢廟會集場,他必要到的,這明化鎮無人敢惹 他。今帶領手下人,坐車子來逛廟,因他去年搶過一個人,良善人家少婦長女, 都不敢來逛廟燒香。今日也是活該有事,正到村口,見正南來了一輛二套車,車 內坐著一個女子,長得十分美貌。他乃色中餓鬼,花裡魔王,立刻目不轉睛的瞧 那女子,遂吩咐家人把車攔住說:「你們別走啦!把車拉到我那裡去。這女子是 我新買的,被你們拐騙出來,今日見了我,還不快快送到我家,饒你不死,不   然全把你們活活打死!」那趕車的說:「你等別惹事!這是吏部主事於得冰 老爺的家眷車,這是我家小姐,帶著僕婦養娘進京去的,你們趁此躲開!」宋起 龍冷笑說:「娃娃你好大膽量,休要說這大話嚇人,你家大爺是不怕事的。」吩 咐從人道:「你等去搶下車來,拉到我家中再說。」那僕婦見一群惡人要上車來 拉,她就直喊救人!車裡於秋香一瞧,知事不妙,說:「你們這些囚徒,光天化 日,硬敢白晝搶人!天網恢恢,你等真不怕死,我和你誓不兩立!你這賊種,我 有一死擋你。」說著就要往車上撞頭,那些打手也不敢拉了。瞧熱鬧的人,都知 小太歲宋起龍的厲害,無人敢管。   正在著急之時,忽見西邊人讓開了,說:「教師爺來了!」   宋起龍本是酒色之徒,從不練武,不知道他父親新收了一位大教習,頗有武 藝。他兄弟宋起鳳,倒是常踢腳練拳。這廝他是連買的妾,帶搶的人,共有十四 位,夜夜歡樂。今見外面進來一位二十餘歲的少年人,一臉正氣,身穿寶藍洋綢 大衫,足下白襪雲鞋,白淨面皮,眉清目秀,另有一團精神,進來問道:「為什 麼?」趕車兒的把要搶人的事故,說了一番。徐勝聽罷,說:「豈有此理,這可 不行,哪位要搶,先見見我。」宋起龍聞聽,氣往上衝,倚仗人多,過去一伸手, 就要把徐勝抓住;卻被徐勝一接他的手腕,往懷裡一帶,立刻栽倒在地。宋起龍 的打手夏跳,認得是大教師爺,都不敢過來動手。徐勝說:「趕車的,你走你的, 我在這裡,管保無事。」那輛車也就趕著如飛的去了。宋起龍說:「跟我的人, 來,快給我打這匹夫!你真敢來打我,我把你活埋了。」眾手下人口中答應,卻 不敢過來。徐勝打了他幾拳,他乃被色所迷的人,早已不能起來,臥於就地說: 「好!你們就瞧著他打我,也不動手,真是奴才。」   跟徐勝的人,忙在徐勝耳旁說:「教師爺別打啦!這是咱們少   莊主,你老人家不可如此!」徐勝急忙上前扶起,說:「得罪得罪!我實不 知。」宋起龍亦不言語。徐勝遂逛廟去了。   宋起龍爬起來,哎喲了兩聲,說:「你們是安著什麼心?   人家打我,你等也不來幫助,只會吃我的。」內有一名打手宋才說:「大爺, 方才打你老人家的,就是咱家大教習。」宋起龍說:「好好!要害他不難,他也 不知我的厲害。你們跟我來,見莊主自有話說。」那些人跟他上車,回歸宋家堡, 到家進了內宅,知道他父親正在西院姨娘秋鴻院中,便走入西院,到了翠花軒, 見父親帶著他母親(也是歌伎,叫禧娘)與秋鴻這兩個侍妾飲酒。他進來說:「爹 爹,你花錢請了一個教習,竟會打我。今日在明化鎮他欺我太甚,我是要報仇的。」 宋仕奎說:「起龍,你今年十九歲了,也不知世務。我收這些人,原欲創成基業, 還不都是你二人的。你二弟今年十五歲,我瞧他甚好。   我要你二人練些武藝,也好和招賢館的人相近相近。你只知道搶人,作此傷 天害理之事。要作幾件別古絕今之事,也好留芳千古。你快往後院去吧!明日我 帶你二人去拜老師,跟教師練習武藝。」宋起龍也無言可說,只得向後院房中去 了。宋仕奎也不在意。   且說徐勝回到招賢館,立刻叫書童去請尤四虎,二人商議,要出一張招貼, 聘請文武全才之人,只說護院看家。尤四虎也甚願意。二人吃了晚飯,各自安歇。 次日天明起來,吃了早飯後,宋仕奎帶著兩個兒子宋起龍、宋起鳳來見徐勝,說: 「教師!我這兩個孩子都年輕,性情太浮,求教師教他二人幾路拳腳,只為防身 之用。」隨叫兒子過來,說:「你二人給老師磕頭。」宋起龍兄弟二人叩了頭。 徐勝說:「莊主!我昨日多有得罪世兄。」宋仕奎說:「理當教訓,感謝不盡。」 徐勝說:「莊主既叫二位世兄跟我學練,須要工夫長,不可出門,每日早上來,   晚上回去。現有一件要事,請莊主在各處貼一張帖兒,是請護院之人的招貼, 以便招聚能人,明年共成大事。」宋仕奎說:「甚好!我家瞧風水的先生李珍說, 我的大事也就在今年明年了。只要我得了天下,你等皆開疆展土之功臣,裂土分 茅之虎將。」立刻叫管帳先生寫幾個護院的招貼,派人貼於各處。宋家兄弟二人, 自此跟徐勝練習拳腳。徐勝亦不肯真教,說:「我所練的拳腳,是五祖點穴拳。 我是八蠟靈牙山、七寶藏真洞華陽老祖的徒弟,我師父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 你二人跟我練過三年,我帶你朝見師祖。」宋氏兄弟二人雖也答應,說是長來, 卻並不長來。   徐勝這日正要瞧操,宋仕奎也來了,便升了演武廳。只見外面家人來報,說 外面來了兩位投賢的,要見莊主。宋仕奎在演武廳當中坐著,左有徐勝,右有尤 四虎,兩旁是餘華、呂勝、何苦來等十數個人,台階下有五百名莊兵。聽到家人 來報,吩咐說:「有請。」只見從外進來兩個人:頭前一人穿紫花布褲褂,紫花 布襪子,青緞雙臉鞋,淡黃臉膛,雄眉闊目,二旬光景,正在青年。後跟的一人 是白淨面皮,身高七尺,身穿青洋縐大衫,青緞抓地虎快靴。二人上了演武廳, 說:「莊主在上,我二人有禮。」穿紫花布的自通名姓說:「我乃是高得山。」 穿青洋紛的說:「我,乃是劉青虎。」宋仕奎說:「二位是哪裡人,從何處來?」 高得山說:「我二人是拜兄弟,聞得宋莊主請護院之人,故此前來。我二人自幼 愛習長拳短棍,刀槍棍棒件件精通,無一不曉。」宋起龍在旁說:「你二人何不 練一趟?」高通海把平生所學之藝,練了幾趟。徐勝說:「這個人真好本領,我 瞧了好,不知莊主以為如何?」宋仕奎乃是行家,也說甚好。劉青虎說:「該我 練了。」劉芳走到台階以下,用刀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他轉了個彎,就不練 了。   徐勝認識這二位都是俠義之人,也聽說剿紫金山後,歸到了彭公那裡,今日 必是臥底來了,便故意說好刀法。尤四虎說:「這是什麼拳?乃無能之輩,把他 趕出去。」徐勝說:「二教習你不懂,這是八卦拳頭一招,你要不服,和他比試, 你不能蠃他。莊主好容易得個人,你說不行,如何使得。俗語說得好,千軍容易 得,一將最難求,這是真話。」尤四虎說:「我倒要與他比試比試,如不勝他, 情願把二教習之位讓給了他。」遂對劉青虎說:「你敢與我比試嗎?」劉芳說: 「我陪你走幾趟。」   尤四虎跳下去,二人在廳前走了幾個照面,劉芳一腳便把尤四虎踢於就地, 眾人無不喝采。宋仕奎一瞧說:「尤四虎,你真有眼無珠,幸有大教習在這裡, 你讓位吧,二教習之位是劉青虎的了。今後你就算看館頭目。」尤四虎一口氣忍 於心中,一語不發。散了操,宋仕奎回宅,分賞眾人酒席。   徐勝帶二人至西院上房,說:「二位兄長,是從汴梁來的嗎?」二人見左右 無人,說了來歷,並說已知你在這裡。三人情投意合,擺上酒席,高源又好喝, 三個退去伺候之人,俱各吐肺腑,定計靜候官兵到來。吃到三更,方才安歇睡覺, 把門關上,三人倒身就睡著了。天有三更三點,尤四虎越想越氣,提了單刀,來 至窗下聽了一聽,三人俱已睡著。把門推開,到西裡間一看,高、劉、徐三人正 自睡熟。他一掄單刀,照定徐勝就是一刀。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賽姚期忿怒行刺 徐廣治設計謊賊

  話說尤四虎氣忿不平,來至上房,把門撬開,見三人睡著,他一掄單刀,照 定徐勝的脖項就剁。他方舉起刀來,不防背後有人一戳他的腰眼,登時翻身倒於 就地,哎喲一聲,早將單刀擲下。徐勝驚醒,瞧屋內殘燈猶明,見一人跌於就地, 不能轉動。徐勝連忙站起身來說:「二位兄長不好了,有刺客了,快起來吧!」 高通海、劉德太二人起來,把燈提了提,下地細看,原來是尤四虎,便將他捆上 說:「這廝氣忿不平,他來殺我們三人,咱們也把他殺了。」徐勝說:「不可, 是哪位把他拿住的?你我因貪杯多飲,幾乎被他所害,這件事必有緣故。」尤四 虎一語不發,只等死就完了。劉芳說:「咱們稟明莊主,再為辦理就是了。」三 人到外面各處一找,絕無蹤跡。徐勝說:「二位兄台別睡,要不是暗中有人來救, 你我早作刀頭之鬼了。」   高源說:「我問問這個刺客,你是被何人所擒?趁此說實話。   你我又無冤仇,若是你為丟了二教習之位,這是宋仕奎的主意,與我等無干, 你想想。」龍四虎說:「我知道是他的主意。你等不來,他能薄待我嗎?」高源 說:「他立招賢館,原要招聚人的,你說我們不該來,你早對宋仕奎說,叫他別 貼請帖啊!你方才是被何人拿住?說了實話,我也不肯害你,把你放了。你   要不說實話,我先拿刀把你的肉慢慢割下來,擲在外面,留著喂鷹。」尤四 虎說:「我來行刺,是羞惱成怒!來到這裡方欲舉刀,不防身後有一人將我的腰 眼點了一指,我登時跌於就地,不能動轉,你三人也醒了。想是你三人命不該絕!」 高源說:「是了!你二位想想,這是何人救了你我兄弟,真是奇怪。」   徐勝心中明白,說:「你我久後自知,候天明去見宋仕奎再說吧!」三人也 就不敢睡了。   少時天已大亮,東方發白,紅日東升。徐勝的書童長隨宋興、宋旺過來說: 「請教師爺淨面吧,今日起來的甚早!」徐勝說:「你去請莊主出來,就說我拿 住了刺客。」宋旺一瞧,見地下捆的是尤四虎在那裡,連忙跑至北院中,回明了 大莊主宋仕奎。宋仕奎聽了,帶著宋壽,宋安、宋升、宋祥四名家人,坐小轎由 北院中往招賢館而來。至招賢館下轎,徐勝領眾人見了莊主。宋仕奎升了正座, 把頭前的正位分開兩旁,各按次序落座。宋仕奎問:「大教師!有何事請我出來?」 徐勝說:「只因拿住一個刺客,乃看館的尤四虎,這廝夤夜要殺我三人。」宋仕 奎吩咐把他帶上來。手下人立刻帶了上來。宋仕奎說:「你這廝膽大包天,我施 恩留你,也是好意,你卻懷恨妒賢嫉能,不願意我得教習。你好大膽,還壞我的 事。」尤四虎說:「宋仕奎你得新忘舊,我要知道你是這樣心腸,早把你結果了。 你安心叛反,我助你到今日,你倒把我視為無用之人。」宋仕奎一聽大怒道:「好 匹夫!我待你如此,你倒懷仇挾恨。」吩咐眾人把他亂刀分屍!賽叔寶餘華、金 刀太歲呂勝這二位素日就不喜尤四虎的行為,他二人聽了宋仕奎之言,拉刀照定 他就砍,一本帳何苦來也掄錘就打,眾人一陣亂刀,竟把尤四虎剁死在招賢館了。 手下人把屍身抬了出去掩埋。   宋仕奎吩咐擺酒,給兩位教習壓驚。眾人正在飲酒,又見   家人來報,說:「外面又來了四位應招之人:頭名叫追魂,二名叫取命,三 名叫不怕,四名叫真狠,要見莊主爺。」宋仕奎說:命他等進來。家人出去不多 時,只聽外面有人說:「我們聽說這裡許奪教習,昨日來的人奪了二教習,今日 我們來奪大教習。」徐勝聽了這話,正要生氣,因聽家人報這四個人的名字叫追 魂、取命、不怕、真狠,卻不象真名真姓,不定是哪路來的英雄哪!只見從外面 進來四個人,都是十五六歲的少年英雄。頭前一人,身高七尺,面如桃花,頂平 項圓,目似流星,兩眉斜飛入鬢,準頭端正,身穿藍夏布大衫,足登青緞快靴, 手拿包袱。後跟一人,面似黑灰,灰中透紫,一臉紫斑,身穿青綢衫,足登青緞 快靴。第三個是藍中透青的臉膛,也穿的青綢衫快靴。第四位年有十四五歲,眉 清目秀,氣爽神清,面如傅粉,白中透潤,潤中透白,黑濃濃兩道眉毛斜飛入鬢, 一雙俊目透神,腦門尖下額長約四寸,準頭端正,唇若涂脂,身穿一件藍春綢大 衫,內襯白漂布的小汗褂,藍綢中衣,金銀羅單套褲,足下是三鑲抓地虎快靴。 雖然才十四五歲,很有神氣,儀表非俗。宋仕奎等看罷說:「你四位姓什麼?」 頭一個說:「我等無名氏,就叫真狠、不怕、追魂、取命。」宋仕奎問:「你四 人是哪裡人氏?只管實說。」那追魂說:「我四人是結義兄弟,乃浙江人氏,平 生愛武,遊歷四海,因訪友來至此處,路遇人說貴莊請有武藝之人入招賢館,我 等故來投效。」宋仕奎說:「你等練幾路拳腳我看?」追魂說:「我練一路拳腳。」   把衣服一掖,在廳前施展出了羅漢拳。眾人一瞧,真是拳似流星腿似鑽,腰 似蛇行眼似電,練完氣不上湧,面不改色。三人也各練了一路拳腳。宋仕奎說: 「四位在我這裡,為管軍都頭目。」四人謝了恩落座,又擺了幾桌酒席。   劉芳認識這四人是小四霸天賀天保、濮天鵬、武天虯、黃   天霸,他四人奉老英雄黃三太之命,自帶路費,在河南巡撫境內查訪貪官惡 霸、勢棍土豪,除惡安良,作些好事。他四人半路遇見小方朔歐陽德,說宋家堡 有一個賽沈萬三活財神宋仕奎,意欲叛反,在各處招納英雄。這四個人便是奉他 所托,來這裡幫助粉面金剛徐勝、多臂膀劉德太、水底蛟龍高通海三個人破宋家 堡。   宋仕奎見這四人武藝超群,本領出眾,心中大喜。劉芳過來說:「你四人來 了?」賀天保說:「大哥,你也在這裡,還有高爺好呵?」高源一見說:「你兄 弟四人也來了,咱們都是龍華鎮裡人。」酒飯已畢,宋仕奎說:「大教師,請你 跟我到內宅裡,我有機密大事相議。」徐勝答應,跟宋仕奎步行來至北院小書西 院中落座。宋仕奎說:「餘賢弟,我的心意你可知道?   我要起兵舉事,我有家人二千,莊兵二千五百人都分散各處,我想定於中秋 此處大會時趁勢起兵,招聚幾萬之眾,先取汴梁城為基業,後分支一兵取歸德、 夏邑、虞城等縣,再跟一路兵進取彰德、衛輝、懷慶等府,隨入北直,長驅大進, 可以成天霸之業。你為領兵大元帥,劉教習為副元帥,再挑幾員戰將,幾位先鋒, 共成大事!不知尊意如何?」徐勝說:「莊主別忙,還須先立盟單。我有一個師 父,是八蠟靈牙山、七寶藏真洞的華陽老祖,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待我齋戒 三日,可以請我師父來協力相助。」宋仕奎甚為喜悅,說:「事不宜遲,就請速 行辦理。」   徐勝答應,回到招賢館,便去東門外散散心。天有正午,遇見了歐陽德,遂 將宋仕奎之意說了一遍,又說了假托華陽老祖之計,以便拿他。計議妥當,二人 分手,徐勝隨即回莊沐浴淨身,至晚一人在書房安歇。一連三天,吩咐今夜在宋 仕奎院中高搭法台,要二丈四尺高,上擺八仙桌椅,虛設座位,請到   師父前來,必須跪香。宋仕奎帶領二子起龍、起鳳,也沐浴淨身。至晚,法 台上高燒紅燭,照耀如同白晝。徐勝在台上說:「我先焚香,你等可磕頭。」宋 仕奎率二子跪於就地,說:「老師祖在上,信士弟子蒙餘教師之恩,今日設壇, 請老師祖仙駕光臨。」徐勝本是誆他,哪裡去請神仙?聽到天已二鼓,他焚了香, 說:「弟子餘雙人,特請吾師華陽老祖仙駕光臨。」連嚷了兩聲,並無動靜。宋 仕奎說:「餘教習是胡說,他說請仙師,為何一點動靜全無?」徐勝又拿筆說: 「我忘了畫符了!我焚了符,我師父必來。」便用硃砂白芨,研好了銀朱,家人 送上了新筆。徐勝畫了一道符,貼在寶劍之上,在燈上點著,口中說:「弟子特 請吾師華陽老祖法駕光臨。」這句話未說完,那符已焚化,只聽得上面說:「唔 呀!吾神來也!」宋仕奎一瞧,從空中下來一人,頭戴九梁道冠,身穿紫緞八卦 仙袍,足登雲履,腰繫絲縧,背後斜插一把寶劍,手執拂塵,白淨面皮,微有沿 口鬍鬚。不知來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鐵幡桿夜探宋家堡 歐陽德巧得珍珠衫

  話說粉面金剛徐勝,在宋仕奎家中設立高台搬請華陽老祖,只見一個道人從 空中下來,坐在當中說:「吾神來也。」這道人便是徐勝約來的小方朔歐陽德。 前與宋仕奎議論之後,他往街上散心時,遇見歐陽德從明化鎮而來,敘了離別之 情,隨即把歐陽德拉在一旁,叫他假扮道人,裝做華陽老祖,好混進宋家堡在一 處辦事。歐陽德點頭,說定今夜在那房上等候,只要聽徐勝請神仙,他就跳下來, 坐在法台上。徐勝看見是歐陽德假扮道人進來了,他也跪下叩頭說:「仙師恩駕 光臨,弟子這裡有禮了。」下面宋仕奎也跪下叩頭,說:「仙長光臨,保佑弟子 成此大事,弟子感恩不盡。」歐陽德說:「吾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善曉天 文,因夜觀天象,見紫微下降於江南,吾掐指一算,就知落在這裡。先遣吾弟子 餘雙人前來,吾隨後就到,要幫助你共成王霸之業。」說著跳下台來。   宋仕奎同徐勝說:「請仙師東院大廳落座。」歐陽德答應,跟二人到了東院 中,坐在東面的椅子上。宋仕奎又重新叩頭,說:「仙師萬壽無疆,今日仙駕至 此,不知吃葷吃素?」歐陽德說:「吾今下山,就開葷酒。」宋仕奎吩咐擺三桌 酒席,仙師一桌,教習一桌,他父子一桌。家人把桌椅擺開,傳酒送菜。   吃酒之間,宋仕奎說:「請仙師卜一吉期,我們當於何日起兵?   我這宋家堡的大小買賣,都是我的莊兵所為,連各處莊兵都練武藝,共計有 五千餘人。我這宋家堡收來的莊丁,要先練武藝,候至三年之外,武藝學成,我 才派他作別的生理。」歐陽德說:「我先給你請幾位天兵天將,幫助你可以成功。」 宋仕奎說:「全仗老師祖,不知幾時請得下來?」歐陽德說:「看你造化如何了! 我還要請神問問行兵日期,就是明日晚間初鼓時辦理。」   宋仕奎吃完酒飯,派家童四名,伺候仙師安歇。他父子去後,放好了被褥, 歐陽德說:「你四人出去睡吧,吾在這裡安歇,還有話要與我徒弟計議。」   家童去後,歐陽德叫徐勝到外面看看沒人,他才說道:「賊人要一起手,就 極難辦理。事不宜遲,須先派一人到巡撫衙門去調兵,就在這七夕之日,可以一 鼓而下,日子一多,恐其有變。」徐勝說:「明日你我與劉、高二位商議就是。」 二人又說些閒話,各自安歇。   次日天明起來,宋仕奎親來叩頭,又把招賢館裡的人,全請來恭見仙師。劉 芳、高源二人同小四霸天、餘華等一齊來叩見仙師爺。高、劉二人也知道歐陽德 是來扶助眾人,作為內應,共破宋家堡,拿獲叛逆的。   大眾見禮已畢,宋仕奎立了眾人的盟單,便封徐勝為大元帥,劉芳為行軍副 元帥,高通海為前部先鋒,賽叔寶餘華為合後糧台,金刀太歲呂勝為都救應使, 軋油燈李四、一本帳何苦來、永躲輪回孟不成、飛腿彭二虎、鐵算盤賈和、悶棍 子方回、黑心狼戚順、中天轉杜成、狼狽金永太這些人皆為將軍。封仙師為護國 軍師,帶追魂、取命、不怕、真狠為大軍護衛,自立為掃北英武王,把兩個兒子 立為世子。家丁莊兵也各按次序,排成隊伍,分為十一營,交與眾人帶領,每日 在宋家堡西教場   操演陣勢。   至天晚,又高搭法台,宋仕奎要看仙師請天兵天將如何請法。他因不知歐陽 德是真是假,便叫他的心腹家人宋安,帶家丁四十名,暗備乾柴一把,若他請不 來天兵天將,以此為名,放一把火燒他,試試這神仙真不真?他要是真神仙,必 能躲開,要是假充神仙,必定燒死。宋仕奎安排已定,家人都備好了應用之物。 天色已晚,就把他仙師從東院請過來。歐陽德坐著兩人抬的轎子,徐勝、劉芳二 人跟隨,來到了法台之下。宋仕奎心中留神,看他怎樣上去?他要是神仙,必然 一抖袍袖就上去了;如若不是神仙,不是輕易上得去的。他施展飛簷走壁之術上 去,我也看得出來,我必定放火燒他。歐陽德見宋仕奎串領家人迎接,他也怕人 看破,這事就不好了。他說:「你們全都跪下,我要圍這法台繞幾個彎,念完咒 語,方才上去呢!你們都要叩頭的。」宋仕奎與那些家人都跪於就地。歐陽德繞 了兩個彎兒,一飛身從他背後上去了,說:「你們不必叩頭,吾已上了法台。」   台上擺著八仙桌兒一張,太師椅子一座,桌上有五供一份,高香一封,無根 水一碗,香菜一把,五穀糧食一碟,硃砂、白雞毛、黃邊紙各一份,新筆一枝。 歐陽德拉出寶劍在台上假作念動咒語,口中咕噥咕噥的有片刻工夫,把無根水研 濃了硃砂,然後畫了三道符,把筆放下,將符貼在劍尖上,向燭光一點,往台下 一摔說:「請托塔李天王法師駕到。」忽聽北方上有人嚷道:「吾神來也!」歐 陽德嚇了一跳!回頭一看,見北方上站定一人,面如紫玉,雄眉闊目,準頭端正, 四方口,微有燕尾黑鬍鬚,頭上青色絹帕包頭。歐陽德看罷,知道是自己的朋友 來到,可以把這神仙裝整了,便向台下說:「你們還不叩頭,天王來了。」宋仕 奎率大眾急忙叩頭。歐陽德又把二道符焚了,   說:「二郎神楊戬,望駕早臨。」忽聽東方上有人嚷道:「吾神來也。」歐 陽德又看東房上這位,面如重棗,濃眉大眼,年約三旬以外,身穿青皂褂。歐陽 德又焚第三道符,說:「奉請哪吒法師,前來護助。」聽西房上一聲道:「吾神 來也!」歐陽德請下這三位神聖,宋仕奎與兩個兒子信以為真,大家焚香叩頭。   歐陽德說:「三位神聖法駕光臨,我無事不敢勞動尊神,我今保護貴人宋仕 奎,要起大兵北征,求三位神聖扶助,共成大業。」房上人齊說:「謹遵法旨。」 嗖的一聲去了。   歐陽德跳下法台,宋仕奎即將法師送到東院屋內,徐勝、劉芳二人跟隨,又 擺點心酒菜,慶賀神仙光臨。宋仕奎便帶著二子回後院去了。忽然從外面進來了 悶棍手方回、賽叔寶餘華,二人參見了國師,說道:「請問我二人的終身如何?」 歐陽德說:「你兩個人只要處事公正,先把身家擇清,免遭不測之禍,大丈夫立 志於四方,自作主見,豈能受制於人!」餘華聽了,諾諾連聲!二人去了。   徐勝說:「兄長,方才屋上是哪裡來的人,我都不認識,是你請來的嗎?」 歐陽德說:「賢弟,少時他來了,我給你引見引見,他是河南一帶有名人焉!三 個人是親兄弟,俱都武藝超群,我邀請他暗中幫助,早破這宋家堡。只是事不宜 遲,還須早給大人那裡送信為要,趁未起手時,調官兵來好拿他;若起了兵,就 要傷害黎民,不容易辦了。明日托他三個人去到大人那裡送信,但恐大人不認識 他們,你我又分不開身,亦不能離卻此處,沒有一個妥當的人,這事如何辦理呢?」 徐勝、劉芳亦無主見,三人議論多時,各自安歇。   次日,宋仕奎把家藏的三件珍珠汗衫,價值數萬金,奉獻仙師受用。宋仕奎 說:「無物為敬,這是家藏之物,請你老人家收下,聊表寸心。」歐陽德故意裝 作看不起的樣子說:「唔呀   莊主!吾乃修道之人,這些物件要他何用?既然你一片虔心,吾亦不好過 卻,暫且留下吧!」宋仕奎敬如神明,又擺酒相請,連高、劉、徐三人共同用過 早飯,又到宋家堡西門外去看操演陣式。他們各乘駿馬,帶跟隨人等出了西門, 來到西教場,十一營的將校,各人俱掛腰刀,迎接宋王爺進了演武廳落座。隨傳 號令,一聲炮響,那馬隊二千人列開,排成一字長蛇陣,旌旗招展,號帶飄揚, 刀槍密布。餘華把令旗一擺,變成一個雙龍擺尾陣。又操演了步卒,這才散了操, 眾人各自歸隊,前護後擁,送宋仕奎與元帥、仙師到了府中,各自散去。   歐陽德到了院內,高源、劉芳、徐勝三人跟他同在一處吃了晚飯。天有初鼓 以後,忽從外面房上跳下三個人來,就是在那房上裝神仙的人。這三人家住河南 嵩縣三杰村,姓伍,兄弟三人皆受過異人的指教,手使棍棒,練出了長拳短打軟 硬的功夫。大爺面如冠玉,名叫伍顯,二爺面如重棗,名叫伍元,三爺面皮白淨, 名叫伍芳,江湖中人給他們送了個綽號,稱為伍氏三雄,武技能夠壓倒綠林。他 們是被歐陽德請了來破宋家堡的。今夜前來,見了歐陽德說:「兄長!我兄弟三 人,未能得便,未知你今日卻怎樣破法呢?」歐陽德說:「賊勢浩大,要破宋家 堡,必須調官兵前來幫助。」徐勝說:「就煩你兄弟三位到巡撫衙門去送一封信, 請撫台彭大人急速調派官兵,前來剿滅叛逆才好。」這句話未曾說完,忽然從外 面進來一個人,說:「你們這一伙奸細,是到宋家堡臥底來了。你等往哪裡走?」   嚇得歐陽德、徐勝、劉芳、高源、伍氏三雄等皆大吃一驚!眾人連忙站起身 來一看究竟。不知來者是誰,從哪裡來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張耀宗奉諭剿賊 歐陽德生擒首逆

  話說伍氏三雄與歐陽德正在議論上巡撫彭大人那裡送信,調官兵來拿活財神 宋仕奎,外面忽進來一人說:「你們吃著宋家堡的糧,辦的彭巡撫的事,待我回 稟莊主,你們這伙人一個也跑不了!」徐勝等聽了,大吃一驚!那人一推簾子要 進來,又抽身出去了。眾人各帶兵刃追出去,在各房上找尋,並不見有人。眾人 回來方要落座,外面房上又說道:「姓徐的,那日要不是我救你,焉能有你活命 到今天?我替你拿住尤四虎,你也不謝謝我,今日我若給宋仕奎送一信去,你等 全作刀頭之鬼。」   粉面金剛徐勝在屋內說:「朋友你進來,我等也知你是一位俠義英雄,何必 這樣耍笑我們。你不必害怕,我們不倚多為勝。」   那房上人跳下來,落於就地,一掀簾子進來了。歐陽德看見進來的這位英雄, 原來是鐵幡桿蔡慶。水底蛟龍高通海見是蔡慶,說:「蔡老叔,你真會嚇人!」 蔡慶也笑起來了,說:「自從你等離了河南省城,我就暗中跟了下來,在明化鎮 店內居住,夜內就來探訪這宋家堡的事。那日我到這裡,正遇尤四虎行刺。   我就暗中把他拿住,因此我每日必來。」歐陽德說:「我給你們引見引見吧!」 指徐勝說:「他叫徐勝字廣治,你與蔡老英雄見見。」又給伍氏三雄引見。彼此 見禮已畢,高通海、劉德太說:   「蔡老叔,你去送一信,請大人調官兵來剿宋家堡,我二人與你書信。」拿 起筆來,寫了一封書信,交與蔡慶。蔡慶說:「我去了,你眾位候回音吧!」歐 陽德等大家站起身來,齊說:「不送了!」蔡慶去了,眾人又與伍氏三雄談了一 會閒話,求三位英雄幫助捉拿宋仕奎。三人點頭說:「是!」站起身來說:「我 等失陪了,早晚再會,如拿宋仕奎,我三人必到。」三人去後,眾人安歇。   次日天明,宋仕奎升殿,聚集文官武將。文官有小張良李珍,玉面秀士劉鬆 年;武將就是徐勝等眾。宋仕奎說:「今日乃是七月初三日,天朗氣清,先派人 往各處打探明白,稟我知道。若是哪裡有官兵駐紮,哪裡有團防護守,俱各詳細 回報,不得有誤。」家人答應下去,過了一日回來稟報:各處並無防備。   歐陽德、徐勝、劉芳、高源、小四霸天等八人,至夜內三更的時候,又同在 一處議論。忽從外面進來一人,正是蔡慶。   大家讓座說:「你老人家從巡撫衙署回來了。」蔡慶說:「回來了。明夜初 鼓,常興同張耀宗二人,帶兩營馬步隊前來剿賊,你等在裡面作為內應。」徐勝 大喜說:「明日來得正好!我等專候捷音。」蔡慶走後,大家安排好了。歐陽德 說:「招賢館的眾將,我一人拿獲。賊人的家眷,派賀天保小兄弟四人去拿獲。   徐賢弟你同高、劉二位去拿賊首宋仕奎,要各自留神。   次日,大家帶好了兵刃,至天有初鼓之時,忽聽莊外三聲炮響,徐勝、劉芳、 高源三人立刻拉刀,直奔內宅。到了宋仕奎所住之處,只見屋內燈光閃閃,內裡 並無一人,也不見有宋仕奎。又往各處尋找,亦無下落。三人至後院中,把狗子 宋起龍拿住。正在各處尋找,聽得正東金鼓齊鳴,官兵已擁進宋家堡來。徐勝忽 聽伍氏三雄在前面房上說:「徐廣治,這件功勞   我送給你吧,你跟我來。」高、劉、徐三人挾著宋起龍,到了東院屋內,看 見早把宋仕奎拿獲了。伍氏兄弟三人又往招賢館,幫助歐陽德拿獲了賽叔寶餘 華、一本帳何苦來、鐵算盤賈和、軋油燈李四、悶棍手方回這五個人。金刀太歲 呂勝、永躲輪回孟不成、飛腿彭二虎、黑心狼戚順、平天轉杜成、狼狽金永太這 六個人逃走了。   且說張耀宗進京引見,回來升了河南本省都司。他奉命帶一千官兵,與守備 常興二人帶兵進了宋家堡,逢人就捆,見人就拿。歐陽德把三件珍珠衫送給伍氏 三雄,三人告別出了西門。   賊人聽了這個消息,全都銷聲匿跡,不敢出頭。宋家堡的黨羽,拿獲了大小 二百六十七名,逃走了二狗子宋起鳳,不知下落。   至天交正午,大獲全勝,先給彭巡撫送信。抄的家私,內有黃金三十萬兩, 紋銀二千七百十四萬兩,零項古玩大小四千五百零六件,綢緞匹頭各式三千九百 四十餘匹,自鳴鐘大小一百三十架,金錶三百四十七個,田地租項共二十八萬餘 兩。大小典當鋪七十餘座,雜貨鋪、銀樓、緞店各鋪戶四十餘座,尚未查抄。還 有總帳簿三十四本,盟單匣一個,糧米柴草無算。張耀宗在這裡辦事三天,才帶 眾英雄押解眾寇起身。小四霸天說:「賊人家眷,並未逃走一人,我四人要往浙 江辦事去了。」張耀宗說:「你兄弟四人跟我到省,我見了大人,求巡撫保薦四 位賢弟,可以得一個功名,不知意下如何?」賀天保、黃天霸說:「不必!我等 要侍奉雙親,盡忠不能盡孝,實不能從命。」   張耀宗送了路費。這裡的莊宅,知會上蔡縣的縣主,派人料理。   他即帶領官兵人等回河南省城,走到半路,歐陽德告辭,說回去有事,張耀 宗也送了路費。   回來見了彭公,張耀宗細說宋家堡剿賊的情由,內裡功勞,多是徐勝之力, 並有我岳父與歐陽德二人;外面是伍氏兄弟三   人相助。彭公點頭說:「是!」即吩咐帶宋仕奎上來。彭公升了公座,兩旁 差人站班伺候,有押解的人帶上宋仕奎,跪於彭公面前。彭公說:「你抬起頭來。」 一看他的相貌,青白臉膛,劍眉三角眼,彭公說:「你姓什麼?叫甚名字?把你 所作之事只要實說,我還可開恩赦你。」宋仕奎說:「大人,我名叫宋仕奎,捐 的監生,因誤聽相面的李珍之言,說我有帝王之份,有異人幫助,我才起意。那 餘雙人我不知他是大人這裡的人,他請的那位仙師華陽老祖,我也不知是小方朔 歐陽德,我被他等所哄,事到如今,望求大人開天地之恩,只求饒命,我就感恩 不盡。」又帶上賽叔寶餘華、一本帳何苦來、鐵算盤賈和、悶棍手方回、軋油燈 李四這五個人,跪於階下。彭公說:「你等都是作何生理?為何幫助宋仕奎反叛?」 餘華說,我本是虞城縣人,自幼練武,聽說他家請護院之人,我才到宋家堡來的。   他將我留住,是叫我給他照應宅院。後來他立盟單,小人知道了,就不願意。」 彭公聽他這話,把驚堂木一拍,怒道:「胡說!你既不願意助賊反叛,為何不出 首告他,反敢與官兵對敵打仗?現今被我擒了,你在我這裡還不說實話,給我 打!」餘華說:「大人別打,我一時糊塗,只求大人明鑒賜恩,小人得了活命, 從此再也不敢與惡人仍在一處。」彭公說:「帶下去。」   又把宋起龍與賊妻朱氏等帶上來,一一訊問,均皆招認,寫了供詞,呈與彭 公。彭公請藩臬兩司議論,把宋仕奎謀為不軌之事奏明皇上。又遞了一個保薦人 才的折子,保舉常興以都司後補,張耀宗以參將提升,高源加守備銜,劉芳以守 備用,候旨送部引見。   彭公遞了折子之後,張耀宗跟大人告假,送妹妹完姻。彭公賞他一百兩紋銀。 張耀宗帶俠良姑張耀英住在都司衙門官署裡,給徐勝送信,擇日過門。徐勝就賃 了公館,在此地迎娶過   門。過門之後,即帶家眷回家祭祖。   彭公把宋仕奎凌遲,全家皆斬於市。把所抄賊人的資財,一半賞了隨征之將 士。那時四境肅清,彭公在河南大有政聲。   是秋八月初旬,黃河水漲,秋雨連綿。彭公帶司事人員日夜防護,賴以平安。 題奏,皇上賞大藏香十枝,著河南巡撫至龍王廟親祭。八月中秋前幾日,本省屬 員來拜節,他必親身面見,詢問地面上年景如何?地土民情之事,又必親口囑咐 縣州府道,為民父母,辦事均宜詳細,切勿草率。   是日,張耀宗、高源、劉芳三人前來拜節,彭公賞了酒席,問張耀宗道:「蔡 義士與歐陽義士不願做官,他兩人往哪裡去了?」張耀宗說:「我岳父蔡慶在我 家閒住,我師兄歐陽德說要回故土修理墳塋,他回家祭了墳墓,就要出家去了。」 彭公說:「早晚旨意要下來,必須候著上諭如何?」張耀宗說:「是!」   三人下去。彭公回到後宅,管家彭興伺候大人吃酒玩月。彭公見皓月當空, 照耀如同白晝,真是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回想往事如在目前,又 想起李七侯,不如此時他在哪裡?至今不能再見他。想罷,彭公甚不樂意,飲了 幾杯酒,也就安歇了。   到了二十四日,上諭下來:「著張耀宗來京召見。高源、劉芳以守備提升。 常興以游擊盡先補用。河南巡撫欽加太子少保、兵部尚書銜。欽此欽遵!」張耀 宗等謝了恩。至九月初旬,還不見徐勝來,張耀宗也不能等候,自己便從巡撫衙 門領了文書,收拾了行李進京。至十月間回來,給大人請安說:「蒙聖恩,已升 授河南開封府參將。」便接家眷前去上任。蔡慶夫婦因怕天氣寒冷,不敢回去, 要待來年春三月再回家中。夫妻兩人主意已定,便在這裡跟著女婿張耀宗、女兒 蔡金花,帶了從人坐車上任接印,就住在參將衙署內。   彭公在河南未到半年,所辦之事,大有古大臣之風,治得路不拾遺,夜不閉 戶,真雍熙之盛世。過了幾月,忽然旨意下來,調彭公入都。不知吉凶如何,且 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彭巡撫入都召見 奉聖旨查辦大同

  話說彭公奉旨調入京都,即把任內所辦之事交代清楚,收拾行李起身。正值 冬月初旬,天寒地凍,頭一站住金鈴口。次日過黃河,嚴寒天氣,滴水成冰,寒 風似箭,冷氣如刀。怎見得,有詩為證:蕭條古木立斜日,盛瀝寒雲滯早梅。   愁處雲煙連夜起,靜時風竹過牆來。   故人每憶心先見,新酒偷嘗手自開。   景狀入詩兼入畫,言情不盡恨無才。   彭公過了黃河,往北按站行程,路上受了無限的寒冷,又遇陰雲四起,瑞雪 霏霏。這日早行,約定了三十里之程,雪越下越大。彭公信口占一絕句云:五更 驢背滿鞋霜,殘雪霏霏草樹荒。   身在景中無句寫,卻教人比孟襄陽。   彭公一路上早行夜宿,饑餐渴飲,非止一日,到了京都,就住在法源寺。次 日即到內閣掛了號。   康熙老佛爺乃有道明君,知道彭朋是一個幹員,過了兩日,即傳旨召見。彭 公在養心殿行了三拜九叩之禮,聖上開言道:「彭朋,你自到河南,剿滅山寇逆 匪,也算辦事詳細,今調你   來京供職,著你去補兵部尚書。」彭公說:「奴才謝主鴻恩。」   聖上散朝回宮,彭公回家。次日,有親友來接風賀喜,彭公皆回拜了。上了 任,闔署官員又來叩喜。   彭公除上衙門之日,即在家教訓公子德昌讀書。公子今年十六歲,已中了文 舉人,大挑朝考一等,掣簽分吏部主事。至臘月,彭公無事,在後堂與夫人吃晚 飯,說:「拙夫年已望六,膝下只有此子,賴祖宗盛德,今已金榜題名。我在宦 途,一生並無虧德之處,今在京供職;惟知致君澤民而已。」夫人說:「德昌年 幼發達,你我也算心安。」過了幾日,臘盡春回,時逢春正月,開印之後,彭公 上衙門辦理一切公事。   到三月間,康熙佛爺在南苑海子打圍後,即下旨叫彭朋入內召見。彭公隨旨 到了餘樂亭寢宮,見康熙爺帶一班內臣,正在那裡坐定。彭公行了三拜九叩之禮。 皇上說:「彭朋,朕昨夜失去珍珠手串一件,賊人竟敢留下字跡。」即叫內臣給 彭朋看。彭公接過一看,那字帖上寫的是:民子餘雙人,叩見聖明君;河南曾效 力,未得沾皇恩。   彭公看罷,叩頭說:「吾皇萬歲!奴才在河南巡撫任內,拿獲叛逆宋仕奎諸 賊,此人功勞甚大,並在內裡幫助張耀宗等,拿獲賊黨多人。此人姓徐名勝,後 來他攜眷回家祭祖,奴才也未及題奏保他。」康熙爺聞奏說道:「彭朋,你去尋 找徐勝帶來,朕必要召見此人。」彭公說:「遵旨!」   彭公叩頭下來,出了宮門,坐轎回宅。到書房內,要彭壽出去叫高源、劉芳 二人來見。家人到外院西書房內,說:「高老爺、劉老爺,大人請你二人。」高 通海、劉德太二人立刻換了衣服,來到書房之內,給大人請了安,問道:「大人 叫我二人,有何吩咐?」彭公說:「聖上在南苑行宮失去珍珠手串,   是徐勝盜去了。你二人去找他來見我。」   水底蛟龍高通海、多臂膀劉德太二人答應下來,各換便衣出門。二人在正陽 門外各處尋找,來至大柵欄各戲園中,真是萬國來朝,人煙稠密,各行買賣俱皆 茂盛。他二人在酒樓飯館直找了一天,並無下落。二人也餓了,要找一個好的酒 飯館吃飯,就來在這正陽樓樓上吃酒,要了幾樣可口的菜。高源說:「劉賢弟! 你是精明通達之人,你想,徐勝就是無主見了,他也不該盜皇上的物件。」劉芳 也說:「是不該的!」二人吃喝已完,只見跑堂的上來說:「高爺、劉爺!你二 位的飯錢,有徐爺給了錢啦!」高通海就問姓徐的在哪裡?跑堂的說:「在下面 呢。」高源、劉芳二人急忙下樓來找,並無一人,也不知徐勝哪裡去了?只見櫃 上的人過來一位,說道:「高爺、劉爺,你二位的飯錢,姓徐的給了錢,他就走 了。留下一個字兒,請你二位拿去看吧。」劉爺接過來一看,上寫:字啟二位兄 台得知:弟徐勝自河南分手,天南地北,人各一方,時切想念。我自河南回家, 不見兄台等,也未聽接旨,故今來京,驚犯天顏,盜來珍珠串一件。我也不必見 大人,三日後必奉還。至囑!   呈高、劉二位老爺時安。並請升安不一。   愚弟徐廣治拜高通海、劉德太二人看罷,說:「他既如此,你我回去,把此 情形回明大人便了。」高、劉二人下樓,回至宅內,把找徐勝之故回明了大人。 彭公沉吟了半晌,說:「你二人下去吧,我看他如何奉還。」   過了一日,皇上回都,眾大臣等去朝見。彭公坐轎到了東華門下轎,只見有 一位官員,身穿官服補褂靴帽,五官不俗,一口痰正吐在大人靴子上。他連忙陪 笑臉,親來給大人抹擦。   彭公說:「不必!」那人還打了一個橫兒,說:「大人,請!」彭公走了兩 步,覺著靴筒內有物件,一伸手摸出來的正是珍珠手串。暗稱稀奇,說:「果然 是一位出奇的英雄!」進內到了養心殿見駕。朝駕已畢,彭公獻上珍珠手串說: 「奴才奉旨拿獲盜珍珠手串之人,奴才今已找回珍珠串,徐勝不敢面君。」康熙 爺說:「徐勝賞賜千總之職,留京補用。」彭公謝了恩,出朝回至家中。   四月初旬,因大同總兵傅國恩拐印騙兵,修了一座畫春園,招兵買馬,聚草 屯糧,搶了火藥局、軍裝庫。康熙旨意下來,派彭朋查辦大同府事務,馳驛前往, 並隨帶司員,一路查訪民情。彭公接了這道聖旨,回家對彭興說:「你把我應帶 的物件,想著給我收拾收拾,我帶兩班轎夫,把高通海、劉德太二人請來。」家 人出去不多時,高、劉二人進來參見大人,問道:「大人有何事故吩咐?」彭公 說:「我奉旨查辦大同府,並隨帶文武司員。我今只帶你二人前去,你們把隨行 所用的行李物件,該帶的帶些,收拾收拾,我後日請訓起程。給你二人紋銀各五 十兩,該帶的、該買的衣服,你二人自去辦理。」叫家人到帳房取來,交給高源、 劉芳。二人說:「多謝大人。」彭公說:「你二人去辦吧!」彭公進內宅用了早 飯,就有親友來送禮賀喜。   次日,彭公回拜了一天客。   四月初九日一早,彭公坐了八人轎,高通海身穿灰色布單袍,腰繫涼帶,青 中衣,青緞靴子,外罩紅青羽緞單馬褂;劉德太也是便衣,寶藍縐綢大衫,藍中 綢褲,青緞三鑲抓地虎快靴,坐騎黃驃駒,鞍旁掛著一口帶鞘單刀。彭興、彭福、 彭升、彭壽等各騎駿馬,出了德勝門。頭一站到昌平州,天色尚早,有七八個男 女前來喊冤,求老大人施恩!彭公在轎內吩咐住轎。   頭前引馬的彭升等,方要掄馬鞭子打,彭公說:「把那七八個   男女帶過來。」家人說:「大人叫你等眾人過來。」那些喊冤之人,跪於轎 前說:「大人在上,小民等冤枉!」彭公說:「你等所告何人?可有呈狀在此?」 頭前跪的一人,年有半百,說:「小人吳昆,乃昌平州北關外人氏,跟前有一個 女兒,名叫桃花,今年十八歲,已許給東關呂登榮之子為妻。今年二月十六日, 夜內被賊人先奸後殺,還在牆上留下一朵白如意,是拿粉漏子漏的。還有一首詩, 上寫的是:背插單刀走天涯,山林古廟是吾家。   國法王章全不怕,秉性生來愛彩花。   白日看見多姣女,黑夜三更來會她。   因奸不允多貞烈,倔強之時刀下哈。   小人清早起來,至昌平州衙門喊控,老爺傳我至二堂問了口供,立刻驗屍。 把死屍驗過,吩咐小人把我女兒裝在棺材之內,候拿兇犯。過了幾日,我們鄰居 黃家的女兒,也被賊人所殺,牆上留白如意一朵。一連七條命案,都是少婦長女, 知州並不認真辦理。小人連遞了兩張催呈,知州卻說小人刁頑!今日聽人說欽差 大人查辦大同府,從此經過,小人等情急了,會合被害之家來此鳴冤,冒犯大人 虎威,只求大人施恩,交派知州替小人的女兒伸冤!」彭公說:「帶吳昆等跟隨 至公館辦理。」   吩咐起程。   行有七里多路,有昌平州知州劉仲元,帶公差人等前來迎接欽差,在大人轎 前請安。彭公說:「你前往公館引路。」知州退後,坐轎先至公館伺候。彭公的 大轎一到,公館放了三聲大炮。文武官員都來迎接欽差大人。彭公下轎來至裡面, 又有參將、游擊、守備、千總、把總等,跟知州來參謁大人。彭公看了手本,問 道:「貴州到任幾年?」劉仲元說:「卑職到任一年有餘。」彭公問:「本境地 面清淨否?」答曰:「清淨。」彭公   說:「貴州是何出身?」知州說:「一榜舉人。」彭公說:「本處有白如意 彩花淫賊,殺傷多命,貴州為甚不認真捕捉?」知州說:「卑職也嚴勘捕快即行 捉拿,無奈此人遠遁。」彭公說:「總因你不清查保甲,以致地面不安。下去! 明日務將賊人拿獲!」   知州答應說:「是!」就下去了。   彭公用了晚飯,叫高源、劉芳上來。二人進了上房,給大人請安。彭公說: 「你二人把吳昆等送到州內取保,不准難為他眾人。」高、劉二人至外面,帶吳 昆等至州衙署,交明瞭衙署當差的人,說:「欽差大人吩咐,叫他們取保回家。」 二人回來,見大人稟復明白。彭公說:「本部院明日不走,我派你二人穿著便衣, 在城內外村莊鎮店各處留神,尋找白如意的行蹤下落。」二人答應下去。   次日天明,吃了早飯,二人換上便衣,來到上房,見了大人說道:「我兩人 就此去了。」彭公說:「你們見行蹤可疑之人,只管跟他,訪真了果是何人,再 為辦理。」二人答應下來,出了公館,順路往前。劉芳說:「你我分路去訪,你 往西北,我往東南。」高通海答應,往西走了幾步,心中想道:「不知賊人在哪 一路?不免找一座酒飯館,暗中探訪探訪。」便在西街路北的酒館吃酒。劉德太 出了東門,見關外買賣興隆,人煙不少,不知該往哪裡去訪,也不知白如意究係 何人?就在路北小酒館內坐下說:「給我拿兩壺酒來!」酒保兒送過來兩壺酒。 劉芳本是年幼之人,吃了兩壺酒,悶悶不樂,想不出一個出奇的主意來,心中著 急,不是拍桌子,就是瞪眼睛。正在為難,忽聽東面噹噹鐘聲連響,走出酒館一 看,見那邊圍了一伙人。不知所為何因,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 回鐵羅漢回家祭祖 白如意大鬧昌平

  話說多臂膀劉德太聽到鐘響,站起身來往外就走。出了酒館,他方要往前走 去,只聽後面說:「大爺別走,還沒給酒錢呢。」劉德太說:「酒錢我給。」摸 出錢來給了酒錢,來到東面人群之中,只見有一個僧人,身高九尺,散披頭髮, 打一道二指寬的金箍,面如紫醬,雄眉帶煞,怪眼透神,白眼珠凸出眶外,黑眼 珠滴溜溜圓,爍爍放光,大鼻子,四方口,連鬢落腮鬍子,身穿白色僧衣,高腰 襪子,直裰覆腰,青僧鞋,肩挑鐵扁擔,前頭一口大鐘有二百多斤重,後有一個 鐵如意相襯,在糧店門首,手拿木槌,連打了幾下鐘說:「阿彌陀佛!金鐘一響, 黃金萬兩,施主慈悲吧!」那糧店伙計給了他一文錢,他不要,又添了一文,他 也不要,添至一百錢,他還嫌少,非有五兩銀子不走。鋪內掌櫃的說:「化幾兩 就要幾兩,也要我們有這幾兩,如何行呢?」頭陀說:「我這鐘永不空打,打一 下是銀一兩,方才我打了五下,你要不施捨,我就要多化了!我的鐘再響,你非 給銀十兩不可,我把話和你說明了。」那些看熱鬧的人,就有生氣的說道:「你 這窮僧惡化,太不成事體了,給你一百錢你嫌少,定要五兩銀子,看你去要吧!」 和尚又打了五下鐘說:「你要不施捨,必有後悔之時!你別怨我。」挑著   鐘和如意往東就走。   劉芳看這和尚定是賊人,見他二目賊光爍爍,就看出八九分來了。劉芳在後 面跟著,叉恐怕他看出來,就故意的東張西望,裝作看熱鬧的人。出了街頭,往 北走了有三里之遙,劉芳覓正北有座廟,這僧人推門進廟去了。他連忙回到公館, 遣人去把高源找來說:「大哥,小弟訪了一個真正賊人,不知是白如意不是白如 意?你今晚跟我出城,到他廟內暗自探聽,看是哪路賊人,也好辦理。」二人用 了晚飯,稟明大人,收拾乾淨,各帶單刀出了東門。   到了正覺寺廟門首,二人只聽得鐘聲響亮,噹噹的連聲直打。他二人由東面 躥至牆上,跳在院中,又上了東配房,看那北上房燈光閃閃,人影搖搖。二人又 來至北房,跳在後院,從後窗戶用舌尖舔破窗紙,望裡瞧看。只見八仙桌上有蠟 燈一盞,東面椅子上坐定一人,站起來身高九尺,膀大腰圓,面如藍靛,雄眉闊 目,四方口,四旬年歲,身穿青綢子長衫,足登青緞快靴。   高源、劉芳並不認識此人。這位就是獨蓑山東的竇二墩,因為救他兄長,劫 牢反獄,逃出古北口,在連環套招聚嘍兵,獨霸為王。他因思念父母的墳墓,在 河間府又無看墳之人,甚不放心。他回到故土上了墳,回頭在昌平州正覺寺,路 遇昔年故友飛刀英八。他乃是鑲藍旗滿洲人,自幼愛練武藝,也不作好事,非偷 即盜。他發配山東地方,和竇二墩有來往,二人情投意合,結為兄弟。後來他逃 回京都,在這昌平州正覺寺出家,但惡習不改,任性妄為,常在外面各處探訪有 姿色的婦女,他夜內前奉彩花,花彩完了,還把人殺死,用粉漏子漏下一朵白如 意來。他廟內使用一個火工道人,名叫劉寶林。他今日因為來了自己的朋友竇勝, 親自在廚房操辦菜蔬。   高、劉二人等了多時,才見白如意英八和尚托著四樣菜蔬,一壺酒,兩份杯 箸,放在桌上說:「竇大哥,你可吃幾杯酒,在這裡多住幾天,你我談談心。」 竇二墩說:「賢弟,我不能久待,怕遇見綠林之人笑我無信!想當年我在德州與 黃三太比武,被他打了一鏢,因此懷恨在心,也無面目見直隸、山東一帶的朋友 了。我說過世上有他無我,我要練習武藝,找黃三太報此一鏢之仇。聞他年已八 旬,臥病不起了。我曾對眾人說過,有黃三太在這世上,我竇某總不出世。賢弟 你這一出家,也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一塵不染,萬慮皆空,你比愚兄強 勝百倍。」英八和尚說:「兄長!我今聽人傳言,說欽差彭朋奉旨查辦大同府, 由昨日住在此處不走,接了七八張呈子,都是告我的。」竇二墩說:「我也深恨 彭朋,他仗著白馬李七侯等,在山東替他幹事,我實恨他。我今跟賢弟去殺了彭 朋,留下字柬,就說是黃三太所殺。」英八和尚說:「小弟一生好彩花,殺了幾 個女子。」竇勝說:「你這就不是英雄所為,壞了江湖中的名氣。你我吃完酒, 就往公館去刺殺彭朋。」   水底蛟龍高通海、多臂膀劉德太二人聽了這話,嚇得渾身是汗!劉芳一拉高 源,到了北邊牆下說:「大哥你聽見麼?屋中是獨霸山東鐵羅漢竇二墩,他由連 環套回家祭祖回來,今日要勾串英八和尚到公館行刺,你我怕不是他的對手,這 便如何是好?」高源說:「賢弟!你我只好聽天由命,先在大道之上等他。」二 人商議好了,跳牆出去,來至廟前,在樹林中把單刀一拉,等候賊人。   竇二墩與英八和尚吃完酒飯,收拾停當。竇勝帶折鐵刀,英八和尚帶樸刀, 二人出了禪堂,來至院中,叫火工道人看守廟門。二人出得廟外,直奔昌平州而 來。走無多路,前面柳樹林中忽然竄出一人說:「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 要從此   走,須留買路財。無有買路財,一刀一個土內埋。」英八和尚回頭說:「兄 長!這是吃生米的,他也不打聽打聽,你我是何等人?」說著,他一拉刀向對面 答話說:「合字嗎?」高通海回說:「我是井字。」英八和尚說:「線上的朋友, 哏喀孤飯,咱們是一個跳板上的人。」高通海說:「我是繩上的,打手子為生, 我也沒這船,咱們不是一個跳板上的人。」英八和尚說:「你真愣,全不懂,我 也是一個賊。」高通海說:「好!賊吃賊,吃得更肥。」英八和尚聽了高源這話, 怒氣大發,說:「愣小子,你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我再三讓你,你一定 要找死,我就結果你的性命。」舉刀直砍高源。高源一閃,擺刀分心就刺,英八 和尚躲在一旁,二人行前就後,兩口刀上下翻飛。劉德太也提刀過來幫助。英八 和尚哪裡放在心上,他越殺越勇,精神百倍。   鐵羅漢竇二墩見英八和尚可以贏得他兩個人,又往四面一望,不見有人,說 道:「我何不去殺了彭朋,再作道理。」一轉身繞道樹林,到了東關。天交二鼓, 他從吊橋過去,由北邊坍倒的一個缺口子上去,到了城上,找著馬道。順路來至 十字街,找到彭公的公館,只見裡面掛燈結綵,有巡更守夜之人。竇二墩由東邊 牆上跳過去,來至院內,由後窗戶空處往裡一看,見有四個人正在燈下吃酒。聽 那人說:「天有三更,大人還在飲酒啦!我可去問問要茶不要?」西邊一人說: 「你說醉話了,大人早就不吃啦,在那裡看書呢!我聽興兒哥哥說,高老爺與守 備劉老爺二人辦案去了,到這時候還不回來,我怕他二位被賊人拿住。」彭升說: 「少說閒話吧!」竇勝聽了,又飛身上房,躥至北房上往下觀看,見屋內燈光隱 隱,便跳下去在上房簾子外一望,只見屋內燈光之下,靠北牆有八仙桌一張,桌 上擺著文房四寶,東邊椅子上坐著彭公,身穿藍綢長衫,足登白襪雲   鞋,面如古月,慈眉善目,一部花白鬍鬚,正在燈下看書,有書童琴明伺候。 鐵羅漢竇二墩手執鋼刀,把簾子一掀,進來說:「彭朋!你與綠林中人作對,我 的故友金翅大鵬周應龍被你所殺,我今特來報仇!」掄折鐵刀照定大人頭上就 剁!只聽得「哎喲」一聲,紅光迸現,鮮血直流。不知彭欽差性命如何,且看下 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 竇二墩誤走紀家寨 對花刀高劉雙收妻

  話說鐵羅漢竇二墩舉折鐵刀,照定彭公方欲砍下,不防背後一鏢,正中竇二 墩左臂之上。竇二墩「哎喲」一聲,聽得外面有人說:「呔!小輩,你跟我來, 我看你有多大能為,敢來行刺!」竇二墩出來一瞧,那人掄短鏈銅錘就打。竇二 墩閃開,舉刀相迎。看那使短鏈銅錘的人,頭上青絹帕包頭,身穿藍綢子褲褂, 足登青緞快靴,腰繫抄包,背後斜背一小包裹,面如傅粉。這位正是粉面金剛徐 廣治。   他自剿滅宋宗堡後,告假攜眷回家祭祖,只因天氣寒冷,未曾出來。至次年 春天,又因修理墳墓,候至三月初旬,他才攜眷動身,到了河南,把家眷安置在 他內兄河南撫標參將張耀宗的衙門裡住下。張耀宗治酒接風,二人吃酒談心。徐 勝問到彭大人保舉的有何人?張耀宗說:「我提升參將,常興以都司缺在任後補, 他還是守備,高源、劉芳二人都授了守備銜,不知妹丈是何前程?可曾保舉?」 徐勝聽了,問道:「小方朔歐陽德兄往哪裡去了?」張耀宗說:「他帶著徒弟武 杰,往他家中教練拳腳去了。還說今春要往宣化府千佛山拜佛燒香,叩見他師父 去呢。」徐勝說:「彭公升了京職,我要到京都去散逛散逛,把家眷先留在這裡 住幾天。」張耀宗說:「我給妹丈寫封   信,妹丈可以投奔彭大人那裡去。」徐勝說:「到家再說,不必寫信了,我 後日動身。」先遣人僱了一輛套車,是日起程,張耀宗送至五里之外,二人分手。   徐勝在路上早行夜宿,饑餐渴飲,非止一日,到了京都。   隨即開發車錢,住在西河沿天成店,住的是上房。次日吃了早飯,打聽到彭 公升了兵部尚書,卻並未保舉他。他氣忿不平,在南苑正遇皇上打圍,他才暗盜 珍珠手串。後來高、劉二人找他。他在暗中請二人吃了飯,也未見面。他在東華 門用計把珍珠手串還給彭公,就在店內等候信息。又病了幾天,及至好了,打聽 得彭公已交旨保他,得了千總之職,便要去謝彭公。卻聽人說彭公放了查辦大同 府的欽差,奉旨出京了。這時粉面金剛徐勝的盤費用完,想要追隨彭公同往,自 己除還店錢之外,只剩了銅錢幾百文,想要買匹好馬去追彭公,又無銀錢。他急 中生巧,來到德勝門馬市集上,問道:「哪裡有好馬,不怕多出價。」經紀人等 說:「我們店內有一匹渾紅馬,定要賣銀一百兩,你跟我來瞧瞧。徐勝跟經紀人 到他店內瞧馬,只見自頭至尾足夠一丈,自蹄至背足夠六尺,細七寸大蹄腕,渾 身並無雜毛。講好了價錢是一百兩。徐勝說:「我去家中,叫人拿鞍轡來備好了, 我先試試它。經紀人說:「你請拿去。」   徐勝到西邊走了有半里之遙,見路東有座「天和永」鞍轡鋪,便進去說:「掌 櫃的,頭號鞍轡,連鐙、偏韁、撒手、嚼環一應俱全,共該多少銀兩?不可說謊。」 掌櫃的用算盤一算,共銀十二兩一錢二分。徐勝說:「叫伙計送去,拿銀回來。」 小伙計挑著鞍轡,跟徐勝到了馬店。經紀人等都說:「老爺回來了。」徐勝說: 「你過去把馬備上,看這鞍轡合式否?」賣鞍轡的小伙計把馬備好了。徐勝望著 鞍轡鋪的人說:「你在這裡,等我試試馬。」那賣馬的瞧徐勝不象拐騙的人,況 又有一個人   跟在這裡,也不怕他。他是把賣鞍轡的人,認作徐勝的跟班了。   徐勝上馬加了一鞭,便飛也似的往北去了。賣馬的人等候多時,不見回來, 心中著急,問那賣鞍轡的伙計說:「你們老爺怎麼還不回來,是往哪裡去了?」 那賣鞍轡的人說:「他不是我們老爺,他買我的鞍轡全份,共該十二兩一錢二分 銀子,我跟他來取銀子的。」經紀人等聽罷,大家亂了一陣,買馬的人早已蹤影 全無,眾人只得各認晦氣。   且說徐勝自正午從德勝門起身,走了有六十里,住在山莊店歇息,要了淨面 水,吃了晚飯,又叫店內伙計給馬添了草料,他才安歇。一夜無話。次日黑早, 因為要去趕彭公,又怕賣馬的人追了下來,連忙起來叫店家快些把馬備上。店主 莊何是孤苦夫婦,並無兒子女孩,只用著一個小伙計勝兒,聽得客人叫,連忙起 來了。這時東方發白,天已大亮,一瞧院內所拴之馬並無蹤跡,早已被人拉去, 連忙喊說:「不好了!馬被人拉去了!」   徐勝一聽,連忙出來瞧看,毫無蹤跡,只急得揮身是汗,說:「我無這馬是 不能走的,你們快些找去!」嚇得店家夫婦在外面各處尋找,卻絕無影響。他二 人過來,看見徐勝著急,只得跪下哭道:「大爺,這事要了我們的命了!賣了我 二人也還不起,我們實不知情。」徐勝一看老夫妻實在可憐,這事料他必不知情, 只得說:「你二人起來吧!我的馬找不到,不與你相干,我走了。」   徐勝出了店門,順道來至昌平州。到了城內,在大街上一家酒館吃了幾杯酒, 打聽得彭公昨日到此並未起程。想夜間再往公館去見大人,便在各處閒遊了一 天。到日落之時,即在東街店內吃了晚飯安歇。候至三更夜靜之時,他暗帶短鏈 銅錘,出來把門帶上,飛身上房,奔到了公館。他躥在房上,隱身於西屋後坡, 忽見一人從東房上往下一跳,直撲上房。粉面金鋼   徐勝躡足潛蹤,在暗中一瞧,此人並不認識。竇二墩進了上房,徐勝一掀簾 櫳,照定竇勝就是一鏢。竇二墩一回身,先自拔下鏢來,復又提刀直砍徐勝,二 人就在院中各施所能。徐勝雖年輕,並不是他的對手,問道:「小輩,你是何人? 這等大膽,敢來行刺。」竇二墩一陣冷笑,說:「娃娃!你也不知,我乃獨霸山 東竇二墩便是。」粉面金剛徐勝聽了,暗為稱奇,正在猶疑之,忽聽房上有人說: 「呔!你這賊人真是膽大包天,敢來公館行刺大人,今有造化高來也。」徐勝一 聽,便知是高通海來了。   他方才在樹林中與英八和尚動手,劉芳打了賊人一墨羽飛篁,英八和尚施展 刀法,與二人動手並無破綻。忽然正東來了一伙人,手執燈籠火把,刀槍棍棒, 頭前一匹馬上,騎的是守備郭光第,他帶著三十名官兵去剿賊,剿空了回來,正 遇見三個人在樹林中動手。郭老爺認識高源、劉芳是欽差大人的差官戈什哈,便 莊馬上說:「快拿這和尚!二位老爺為何與和尚動手?」劉芳說:「這是彩花淫 賊白如意,你快來拿他!」郭老爺說:「我知道正覺寺廟內的僧人不法,今幸遇 見你二位老爺。」   急速拿鉤桿子花槍,把賊人圍在當中,要將他拿獲。英八和尚雙拳難敵四手, 好漢打不過人多,戰了幾合,已被官兵拿住。   郭爺叫跟人把馬讓給高、劉二位老爺騎上,把賊人先帶往我的衙門,明日至 公館見大人回話。三人到了東門,手下叫開城,城上知道是城守營老爺回來了, 便開城放大家進去。走至公館門首,郭老爺說:「二位老爺往我衙門住一夜,明 日再走吧。」   高源說:「不必!我二人還要見大人回話啦!」二人急忙下馬,一飛身竟上 房去了。高通海方欲往下跳,見院內有人正在動手。   高、劉二人定睛一看,一個是竇二墩,一個卻是徐勝。他便自己通名說:「造 化高來也,你等往哪裡走?」   劉芳也下來了,三人與竇二墩動手。徐勝說:「我粉面金剛今天連這一個賊 也拿不住,還算什麼英雄?」彭公在屋內早聽夠多時,知是徐勝來了,歡喜之極。 高通海說:「竇二墩,你今天往哪裡走?那邊還有人等你。」竇勝說:「好!吾 要去也。」他方要往房上跳,只聽房上有人說:「唔呀!混帳王八羔子,你往哪 裡走!今日有小方朔歐陽德來也。」竇勝聞聽,嚇得飛身躥上南房。徐勝緊緊跟 隨,劉芳等也跟在後面。竇二墩在頭前跑得兩腿生疼,恨不能肋生雙翅,飛上天 去,才好逃生。   徐勝苦苦追趕了有二十餘里,山路崎嶇,只見前面黑暗暗、霧昏昏的,似有 人家。竇二墩飛身躥進莊牆,往裡一看,樹木森森,房屋不少。他在房上如履平 地,正走之際,忽然銅鑼響亮,有巡查莊兵早望見房上有人,一棒鑼鳴,便有無 數莊兵手拿樸刀說:「呔!房上有兩個賊,拿呀!拿呀!」一陣大亂,粉面金剛 徐勝與竇二墩都被莊兵圍往。這時,聽見正北內院中有人說:「呔!我家中今天 來了賊,好哇!打虎太爺來也。」又聽內院中有一洪亮的聲音,說:「好大膽的 賊人,敢來我家攪亂,拿住他碎屍萬段!」一片燈光下,出來了一位老英雄,帶 著二位女兒,各執單刀。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 神手將目識豪傑 小方朔義釋英雄

  話說鐵羅漢竇二墩跑至這所莊院,正遇見莊兵巡查。原來這所莊院,是昌平 州所管的紀家寨。莊主是神手大將紀有德,乃本處人氏,自幼在大西洋學藝十年, 練會各樣削器,木牛流馬木狗,自行人馬,與各式繃腿繩、絆腿索,立刀、窩刀, 自發弩,悶棍,掃堂腿,髒坑、淨坑、梅花坑,滾瓦坡房等各種西洋希奇秘法。 娶妻劉氏,是獵戶劉奇之女,人稱殺虎媽媽。   生了一兒一女,女兒今年十八歲,長得容貌秀美,自幼深知三從四德,讀過 《女兒經》,看過《烈女傳》,針黹活計無一不通,還練了一身好武藝,乳名雲 霞,劉氏愛如至寶。她娘家有個姪女,名叫劉彩霞,今年十八歲,也練了一身好 武藝,常在紀家寨住。今日紀有德聽見傳鑼聲響,他立刻齊集莊兵,手拿金背刀, 至外面吩咐家人拿賊!徐勝方要提刀砍竇二墩,後面紀有德卻要砍他,徐勝急忙 回身相迎。竇二墩一看,也回過身來,提刀要砍徐勝。殺虎媽媽劉氏看見竇二墩 要砍徐勝,舉鐵棒錘照定竇二墩就打。此時水底蛟龍高通海、多臂膀劉德太也趕 到了,與紀雲霞、劉彩霞二人動手,四人殺在一處。劉彩霞與高通海兩個人對上 花刀,正殺得難分難解之時,歐陽德趕來了,連忙說:「唔呀!不要動手。紀大 哥,都是自己人,我要捉竇   二墩去呢。徐賢弟不要動手,捉拿竇勝要緊。」正要給眾人指名引見,竇二 墩乘機跳至牆外逃走,徐勝便在後面緊追。   鐵羅漢竇二墩見前面有一座山神廟,他想要進去躲避,不想廟內卻有人一把 將他抓住,按倒在地。鐵羅漢竇二墩說:「是什麼人?」原來歐陽德早在這裡等 候,說:「吾在此等你多時,你也是綠林中的人物,為什麼來公館行刺,是何道 理?你乃是山東有名之賊,吾也知道你名叫鐵羅漢竇勝。吾今擒住,你若能從此 改過自新,可把你放了;若再犯在吾手內,你命休矣!」   鐵羅漢竇勝說:「我知道,你也不必吩咐,我從此再也不找彭大人了。」鐵 羅漢竇勝去後,徐勝隨後趕到,說:「兄長可見賊人否?」歐陽德把放了鐵羅漢 竇勝之事說了一遍。徐勝聽了,深為可惜,說:「天已明瞭,你我回見大人去吧。」   這時劉芳與紀有德也都追到了。神手大將紀有德說:「歐陽賢弟,你我一別 四五年的光景,今日在此相會,也是三生有幸。方才追趕的獨霸山東鐵羅漢竇二 墩,可曾拿住了?」歐陽德說:「被吾放走了,他也是一條好漢,我聽見他的所 作所為,並無奸盜邪淫之事。前者劫牢,是因貪官害他兄長,人所皆知。   這樣的英雄,你我拿他送官治罪,深為可惜!故此吾放了他,亦叫天下英雄 知道,說我等寬宏大量。」隨即又說:「兄長請過來,我給你引見引見。這位姓 徐名勝,字廣治,別號人稱粉面金剛;這是紀有德兄長,你二人先見過禮。」徐 勝過去說:「原來是紀兄,小弟有禮了。」紀有德還禮。歐陽德又給水底蛟龍高 通海引見。紀有德說:「莫非你家住在黃河套高家莊嗎?有位魚眼高恒是你什麼 人?」高通海說:「是我父親,已去世了。」   紀有德說:「實不知道尊父去世。賢姪在家,曾聽見你父親說否?有一個朋 友,叫神子大將紀有德。我與你父親,有口盟金蘭之好。」高深說:「小姪不知, 深有得罪。」紀有德問道:「這   位尊姓?」劉芳說:「我姓劉名芳字德太,別號人稱多臂膀,我家住在大名 府內黃縣劉家集。」紀有德說:「你是花刀無羽箭賽李廣劉世昌的公子嗎?」劉 芳說:「不敢,小姪正是。」紀有德說:「皆是故人了,我聽說你父親死在紫金 山周應龍的手內。   你諸位請到我家一敘,歐陽賢弟一同到我家,請眾位小飲一杯。」歐陽德等 見已是紅日東升,也該歇息了,遂同紀有德來至紀家寨。   這所宅院倚山傍水,半天產,半人工,果然好一塊風水地。   進了大門之內,當中是甬道,東西各栽桃樹、石榴、芙蓉、海棠等四季名花。 二道重門裡,是三合瓦房,北上房五間,東西有配房三間,東西廂房穿過去各有 院落,裡面是瓦房一百餘間。   至上房屋中,歐陽德抬頭一看,正北靠牆有楠木條案,案上擺著盆景果盤等 物。牆上掛的四條屏,畫的是山水人物,春夏秋冬四季的景致,兩邊有對聯,上 寫:傳家有道惟存厚;處世無奇但率真。   案前有八仙桌,兩邊各有太師椅子。眾人看罷落座。進來兩個十四五歲、長 得俊美的小童,獻上茶來。歐陽德說:「紀大哥,你把我姪兒叫來。」紀有德說: 「唉!賢弟,一言難盡,我也沒作虧心事,卻生下這樣孩子來,今年十五歲了, 說話不明,似傻非傻,我也無法可治。我教他練些武藝,他都學不會,就是生來 有些力氣,時常帶些家人出去打獵,一日他使鐵錘打死一隻病虎,人便送他綽號, 稱為打虎太保。」即叫書童去把大爺叫來。書童去不多時,已把紀逢春叫來。他 一進上房,說:「喲,爺!你叫咱做什麼?」歐陽德、徐勝等一瞧,這人身高六 尺,面色紫黑,短眉圓眼,身穿紫花布褲褂,青緞鞋子,項短頂平,說話帶吃, 給眾人見了禮。   少時上了酒飯,紀有德陪著。飲酒之間,提起彭公北巡,   去查大同府之事。紀有德一拉歐陽德說:「賢弟,你同我來。」   二人至東裡間屋內,紀有德說:「賢弟,你知高源、劉芳二人,哪一個還沒 成家?」歐陽德說:「兄長有何事,莫非有意給姪女提親嗎?」紀有德說:「我 有一女,還有一個內姪女,都是十八歲,練得一身好功夫,給一個村農人家,我 不樂意,還須找門當戶對之家。我瞧高、劉二人,雖說是綠林中人之子弟,現已 升了千總之職,久後並非池中之物,還求賢弟成全此事。」   歐陽德說:「吾可替兄長分分心。」言罷,二人回至外面桌上。   歐陽德將高、劉二人叫至東屋內,說:「你二人可曾訂下親事否?」高、劉 二人齊說:「尚未訂親。」歐陽德說:「這裡莊主乃有名人焉!意欲把他女兒與 內姪女給你二人,你二人可願意否?」高源說:「我二人現無定禮,有何不願意 的事。」劉芳說:「這事也不能這樣草率,還須請人算算。」歐陽德說:「闖婚 倒也是好事。」便來見紀有德,細說二人之意。紀有德要了高、劉二人的年庚, 與他女兒、內姪女兒的年庚,叫家人拿去,請管帳的馬先生一合,劉芳與紀雲霞 相合,劉彩霞與高通海相合,徐勝、歐陽德就算男女兩方的媒人。高源、劉芳二 人謝了親,重整酒筵,又飲了幾杯。用過了早飯,紀有德便套了車,送他們四人 回歸公館。大家告辭,走到半路之上,歐陽德說:「你三人至公館請大人動身吧! 我要去探訪探訪,前面路上還有何人?我知紫金山漏網之賊,他們大眾往這北邊 來了,我怕別出是非,三兩日我必見你等。」徐勝說:「也好。」   四人分手,高源等至公館,便打發紀家的車子回去。劉芳先進去給大人請安 說:「夜內我二人在北門外拿住白如意英八和尚,有守備郭光第幫助,已交守備 衙門監押。竇二墩業已逃走。多虧歐陽德與紀家寨的人幫助。昨晚在公館救護大 人,追刺客的是徐勝,現在外面,給大人請安!」彭公說:「快喚他進   來。」劉芳出去不多時,與徐勝進來給大人請安!彭公說:「你往哪裡去的? 皇上要汝見駕,汝為何不見駕呢?」徐勝說:「我在店中病了,不能起牀。」彭 公說:「你好好給我當差,不須他往,我還要提拔你呢。把昌平知州給我叫來!」 不多時,劉仲元進來參謁大人。彭公說:「我已拿住白如意,現在守備衙內,交 汝審明,給我打一套稟帖,按公處治。本當參你,念汝為官不易。明日預備車輛, 我要起程。」知州答應下去。   次日天明,彭公坐八人大轎起身,高、劉、徐三人騎馬跟隨。出了昌平州, 走了六七里路,徐勝抬頭看見從後面來了一個騎馬之人,飛也似地往北直跑。徐 勝一瞧,那正是他在店內所失之馬,便說:「劉爺、高爺!你二人保護大人前行, 我要追我的馬去,咱們在保安州公館見吧!」他一催馬去了。彭公的大轎方到保 安州南頭,忽聽喊叫冤枉。要知彭公私訪北新莊,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 彭欽差私訪北新莊 劉德太調兵剿惡賊

  話說彭公轎至新保安,有二府同知法福理前來迎接大人,請了安說:「請大 人至公館歇息。」彭公一擺手,叫他起來,下去頭前帶路。彭公轎離保安不遠, 忽聽那邊有人喊:「冤枉哪!」   彭公聽了說:「把告狀之人帶至公館發落,不准難為他。」家人過去說:「你 別嚷了!跟著走吧,大人吩咐到公館之內發落。」   告狀人便跟在轎後。彭公一進街頭,聽前面放了三聲大炮。路北裡是公館。 彭公到了大門下轎,進了公館。本處文武官員齊來參謁大人。彭公皆一一見過, 問了些地土民情之事。眾人下去,叫家人擺上酒筵,高源、劉芳二人齊來給大人 請安。彭公說:「你二人下去吃飯,少時帶上告狀的人來,我要細細審問於他。」 劉芳正要下去,大人問道:「徐勝哪裡去了?」劉芳說:「他在半路上遇見偷他 馬的人,趕下去了,隨後就來。」   少時,彭公用完飯,便叫保安的三班人役伺候!不多時,法福理帶著三班人 役,來給大人請安。彭公吩咐帶上喊冤的人來!下面當差的帶上一人,跪在堂下。 彭公說:「你抬起頭來。」   那人把頭抬起,彭公一看此人,年在二十以外,面龐微白,四方臉,眉清目 秀,鼻直口方,身穿藍布大褂,內襯白布褂褲,藍布套褲,青布雙梁鞋,五官端 方,面帶慈善之相。彭公問:   「你是哪裡人,多大年紀,有何冤枉之事,細細說明。」那人說:「小人姓 劉名鳳岐,今年二十六歲,在昌平州城裡作糧行生理,家住在這保安東關外。家 有老母,五十九歲。小人妻子周氏,與我同年。四月初二日,因我母親會收生, 被北新莊皇糧莊頭花得雨的管家花珍珠,請去收生洗小孩,一日未歸。次日花珍 珠送我母親回來,我母親見家門大開,進去一瞧,我妻周氏咽喉內有鋼剪一把, 躺在地下,正是刺傷身死。我母喊叫鄰右人等,知會地方官人,報官相驗。又給 我送信,叫我回家。   及到當官,老爺只叫我把死屍葬埋,並不見拿獲凶身。小人連到衙門催了幾 次,這裡同知老爺並不在意。小人念妻子結髮之情,被人所害,因聽人說大人秦 鏡高懸,斗膽冒犯虎威,求大人格外施恩。」彭公說:「你可有呈狀?」劉鳳岐 說:「有呈狀,請大人過目。」說著,呈上一紙呈狀,上寫:具呈人劉鳳岐,年 二十六歲,係保安州人。呈為無故被殺,含冤難明事。竊身遠在昌平州糧行生理, 家有老母與妻周氏,在家度日。身母會收生洗小兒,於四月初二日被北新莊皇糧 莊頭花得雨的家人花珍珠接去收生,留我妻看家。身母住在花家一夜,花珍珠之 妻並未生養,說不到日期。次日花宅送我母親歸家,至家見大門大開,下車入內, 瞧見我妻周氏被鋼剪刺傷咽喉身死。身母喊冤,稟官相驗。我歸家一見,慘不忍 看。稟官催獲兇犯,至今未獲。   我念結髮之情,妻子無故被殺,因此斗膽冒犯虎威,惟有叩懇大人秦鏡高懸, 拿獲兇犯,與小人辨此冤抑,伏乞洞鑒!   彭公看罷,說:「你下去,明日來此聽審。」又叫法福理傳花珍珠明日到案 聽審。法福理答應下去。   次日早飯後,法福理帶著花珍珠來見大人。彭公問道:「劉   鳳岐來了沒有?」家人答應說:「來了。」彭公說:「帶上來!」   彭升等出去,不多時帶了劉鳳岐上來,跪於堂下。彭公瞧那花珍珠,俊品人 物,白淨面皮,身穿細毛藍布大褂,白襪青雲鞋。   彭公問道:「你叫花珍珠?」下面答應說:「是!」彭公說:「劉鳳岐之妻 無故被殺,你可知情?」花珍珠說:「奴才不知。」彭公一拍驚堂木,說:「你 這廝作何詭計?與何人合謀勾串?據實說來!」花珍珠說:「我本是給人家當奴 才的,家中妻子孫氏,懷中有孕,就是這幾天生養。我請劉媽媽收生,一夜我並 未離開她。她家媳婦被殺,小人如何知情?倘老爺不信,問劉鳳岐的母親便知。」 彭公說:「劉鳳岐,把你母親叫來。」下面答應下去。不多時,已把劉媽媽帶來, 跪在下面。彭公問道:「你被花珍珠請去,是給誰收生的?」劉媽媽說:「是給 花珍珠妻孫氏。我到他家,一夜未睡,花珍珠也伺候著鬧了一夜,並未生養。次 日一早送我回來,就瞧見我兒媳婦被殺。這是以往實情,求老爺作主,替我們拿 獲兇犯,報仇雪恨!」彭公聽罷,心想:這件事倒也無處追問,便吩咐全帶下去, 叫劉鳳岐明日聽審,花珍珠釋放無事。   彭公思想此事,不覺伏桌睡著。迷迷茫茫,似睡非睡,忽見從外面進來一人, 並非今時打扮,頭戴卐字逍遙巾,身穿土色逍遙氅,腰繫絲縧,足下白襪雲鞋, 面如古月,慈眉善目,一部白鬍鬚。見了彭公,點了點頭,站在西邊。接著外面 又進來一位,古時官員打扮,頭戴烏紗帽,身穿紅蟒袍,腰圍玉帶,足登官鞋, 四方臉,面如三秋古月,五綹黑鬍鬚飄灑胸前。他與先前進來的那位老人,向著 大人說:「星君不必為難,要問劉鳳岐之妻被何人殺死,我二人已把鬼魂帶來, 請星君一問便知。」彭公問道:「你二位是哪裡來的?」戴烏紗帽的說:「吾乃 本處城隍司。」老人說:「吾乃本處土谷神。」彭公說:「可將   女鬼帶上來。」城隍、土地用手往外一指,進來一個女鬼,面皮微白,白中 透青,脖項內插著一把鋼剪,身穿藍布衫,青布裙,跪在大人面前說:「冤魂冤 枉!」彭公說:「你被何人所害,只管實說,我給你報仇雪恨就是了。」女鬼說: 「大人要問害我的人,現在外面,請大人一看便知。」彭公說:「我跟你去。」 站起身來,跟至外面,瞧那女鬼不知哪裡去了。忽然一陣怪風,大人緊閉二目, 及至風定塵息,開眼一看,只見來到一個花園之內,東西栽種樹木,正北是望月 樓三間,樓前有一叢牡丹花,雖是綠葉,無奈枯焦要死。大人說:「可惜這一叢 牡丹花要枯死了,天降點雨才好。」正想著,忽然一陣陰雲,下了一陣大雨,把 牡丹花全都濕透,頓時開放出幾朵鮮花。彭公看了此花說:「天時人事兩相合, 這花等雨,我起了一點求雨的念頭,天就真正降下雨來。」這時,忽然花朵上起 了一縷青煙,直撲彭公面來。彭公一急,醒來卻是一夢,天交正午。   彭公說:「怪哉!怪哉!」想這夢中之事,真正奇怪。叫家人要了一碗茶吃 了。又想:劉鳳岐的妻子被害,是因花珍珠接他母親收生,才有這段公案。我想 此事還必須親自私訪那花得雨是何如人也?這案中事與我夢中事相對,或者此事 須是花得雨所為,亦未可定。想罷,說:「彭升,你去把高源、劉芳二人叫進來。」 彭升立刻到了外面南屋,說:「高、劉二位老爺,大人叫請你二位。劉芳聽見, 說:「是,聽見了!」立刻同高源來至上房,給大人請安說:「大人叫我二人, 有何吩咐?」彭公說:「我方才心中悶悶不樂,偶得一夢,你二人給我圓圓夢。」   大人就把夢中之景細說一遍。高源說:「大人夢見花要雨,忽然得雨,三個 字湊成一塊,不就是花得雨麼?」彭公說:「我知道這花得雨乃是裕王府的皇糧 莊頭,他也不敢胡為,我不免親身去探訪探訪。劉芳你跟我去,叫高源在家守護 公館!」   大人換了便衣,扮作個相面之人,劉芳暗中跟隨。出了公館,往西走有五里, 便到了北新莊。瞧這莊外,樹木成林,村東是東西街道。進了村口,往西走有半 箭之地,見前面路北有大門一座,門前有上馬石兩塊,東西有龍爪槐樹八株,長 得秀茂。彭公打了幾下竹板,心想:人群之中或柳蔭之下,必有閒坐閒談之人, 如在一處因話答話,可以探聽些事。這是彭公的本意,可到了這村莊之內,卻並 無一人。他走了幾步,才見西面大柳樹下,有二位著棋的老人。彭公走至跟前, 說:「二位請了!」那老人說:「請了!」彭公說:「此莊何名?」老人說:「這 莊名北新莊,我們這莊內姓花的多,住的一位皇糧莊頭花太爺,就在東邊住。」 彭公說:「我聽人說,他要請瞧風水的先生,可是真的嗎?」那老人說:「這倒 不知,只是此人的脾氣太大,你進去須要小心點。」彭公說:「請了。」站起身 來,往回走了幾步,看見劉芳在路南小酒鋪內坐著吃酒呢。   彭公打了幾下竹板,只見從大門裡面出來一個書童說:「算卦的先生,我們 大爺請你去給他看看流年。看好了,必然要給你幾兩銀子的。」彭公說:「你家 莊主姓什麼?」書童說:「姓花,你跟我來吧。」彭公跟童兒進了大門,往東穿 過去,別有院落。書童帶彭公進了上房,見東面太師椅子上,坐著一人,大約就 是花得雨了。年有三旬以外,面皮微青,凶眉惡目,身穿串綢長衫、藍綢中衣, 白襪雲鞋,手托銀水煙壺。他一見彭公進來,連忙站起,倒很謙恭地說:「先生 貴姓?」彭公說:「姓十名豆三,號叫雙月。」花得雨聽了,微微一笑說:「你 這是何苦哪!我早就知道,尊駕你是查辦大同府的欽差彭大人。   你來私訪,我與你也無仇恨,何必前來送死?我也不是怕事的人!你一到我 村裡,就有人瞧見你了。」彭公一語不發,面龐發紅。只見那花得雨把鎮宅的寶 劍摘將下來,一伸手抓住彭公   的衣襟,說:「你今日是白來送死的!」照定彭公就是一劍。不知後事如何, 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 想奇謀義僕救主 聞凶信夜探賊巢

  話說花得雨伸手把寶劍摘下來,抓住彭公說:「你好大膽!   我也未曾作過什麼惡事,你來私訪我,我焉能容你,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 地獄無門闖進來。」方要舉劍剁彭公,忽然從外面跑進一個人來,破口大罵,說: 「花得雨,你這該死的人,連祖墳也不要了。」跑過去一手把彭公拉開,一手架 住花得雨左臂。花得雨一瞧,不是別人,卻是他的一個親隨家人,年有二十以外, 名叫進祿。他氣得二目圓睜,說:「好奴才!你吃我的飯,我白把你養了,你會 罵我啦!好混帳王八羔子,我把你打死了,方出我胸中之氣!」進祿說:「你老 人家別生氣,叫人來先把彭大人捆在空房之內,我再說給你老人家聽。我說的沒 理,你把我活埋了,我也死而無怨。我這是為主盡忠,怕你老人家胡鬧,我著急 才生成這個主意來。」   花得雨聽了,吩咐眾家人把狗官捆上,送在東院空房之內,晚晌發落。眾惡 奴答應下去,不多時回來說:「捆上鎖在空房之內啦!」花得雨氣昂昂地說:「知 道了。」又問進祿:「你把為我的情由說出來,要有半句不對,我先把你活活地 打死,也不能和你善罷!」進祿說:「此時天也太早,今夜晚晌,我有主意。」 花得雨說:「胡說!你有什麼主意?」進祿說:「莊主爺,   你聰明一世,懵懂一時,這大人他是一個大欽差,你殺了他,就算白殺了嗎? 倘若被官兵知道,那時難免刨墳滅祖之罪。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這段事若 犯了,如何了得!你老人家是有身家之人,須想一個萬全之策,方為妥當。」花 得雨聽罷,說:「進祿,你說這話,我也知道,無奈捉虎容易放虎難。彭大人他 往我這裡來私訪,我所作所為之事,也瞞不過你,倘若被他訪實,這便怎了」? 進祿說:「你老人家說的有理,是不能保得萬全。」花得雨說:「莫非把他放了, 方為萬全之計嗎?」   進祿說:「放是不能放的,倘若放他回去,他調官兵來剿咱們北新莊,咱倒 反不如先殺了他為是呢。你老人家交給我辦,管保害了彭大人,又連累不到你老 人家。就是知道,也不能來找你老人家。」花得雨說:「什麼主意?」進祿說: 「天也黑了,日已落了,你老人家先吃晚飯吧。我吃完晚飯,把彭大人背到北新 莊北村口山坡無人之處,找一條長蟲,我把長蟲往他口內一放,鑽人肚腹之內, 他必不能活了。就是跟欽差的人,他也不知道是誰害的。這條計好不好?」花得 雨聽了進祿一番議論,連說:「好好!這事也須這麼辦理。好孩子,你辦去,辦 好了我還給你幾兩銀子。」   進祿吃完飯,手執燈火,先奔後院,瞧見彭公被捆紮在那裡,便過去說:「大 人受驚了!」伸手解開了繩扣。彭公借燈光瞧這少年人,甚是眼熟,一時卻想不 起來了,即問:「你是何人?」進祿跪下磕了一個頭說:「大人把奴才忘了,我 跟著大人去河南上任,在良鄉縣遇到刺客。大人單身帶奴才私訪,在高碑店避雨 時遇到賊人,我跟大人在姜家店內躲避賊人,夜晚有賊人把大人背走了,奴才不 敢回京,也不知大人死活,我才逃至保安地方,來找我姑父王懷仁。他是在這裡 開飯店的,我找著了他,他的飯店也關了門啦!在家無事,他給我換了衣   服,問我能做什麼?我說自幼兒在大人那裡當書童,是我父母一百弔錢,典 在大人宅內的。我的姑父便給我找到這北新莊花宅裡面來當跟班。我來了後,他 給我改名叫進祿。他的所作所為,都是些損人利己的事,搶人家的少婦長女,霸 佔人家的地土房產。我今日聽見大人北巡大同府,想到公館去,他出首,又怕大 人不見。今日他要殺你老人家,方才要不是我,你老人家的性命休矣!」彭公說: 「彭祿兒,我竟把你忘了。你既要救我,趁早想個主意如何出去,到了公館再說。」 彭祿兒說:「你老人家跟我出上房,我蹲在地下,你老人家踏在我肩上扒上房去, 我再上牆跳至外面,接你老人家下去。」彭公說:「很好!」   彭祿兒扶著大人,出離了上房,正在要上牆時,只聽見西門門外有人說:「小 子,你怎把燈籠弄滅了?走!跟我去殺了這個贓官,然後再往他公館內殺那些跟 人。」彭祿兒一聽不是外人,卻是花得雨看家護院的花面太歲李通。   這李通原來是一個綠林中人,住家在京東玉田縣,先跟白馬李七侯在一處, 後因李七侯保了彭公,他等還是明劫暗盜,無所不為。他和金眼魔王劉治,因搶 綢緞客犯事,逃在通州,他等都是在案逃脫之人。他投在北新莊,當了看家護院 的人,來的時候,這裡有個摻金塔蕭景芳給他引見。今年三月間,蕭景芳死了, 就剩下他一個人。今日花得雨打發進祿去害彭大人,又叫家人去請李教師爺來。 家人至西跨院來請花面太歲李通,說:「莊主爺請你!」李通聽了,跟家人來至 外書房,見花得雨正自吃酒。他說:「莊主爺叫我何事?」花得雨說:「我今把 彭欽差拿進莊來,我的家人叫不要殺他,又叫我把他送至村外暗害他。」李通說: 「何必費這些事,即便殺了他也不要緊。待我去一刀殺死他,斬草除根,以免後 患。」花得雨說:「也好,你就殺他去,以免後患!」便叫書童拿燈籠,送教師 爺到東小院   去殺贓官。書童點上燈籠,出了外客廳,走至夾道,一絆栽了一個跟頭,起 來說:「喲!燈籠滅了。」李通說:「你這廝一點用處全沒有,走到這裡,你卻 把燈籠弄滅了。」他一進角門,見院內有兩個人,正是彭祿兒扶著彭大人,想要 往東上牆逃走。   花面太歲李通說:「呔!好小子,你私通外人,敢將彭贓官送哪裡去?」他 一拉樸刀,跳進院中,方要去殺彭大人,忽從房上擲下一宗暗器來,正中在花面 太歲李通的左臂。李通覺著疼痛,說:「好小輩!你是什麼人暗算我?下來與我 見個上下。」房上一聲嚷道:「呔!光天化日之下,你們這些人,竟敢把奉旨的 欽差大人給害了。今有多臂膀劉芳,是你們的千總老爺,來拿你這一伙狐群狗 黨!」擺單刀跳下了房,舉刀直向李通砍來。   這劉芳跟大人前來私訪,至北新莊見大人與村民談話,他暗中跟隨在後。後 來花家書童請大人進去,至日落還不見出來,他心中暗說:「不好!」喝了幾杯 酒,問酒鋪掌櫃的說:「北新莊皇糧莊頭在哪裡住?」酒鋪掌櫃的用手一指,說: 「路北大門,我們這京北一帶無人不知裕親王府的莊頭,他也結交官長,出入衙 門,保安一境無人敢惹他,你問他作什麼?」劉芳說:「有一個朋友,在這裡護 院。」酒鋪掌櫃的說:「不錯,是有幾位護院之人。」劉芳聽說,便知道花得雨 家中有看家護院的人。   他給了酒錢,候至點燈之時,路靜人稀,他才出了酒鋪,一縱身躥上房去, 在花得雨家中各處探聽,並無大人下落。正在暗中尋找,忽然間瞧見花面太歲李 通手內提刀,帶著小童兒往後走。劉芳瞧那東小院中,正是彭公,還有一個人扶 著他,卻並不認識那人。方要下去,只聽得李通嚷說:「贓官哪裡走!」劉芳摸 出一枝墨羽飛篁,照定李通打了一下,然後跳下來掄刀就砍。花面太歲李通急架 相迎。戰了數合,李通吩咐書童鳴鑼聚   集莊兵,來拿這個賊人。書童走至更房,叫更夫拿起鑼來打了一陣。一百多 名打手與紫金山逃來的賊人各執刀槍棍棒,殺到東院。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 分解。

第七十二回 李通調賊困劉芳 高源請神捉賊寇

  話說劉芳跳下房來,恨不能殺死李通,好救大人出去,又怕賊人齊來,抵擋 不住。正在為難之時,忽聽銅鑼連聲直響,登時燈籠火把,照耀如同白晝。一百 多名莊兵,都是短打扮,一身青衣,手執各式兵刃。內有漏網之賊是:青毛獅子 吳太山、金眼駱駝唐治古、火眼狻猊楊治明、雙麒麟吳鐸、並獬豸武峰、紅眼狼 楊春、黃毛吼李吉、金鞭將杜瑞、花叉將杜茂。   這些人在前番大破紫金山之後逃走,不敢在河南地方住,便與大斧將賽咬金 樊成等,分手各奔前程。大斧將賽咬金樊成、赤發靈官馬道青、賽瘟神戴成、惡 法師馬道元這四人奔出潼關,往西去了。蔡天化逃至淮安出了家。玉美人韓山單 身逃走,不知去向。他們九個人,立了盟誓,生在一處為人,死在一處為鬼,想 出北口外,投奔霸王莊花氏三杰花得雪那裡去,也是個安身立命之所。九個人走 至保安,知道這裡有花得雪的二弟花得雨是裕王府的莊頭,在這裡很有聲勢,由 李通引見他九人,就投在這裡。花得雨收下九人,就算看家護院之人。花得雨也 愛練習武藝,如有搶人打架之事,必用他們這一伙人。   今日聽見銅鑼聲響,各帶兵刃,來至東跨院,正瞧見花面太歲李通與一個少 年之人殺在一處。吳太山仔細一看,認得是   花刀無羽箭賽李廣劉世昌之子、多臂膀劉德太,知道他是彭欽差那裡的人, 說:「合字兒,昭路把哈,溜了馬,是遮天萬字垓赤字,鶯爪孫,順水萬,亮青 字,摘留了瓢。」這是江湖黑話:「合字兒」是他們自己人;「昭路把哈」是回 頭瞧瞧;「溜了馬」是一個人;「遮天萬字垓赤字」是彭大人;「鶯爪孫,順水 萬」是公門之中,辦案的官人姓劉;「亮青字,摘留了瓢」是拿刀把他殺了。眾 賊各擺兵刃四面一圍,金鞭將杜瑞擺手中鋼鞭說:「李教師,讓我拿他。」只聽 房上一聲喊,說:「呔!好賊人,你往哪裡走?今有水底蛟龍高通海來也!」劉 芳正與李通動手,紅眼狼楊春、黃毛吼李吉二人舉鬼頭刀來助李通說:「小輩, 你飛蛾撲火,自來送死,我今來取你的性命。」劉芳見賊人勢大,不知大人生死 如何,自己又被群賊困住,一人難敵眾人,正在進退兩難,見高源也被杜氏兄弟 二人所困,四面莊兵圍繞。高源躥縱跳越,閃展騰挪,累得渾身是汗,遍體生津, 口中直喘說:「好賊人,你們倚多為勝,我要急啦!」杜瑞說:「小輩,你就急 了便怎的,今日是你自來送死!這北新莊好似天羅地網,鐵壁銅牆,你要想活, 比登天還難。」高源說:「你們這些人,不知高法官的能為,我要請一位神仙來。 房上的,你還不下來嗎?快幫助我拿這些賊人。」杜茂說:「高通海,你別造謠 言,我今一定要結果你的性命!」擺鋼叉分心就刺。   忽聽北房上一聲喊道:「呔!高源不必害怕,我來也。」擺虎頭雙鉤跳下來 的那人,身高九尺,面如刀鐵,雄眉闊目,四方臉,鼻直口方,一部花白鬍鬚, 身穿藍綢短汗衫,足登青緞抓地虎快靴,手掄虎頭鉤,照定杜茂而來。青毛獅子 吳太山瞧見,認得是河南汝寧府上蔡縣葵花寨的鐵幡桿蔡慶,便舉樸刀過去急架 相還。高通海心中暗喜,說:「蔡叔父,你老人家來   得甚好,我也有了幫手啦!」他又回頭,瞧著那東房上說:「你還不下來? 快些助我拿賊。」只聽東房上說:「高源、劉芳,你二人不必害伯,我來也!」 一人手掄鐵棒錘跳下來,說:「呔!   今有你太太來拿你!」金眼駱駝唐治古拉單刀跳過來說:「呔!   好無恥的匹婦,我來拿你。」金頭蜈蚣竇氏舉鐵棒錘相迎,二人殺在一處。 高源說:「蔡嬸母,你老人家快來幫助我,拿這一伙漏網之賊。我瞧見了,南房 上的,你們還不下來嗎?」這句話未說完,忽聽南房上說:「高大哥不必著急, 我等來此助你拿賊。」跳下來一個男子,年約二十以外,白淨面皮,頂平項圓, 玉面朱唇,眉清目秀,手提單刀。後跟一位少婦,蛾眉皓齒,杏眼桃腮,手帕纏 頭,身穿桃花色女褲褂,足下一雙金蓮,果然天姿國色,手提單刀跳至人群之中。   這頭前走的,是玉面虎張耀宗,他由河南參將提升,進京引見,升了宣化府 的副將協鎮大人。他帶著夫人蔡氏,與妹妹俠良姑起身上任,到葵花寨來見岳父 岳母告辭。蔡慶夫婦不放心,要送他姑爺上任去,先把家中一切事務交給族姪蔡 光文照應。他家中有騾馱轎二套車,與張耀宗等乘坐。到京中住了幾天,聞聽大 人出口外查辦大同一帶去了,又拜了幾天客,在兵部投了文,引見下來,即往宣 化府去上任。他謝了恩,請訓起身,在路上打聽到彭公過去不久。頭一站住在昌 平州。次日趕到保安,天已黃昏,打了公館,就與欽差彭大人的公館對門。   他是欽差彭大人的門生,他的功名又是彭大人提拔的,便換了官服,來到彭 大人公館,問道:「門上有人麼?」聽差人等聽了,即刻出來,問道:「是誰呀?」 張耀宗把手本交給聽差的人拿了進去。   不多時彭升出來,說:「張大人,我家管家有請!」張耀宗進去,瞧見彭興 正在上房坐著。他一見張耀宗進來,連忙站起   身來,說:「張大人來得正好,是從哪裡來的?」張耀宗說:「自河南升任 宣化府協鎮,我去上任,經此路過。」彭興請了安,說:「給大人叩喜。」張耀 宗還了安,說:「大人往哪裡去了?我來給大人請安。」彭興把在公館接呈子, 私訪北新莊之事細說一遍。張耀宗說:「不好了!我快去迎接大人才是。」彭興 說:「張大人,你快去迎接要緊,高老爺也去了,多時不見回來。」張耀宗即刻 告辭,回到公館見了蔡慶,說明大人私訪之事。他回至後面急忙換了衣服,夫人 問什麼事?張耀宗也對夫人說了一番。蔡金花與俠良姑張耀英二人也要去,張耀 宗阻擋不住,便換了衣服,與他岳父蔡慶等各帶兵刃,出了公館,問明了道路, 五人即順路往北新莊而來。走有幾里路,到了北新莊,聽見莊中一陣鑼響,五人 拉刃躥上房去,往各處一瞧,見西面有一片燈火之光。走至臨近一看,院內有紫 金山的漏網之賊,困住了多臂膀劉德太、水底蛟龍高通海。瞧這伙賊人的勢大, 只可交手,不能拿獲,也不知彭公的生死如何?此時高通海急得渾身是汗,又見 賊人越殺越勇,喊聲連天,莊兵無數,正在進退兩難,忽聽西房上又有人說:「呔! 好賊人,你等死在眼前了,我今特來拿你這伙賊人。」不知房上這位卻是何人, 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三回 花得雨中途被獲 張耀宗施勇殺賊

  話說高通海等七人,在北新莊與賊人殺了一個難解難分。   忽聽西房上有人說話,跳下一位英雄來,手執短鏈銅錘,大喊一聲:「賊人 休要逞強,今有粉面金剛徐勝來也!」徐勝自去追盜馬的人,也沒找回馬來。他 來至保安,到了公館,把他所騎之馬,交給管號之人。他沒有見到大人,聞聽大 人到北新莊訪花得雨去了,便出來找了一個飯店吃飯。等到日落之時,他來到北 新莊,見莊內路靜人稀,便躥上房去,到了裡面,看見東跨院牆下,彭祿兒扶著 大人上牆,又見劉芳與李通交手。他連忙救二人出了東院,送至大門外,說:「大 人受驚了,跟我來!」   到了東莊口,彭公定了定神說:「徐勝,你才來嗎?你不必送我,這是我舊 家人彭祿兒,此事多虧他,若不是他,吾已為地下人矣!我主僕二人順路回公館, 你快去把劉芳救出來。我到了公館,必然調官兵前來剿這窩巢。」徐勝送了半里 之遙,彭公又叫他去救劉芳,怕劉芳寡不敵眾。   粉面金剛徐勝來至花宅,先往各處探聽,並無動靜,只聽東院一片聲喧,鬧 得亂亂哄哄。到了東院,瞧見青毛獅子吳太山、金眼駱駝唐治古、火眼狻猊楊治 明、雙麒麟吳鐸、並獬豸武峰、紅眼狼楊春、黃毛吼李吉、金鞭將杜瑞、花叉將 杜茂、   花面太歲李通這一伙賊人,正與高源等殺在一處。徐勝在房上取下一塊瓦 來,照定李通面門打去,正中在鼻樑之上。劉芳趁勢一刀,將他砍倒在地,不能 動轉。徐勝掄短鏈鋼錘說:「好賊人!你等助花得雨造反,刺殺欽差,外面官兵 已到,今天你等休想逃走。」跳下房來,與賊人動手。他見他內兄張耀宗等正各 施所能,便想乘此時去拿了花得雨,免得別生是非,說:「高大哥,你等千萬別 放走一個賊人,外面官兵已到,連花得雨一並擒拿。」說罷,他轉身殺條去路, 竟往內宅而來。   方進內宅,見東屋內燈光隱隱,人影搖搖。他輕步來至窗外,用舌尖濕破窗 紙,望裡一看:椅子上坐定一婦人,年約二旬以外,生得花容月貌,西邊有一侍 女,桌上放著一盞蠟燭燈和茶壺茶碗。那婦人問侍女道:「他們都走了嗎?」侍 女說:「走啦。」婦人說:「無故的找事,鬧出這麼大的亂兒,他們又要進京, 我每日替他們提心吊膽。你去把花祥叫來,我與他商議是走好還是在這裡好?」 侍女說:「喲?姨奶奶你也太膽小啦!大爺這一去,三五日內必然有喜信回來。 你叫花樣他一個十七八歲的人,懂的什麼!他要帶你老人家走,往哪裡去呢?   要給大爺知道,你二人命也沒有了,我也不能活了。」婦人說:「放屁,你 知道什麼!荷花你這孩子,我白疼了你啦,這點事你就不給我辦啦!」侍女說: 「我給你老人家找去就是了。」站起來往外就走。徐勝聽這話有隱情,連忙的進 房內來,說:「花得雨哪裡去了?趁此實說。」婦人瞧見粉面金剛徐廣治,形如 宋玉,貌似潘安,不由得一陣骨軟筋酥,說:「大爺要問奴家,我們是花大爺的 侍妾蘭香,今年二十二歲,被他用銀錢買來的。   大爺你貴姓呀?是哪裡人氏?」徐勝見此婦人這般妖豔,說話輕薄,便說: 「我問的是花得雨,你可知他往哪裡去了?說了實話,我饒你不死。」婦人見徐 勝說話正顏厲色,也不敢討賤   了,說:「花大爺因為得罪了彭欽差,方才騎馬進京,求王爺庇護去了。」   徐勝聽了,並未答話,連忙回身出來,躥到房上,跳在街心,往上京都的大 路追去。只見黑夜沉沉,樹木森森,一直追了有六七里路,並不見有人行走,心 中甚是著急。忽聽正北有人說話,說:「花珍珠,你快催坐騎,你我到了京中, 見了王爺,求他老人家與我作主,我必要害了贓官之命,方除我胸中之恨。」花 珍珠說:「大爺不必憂心,我跟你老人家到京中,只求王爺救我主僕二人。」徐 勝聞聽,心中暗喜,在道旁趕上頭一匹馬過去,把第二匹馬截住,說:「惡霸你 往哪裡去?」他伸手擋住騎馬之人,拉下馬來,按倒在地,說:「花得雨!今日 這就是你盡命之所。」被擒的人說:「好漢,我不是花得雨,我是花得雨的家人 花珍珠,只求老爺饒了我吧!」徐勝說:「頭前那騎馬的人是誰?」花珍珠說: 「是我家主人花得雨。」徐勝說:「我先把你捆在這裡,我要追花得雨去,回頭 再來放你。」   花珍珠說:「好漢爺千萬放我!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徐勝把他捆綁好 了,轉身去追花得雨,有二里之遙,前面有馬蹄之聲,正是花得雨。   他因方才道旁一人,把他的家人花珍珠拿住,便縱轡加鞭,跑到這裡,心中 禱告說:「過往神靈,星天后土,保佑我今日逃脫此難,我回家滿鬥焚香,報答 神庥!」正自禱告,忽見馬前有一個黑影,約有三尺多高,影影綽綽地把去路阻 住。花得雨心中一動,說:「這是鬼嗎?」天正三更之時,又是曠野荒郊,前無 村莊,後無跟人,道旁都是古墓荒丘,枯樹一片。他心中害怕,只見對面之物跳 了兩跳,往馬這邊一縱,花得雨坐的馬一撥頭,前蹄一抬,把他擲了下來。那黑 暗暗之物走過來先按住花得雨說:「唔呀!混帳王八羔子,你是找死呀!我等   你多時了。」   徐勝追到一看,卻是蠻子兄長小方朔歐陽德,過去請了安,說:「兄長好! 你從哪裡來的?」歐陽德說:「吾前日與你分手之後,來至此處暗中訪查道路, 知有紫金山之賊,意欲行刺大人,替周應龍報仇雪恨。吾今晚先到公館探訪,知 道你們都在北新莊,我來至此處等候,正遇見他主僕二人,要往北京去走動人情。 賢弟你來甚好,先把花得雨送到公館去,我去幫助眾人拿獲吳太山一伙賊人。」 花得雨甦醒過來,已被徐勝捆上了,說:「哪位拿我的?我和你二位並無冤仇, 你二位要放開我,我在京都有一座當鋪,二十萬兩紋銀的成本,我奉送你二位。   倘若不信,我親筆立字與你二位。」歐陽德說:「吾等是不要汝那些銀錢的, 吾徐賢弟為求功名,你所作都是傷天害理之事,我要放了你,落個萬古罵名。」 徐勝說:「兄長不必與他多說,先把他馱在馬上。」二人拉馬,馱著花得雨走至 半路,先放了花珍珠,問他今後還作惡事不作?花珍珠說:「再也不敢啦!」   叩了一個頭,竟自去了。徐勝說:「我至保安公館看守花得雨,兄長你去幫 助蔡老英雄吧!」歐陽德答應,二人分手,徐勝回保安不表。   且說小方朔歐陽德往北來至北新莊,聽莊內人聲喧嚷,進了莊門一看,有保 安千總劉達武奉欽差之命,帶四十名官兵來此剿賊,到了莊門這裡團團圍住。裡 面東院中的老賊青毛獅子吳太山,看那動手之人,都是剿滅紫金山的人,又怕官 兵前來,呼哨一聲,說:「眾位風緊,急復流撒活年上撒脫!」眾賊知道這是黑 話,說的是辦案的人多,我們從西面逃走啦!金鞭將杜瑞說:「高通海,也是你 命不該絕,好漢爺我有要你命的時候,我去邀眾英雄來拿你,你想逃走,萬不能 夠。」杜氏兄弟先上房去了。劉芳和楊春殺在一處,戰了幾個照面,紅眼狼刀法 一   變,與黃毛吼李吉也逃走了。金眼駱駝唐治古見勢不好,也帶賊人且退且走, 大家逃走去了。這裡張耀宗、蔡慶捆上李通,拿了九名莊兵。歐陽德已到,外面 千總劉達武也到了,拿了幾名管家,天已大亮。便將李通與家人花瑞、花升、花 祥、花茂,連莊兵共有十四名,帶至保安公館大門內,先把眾人押在外面東房, 交劉達武派兵看守。   蔡慶等人把女眷送至對門公館,他同玉面虎張耀宗、水底蛟龍高通海、多臂 膀劉德太、小方朔歐陽德進了公館。徐勝由裡面出來,見蔡慶請安,又與張耀宗 見了,隨說:「我托眾位洪福,已將花得雨拿到,大人昨日晚間被我救回,請眾 位進裡面見見大人。」眾人至裡面,大人正同彭祿兒在說別後的事,吃著茶。徐 勝進來,先給大人請了安,說:「回大人知道,歐陽德、蔡慶、張耀宗來給大人 請安,他等還幫助把花家的黨羽與官兵動手的人,共拿獲十四名。」彭公聽見徐 勝來稟,帶笑說:「徐勝,你出去把蔡老英雄、歐陽義士與張耀宗請進來!」   徐勝出去說:「大人請你三位相見。」蔡慶等一同進去。劉芳、高源先請了 安說:「大人受驚啦!」彭公一擺手,蔡慶等三人過來請安。彭公站起來說:「二 位義士請坐,張耀宗你從哪裡來?   請坐吧。」張耀宗謝了座,把已往之事說了一遍。彭公說:「我來至此處, 遇見了這樣奇巧之案,天助我拿獲囚徒,皆諸公之力和二位義士相助。」吩咐叫 三班人役伺候,我要親身審問花得雨因奸害命,窩聚匪徒,拒敵官兵一案。不知 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 扮陰曹夜審花得雨 送密信欽差訪賊人

  話說彭公叫人傳保安同知,要三班人役審問花得雨。早有同知法福理,帶皂、 快、壯三班人役來參見彭公。彭公說:「貴府你在此聽候本部細審賊人。」又對 蔡慶、歐陽德說:「二位義士,聽我審問花得雨。」彭公當中坐定,左邊蔡慶、 歐陽德,右邊張耀宗、法福理,下邊是三班人役,高源、劉芳、徐勝三人立在大 人身後。先帶上家人花瑞、花升、花祥、花茂四個人上來跪下。彭公看了一看, 問了名姓,說:「花瑞,你是一個當奴才的,我也不怪罪於你,你家主人一生所 作所為的事,你說了實話,我施恩於你,放你回去;你若不說實話,我就嚴刑治 你,還要重辦你四個人呢!哪個先說實話,就算是好人,我就放你等回去。」花 瑞被彭公這一番言語,說得也默默無言。   他心內想罷,說:「求大人開恩。我家主人先僱了一個護院的人,名叫花面 太歲李通,後又來了青毛獅子吳太山等這些人,全是河南紫金山來的,住在主人 家內,無事與我主人在一處練武。我說的並無虛話。」彭公點頭說:「花瑞,你 主人為什麼謀殺劉鳳岐之妻身死?你必知情。」花瑞說:「我在外院看門房,這 事是我們總管花珍珠與花茂所辦。」彭公說:「花茂,你家主人謀人妻女之事, 你要從實說來。」花茂說:「大人要問,只因   我家主人二月初七日上墳,回頭走至保安東窗口,見路北有一家是隨牆板 門,門外站定一個婦人,有二十多歲,長得十分美貌,眉眼另有一團風流。我主 人問花珍珠,這是誰家婦人?花珍珠說是劉媽媽的兒媳婦,劉媽媽會收生,常往 小人家去。又問劉媽媽的兒子做什麼?花珍珠說是在昌平州做生意。我主人回至 家中,叫花珍珠想主意,要這一婦人到手。花珍珠獻了一條計策,他說定日接劉 媽媽給他媳婦收生,來至此處,他也不離左右。他知道劉家沒有男人在家,就是 劉媽媽的兒媳婦一人,夜晚派些人去搶來,一個婦人家,多給她些衣服和金銀首 飾,也就安住她的心了。次日放劉媽媽回去,就說鬧胎,還須再等幾天。我主人 就依他的主意,全辦好了。派我帶吳太山、李通和二十餘名打手,到劉家將房門 打開,見那婦人尚未睡覺,被我眾人搶上轎去,擒到我們莊中。在大門之內打開 轎簾,瞧見那婦人脖項上插定一把鋼剪子,嚇得我主人也無主意!李通他出的主 意,叫人將原抬的轎子別動,連死屍抬回他家內,裝一個不知道。我等又把那婦 人送到他家去了。這是實話,只求大人開恩,此事全是我家主人做的,實不與小 人相干。」彭公說:「帶李通上來,與花茂對詞。」李通身受重傷,也未強辯, 均已承認。彭公又把那九個莊兵一齊帶來,問了名字,說:「你們是花得雨的什 麼人?」那些莊兵說,均是僱工人。彭公一拍驚堂木說:「胡說!既是僱工人, 為什麼與官兵動手?」內中有一名叫王霸的說:「我們實不知情,只聽說有了賊 啦!我們要知道是官兵,小人哪敢與官兵交手?」彭公說:「你家主人共僱了多 少人工?」王霸說:「共有二百三十餘名。」彭公說:「帶下去交法福理看押, 吩咐帶上花得雨來。」   兩旁一喊堂威,把花得雨帶至大人公位之前。兩旁人役說:「跪下跪下!」 花得雨一陣冷笑,說:「彭朋,你叫我跪下,我   一不犯國法,二不打官司,你帶一伙強盜到處指官詐騙,詐我的資財,咱們 這裡也完不了,有地方和你說去,咱們到都察院去打一場官司。」彭公說:「花 得雨,你謀奸害命,且窩聚強盜,夜內移屍,凌辱欽差,拒捕官兵,你的腦袋還 有麼,你還說作甚好人!今見了本部院,竟敢目無官長,咆哮公堂,來人,著實 先打八十大板。」打得鮮血直流,打完了,彭公說:「帶上來!」那花得雨說: 「好打好打!」彭公說:「你不招嗎?」花得雨仍一語不發,只氣得面皮煞青。   彭公看罷,心中想了一會,隨即吩咐帶下去,又叫高源過來,附耳說如此如 此!高源叫劉芳、蔡慶、徐勝一同下去,又對法福理附耳說了幾句話,讓手下人 看押花得雨,收在空房之內。   花得雨連疼帶氣,迷迷糊糊睡了有五六個時刻。他一睜眼,黑暗暗的不見有 人,正自狐疑,忽然進來兩個人,一個黑臉膛,一個白臉膛,都是古時打扮,頭 戴紅纓大帽,青布靠衫,腰繫挺皮帶,足下青布靴子。一個手提綠紙燈籠,一個 手拿鐵鏈和一面小牌,上寫著「追魂、取命」,說道:「花得雨,你跟我二人走 吧!現有冤魂把你告下來了,我二人是本處城隍司的。」   一人一抖鐵鏈,把花得雨鎖上,帶他往前就走,黑暗暗的,陰風陣陣寒,拐 彎抹角,見前面一座大殿,抱柱上有字,寫的是:陽世英雄,傷天害理都有你; 陰曹地府,古往今來放過誰!   橫幅四字是:「你可來了!」進殿一看,所照之燈都是昏慘慘的,燈光都是 綠的。當中有一公忠官位,坐定森羅天子,頭戴五龍盤珠冠,龍頭朝前,龍尾朝 後;身穿袞龍袍,上繡龍翻身,蟒探爪;腰中緊係富貴高升玉帶一條;足下篆底 官靴;面如黑漆,一部花白鬍鬚。左面是判官,頭戴軟翅烏紗帽,身穿   綠綢蟒袍,足登官靴。並有牛頭馬面,兩旁鬼役人等。方一進殿,迎面有一 戴烏紗帽,穿紅蟒袍,腰繫玉帶,足穿官靴的,他帶著一個女鬼往東去了,又回 頭說:「花得雨的靈魂帶到!」   提將上去說:「跑下!」上面閻王說:「來人,把生死簿拿給我看。」判官 立時呈上一本帳來。閻王說:「花得雨!今有劉鳳岐之妻周氏,被你謀害身死, 前來告狀。你欺心膽大,倚勢欺人,你不知善報惡報,早報晚報,終竟有報!你 謀人妻女,所作的事還不實說嗎?要等我將你上油鍋炸,你才說呀!」   花得雨知道已死在地府陰曹,不說也無用了,就把如何與花珍珠定計,搶劉 鳳岐之妻,自刺身死和移屍之故說了一遍,寫了供底,親手畫押呈了上去。忽從 背後來了一人,正是高通海,說:「花得雨,你今還往哪裡去躲避,我是不能饒 了你的,你說了真情實話,你還要怎麼樣賴供呢!」把燈重新改換,一看眾人都 是穿的唱戲衣服,扮閻王的是蔡慶,做判官的是徐勝,招房是張耀宗,扮女鬼是 班內唱小旦的。這都是彭公授計,吩咐法福理這樣辦理。保安同知法福理是旗官, 這裡有一份戲箱存放,故借這公館東面關聖帝君廟內,作為問案之所。今已審明 花得雨作案之事,便帶他去見彭公。   彭公一想:這案要是行文上憲,又要耽延幾十天工夫,不如與民除害為是, 遂將眾犯人等帶下去看押起來。次日天明,彭公吩咐把被告牌抬出去,准有人來 告花得雨。這信一傳出去,就有居民人等喊冤!告花得雨霸佔土地房產,搶擄少 婦長女之案,共有七張呈狀。彭公全皆叫進來,俱各問了口供,說:「明日要辦 花得雨!」即派官將被搶婦女對明,並將占有田產各歸本主。彭公遞了一個折子, 奏花得雨所作之惡。旨意下來,將花得雨即行就地正法,李通等皆斬首示眾。彭 公欽賜「剪惡安良」匾額。同知法福理因地面不清,革職留任。高源、劉芳、   徐勝記大功一次。這上諭一下,彭公派法福理監斬,在保安西門外將花得雨 等梟首示眾。   彭公將事辦理完畢,忽聽外面差人來報,說:「有一個姓張的,要求見大人, 說有機密大事告稟。」彭公派高源出去,看是何人?高源出去一看,卻是山東一 帶有名的鳳凰張七即張茂隆,連忙請安,說:「叔父,你老人家從哪裡來的?」 張茂隆說:「我聽人傳言,說賽毛遂楊香武出家當了老道啦!我來找徒弟朱光祖、 萬君兆,順便訪幾位朋友。我今聽說一件機密大事,特來見大人告稟。」高源同 他進來,給大人請了安。彭公一看那張茂隆,年過花甲,五官端正。彭公說:「義 士請坐。」   張七說:「大人在上,草民萬不敢坐。」彭公說:「此處並非公堂之上,坐 也無妨。」張茂隆說:「我今來此送信,大人請把左右暫退出去,恐走漏了消息。」 彭公說:「無妨,都是我的心腹之人。」張義士說出一席話,嚇得眾人魂膽皆驚!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 彭欽差私行改扮 假仙姑捨藥跳神

  話說那鳳凰張七來至大人公館內,見了彭公說:「我今在漾墩地方聽人傳言 說,青毛獅子吳太山、並獬豸武峰二人,邀請天下各處綠林英雄,要替金翅大鵬 周應龍報仇雪恨,攔轎行刺,或明或暗,請千萬留神!草民告辭了。」彭公說: 「義士你來送信,定無虛言。我此去辦理大同府,義士跟我前去,我決不虧負於 你。」張茂隆說:「吾恩兄黃三太病體沉重,我意欲上紹興府前去探望,在路上 還要順便找找我徒弟八臂哪吒萬君兆、賽時遷朱光祖他二人,我實不能跟大人前 去。」彭公說:「既不能跟我前去,我也不能留你。」叫彭興取百兩銀子路費, 送義士收納。彭興取來,交給鳳凰張七。張茂隆接過來說:「謝大人厚施,我要 告辭去了。」彭公叫高、劉、徐三人送出公館。   彭公問道:「歐陽義士,此事應該如何呢?」歐陽德說:「大人不要為難, 大人可帶高源、劉芳、徐勝三人,騎馬便行,吾坐著大人的轎,叫張耀宗的車也 跟在轎後,按站行程。如有動作,吾先拿住那混帳王八羔子。大人也不可離遠, 只要拿住幾個,就鎮住他們了。」彭公說:「也好!」張耀宗到南店算還店錢起 身,歐陽德坐上大轎,彭公身穿便服,帶高源、劉芳、徐勝三人出了保安城。   此時天氣甚熱,柳樹蔭濃,青山迎面,道路崎嶇。彭公在馬上說:「我自出 居庸關以來,看見另有一番氣色,景況可觀,無奈蜀道之難。」徐勝說:「天氣 甚熱,出了口就好了。」彭公在馬上仰看紅日當空,熱不可言,望前一看,都是 一片荒土,並無樹林,口中又渴,回頭說:「高源,你看前面可有歇涼之處,可 以買杯茶吃。」高源說:「往前再走幾里路,就有歇涼之處。」彭公催馬轉過山 彎,見前面有許多男女老少,手中都拿著香,彷彿是上廟燒香趕會的樣子。前面 不遠,有一座村莊,樹木森森,人煙稠密。彭公進了南村口,聽那行路之人說: 「天有正午,娘娘該升座啦,你們快走吧!」彭公往前走了不遠,見街西有一座 茶館,字號是「別墅山莊」,掛了茶牌子,是雨前、毛尖、武夷、六安等名目。 彭公下馬,高源等三人也下了馬,把馬拴在一處,進了茶館,要了一壺茶。   只見外面進來一個人,身掛香袋,年有三旬以外,是鄉村農人打扮,與那彭 公等四人坐在一處,說:「四位喝茶麼?」   徐勝說道:「你是往哪裡燒香去?」那人說:「我們這村叫雞鳴驛,這正西 村頭有座廟,叫仙聖母娘娘廟。這廟內原先有一個道士叫賈玄真,因得病身死, 近來又有一位活佛娘娘,在此顯聖捨藥,無論是哪裡人都來燒香,她一見就知道 姓名。你四位貴姓?」徐勝說:「我姓徐,他姓高,那位姓劉。」那人給了茶錢 去了。徐勝對大人說:「這件事又是妖言惑眾,哪有什麼活神仙之理呢?」跑堂 的過來斟水,徐勝說:「你們這裡有一位活娘娘嗎?」跑堂的說:「我們這裡有 一位九聖仙姑娘娘,乃是賈玄真老道的表妹,說是九聖娘娘降世,濟困扶危,捨 藥治病,每逢三六九日在此捨藥救人,初一十五,遠近村莊的全來燒香。今日是 五月十三日,你們去看熱鬧吧!」那跑堂的說完去了。徐勝說:「這是新聞,依 我之言,咱們找店住下,訪訪   這段事情。」彭公看那北面路東,有一座客店,字號是「三元客店」。彭公 說:「你與高源二人去訪查明白,稟我知道。我與劉芳住在客店,等候你二人。」 徐勝說:「莫若你老人家也去逛逛如何?」彭公說:「我去也不便,還有四匹馬 沒人看守,你等去吧。」   徐勝便站起身來,同高源一直往西去了。走了有半里之遙,見買賣人不少, 醫卜星相,甚是喧嘩,路北便是那一座天仙娘娘廟。徐勝進了大門,見正北是大 殿,東西各有配殿三間,正北大殿上的大龕,掛著黃雲緞幔帳,頭前供桌上擺著 五供兒一堂。正北設著蓮花座,並無神像。兩旁等候燒香的人齊說:「娘娘駕到 了!」只見外面四對黃旗引路,一頂四人小轎,轎內坐著一位娘娘,後跟僕婦二 人。抬至殿前,那兩個僕婦便攙扶娘娘下轎。徐勝看那位娘娘,年有十七八歲, 頭戴珠冠,身披藍綢衫,週身繡團花,西湖色百褶宮裙,足下金蓮二寸有餘,南 紅緞宮鞋,面如桃花,柳眉杏眼,朱唇白齒,真是梨花面,杏蕊腮,瑤池仙子凡 間降,月裡嫦娥不染塵,美貌標緻,世間無雙,令人可愛。徐勝、高源二人見那 娘娘這樣打扮,透些風流俊俏,美貌無比,就知不是好人。見她升了大殿,兩個 僕婦和兩名兒童站在旁邊。燒香之人齊跪在殿前,說:「願娘娘萬壽無疆!」叩 頭燒香求藥的不少。忽見有一少年人進來,年有十七八歲,面如滿月,眉清目秀, 俊品人物,身穿兩截羅漢衫,內襯白綿綢褲褂,西湖色春羅套褲,白襪雲鞋,手 舉高香,跪在娘娘駕前說:「娘娘在上,弟子景耀文因母親病重,求神護佑,賞 賜仙丹給我母親治病,弟子必燒香還願。」那娘娘微睜杏眼一看,說:「原來是 景耀文你來討藥,娘娘念你一片虔誠,賜你金丹一粒。」從囊中取出一粒藥來, 交給僕婦。僕婦下來說:「公子,你跟我來用藥。」往那少年之人鼻孔一揸,那 少年   人立刻跟僕婦往西院內去了。高源一看這些怪異,忽又見外面進來一人,年 在三旬以外,身穿紫花布褂褲,白襪青鞋,面皮微紫,紫中透黑,粗眉圓眼,跪 在那娘娘駕前說:「娘娘救我,我姓王行二,綽號人稱小刀子王二,今年我三十 一歲,並未成過家,渾身酸懶,求娘娘可憐我吧!」那些個燒香的男女老少一聽, 無不驚異!只聽那娘娘說:「王二,你的來意我也知道,來人給他一粒藥,吃吃 就好。」那僕婦下去,給了王二一粒藥吃,王二一發愣,那僕婦扯他站起來往西 院內去了。   徐勝暗說:「她明是一個活人,如何是神仙呢?我去問問她就是。」想罷, 上前說:「娘娘,我是遠方之人,聽人說娘娘顯聖,我有些不信,我要看看是怎 樣靈驗,只求娘娘說我是哪裡的人氏,姓什麼,叫什麼?」那娘娘一看徐勝,不 由杏眼含情,香腮帶笑,說:「你的來意我也知道,你不信於我,我也不惱你。 你姓徐,是過路的,不必生事,你去吧!」這幾句話說得徐勝一言不發,心中暗 為佩服。   書中交代:她既是肉體凡人,如何知道徐勝的名姓呢?這是徐勝在茶館之 中,與那燒香的人說閒話時漏了名姓。那人就是他們一伙的,專在廟的臨近處, 看到如有形跡可疑之人,他就裝成燒香的人過去訪問名姓。他們共有十數個人, 都替娘娘辦這事,暗探明白,回去告訴她。   天有正午之時,燒香人等不斷。至日色平西,娘娘要起駕了,僕婦扶著下座, 立刻出廟。就在西面路北,另有一所院落。   高源、徐勝二人跟到門首,見娘娘轎子進了大門,他二人才回三元客店,在 上房見了大人,細說方才之事。彭公說:「這是妖婦煽惑愚民,本處地方官就應 該辦她。」徐勝說:「大人,吃了晚飯,我再去打聽她夜內作何事故?」此事關 乎地面,彭公欲訪真情,便說:「也好!」   四位用完了晚飯,高、劉二人保護大人,徐勝帶短鏈銅錘立刻出了店。天不 到初更之時,他飛身上房至廟西那所院落。   徐勝見內有燈光,跳下房來,在窗戶外用舌尖濕破窗紙,看那東裡間是兩間 明窗,上掛四盞紗燈,各點了蠟燭。北邊靠東牆有四個皮箱,西邊是條案桌椅, 桌上有燭台一枝,東邊椅子上坐著的就是白日那位娘娘。靠南窗戶是大牀,牀上 擺著小炕桌一張,上擺六碟菜兒,一壺酒,兩雙杯箸,西邊有三十多歲的兩個老 媽。只聽那娘娘說:「我今日很煩,把我的衣服拿來我換換。」那僕婦立刻把東 邊箱子裡的衣服取過來,放在她面前的牀上。她脫了藍綢衫裙子,換了衣服,又 叫僕婦說:「給我拿茶來。」僕婦送上茶來,那娘娘喝了幾口說:「你們下去, 把那姓景的給我帶來,我要親身請他喝酒。」那老媽答應出去。   徐勝飛身上房,施展珍珠倒捲簾的架勢,隱身藏於房簷之下,只見那侍喚的 老媽進了西廂房,把白日燒香求藥的那位少年領進上房。他迷迷糊糊,也認不出 人來,愣坐在牀上。那娘娘先掏出一個藥瓶兒,倒出藥來,往那少年人的鼻孔一 抹。那景耀文一睜眼,說:「這是哪裡?」老媽說:「你不必嚷!我們娘娘與你 有一段天緣,你不可錯過!」那娘娘也說:「景耀文,我是王母之女,今臨凡世, 與你有一段金玉良緣,該當成為夫妻。今日我見你來,也是天緣輻湊,你喝兩杯 酒吧,我也陪你兩杯。」那景耀文說:「我是因母病才來求藥,你們用什麼詭計, 誑我來此?快送我回去吧!你們胡說,哪有神仙還要男人的道理?」那娘娘說: 「你好不明白,人生在世上,夫妻是人倫之大道,你說神仙不要男人,那玉皇為 什麼有王母娘娘,還要生幾個仙女呢?你要從我,咱們兩個喝酒吃飯,安歇睡覺, 明天我送你回家,給你母親治病。你要不依我,我先殺了你,你不能救你母親, 也不能回家去了。你好糊塗,你看我哪一樣   長得比你不好,你自己說。我與你結為夫妻,也不虧你。」徐勝一聽,說: 「這廝也太不要臉,定不是好人,我進去拿她。」   不知怎樣拿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 粉金剛夜探迷人館 九花娘見色起淫心

  話說粉面金剛徐廣治在屋簷之上,聽見屋內那娘娘百般哄勸,那景耀文並不 依從。徐勝要進去,又怕莽撞,心想,不免再看一個水落石出就是。   書中交代:這娘娘原是靠山莊的人,在家姓桑。父親早喪,母親刁氏,生他 兄妹三人。她二位兄長,一名桑鐘,一名桑義。   她乳名叫九花娘,幼年七八歲時,有一個跑馬戲的張媽媽看她好,認為乾女 兒,傳了她一身好武藝。張媽媽死後,她又跟哥哥練習拳腳。後來許配一個保鏢 的人,姓何名必顯,十六歲過門,又跟男人練了些刀槍棍棒。其性妖淫,一夜無 男人陪伴,如度一年。過門未及一年,何必顯得了虛弱之病死了。她無有公婆管 教,時常招些男人,無論什麼男人,過了一個月她就夠了,稍不開心,便把他殺 掉。去年十八歲,他就殺了有二十多條人命。她有一個遠親表兄,姓賈名玄真, 在雞鳴驛天仙娘娘廟內出家。她時常來廟中住著,賈玄真與她通姦,也得病死了。   她就在這廟中,托言代神看病。她認識的姦夫,也常在這裡住。   她借娘娘下降為名,招些男女來,好看哪個少年男子長得好?   她受異人傳的迷魂藥,有一條手帕,名曰五彩迷魂帕,這院別名就叫迷人館, 每夜要用兩個,方稱她的心懷。   今夜把景耀文帶到這裡,蜜語甘言,那景耀文卻一概不懂。   她心中不悅,用迷魂帕往他鼻孔中一抹,那景耀文又昏迷過去,不省人事。 叫僕婦帶他上外面去,再把那小刀子王二帶上來。   僕婦等去不多時,又帶進一個穿紫花布褲褂的來,坐在椅子上,那九花娘把 解藥給王二抹在鼻孔之中。那王二本是一個土匪,聽人傳言,說九花娘離了男子 不成,他才至廟中找九花娘戲耍。   今甦醒過來,睜眼一看,見屋內燈光閃爍,九花娘便裝打扮,更顯姿容秀美。 他連忙跪倒在地說:「求娘娘開恩救我,我是一片虔心,來求娘娘救我的。」說 著他伸手過去,就摸九花娘的金蓮。九花娘假裝好人,一掌打在王二的臉上說: 「好不知事務的東西,你走這裡來撒野了!」王二笑嘻嘻的說:「多謝娘娘賞我 一個嘴巴,若再打我一下,我連肉都麻了。」九花娘一聽也笑了,說:「你這癩 子起來吧,我看你人長得粗率,倒還會說話。」那小刀子王二起來坐在牀上,僕 婦人等把酒斟上說:「二位喝酒吧!」那王二兩隻眼睛都直了,往前一伸手就拉 住九花娘的手腕,說:「娘娘且慢喝酒,先賜我片刻之歡。」九花娘說:「你先 別忙。」   正在說話之際,忽聽外面房上有人說:「老九,叫你受等了,我來遲一步, 罰我三杯吧。」從外面進來一人,年有二十五六歲,乃是河南紫金山金翅大鵬周 應龍的餘黨,姓韓名山,綽號人稱玉美人。因官兵在紫金山拿了周應龍,他自己 漏網,逃至此處避難。由二月間認識九花娘,二人見面心意相投,如魚得水,並 無半點不好之處。後來,韓山就管住她不准再交別人。九花娘如何肯聽?韓山也 無法可治。今日韓山是從張家口來,一到院中,聽見九花娘正與一男子吃酒調情。 玉美人韓山說:「好無恥的娼婦,你又招引野男子,在此敗壞風俗。」拉刀進屋 內,一掄單刀就把小刀子王二殺了。九花娘看韓山殺了王   二,一時間心中不悅,蛾眉直豎,二目圓睜,一伸手把牆上所掛之刀抽下來, 說:「韓山,你太無禮!」也提刀就砍。韓山說:「老九,你翻臉無情,這還了 得呢!」九花娘說:「你要管你姑奶奶,如何能夠?我看著那個男子長得好,我 要留他在這裡睡,你敢殺我心愛之人,我焉能饒你!」玉美人韓山說:「好賤婢! 你也不知大太爺的厲害!」便提刀相迎。九花娘一摔手帕,照定韓山面門打去。 韓山雙腳站立不住,昏迷倒地。九花娘過去一刀,把韓山的人頭砍了下來,又叫 僕婦來收拾血跡,點上檀香。   粉面金剛徐勝在房簷上看見九花娘這樣的行為,跳下房來,說:「淫賊,你 這樣可惡,殺害活人,我來拿你!」九花娘一聽說:「哎喲!是哪一個?」她抽 出刀來,叫僕婦執著燈籠,來至外面一照,見徐勝年約二十餘歲,心中一動,說: 「你這位是從哪裡來的?」徐勝哈哈一笑說:「好無知的賤婢,我看了多時,特 來拿你。」掄了短鏈銅錘,照定九花娘就打。九花娘一閃身躲開,說:「壯士何 必如此呢?你要喝酒,誰不與你,請進屋中,你我談談心,我看你也不是尋常之 人。」徐勝說:「呸,別不要臉啦!我乃堂堂正正奇男子,烈烈轟轟大丈夫,豈 能與你無名賤婢為伍。」九花娘說:「你真不知自愛,開口傷人,我焉能饒你?」 掄刀就剁,徐勝急擺短鏈銅錘相迎,二人戰了有幾個照面,九花娘一摔迷魂帕, 照定徐勝面門打去,徐勝昏迷,栽倒於地,不省人事,立刻被僕婦人等拿住,捆 了抬到屋內,放在地下。   九花娘剪了蠟花,又朝徐勝臉上細看,果然是美男子、俏丈夫。她先去取解 藥來,親自伸出十指尖尖的手兒,把解藥抹在徐勝鼻孔之內。徐勝甦醒過來,睜 眼一看,見九花娘站在眼前,聞著有一陣冰麝脂粉丹桂之香,便說:「你拿住我 不殺,   所因何故?」九花娘笑嘻嘻地說:「你貴姓呀?我是一片好心,拿你進來, 有心要與你結成百年之好,長久夫妻,我也沒有男人,你要依我,咱們是合而為 一。你要不依我,你也有個名姓,是哪裡的人,來此為何?」徐勝說:「我姓徐 名勝,字廣治,綽號人稱粉面金剛。我聽說你這裡常常害人,來此結果你的性命, 替眾人除害。」九花娘說:「你既然是綠林中人,更好說話,我這裡有的是金銀, 任你所用,你往哪裡去,我跟你往哪裡去?你我年歲相當,又何必這樣裝腔作勢 呢?」徐勝說:「我乃綠林英雄,豈能與你少廉鮮恥之人作為夫妻。你要殺我, 任隨自便,你若放我,也任你自便。」九花娘說:「你當真不從我,我要殺你。」 徐勝說:「你就殺吧!徐大爺視死如歸,你又為何這樣膽怯?賤婢,你不算是人。」 九花娘說:「你也太不要臉啦!我要結果你的性命,如傷一螻蟻。」說著掄起單 刀,照定徐勝脖項就砍!徐勝閉目,只等一死,忽然覺著脖項一涼,九花娘只在 他的脖項邊上拍了一刀。徐勝一睜眼,那九花娘笑說:「我有心要把你殺了,我 又捨不得。你要是依從我,豐衣足食,我哪樣配不上你,你好無知。」徐勝見這 光景說:「你要真想和我成為夫婦,須依我一件事,我往哪裡去,你跟我往哪裡 去。」九花娘說:「那是自然,我既嫁你,我就隨你去。」說著就把徐勝放開了。   徐勝站起身來,一看他那短鏈銅錘在八仙桌上放著,九花娘坐在東邊的椅子 上。徐勝愣了半天,伸手抓住短鏈銅錘,往外就跑。九花娘說:「你這人口是心 非。」拉單刀追了出去,照定徐勝就是一刀,徐勝掄銅錘就打,二人在院中殺在 一處。九花娘又摔出迷魂帕,照定他面門打去。徐勝聞著一陣異香,一陣昏迷, 又倒於地下,被九花娘捆好放在屋內牀上,說:「再拿解藥來!」僕婦人等又取 解藥來,放在徐勝鼻孔之內,少時   便甦醒過來。徐勝一睜眼,說:「好賤婢,你真不要臉,又要怎樣?」九花 娘說:「你這匹夫,口是心非,你方才說依允我,我放了你又要走,此事也就是 我,要是別人,早把你殺了!你自己還不知事務,你要好好的依我,萬事皆休。」 徐勝說:「娘子你放開我吧,我再也不走了,你要信我,你就放了我。」九花娘 說:「你起誓我才放你。」徐勝說:「我若再走,叫我永不轉好運氣。」九花娘 過去把他放開,說:「你起來,不可說誑,咱們二人吃酒吧!」   徐勝坐在牀上,九花娘叫僕婦人等預備酒菜。徐勝坐在東邊,九花娘坐在西 邊。徐勝打算要用酒灌醉了九花娘,便好拿她。二人對坐吃酒。九花娘所遇的男 子也不少,並沒一個比徐勝長得好的,故此甚愛徐勝。二人先喝了幾杯酒,九花 娘說:「我給你半杯酒喝。」把自己的一杯酒吃了一口,剩下的給徐勝喝了。二 人又來猜拳,正喝到高興之時,忽聽窗外一聲喊:「獨佔鼇頭啦!」伸進一隻手 來,嚇了徐勝與九花娘一跳!二人連忙問是何人?只聽外面說:「好徐勝,你在 這裡作樂了。」   不知外面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 老龍背火燒歐陽德 靠山莊淫婦暫避難

  話說粉面金剛徐勝與妖婦九花娘二人吃酒猜拳,正在高興之際,忽然間從窗 外伸進一隻手,說:「獨佔哪!唔呀,你們喝哇!」徐勝一聽,就知是小方朔歐 陽德來了。   歐陽德從北新莊假裝欽差大人,坐著大轎出了保安,順大路往前走了約有七 八里路,忽然對面過來一個和尚,年約三旬以外,他走到轎前抽出刀來,照定轎 內分心就刺!歐陽德一撇身,正刺在左肋之上。歐陽德練的軟硬功夫,骨軟如綿, 善避刀槍,這一刀雖說未傷,看來亦甚兇險。他跳下轎去伸手一抓,未曾抓住, 那和尚如飛地走了。   原來那是漾墩正東三義廟的和尚,名叫法空,別號人稱玉面如來,與青毛獅 子吳太山、金眼駱駝唐治古二人素有來往。   因吳太山等由北新莊逃至漾墩三義廟內,見了玉面如來法空,細說在河南與 彭大人結仇之事。法空說:「我替你等報仇!你們在廟中等我去攔路行刺,把彭 大人殺了,與你們雪當年之恨。   你們看我的主意好否?」吳太山說:「賢弟,你當真要替我們報仇,我等皆 感恩不盡,事不宜遲,你就此前去!」玉面如來法空自己收拾乾淨,由漾墩起身, 就住在白水鋪店內,等候彭公的大轎。那日早飯後,聽人傳言說,要過欽差啦! 他在暗中   帶了單刀,等在半路之上,見正南人馬車轎不少,他從旁邊過去,暗抽單刀, 照定大轎裡邊就是一刀!歐陽德一把未曾抓住,他就跑了。歐陽德追趕下去,大 轎也就停住了。張耀宗、蔡慶過來詢問,彭興說:「是有刺客啦!歐陽義士追下 去了,咱們且別往下去。彭祿,你先去前邊雞鳴驛打店。」彭祿答應下去,到了 前邊打店,正住在三元店,與彭公同住在一個店內。   歐陽德追了法空有幾里路,未曾追上,急忙回到雞鳴驛,訪知公館是在三元 店。正往前走,只見高源在門首站著,說:「歐陽義士,你往哪裡去?」歐陽德 聽見是高源叫他,隨問:「大人住在哪裡?莫非大人也住在此處嗎?」高源說: 「不錯,是住在這裡。」二人進店到了北上房之內,見大人正在吃茶,與劉芳說 著閒話。一見歐陽德二人進來,大人說:「義士你從哪裡來?」歐陽德把方才在 道上遇見刺客之故說了一遍。彭公聽罷,說:「此事多虧張茂隆給信,義士你又 有膽量,要是本部院坐著轎,定喪於賊人之手。義士你受驚了。」歐陽德說:「總 是大人的洪福,吾也未曾受傷,就是便宜刺客,讓他逃走了,可惜可惜!」彭公 說:「劉芳,叫店家要酒菜來,與歐陽義士壓驚。」劉芳到外面要了酒菜,彭公 與他三人共桌而食。飲酒之際,天色黃昏,點上了燈燭。歐陽德酒飯已畢,說: 「大人明日仍不必坐轎走,看賊人還當如何?」大人說:「甚好!」   叫小二撤去殘席,拿上茶來。歐陽德喝了幾碗茶,聽見外邊天交初更,忽然 想起一事說:「徐廣治怎麼不見?」高通海說:「別說了,還提徐勝呢,白晝之 間,我二人到天仙娘娘廟瞧跳神捨藥的人,他說要去探訪這位娘娘,今夜晚去了 多時,還不見回來。」歐陽德說:「唔呀不好!這里正鬧陰賊妖婦九花娘,莫非 是她?吾早要拿她,未得其便,今日吾去看看如何?你二人在此保護大人。」劉 芳說:「你認得天仙娘娘廟麼?」歐陽德   說:「這裡是我的熟路,我知道就在村西頭,我去也!」   他到了院中,縱身上房,施展飛簷走壁之能,先從房上走,又從地上行,來 到了天仙娘娘廟。他往各處哨探,見西院中燈光隱隱。來至西院之內,正遇徐勝 頭次被擒,歐陽德方要往下跳去救他,忽然後邊有兩道黑影兒撲了過來,臨近一 瞧,卻是水底蛟龍高通海、多臂膀劉德太二人也跟下來了!歐陽德說:「你二人 來了,大人何人保護?」劉德太說:「大人已安歇了,無人知道,我二人前來看 看如何?」三人下了房,在窗外往裡一看,見徐勝被九花娘拿住,用繩兒捆著, 九花娘說:「若是你與我成為夫婦,我就放你。」徐勝破口直罵!歐陽德說:「你 們看,徐勝果然是好人。」正說著,又聽九花娘百般勸說徐勝,徐勝還是不允, 她舉刀要殺,卻只拍了徐勝脖子一下。那徐勝說:「我應允了就是。」高、劉二 人聽見,眼都氣紅了。又見九花娘放開他,二人便喝酒猜拳,九花娘叫「大三元」! 徐勝叫「五魁呀」!九花娘又叫「八匹馬」!歐陽德便從窗外伸進一隻手來,說: 「獨佔呀!你這不要臉的淫婦,往哪裡走!」   九花娘拿刀就從窗戶外出去。高通海說:「徐老大樂上了,好哇!我等奉欽 差大人之命,特地前來捉拿淫婦。」九花娘聽到這說話之人有四五個,細想此事 不易取勝,莫若遠走高飛吧!   歐陽德躥上房去,劉芳也從後面追去!粉面金剛徐勝本無心要九花娘,今見 蠻子哥哥同高源、劉芳三人趕到,九花娘從後窗逃走,便把短鏈銅錘拿起來,跳 至院內說:「三位兄長慢走,我來也!」九花娘只跑得如同喪家之犬,漏網之魚, 恨不能肋生雙翅,飛上天去。   歐陽德追了有十餘里之遙,天有五鼓的時候,口乾舌燥,也不見九花娘的蹤 跡在哪裡?此地並無村莊,見前面卻有一座小廟,借著月色光華,瞧的甚真,廟 門上有字是「神仙祠」。   歐陽德走至門前,拍了兩下,只聽裡面有人說:「是哪一位叫門?」   歐陽德說:「是吾,你開門吧!」裡面把門一開,出來一個老道,年約三旬 以外,說:「你找誰呀?」歐陽德說:「吾是遠方來的,走至此處,失迷了路途, 不認得東西南北了,口中又渴,望求真人賞一杯茶吃就是了。」老道說:「你跟 我來吧!」   隨帶他進了山門,讓至東廂房內。   歐陽德到了屋中,坐在那邊椅子上。那老道立刻進北裡間內,托出一個茶盤 來,給他斟了一碗茶說:「善士貴姓呀?」   歐陽德說:「吾姓歐陽名德,乃江南人氏,來至此處訪友,未領教真人貴姓 仙名?」那老道說:「我姓桑名仲,乃是本處的人。」   歐陽德喝了兩碗茶,忽然頭眩眼迷,倒於地上,不省人事。桑仲說:「賢妹、 二弟,你二人快出來吧,我已把惡人拿住,那歐陽德中了我的計策了。」從南裡 間屋內出來了九花娘與桑義。   書中交代:這廟是九花娘的兩個胞兄桑仲、桑義所占,他二人也是綠林中人, 會使薰香、蒙汗藥,借這廟常常害人。今日九花娘從天仙娘娘廟逃至此處,來他 兄長這裡避難。桑仲、桑義自來不敢得罪他妹妹,三人正自說話,忽聽門外有叫 門之聲,九花娘說:「不好了,外面歐陽德來也。」桑仲說:「賢妹你不必害怕, 我拿住你的仇人,把他萬剮凌遲,與妹妹報仇,你看好不好?」九花娘說:「兄 長多要留神,他的本領高強,不可大意。」那桑仲出去,讓歐陽德進來,在茶裡 下了蒙汗藥,便把他迷住了。桑仲又叫弟、妹二人出來,把歐陽德砍了兩刀,卻 砍不動他。桑仲說:「不要剁,我把他用火燒死就是了。」九花娘說:「二位兄 長費心。」桑仲、桑義二人把歐陽德抬至外面一個山岡之上,地名老龍背,又把 乾柴抬出兩捆來,放在歐陽德身上,點著了火。桑仲、桑義同九花娘三人,收拾 細軟之物,竟奔靠山莊去了。   歐陽德在老龍背被烈火焚燒不表。單說那粉面金剛徐廣治與高源、劉芳三人 的腳下本事,實是跟不上小方朔歐陽德。他三人趕到了老龍背,不見歐陽德在那 裡,只見橋下青煙上升。   他三人見那橋下有一雙毛窩兒,正是歐陽德所用之物。徐勝說:「了不得啦! 我蠻子哥哥被人燒死了。」放聲大哭起來。高源說:「且慢!這火內並無腥臭之 味,如何能燒死呢?你我先到廟中看看,借一個水桶來把火救滅,細看那裡面要 有骨頭,不能全燒成灰,如無骨頭,歐陽義士定然未被火燒死。」徐勝說:「此 言有理。」   三人進了廟內,見裡面東西配房並無一人,找了一個水桶,拿了兩根木棍, 在老龍背橋下挑了一擔水,用水澆滅了火,再用木棍撥著一找,卻並無一點骨頭, 也不知歐陽德是死是活?   三人找了有兩刻的工夫,天色已經大亮,只得把水桶、木棍仍送在廟內,無 可奈何地轉回雞鳴驛去。不知歐陽德的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八回 彭欽差思念歐陽德 小蠍子單人鬥群寇

  話說粉面金剛徐勝、水底蛟龍高通海、多臂膀劉德太在老龍背各處找尋,不 知歐陽德的去向,也不知是生是死。三人回至雞鳴驛三元店內。大人正盼念眾位, 忽見徐勝三人進來說:「大人等候多時,心急了吧!」彭公說:「我亦著急,歐 陽德哪裡去了,為何不見回來?」徐勝把方才老龍背所遇的情形說了一遍。彭公 說:「你三人可將妖婦捉住了無有?」高源又把昨夜追九花娘之故細說了一遍。 彭公問道:「這裡是哪處管?」   劉芳說:「這裡是保安管。」彭公說:「著人去報地方官,不許叫妖婦再行 來往,並行文各處捉拿九花娘,此事交本處該管職官辦理,如拿住九花娘之時, 要按律重辦。」劉芳來至外面,叫店中伙計把本處地方叫來。不多時,本處地方 吳奇來說:「哪位叫我呢?」劉芳說:「我叫你,我是跟查辦大同府的欽差彭大 人的,來在此處,查知九花娘擾亂地方,妖言惑眾。昨日我們已把妖婦趕走,你 急速到你們地方官那裡去報,此廟查抄入官,內有箱子一隻,被殺死屍兩個,你 報官埋葬就是了。」   吳奇答應去了。劉芳回到上房稟過大人。   彭公同這三人用了早飯,算還店帳,便起身騎馬往北。走至漾墩地方,天有 正午之時。四人見此鎮人煙稠密,買賣不少,   正北有一座酒樓,字號「廣和」,上有牌匾,寫的是:「名馳天下,味壓江 南」。彭公下馬說:「暫且在這酒樓吃上一杯酒。」   高源下馬,接過大人的馬來,徐、劉二人也下了馬,把馬都拴在酒樓的東西 店內。三人同彭公上了酒樓一瞧:那酒樓是五間,靠北窗是六個座位,樓窗兒支 開,四面都有時樣花盆,栽的各種奇花,令人可愛。大人在第三個桌兒上坐下, 看那四面窗戶大開,名花放香,真是目爽神清。跑堂的送過茶來,說:「四位要 什麼酒?」彭公說:「要幾壺蓮花白,四樣涼菜。」跑堂的把酒菜送來,彭公吃 了幾杯酒,想起歐陽德俠心義膽,一旦死於賊人之手,甚為可惜!正自思想,忽 聽樓下有人說:「哎呀!   好一座酒樓,吾要上去看看。」只見從樓下上來一個人,說話是南方口音, 年約十七八歲,白生生的臉膛,手中提了一個小包袱,上來站在那樓門口,看見 彭公桌上四人正自飲酒。他過去給徐勝行禮說:「徐大人,你老人家好哇!小姪 兒有禮了。」   徐勝一瞧,這人好生面善,一時卻想不起來,連忙說:「你坐下吧,我一時 間想不起來,你是在哪裡見過我?」那蠻子說:「徐叔父,你在宋家堡酒樓救過 我,你老人家忘了嗎?」徐勝說:「哎呀!我想起來了,我自與你分手,你往河 南省去了,幾時跟你師父走的?」   這蠻子原來姓武名杰,字國興,綽號人稱小蠍子。他自從在宋家堡酒樓上與 徐勝分手,拜在歐陽德跟前學藝,便跟他師父到了徐州沛縣武家莊,在他家裡住 著。跟他師父終日習練已成,長拳短打,刀槍棍棒樣樣精通,武藝超群。因歐陽 德要朝千佛山,他正患病在家,不能跟隨。他說等病好了,再上千佛山尋找去。 如今他病好了,與母親說知,要去找他師父。他母親說:「你多帶路費去吧!如 學好武藝,即速還家,免得我思念於你。」武杰答允,隨即將所用之物和路費包 好,把小包袱   帶在身上,就此起身。在路上曉行夜住,饑食渴飲,非止一日。   那一日到了漾墩地方,因天氣炎熱,他想歇歇再走,見路北有一座酒樓,他 進去順樓梯上樓,只見樓上有四個人在那裡吃酒,他一看正是粉面金剛徐廣治, 連忙過去給徐勝行禮。   徐勝問他是從哪裡來的?他便把在家中養病,如今要住宣化千佛山真武頂去 找師父小方朔歐陽德的話說了一遍。徐勝說:「我給你引見引見。」用手指定大 人說:「這是你師父的故人,過去行禮。」武杰問徐勝說:「這是哪位,姓什麼?」 徐勝說:「你附耳過來。」武杰低頭過去,徐勝說:「這就是查辦大同府的欽差 彭大人。」武杰連忙行禮說:「草民有禮。」又給那劉芳、高源行禮,坐下問徐 勝說:「你老人家可見過我師父無有?」   徐勝說:「你早來一天,可以見著,如今再要見他,怕不能了。」   武杰說:「莫非師父死了嗎?」徐廣治說:「那九花娘跳神施藥,我等夜探 迷入館,追走妖婦九花娘,你師父在前,我三人在後,追至老龍背地方,見橋下 一堆烈火,不見妖婦,也不見你師父,我等知那九花娘詭計多端,她有迷魂帕, 又有迷魂藥,故此我等疑你師父已死在他人之手,我三人回店等他,也不見回來, 大約總是死了!」武杰聽了說:「哎呀!我師父要」是死了,我再往哪裡去學武 藝?」說罷放聲大哭!徐勝說:「無妨,你跟我等保大人去查辦大同府,那總兵 傅國恩剋扣兵餉,私造一座畫春園,在那裡招軍買馬,積草屯糧,意欲造反。你 若跟去,拿了賊人,破了畫春園,連你都有好處,可以得一個功名,光宗耀祖。」 武杰說:「我要給我師父報仇,找那九花娘去。」徐勝說:「連你師父還不是她 的對手,你如何去得呢!這裡現在各處拿她,她在雞鳴驛有案。」   彭公正聽武杰、徐勝說話,忽然樓下人聲一片,不知所因何故?便叫高源去 問問那跑堂之人。高通海說:「跑堂的,你   到這裡來,我有話問你!」跑堂的說:「你找誰,叫我作什麼呢?」   高源說:「那街上人聲喊叫,所因何故?」跑堂的說:「我們這漾墩地方, 東頭有一座關帝廟,廟內有一個和尚,綽號人稱玉面如來法空。他們廟中常來些 保鏢的人,個個都是武藝精通。   他要開鏢局子,自己請了各處有能為的人二十多位。今日是亮鏢,我們這裡 人要瞧瞧熱鬧,看看這些人都練什麼武技。」高源聽了大人跟前把那跑堂的話說 了一番。   彭公說:「吃完了酒,你我也去逛逛,看是何人開鏢局子,有什麼熱鬧。」 高源答允,忙同大人吃完酒飯,給了錢說:「咱們走吧!」彭公帶四個人下樓出 了酒館,又告訴店家照應好馬匹,我們去逛逛就回來!店家連忙答應。   彭公同四人直往東走,見大街上的人不少,又見那村東路北有一座大廟,山 門外用繩兒攔住閒人,當中擺著刀槍架子和各樣兵刀,正北有八仙桌五張,板凳 椅子上坐的均是河南漏網之賊,有青毛獅子吳太山、金眼駱駝唐治古、火眼狻猊 楊治明、雙麒麟吳鐸、並獬豸武峰、紅眼狼楊春、黃毛吼李吉、金鞭將杜瑞、花 叉將杜茂。   這九個人自北新莊逃至此處,和廟中的僧人玉面如來法空相認,說:「我等 在花得雨家中,遇見彭大人的差官拿了花得雨去。如今逃至此處,想要上霸王莊 投奔花得雷去,給他送信,叫他害了彭大人,替他兄弟報仇。我等就中取事,也 替我們大寨主金翅大鵬周應龍報仇。」法空說:「你等不必走,就在這裡暫住, 等他來時,我去行刺。」法空打聽欽差已來,就去行刺,正遇歐陽德坐了大人的 大轎,他暗中抽出刀來照定大轎就是一刀,歐陽德一把未曾抓住,下轎就追,卻 未能追上。他逃回廟來,大家商議要合伙行事,以多為勝,如欽差轎到之時,他 們各持兵刃刺向大轎,先殺了彭大人,後再殺他的餘黨。   眾賊早已安排定了,今日在這裡練習刀槍,為的是遮人眼目,怕那鄰里人等 瞧出他們的形跡可疑,便說要開這個鏢局子,在這裡操練武藝。大人來至人群中, 見那看熱鬧的甚多,擁擠不堪。大人的頭前是高源、劉芳二人開路,徐勝、武杰 在後面跟隨。彭公等一看,吃了一驚!高源、劉芳、徐勝這三個人,全認得這伙 賊人。高源等想要回去,也擠不出去了。   那賊人吳鐸站在當中,方要練武,忽聽那西邊說:「借光,閃開了,我來啦!」 只見進來一個士兵說:「你們別練了,我奉守備彭老爺之命,不許你們在這裡招 惹是非,今日還要伺候過往的欽差呢,怕鬧出事來,我們老爺擔當不起。」法空 說:「我們是作買賣,與他什麼相干?」那個士兵說:「好!你不怕就完了,我 走了,回頭見。」那吳鐸說:「我練一趟,有哪一位行家老師,可以上來,我奉 陪你走幾趟。打我一拳,我送白銀一兩,踢我一腳,我送靴子一雙,如有一拳一 腳贏了我,我立刻磕頭,還送白銀十兩。我們這裡亮鏢演武,如同一個擂台,要 有人上來打了我們,謝了銀子還要磕頭,要打了你們,也不要給我東西和銀兩, 只是打死不償命,怕死的就別上來!」說完了,他先練了一路拳腳,雄赳赳地一 團高興。那吳鐸乃青毛獅子太山所傳,武藝精通,練了一趟拳,無不喝采,人人 說好!   忽聽那正南上有人說:「唔呀,好大口氣!我來領教領教你有何能,敢這樣 吹大氣,吾要同你比比高低,看你有什麼武藝!」   此時走進一人,不知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 武杰忠勇鬥吳鐸 桑婆害人用巧計

  卻說吳鐸站在場內說了幾句大話,那正南上有人說:「我來也,看你有什麼 能為?」走進去站在當中。彭公一瞧是武杰,回頭問徐勝說:「你叫他去的嗎?」 徐勝說:「不是我叫他去的。」   大人說:「他一個人如何能贏賊?」說著,只見武杰與吳鐸交手,戰了幾個 照面,一腿正賜在賊人的左胯上。吳鐸說:「哎呀,好娃娃!你傷了我啦!」並 獬豸武峰左手抽出刀來,跳至當中說:「我來拿他!」高源說:「不好!這伙賊 要殺人!」這時,紅眼狼楊春也抽出刀來!他已瞧見彭公同高源、劉芳、徐勝等 人在人群之中站立,怕彭公帶人來拿他們,就想先下手為強。正要動手,只見正 西來了有二百名官兵。   原來本處的守備彭應虎,乃是河南參將彭應龍之弟,由武舉人在兵部效力, 升了漾墩守備,乃是要缺,兼理民事。今日接了上司札子,說有查辦大同府欽差 彭大人,今日到漾墩,一早便騎馬來到東郊,見關帝廟前有刀槍架子,外攔繩子, 不知何故?他回衙派人來查,不多時回來說,是開鏢局練武藝的。   彭爺吩咐說:「你告訴他,今日過欽差,不准在此招惹是非。」   士兵奉命到了廟前,卻被法空搶白幾句。他回到衙門,即把和尚不遵王法, 要立鏢局子,連老爺還罵了幾句的情形說了一遍。   彭應虎是一個細心人,一聽就知道今日欽差早晚要來,這事若被欽差查出, 我擔個地面不清之罪,這還了得!吩咐千總、把總調二百步隊,各帶軍器齊集衙 門。彭應虎帶領眾人,來至關帝廟前,見那些看熱鬧之人不少。彭爺吩咐快拿這 一伙人!那玉面如來法空與青毛獅子吳太山等,知事不好,連忙各拿兵刃,飛身 上房,呼哨一聲,群賊便逃走了。那看熱鬧的人一亂,也四散奔走。彭應虎吩咐 不許一名漏網。武杰提單刀追並獬豸武峰去了。   彭公見眾人大亂,無可奈何,說:「高源,你頭前開路,我要回店歇息了。」 劉芳說:「我叫官兵人等給大人引路。」彭公點頭。劉芳叫道:「本處守備老爺, 快把閒人趕散,今有欽差彭大人在此。」彭應虎聽了,連忙領著兵丁人等,來至 大人面前說:「漾墩守備彭應虎,來給大人請安。」彭公吩咐引路。   此時關帝廟前閒人散去,群賊也各自逃生去了。   武杰見這伙人往西北逃走,他施展陸地飛騰之法,追至黃昏時候,也不知武 峰往哪裡去了。天色已黑,不知東南西北,又不見一個村莊。走了有半里之遙, 見正北有燈光閃出,乃是一個山莊,約有六七十戶人家,村西路口有三間瓦房, 內裡燈光隱隱。武杰上前叩門,聽裡面有人問道:「是找誰呀?」武杰說:「我 是遠方人,從此經過,錯過了店棧。」嘩啦一聲把板門開了,出來一個半百以外 的婦人,手執一個燈籠。武杰一見說:「求你老人家開恩,我借宿一夜,喝一點 水。如方便,不論是什麼吃食,給我吃些也好,明日一總叩謝。」那老婦人一聽 武杰之言,說:「我家並無男子,既然借宿,你進來吧!」   武杰進去一瞧,北裡間屋內點著燈呢,這屋內卻無有什麼擺設。   武杰坐下,那老婦人把燈點上,自己往後去了。武杰坐了半刻,那老婦人出 來,給他斟了一碗茶,又拿出一壺酒,擺上兩碟菜   來,說:「客人,我們這荒村野徑,只可吃些家常便飯,沒有什麼可吃的, 你吃酒吧!」武杰說:「老太太,我走遠路過此,只求老太太賞飯吃,我就感恩 不盡了。」武杰吃了兩杯酒,覺得頭昏眼眩,心中發慌,天旋地轉,倒於地下, 不省人事了。   這婆子一陣冷笑說:「娃娃,你飛蛾投火,自來送死,老娘結果了你吧!」 走至外面,把門閉好,復又來至屋中,拿起一口樸刀,照定武杰就剁!忽然聽後 邊窗戶外說:「媽媽且慢動手。」   你道這人是誰?原來正是九花娘。她從老龍背與兩個哥哥桑仲、桑義火燒了 歐陽德,便收拾細軟到這靠山莊來。九花娘的母親在這裡住著,人皆呼為桑媽媽, 以開賊店為生;今日用蒙汗藥迷住了武杰,方要殺他,忽聽窗外說:「母親不要 殺他。」   九花娘自外邊進來,見小蠍子武杰倒在就地,她用燈一照,說是一個人物, 要把他帶到後面。桑媽媽抱武杰至後院上房內,放在西裡間屋內牀上。九花娘說: 「媽媽,你收拾幾樣菜,我要喝點酒。」桑媽媽答應去了。這裡九花娘看那武杰 丰姿俊俏,更在韓山、徐勝以上。九花娘淫心蕩漾,到那邊取過解藥來,抹在武 杰的鼻孔之中。少時武杰甦醒過來,睜眼一看,見一位美貌女子,笑吟吟地坐在 那裡,說:「你醒醒,坐起來喝碗茶。」   武杰說:「哎呀!這是哪裡呀?你們要拿我呀!」九花娘將手扶起武杰來, 緊貼著他身旁坐下,說:「你別嚷!我是救你的恩人,你須從我一件事。你姓什 麼,叫什麼?」武杰說:「吾姓武名杰,字國興,徐州沛縣人氏。你姓什麼,叫 什麼?」九花娘說:「我姓桑,名叫九花娘,行九。這是我娘家,你今來此,真 是三生有幸,我把母親叫來,叫她預備酒菜,你我喝一杯酒,然後拜天地成為夫 婦。」九花娘叫她母親兩聲,她母親立刻來到屋內,問道:「叫我做什麼呢?」 九花娘把她要同武杰成為夫婦的話說了一遍。桑媽媽說:「很好!我給你們收拾 菜去。」   武杰見九花娘有十分親近之心,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說:「娘子,你既 願意與我作為夫婦,你方才是用什麼計策治住我的?」九花娘說:「我在後邊聽 有人叫門,我娘把你讓進來,要害了你,得些財帛衣服,是用迷魂藥治住你的。 我瞧你是年少之人,死了可惜,救你到這後邊來,你我成為夫婦,你想好不好?」 武杰說:「好是好,你把那迷魂藥拿來我看看。」   那九花娘打開小抽屜,取出兩個小瓷壺兒,一個白瓷紅花,畫的是「明月鬆 間照,清泉石上流」;另一個是藍花壺兒,上畫龍睛鳳尾淡黃金魚。她把瓷壺兒 放在桌上,倒出些藥面來,對武杰說:「這紅面藥是迷魂藥,人要聞入鼻孔內, 有一股香味入竅,立刻昏迷不醒,這藥在藍瓷壺內裝著。」又指著白面藥說:「那 是通靈還生散,要被迷魂藥迷住,非此不能甦醒過來,在那白瓷壺兒裝著。」武 杰說:「果然真香,你用藥迷我過去,試試真假。」九花娘用手抹點藥,給武杰 鼻孔內一聞,武杰立刻昏迷過去,不省人事。九花娘連忙用解藥給他解過來。武 杰愕然片刻說:「好藥好藥!」那九花娘說:「果然是好藥,天下無二,我可以 算第一份了。」武杰說:「你家就是你母女嗎?」九花娘說:「還有我兩個兄長, 名叫桑仲、桑義,他二人皆在綠林中,今夜出去做買賣了,順探雞鳴驛廟內的事 情。」   武杰聽了,伸手捏了一點迷魂藥,抹在九花娘鼻孔之中,說:「我試試你迷 糊不迷糊。」九花娘便昏迷不省人事。武杰又倒出點迷魂藥來,站在屋門等候。 不多時,桑媽媽從廚房收拾了酒菜,用托盤端進來。武杰伸手接過托盤,趁勢用 藥向桑媽媽鼻孔一抹,桑媽媽立即倒於地下,不省人事。武杰把二人全皆捆上, 放在屋內。又把菜放在桌上,自己取酒壺來自斟自飲,心中甚為喜悅,說:「我 要把兩個人殺了,也是一件人命官司,莫若送至宣化府內,聽本處官府治罪於她, 彭欽差明日也該至   宣化府了。」武杰正自高興,忽聽得院內撲通兩聲,跳進兩個人來,直說: 「天到三更之時,為什麼還不睡呢?」武杰一聽,嚇得失魂喪膽!要叫人堵在屋 內,如何是好?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 使迷藥反被迷己 拍花人終被人拍

  話說那小蠍子武杰,在靠山莊把妖婦九花娘母女用迷魂藥拿住,捆好了放在 屋內。他自己正在飲酒,忽聽院內有腳步之聲。原來是九花娘的兄長桑仲、桑義 二人,去探雞鳴驛天仙娘娘廟中之事,到了那裡一問,知已由本處地方稟官,從 廟中抄出來兩個死屍,將廟入官了。桑仲、桑義二人回來,要給妹妹送信。一進 院內,武杰聽得明白,急忙捏了一點迷魂藥,暗暗藏在屋內門後。桑仲在前,一 進門,被武杰用藥一抹,正抹在鼻孔之上,一陣昏迷,倒於地下,桑義也被武杰 所迷。天有四更,武杰把四人全都捆好,自己喝酒,等候天亮。正是:白晝怕黑 嫌天短,夜晚盼亮恨漏長!   直候至天色大亮,自己出去,到靠山莊街上,問本處鄉約、地保在哪裡?有 人帶著找著鄉約周英、地保劉信二人,要了一輛車子,來拉九花娘母女兄妹四人。 武杰說:「我是跟欽差彭大人的,你們幫我送信到宣化府知府衙門,我必有重謝。」 周英、劉信二人說:「這是我們份內差使,理應送去。」   三人趕到宣化府知府衙門以外,武杰說:「哪位值日?」有班頭姚變答應, 立刻過來說:「我今日該班,你是何人?來找誰的?到這個衙門,為的是何公幹?」 武杰說:「我捉住有名的   賊匪、害我師父的仇人九花娘等四人,送衙究治。」   誰知這知府王連鳳,乃吏員出身,在任三年,愛財如命,剝盡地皮。且其性 最淫,自本年在當地城隍廟降香,路遇九花娘與他眉眼傳情。王連鳳一見這樣美 貌的婦人同他眉眼傳情,他如何放得過去,便遣家人過去問那婦人是哪裡人氏? 他回衙等候,不多時家人來報說:「小人去問那婦人,說是姓桑,名叫九花娘。 那婦人叫我先回去,請老爺今夜在書房等候。」王連鳳一想,天下竟有這樣容易 事,自己在書房備了一席酒,在那裡慢飲等候。天有二更之時,外面九花娘從房 上下來,一見王連鳳帶笑說:「老爺受等了,我一步來遲。」王連鳳說:「美人 貴姓?」九花娘說:「我名叫九花娘,娘家姓桑。」王連鳳說:「多承美人一番 愛憐之心,真是『月明書院美人來』,你我吃一杯吧!」吃了幾杯酒,就留九花 娘在書房安歇。二人盡歡一夜,鸞顛鳳倒,錦帳溫柔,被裡風流,不可盡述。王 連鳳已入迷途。九花娘在此一連住了幾日,便告辭走了。王連鳳送了她一些衣服 首飾,九花娘也時常來往看望。   今日王連鳳正在悶悶不樂,家人來報說:「有一個人名叫武杰,他拿獲了九 花娘全家四口,送到大人台前來。」王連鳳說:「你先去把那九花娘四人領進來, 我隨後再問那武杰就是了。」家人出去,到了外面,叫班頭姚變跟他來至武杰面 前說:「武杰,你把這四個人叫他甦醒過來,我要問他明白的口供,老爺吩咐出 來的。」武杰說:「那是了,我把他四個解過來。」   一伸手把解藥掏出來,往那九花娘四人的鼻孔一抹,立刻甦醒過來。姚變說: 「跟我們來吧!」同家人王海帶四人來至書房之內。王連鳳說:「美人你來了, 我正想你呢!」九花娘一瞧,心中想:「我一迷糊,怎麼來至這裡,莫非其中有 什麼緣故?」   想罷,一瞧自己被捆綁著雙臂,連母親與二位兄長都是這樣。   王連鳳親解其綁,家人把三人也都解開了,叫他等坐下,細問情由。九花娘 把昨晚之事,細述了一遍。王連鳳說:「美人不必害怕,我告訴你吧,我已把武 杰穩住了,我給你報仇。你在這裡吃酒,我傳伺候升堂。」呼三班人役去帶武杰, 家人立刻傳出去。王連鳳叫家人預備一桌酒席伺候,九花娘母女兄弟四人,就在 書房吃酒。   他換了官服,立刻到了二堂,吩咐帶武杰上來。三班人役一喊堂威!說:「帶 武杰。」武杰上堂跪下,口稱:「老爺在上,我武杰叩頭。」王連鳳問道:「你 是哪裡人氏?在哪裡拿來這四個人?」武杰說:「吾是徐州沛縣人氏,因為找師 父來至此處。   聽師父的朋友說,吾師已被九花娘害死。吾昨日在靠山莊迷失路途,遇見那 桑婆子,求些水解渴,她用藥把吾迷住了,吾即不知人事,卻被她女兒九花娘把 我放開。吾問她是何人?她說是九花娘,特意救我,願與我成為夫婦。吾假意允 了,穩住了她,用計把她全家兄妹拿住,叫那靠山莊的地方人等用車拉至此處。 求老爺給吾詳細審問,與吾師報仇。」王連鳳說:「本府明白了,你是借充官人, 在此攪亂我的地面,拉下去先給我打。」   三班人役過去要拉武杰。武杰說:「且慢!狗官,你今想要打吾,吾有個地 方和你說理去。吾拿住妖婦,你還要來打吾。」   說著一飛身躥上房去,說:「吾去見欽差大人,把你告下來。」   知府方要說拿人,外面人忽報欽差到了,只得連忙帶人出衙門前去迎接。   彭公從漾墩跟守備彭應虎到了公館之內,見裡面擺設一新,少時興兒坐轎亦 至。彭公住宿一夜。次日,劉芳、徐勝、高源三人來給大人請安。大人說:「那 武杰昨日沒回來?」三人齊說:「沒回來!」大人說:「如在哪裡看見他,叫他 跟我當差,我提拔提拔他。念他師父待我那點好處,俠義一生,卻死於那   妖婦之手。我要拿住妖婦,必要把她碎屍萬役,方出我胸中之氣。」正說著, 守備來給大人請安。彭公說:「你這地面該管行文之處,拿那九花娘妖婦。她在 雞鳴驛妖言惑眾,目無法紀,真該碎屍萬段。」彭應虎答應說:「是!」大人用 了早膳起身,至日色平西,到了宣化府。   王連鳳率滿城文武,齊來迎接大人進城。到公館方要下轎,武杰過來給大人 請了安,說:「大人救命,冤枉哪!」彭公說:「武杰跟我到公館來,我有些話 問你。」武杰立刻到了上房,就把在靠山莊拿住了九花娘之故,細細說了一遍。 彭公聽了,勃然大怒,說:「好一個無知的匹夫!徐勝,你跟武杰去到那宜化府 衙門,要那妖婦九花娘。」徐勝答應,即帶武杰到知府衙門,問班頭是哪個?姚 變過來說:「我就是,二位老爺有什麼事呢?」徐勝說:「我是奉欽差大人之命, 來此要九花娘,見我們大人去。」姚變說:「我去回稟一聲。」   王連鳳已把桑仲、桑義、桑媽媽、九花娘四人放走,心中甚是不安。只見班 頭姚變進來說:「老爺,外面有彭欽差那裡的差官徐老爺來至此處,要九花娘。」 王連鳳說:「你告訴他,我這裡沒有九花娘。」姚變出來說:「二位老爺,我們 知府老爺說這裡沒有九花娘。」徐勝說:「你胡說,搜去。」徐勝帶武杰至書房 之內,說:「王大人,你藏匿賊人四名,所因何故?大人派我向你要這四個人, 是武杰明明白白交給你的,怎麼說沒有了?」王連鳳說:「他並未交給我,我也 不知九花娘是何人,我何必藏她呢?」徐勝聽了,回至公館,把知府不交九花娘 之故,細說了一番。   彭公一聽此言,說:「徐勝,你明日去訪查賊人的下落。   她萬不敢在這宣化府衙內隱藏,必然逃出城外,在臨近之地暫避幾日。你明 日同武杰去找她,找著下落,必要與老義士報仇,   方出我胸中之氣。」徐勝答應,他也知九花娘是萬惡淫婦,恨不能一時拿住, 好替歐陽德報仇雪恨。   次日天明起來,用了早飯,徐勝同武杰二人出了公館,在宣化府大街上東瞧 西望,只見買賣茂盛,人煙不少。順路出了北門,又往西北走去。紅日當空,天 氣正熱,走了有七八里路,往前一看,都是荒山野嶺,不見有人行路,連一棵樹 木也沒有。   徐勝早晨喝了幾杯酒,至此時渴上來,覺著口中甚乾,對武杰說:「賢姪, 你我找一個涼爽地方歇息吧。」武杰說:「也好!   吾也是熱得很。」二人說著,過了一條土嶺,見一座村莊就在眼前。二人來 至臨近,見東村口外有一座清茶館,坐北向南,外搭天棚,掛著茶牌子、酒幌兒, 裡邊有幾個座兒。徐勝、武杰二人進去落座,跑堂的送過茶來,放在面前桌上。 二人吃茶,問掌櫃的說:「這村莊叫什麼名兒?」那茶館中掌櫃的說:「我們這 裡叫鬆林莊,你二位要去哪裡呀?」徐勝說:「我們就到這裡找一個人。」正說 著話,忽從正西來了兩個人,直奔這茶館而來。又出一件岔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一回 徐廣治探鬆林莊 馬萬春筵接群寇

  話說粉面金剛徐廣治同小蠍子武杰,來至鬆林莊內東頭茶鋪吃茶,忽見西邊 來了兩個人,抬了一個罈子,至茶館門首說:「秦掌櫃的,還有多少斤酒,都賣 給我們吧!我們莊主爺今日來了好些朋友,都是保鏢的。還有一個婦人,叫九花 娘,她先就和我們莊主有來往,今日也來了我家。今日廚子宰了一口豬,還有雞 魚等物,家中酒不夠了,你有多少,都賣給我們吧!你明日自己再去取錢。」那 茶館掌櫃的說:「你們灌一罈子去,若還要,還有幾簍呢,你二人把罈子抬進來 吧!」二人抬進去,打上酒,抬著去了。   徐勝問那掌櫃的說:「方才這二位是哪裡來打酒的,他們主人姓什麼?」那 掌櫃的說:「我這莊主姓馬名萬春,綽號獨角太歲,練得一身好武藝,專會打毒 蒺藜,內有毒藥,打中了六個時辰必死。他家那所院子,牆外是壕溝,牆裡有埋 伏,髒坑、淨坑、梅花坑,立刀、窩刀,彎弓、藥箭,繃腿索、絆腳索,各樣埋 伏削器不少,他家永不鬧賊。」徐勝與武杰吃了飯,喝了幾碗茶,會了茶錢。他 見紅日平西,天色已晚,帶武傑出了酒店。二人進村口走了不遠,只見那鬆林莊 外都是多年的鬆   柏樹,村內街道平坦,走至十字街口,見路北有大柳樹兩株,枝葉茂盛。坐 北向南,一座走馬大門。門內兩條大板凳上,坐定有三四個人,都是家人的樣子。 那徐勝往裡看了一眼,見裡面畫閣雕粱,房屋不少。徐勝、武杰繞至西邊,見那 十字街往北一條大路,路東皆是馬家院牆。徐勝往北走了一里之遙,見北邊往東 是一所花園,由西北可以進去。徐勝、武杰探得道路,又出了北村口,在各處逛 了有一個多時辰,日頭已落,找一個無人之處,收拾好了。徐勝說:「賢姪,凡 事要見機而作,今日入這一座鬆林莊,不知吉凶禍福,必須探得明白,才能回覆 大人,請大人好調兵來剿賊人。」武杰答應。   二人候至初更,見路靜人稀,便進了村口,到了馬萬春的住宅,由西北飛身 上牆。見牆內俱是奇花異草,摸出一塊問路石來,把石頭擲於就地,只聽下面撲 通一聲,聲音透空,連忙向東走了幾步,還不敢下去。忽見前面有一株大樹,離 牆有三尺多遠。徐勝站穩了,一躥抱在樹上,武杰也躥上樹去。二人跳在就地, 往前走了一箭之地,聽更房正交初更。他們躥到上房,見前邊有幾層院落,正南 上一片燈光。徐勝施展珍珠倒捲簾的功夫,往裡瞧看,見正面擺三張八仙桌,房 上垂下八盞紗燈,東西兩邊各有桌椅條杌。正面坐定一人,身高約有七尺,面似 青粉,環眉闊目,鼻直口方,四方臉,連鬢落腮鬍鬚,身穿藍綢衫,足登青緞快 靴。這正是本宅莊主獨角太歲馬萬春。   他在當中,挨他肩下坐定的是九花娘。東邊正座上,是青毛獅子吳太山。西 邊坐定金眼駱駝唐治古、火眼狻猊楊治明、雙麒麟吳鐸、並獬豸武峰、紅眼狼楊 春、黃毛吼李吉、金鞭將杜瑞、花叉將杜茂。桑仲、桑義那兄弟二人,坐在一處。 這伙賊人是從漾墩關帝廟中逃至此處。玉面如來法空,已往河南靈寶縣訪他師兄 去了。   那桑氏九花娘母女兄弟四人從宣化府出來,不敢往回走,   只得來投鬆林莊。這馬萬春也是一個綠林賊人,他與九花娘索有來往,早就 有好。今日群寇在這裡筵樂,他說:「眾人不必害怕,贓官彭朋他不來便罷,若 要來時,我這一座鬆林莊也似銅牆鐵壁,天羅地網一般,來一個拿一個,來兩個 拿一雙。我手中竹節鋼鞭,不敢說天下無敵,那無名小卒亦不能贏我,我的暗器 百發百中,打中六個時辰,必死無疑。」吳太山說:「馬莊主你有所不知,那狗 官彭朋手下有幾個人,一名水底蛟龍高通海、一名多臂膀劉芳、一名粉面金剛徐 勝,還有一個小方朔歐陽德厲害無比,實在難惹。」桑仲說:「那歐陽德被我兄 妹三人拿住,焚燒在老龍背,不知被人救去無有?」吳太山說:「那歐陽德確實 難惹,我真怕他。」馬萬春說:「你休長他人之威風,我也聽人說到有一個小方 朔歐陽德,也是無名小輩,他要來時,我把他碎屍萬段。」九花娘說:「是歐陽 德那王八蛋壞了我些個事情。」   小蠍子武杰一聽,心頭火起,說:「好一伙王八羔子,你們在這裡亂亂糟糟 的混講究,吾來拿你。」拉刀跳下房來。九花娘一看,正是冤家對頭,說:「莊 主,千萬不要放他走了,這廝是我的仇人。」馬萬春一聽,伸手拉刀說:「眾位 英雄,你等隨我來呀!」群賊立刻各拉兵刃,竄至院內。家人把號鑼一打,那看 家護院的莊丁人等,各執兵刃,同聲喊殺!刀槍棍棒,燈籠火把,照耀如同白日 一般。武杰見馬萬春提刀過來,他趁勢一刀,馬萬春用刀往上一迎,武杰抽回刀 來分心就刺,那馬萬春用刀往外一磕,武杰便一閃。馬萬春一干人等齊至院內, 擺兵刃把武杰圍上。徐勝說:「好小輩!今有粉面金剛徐勝來也。」舉錘直奔吳 太山,照定當頭就是一錘,吳太山用刀相迎,二人打在一處。九花娘見徐勝下來, 心中一動,想起那日二人在廟內吃酒,何等快樂,卻被蠻子衝散。他今既來,我 要引誘   在無人之處,說些套話謊哄於他,我看他還有愛我之心無有?   要真有愛我之心,我二人海角天涯,作一個長久夫婦,倒也不錯。   九花娘想罷,提刀跳過去,說:「呔!姓徐的你來了!」徐勝提錘直打九花 娘,九花娘用刀相迎,且戰且走。直走到大廳東邊一個夾道兒,往北去又是一所 院落。九花娘退至夾道中無人之處,說:「徐勝,你是來找我吧?我也有心跟你 去,你是真心找我來還是假意找我來呢?」那徐勝說:「呸,你別不要臉啦!你 這淫婦殺害人命不少,死期已屆。我是奉欽差之命,來拿你這混帳王八羔子的。」 說著照九花娘就是一錘。九花娘說:「好匹夫!你真不知死活,竟有這膽量敢來 同你姑奶奶較量。我再拿住你,決不能同你甘休。」說著,暗自在鼻孔中抹點解 藥,把五彩迷魂帕一掄,正掄在徐勝的臉上。徐勝便昏昏迷迷,不省人事。九花 娘取過一根繩兒,把徐廣治捆上,再摸出一點解藥來給他一聞,少時即甦醒過來。 徐勝一睜眼見自己被人捆上,九花娘站在眼前,立刻間勃然大怒,說:「你真不 要臉,淫婦,你又要把我怎麼樣呢?」九花娘說:「我是走背運呢,遇著了一個 負心之人。你當真不從我,也沒有工夫與你生氣,我把你碎屍萬段吧!」   正說在這裡,馬萬春和吳太山二人已追到,群賊還在那裡同武杰戰在一處。 馬萬春見九花娘與徐勝往後去了,他不放心,殺條路來到夾道,見九花娘已然把 徐勝拿住,正對他說什麼碎屍萬段。馬萬春說:「美人閃開,我來也!」吳太山 也趕到了,說:「莊主,你把他拿住了,叫家人抬到前廳發落。」馬萬春叫了幾 個莊丁打手,捆好徐勝,抬至前邊來,說:「眾位寨主,千萬莫放走了他,務要 斬草除根,免生後患!」   武杰見徐勝被獲遭擒,他自己飛身上房,躥房越脊,如履   平地。馬萬春知事不好,摸出毒蒺藜照定武杰就是一下,正中他後胯之上。 武杰覺著疼痛,自己忍了,往外逃走。他急如喪家之犬,忙如漏網之魚,恨不能 肋生兩翅,飛上天去。後邊那青毛獅子吳太山和獨角太歲馬萬春,帶金眼駱駝唐 治古、火眼狻猊楊治明、雙麒麟吳鐸、並獬豸武峰等一干眾人,追出村外,見那 武杰腳程雖快,無奈被毒蒺藜打傷後胯,忿忿不平地往前逃生,恨不能飛到公館 之內,調官兵來剿這鬆林莊。後面馬萬春說:「小輩,你休想逃走!上天,我追 你至靈霄殿;下海,我追你至水晶宮。」武杰走了幾里,前面是一道沙土岡。他 體倦身乏,上氣接不到下氣,忽見眼前南北這道沙岡,高有一丈二尺,長有三里 地,他往上跳,腿一軟,便倒在地下,不能轉動,心中發慌,說:「唔呀,吾命 休矣!」把眼一閉,只等死在他人之手。馬萬春相離有半箭之遙,他一舉刀說: 「娃娃,你今休想逃命!」正要跳過去剁那武杰,只見後面山坡上跳下一人說: 「唔呀!你們這伙混帳王八羔子,吾與你等誓不兩立。」   青毛獅子吳太山一瞧,連說:「不好!你們眾位休再往前,今有小方朔歐陽 德來也!」   書中交代:小方朔歐陽德那日在老龍背被迷魂藥治住,桑氏弟兄二人放火將 他燒在橋下,他兄弟二人與九花娘便逃走了。   這時從正北來了一位高僧,乃是千佛山真武頂的方丈紅蓮長老。   他是修道之人,久在深山,永不出廟,受過高人傳授,善曉天文地理,懂卦 爻之妙。他這日掐指一算,知道徒弟歐陽德有一場大難,該遭劫數,非吾自去不 能救他。紅蓮長老來至老龍背,把那火撲滅,救了歐陽德。又給了他一粒仙丹, 這才甦醒過來。   歐陽德瞧見是他師父,連忙叩頭。紅蓮和尚說:「你俗緣已了,急速跟我歸 山受戒。」歐陽德的發辮亦燒得沒有了,遂乘勢落髮,法名善修,在山上受戒, 耐苦修行。今日奉紅蓮長老之命,   叫他下山來沙土岡救他徒弟小蠍子武杰。歐陽德領命到了這裡,見那武杰正 倒在沙土岡之上,正西是一片聲喧,燈籠火把。歐陽德背起武杰來走了四五里, 已離千佛山不遠,把武杰放在就地,說:「徒弟!你今為何這個模樣?我是不知。」 武杰說:「師父,你老人家走後,過了幾日,弟子病症亦好,吾即來找師父。在 漾墩地方,路遇吾徐師叔與彭大人私訪。高源、劉芳說師父被妖婦九花娘害了, 弟子想要給師父報仇。吾在漾墩關帝廟內,遇見那些賊人正立鏢局子,徐叔父說 他們是河南犯罪逃脫之人。吾當下與那賊人吳鐸比過拳腳,就有官兵來拿賊人。   吳鐸等逃走,吾暗中追了下來,也沒有追上。半夜間吾誤人靠山莊,遇見仇 人九花娘把我拿住不放,要同我成親。我知道她是害你老人家之賊,便用計謊騙 她的解藥,拿住她母子兄妹四人,送至宣化府。誰知那知府王連鳳卻把九花娘放 走,還不認這件事情。吾在彭大人那裡告下來,彭大人派我同徐叔父來找九花娘, 到這鬆林莊遇見獨角太歲馬萬春。他窩藏淫婦與眾盜賊,把我徐勝叔父拿住,打 了我一暗器,吾此時覺著心中不安。」   說了話,一翻身倒於就地,不省人事。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二回 武杰養傷真武頂勝 奎剿滅鬆林莊

  話說小蠍子武杰覺著傷口一陣疼痛,倒於就地。歐陽德一瞧,知徒弟是受了 馬萬春的毒蒺藜,非勝家寨的五福化毒散、八寶拔毒膏治不了這毒蒺藜傷。歐陽 德把徒弟背起來,順路上了真武頂。   獨角太歲馬萬春見武杰被蠻子歐陽德救定,他立刻率眾回歸鬆林莊。天色大 亮,大家在大廳之上淨面吃茶,歇了有一個時辰。家人擺上早飯,萬馬春吃了酒, 與九花娘說:「美人,你看昨夜這事真怪,你我兩個人和眾英雄連那個人也未曾 拿住,真是令人可惱!」吳太山說:「那廝命不該絕,今已拿住這個,名叫徐勝, 叫家人綁他上來,你我追去他的狗命,或亂刀分屍,或開膛摘心,方出我胸中惡 氣。」馬萬春吩咐家人,在大廳前排班站立,把徐勝綁將上來,我要審問於他。 家人答應,把徐勝從東院空房之內,綁了推至大廳之前。徐勝見獨角太歲馬萬春 坐在當中,九花娘與他並肩而坐,兩旁坐定群賊,桌上擺的山珍海味,大家在吃 酒。徐勝看罷,勃然大怒,說:「你這伙狐群狗黨,今把你徐大爺拿住,該當怎 樣?我乃六品千總,奉欽差之諭,來拿你這伙叛逆之賊!你等要殺國家職官,情 如反叛,在官應役之人也拿你等。你等上為賊父賊母,下為賊子賊   妻,自己終身為賊,罵名揚於萬世。審問明白,把你等平墳三代,禍滅九族。 我徐勝今日死在你等之手,總算為國盡忠。」   馬萬春聽徐勝所罵之言,立刻把酒杯一擲說:「好無名小輩,敢毀罵你家莊 主爺,叫家人們把他綁在抱柱之上,開膛摘心,作一碗人心湯,大家吃了醒酒。」   那家人王榮,帶手下人來至徐勝面前,伸手將他綁在抱柱之上,叫家人挑一 擔水,拿過一個木盆來,放在徐勝面前說:「姓徐的,你要骨氣點,我要開你的 胸膛了。」徐勝說:「小子,你只管來,你爺爺不怕,大丈夫視死如歸。」王榮 回頭,叫伙計姚謊山過來,說:「伙計,你膽量大,把他開膛摘心。」   姚謊山說:「交我吧!我把他開膛摘心,咱們也取出他的人肝來,叫廚子給 咱們作一點清烹人肝,你我喝酒。」王榮說:「好!姚賢弟,你就照樣辦理。」 徐勝此時雖說不怕死,也是膽怯,想起家中父母早喪,就剩下自己孤身一人,一 死之後,結髮之妻不能見面,彭欽差那裡一點信兒都無人去送,大概武杰亦死於 此處了。心中說:「結髮之妻,你要見我之面,我這一靈不散,可去給你托上一 夢,你要替我報仇雪恨。」徐勝想到這裡,只見姚謊山將手中光閃閃的一把中耳 尖刀,長有一尺六寸,寬有三寸有餘,銜在了嘴內。他腰繫一條紅圍裙,來在徐 勝跟前,用手把他的衣服紐扣解開,先用左手在徐勝心頭一點,定准下刀之處, 照定前心正要刺去,忽然從西房上飛下一隻鏢來,打在那姚謊山的後腦海之上, 「哎呀」一聲倒於就地,鮮血直流,登時身死。   這時從西房上跳下一位老英雄,年過七十以外,身高七尺,面如紫玉,雄眉 闊目,準頭端正,四方口,花白鬚,身穿藍綢子褲,係洋縐搭包,足下白襪,青 緞皂靴,手使金背刀。這位老英雄,他是在此處宣化府黃羊山勝家寨住家,父名 神鏢勝英,   平生所練硬功夫,天下無敵,會打各樣暗器,教了一個大徒弟黃三太、二徒 弟神彈子火龍駒戴勝其,還有自己的兒子名叫勝奎。家有良田千頃,百萬之富, 自己行俠仗義,人送外號叫銀頭皓首勝奎,他是少年白頭,為人謙恭和藹。今日 因小蠍子武杰受毒蒺藜之傷,他師父歐陽德救至千佛山廟內,知道非勝家寨五福 化毒散、八寶拔毒膏治不好。歐陽德連夜趕到勝家寨,天色已亮。叫莊客回稟進 去,銀頭皓首勝奎接了進去,問道:「歐陽賢弟久違了!你於何時出家?」歐陽 德把前項之事細述一遍,又說:「吾徒弟被你的家人獨角太歲馬萬春打了一毒蒺 藜,他窩藏江洋大盜,還有妖婦九花娘,殺了六品千總徐廣治,你是他的主人, 事犯當官,也是跑不了的。」勝奎說:「賢弟所說,一概不知。吾今點齊家將, 拿他前來問罪。我給你拿藥去。」   進裡院取出五福化毒散和拔毒膏藥,歐陽德拿著便立刻告辭去了。   這裡銀頭皓首勝奎到了外客廳之內,叫家將哼將軍李環、哈將軍李佩二人, 點六十名家丁,各帶兵刃出了莊門。勝奎上馬,到了村外,說:「李環、李佩, 你二人跟我到鬆林莊去,如見賊人,一並拿獲。我先上房,到裡面看他所作何事。 你等從大門進去。」勝奎說完,兩個家將答應,立即前往,催馬來到鬆林莊前。 紅日東升,莊門大開。勝奎跳下馬去,立刻飛身上房,至裡面見大廳上綁定一人, 正要開膛。勝奎說:「好小子!」一鏢打倒姚謊山,跳下房來,說:「馬萬春, 我派你在這鬆林莊照應我的田地,你竟敢聚集匪類,私立公堂,擅殺職官,我先 把你拿住,交官治罪。」外邊來了哼將軍李環、哈將軍李佩兩個家將,領了六十 名莊丁也來到了。九花娘見事不好,先自逃走。馬萬春是跟勝奎練的,不敢動手。 青毛獅子吳太山等都知道勝家寨的厲害,無人敢惹,全皆逃走。勝奎拿住馬萬春,   把徐勝放下來,問他因何被綁,哪裡人氏?徐勝把自己的來歷,細述了一遍。 勝奎說:「原來是彭大人那裡的差官老爺,我把這廝交尊駕送至宣化府去。」徐 勝說:「甚好,就托莊主分心。   還未領教莊主尊姓大名?」勝奎說:「我家住宣化府黃羊山勝家寨,姓勝名 奎,綽號人稱銀頭皓首。我這家丁馬萬春任性妄為,我也曾說過他,他總不聽, 我今不能管他,叫他當官去領罪了。」徐勝說:「很好!」立刻套了一輛車,把 馬萬春裝於車上,給徐勝一匹馬騎,叫李環、李佩送徐勝、馬萬春到宣化府去, 勝奎自己回家。   徐勝等押解著馬萬春,順路到了宣化府欽差大人的公館。   徐勝下馬進了公館,見高源、劉芳二人正自吃完早飯。他們看見徐勝,說: 「你二位昨日怎麼沒回來呢?大人感冒風寒,正自無有主意。」徐勝說:「我見 大人細說,你二位隨我來呀!」   到了上房,彭公方吃完早飯,見徐勝進來,問道:「你從哪裡來?武杰往哪 裡去了?」徐勝說:「我二人奉大人之命,去找那妖婦九花娘。至鬆林莊有賊人 馬萬春窩藏汪洋大盜,與九花娘都在那裡。我被獲遭擒,武杰也不知死活。我被 馬萬春正要開膛摘心,有他主人銀頭皓首勝奎,知道他家人馬萬春不法,領莊丁 把我救了,拿獲馬萬春,喚他家人李環、李佩送我與馬萬春來至大人的公館,求 大人速辦馬萬春。」彭公說:「把馬萬春帶來,我要細細問他。把來人差回去, 說與他主人無干。」   徐勝出來說:「你二人回去,大人說與你主人無干,把馬萬春留下就是。」 李環、李佩二人回去不表。   卻說徐勝帶領眾人,領馬萬春至大人面前跪倒。大人喝道:「下跪的是馬萬 春麼?」馬萬春答應:「是。」大人說:「你窩藏江洋大盜與妖婦九花娘,謀為 不軌,殺害職官,情如反叛,你從實招來!」馬萬春說:「我是愛交朋友,因吳 太山是保鏢   的,他同我至厚,昨日來家拜訪,還領了七八個朋友,說是往口外去找人。 九花娘她母親是我姨娘,他來至我家,我們是親戚。」彭公一拍桌子說:「你說 你們既是安善良民,為什麼與我的差官動手?把我那個差官給殺了,要破這個差 官的腹,你從實招來!」馬萬春說:「我昨日晚上同朋友吃酒,從房上跳下兩個 人,提刀動手,我等認作是賊人前來明槍,故此同他動手。   一人被我們追至村外,讓那小方朔歐陽德和尚所救,不知往哪裡去了?被我 所拿之人,只審問他是哪裡的賊,姓什麼,叫什麼?我主人來說我私殺官長,我 要知是大人的差官,小人斷不敢如是。」彭公說:「馬萬春,我來問你,九花娘 往哪裡去了?   吳太山這八九個人,又往哪裡去了?」馬萬春說:「小人被我主人拿住,他 等全都嚇跑了,我也不知他們走哪裡去了。」彭公說:「馬萬春,你敢結交匪類, 隱藏大盜,你就不是好人。」   即叫高源、劉芳說:「你二人速送他去縣衙,按律辦他。」便把他所作的事, 寫了一個名帖,交高源、劉芳將他送至縣衙。彭公暫住這裡養病,遞了一個折子, 參知府王連鳳庸劣無知,辦事糊塗。過了幾天,上諭下來:宣化府知府王連鳳即 行革職。   這且不表。   且說武杰在廟內養病,他師父已把那毒蒺藜傷給他治好。   自上了五福化毒散、八寶拔毒膏,他那鏢傷已好,但在廟中吃的是小米粥、 饅頭,他實在不慣,自家又不能走。一日,他在千佛山真武頂山門以外,瞧見那 山前山後,樹木成林,果然是峭壁石崖,山清水秀。自己往前信步行走,下了山 坡,一路上青山疊翠,碧柳如煙,樵夫高歌於山坡,牧童驅牛於野外,青絨一片, 俄然一新;農夫荷鋤於田野,漁翁垂釣於河岸,游魚正躍,野鳥聲喧。武杰到處 賞玩,不知不覺到了宣化府西門內大街。見坐北向南有一座酒樓,上寫勝家酒樓, 包辦筵席,應   時小賣,裡邊刀勺亂響。武杰手無一錢,因腹中饑餓,便進了酒樓,見東邊 是櫃,西邊是灶,後有些座位,那東邊是樓梯。   武杰登梯子上樓,見這座酒樓上是十間,北邊有六個座兒,南邊有六個座兒, 樓窗大開,四面都是奇花異草。武杰坐在西邊第三個座上,叫跑堂的過來,要酒 要菜。跑堂的答應,問道:「要什麼酒、什麼菜?」武杰說:「給配四樣菜,要 兩壺黃連葉酒。」跑堂的下去,不多時擺上小菜碟子,又把酒送來擺上。   那武杰自斟自飲,越喝越高興。只因到真武頂上,並未吃著酒肉,今日開齋, 故吃得很高興。吃喝已畢,跑堂的撤去殘桌,算了帳,該錢三弔四百五十文。武 杰說:「給我寫上吧。」跑堂的說:「我們這裡一概不賒,俱是現錢。」武杰說: 「你跟吾去取吧。」跑堂的說:「我們這裡不跟你去取。」武杰掄起巴掌,正打 在跑堂的臉上。跑堂的立刻跑下去說:「掌櫃的,樓上來了一個吃飯的,他不但 不給錢,還打我。」掌櫃的姓鄒,山東人,聽伙計一說,氣得他沖天大怒,說: 「好一個蠻橫的,你吃了飯不給錢,還敢這樣無禮。伙計們,把他拿來打死,我 給他償命。」有幾個伙計立刻就拿傢伙,只見從樓上跳下一個小蠻子來,往外就 走。眾伙計說:「小輩!你休想逃去,我等把你生生打死。吃了飯不給錢,你還 打我們的人。」武杰也不同眾人說話,往外就走。有一個伙計過去,伸手要抓武 杰,卻被武杰一拎腕子,拉倒在地。那些伙計各擺兵刃,往上圍住了武杰。不知 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三回 武國興大鬧勝家樓 銀頭叟親傳驚人藝

  話說武杰見眾人圍上,各執兵刃要打。武杰揮拳打倒幾個人,嚇得那幾個都 不敢過來與他交手了。忽聽西邊來了十數匹馬,馬上騎的是銀頭皓首勝奎。他同 家將李環、李佩,還有十幾名手下人等,來至宣化府酒樓,要在這裡作樂幾天。 這座酒樓本是勝家所開,在宣化府一路無人不曉。今日勝奎來到此處,見那飯鋪 門首,有一伙人在打架。勝奎說:「你等所為何事?   作買賣不准欺負人。」酒樓伙計說:「他吃了飯不給錢,還打了跑堂的,實 是可恨!」勝奎說:「有這樣事,李環、李佩,你二人前去拿他。」二人答應, 掖起衣襟,往前一趕步躥過去,揚拳就打。那武杰一撤身閃開,抬腿一腳,正踢 在李環左腿之上,仰身倒於就地。李佩見哥哥被人家踢倒,他過去要報仇,也被 武杰踢倒。勝奎看武杰十八九歲,姿容秀美,品貌不俗,便有三分喜愛之心,要 問他姓什麼,叫什麼?武杰本來無理,出於無奈,跳出圈外就往西跑。勝奎說: 「別追,讓他跑!」這班人跟老英雄往西門外一瞧,他在前頭,一直的順路往千 佛山而去。   那勝奎見武杰順道上千佛山,這裡眾人隨後緊緊追趕。那武杰回頭看見眾人 追他,暗說:「不好!我要丟人。」方進山門,看見師父正在那裡站著,忙說: 「師父救我。」歐陽德說:   「你為什麼緣故,細細說來!」武杰說了方才之事。歐陽德說:「你進去吧! 吾自有道理。」勝奎追到山門,見善修和尚在這裡站定。他二人本是故交,知道 歐陽德是一個俠義之人。二人見了禮,勝奎說:「你在這裡作何事情?方才進你 們廟中的那個人,你可認識他嗎?」歐陽德說:「那就是小徒武杰,他在這裡受 不了清苦,上宣化去我也不知,叫兄長生氣。」勝奎說:「他的武藝練得怎麼樣?」 歐陽德說:「也無非知其大概。」勝奎說:「把他送在我莊上閒住幾天,一則飯 食也好,二則我無事傳他練些武藝。」歐陽德說:「甚好!武杰你出來,給勝大 爺叩頭,你跟去在那裡養幾天傷,就跟勝大爺學些武藝。」武杰答應,先給勝奎 叩頭。   勝奎回歸勝家寨,把武杰留在內院,將書房三間叫他居住,又派書童耘田去 伺候他。武杰瞧那書房之中,甚是潔淨,有花梨紫檀楠木桌椅和條幾,牆上是名 人字畫,有條山對景,工筆寫意,花卉翎毛,各樣古董玩器不少。每日單有人伺 候武杰酒飯。武杰白晝無事,就跟勝奎學習拳腳,議論各樣兵器,勝奎皆一一指 教於他。這勝莊主有一子,名勝起山,早喪。留下一子一女,女兒名叫玉環,幼 讀書,好武藝,博學多覽,知古達今,練得一口單刀,家傳迎門三不過飛鏢、甩 頭一隻、袖箭弩弓等各樣的暗器,今年十七歲。兒子勝官保,今年八歲,聰明過 人,在學房讀書,夜從勝奎學些武藝,家中人喜愛他聰慧靈敏,人送綽號小神童。 武杰自從來至勝家寨,勝奎待他甚厚,可教給他那些拳腳和打鏢,他總練不會。 勝奎也不厭煩,耐心指點他打鏢該當如何取准,如何使勁,如何分為上中下三路。   武杰領會在心,白天卻故作不會之狀,夜晚等到院中無人,他便照樣施展招 數,在院中點上幾根香火,放在百步之外,他摸出鏢來,對準那香火之光打去, 連發三鏢,連中三鏢,每夜自   己都留心習練。那勝奎白日教給他,他總裝不會,是怕自己會了,師父就不 肯教了,因此故作粗笨。   這夜他正在練習拳腳之間,忽然聽得一陣琴音甚美,心中一動,說:「吾自 幼常聽母親論琴妙處,這裡乃北邊之地,也有撫琴之人,吾要聽聽是在哪裡?」 武杰飛身上房,施展飛簷走壁之能,順聲音找去,躥過了兩層房,只見正東北有 一所院落,琴聲就從那院中出來。即至臨近,但見上房三間,坐北向南,屋中燈 光閃閃,院中寬大,有各種奇花,放著奇香,借了月光,看得甚真,果然是十分 的鮮麗。武杰至上房簷前,見是前出廊、後出廈的房子。他施展武藝,使了一個 夜叉探海式,翻了一個珍珠倒捲簾的架勢,隔著竹簾,借著燈光,看得屋中甚真。 當中放一張八仙桌兒,桌上兩邊是一對素燭,當中一個香爐,內燒檀香。桌子北 邊放著一張琴,在正北有一把椅子,坐北向南,上面坐定一個女子,年有十六七 歲,光梳油頭,淡抹脂粉,輕施蛾眉,粉面桃腮,品如金玉,身穿藍月白綢子女 褂,藍綢中衣,足下金蓮二寸有餘。這位姑娘性好撫琴,受過名師指教,無事總 要撫弄一曲。今夜月白風清,叫使喚僕婦人等全皆退去,自己淨手焚香,正撫到 得意之時,忽然斷了一弦。   這位姑娘乃是勝奎的孫女兒,名叫玉環,性情剛暴,眾人皆怕,又有一身好 武藝,會打幾樣暗器。今夜忽然琴斷一弦,留神一看,只見簾外房簷之上趴定一 人。她站了起來,進東裡間屋內去了。   武杰並不知道她做什麼去,還望著屋中,看她是作何事故?   那女子看見外邊有人,進到東裡間屋內,取手帕把頭罩好,從牆上摘下一口 單刀,把後邊那扇窗戶一推,飛身出去,躥上後房坡,往前走了幾步,見那人還 在趴著,也不知是誰。勝玉環故意踩得瓦簷一響,叫他回頭,好看看是誰。武杰 回頭看她掄   刀,趁勢落於就地,勝玉環就跟著跳下去了。武杰手無寸鐵,又飛身上房。 勝玉環叫丫環鳴鑼,她也跟著上了房,立刻追了下去。武杰方要往西院中跳,忽 然聽到各處鑼響。勝家寨有這個規矩,夜內有賊,便以鳴鑼為號,鑼聲一響,各 處人等知信,四面往裡攻來。這寨中莊丁有二百餘名,李環、李佩二人為頭目, 來到這院中,勝奎老英雄也出來了。李環等各執燈籠火把、鬆明亮子,照耀如同 白日一般。武杰也不敢回書房去了,自己往北房上去。勝玉環的性情又傲,總要 拿他,在後面加緊追趕。   眾人也跟著追出了後寨門。天有五鼓,武杰見眼前一座山口,他這時慌不擇 路,恨不能飛上天去才好呢。李環、李佩也趕到此處,說:「姑娘不要性急了, 這座山是個葫蘆谷,他從這山口進去,沒有出去的道路,還得從這山口出來。」 勝奎也趕到這裡,說:「姑娘你回去,都有我拿他,看他往哪裡逃?我非拿住他 不可。」勝玉環說:「爺爺,你這麼大年歲也追下來了,還是進山口捉拿他為是。」 勝奎說:「也好!姑娘守住山口,我帶李環、李佩進山拿他。」勝玉環答應,執 刀等候。   武杰進了這座山,見荊棘滿地,道路崎嶇,恨不能飛出谷口。忽聽後面追趕 喊嚷之聲,天色已亮,自己看這山裡面,越走越寬大,正北是一座青石崖,東西 兩座高山,這三處都是高峰峻嶺,不能上去的。正在為難,忽然間見正北有一座 樹林,從那樹林中起了一陣大風,這時突然竄出一隻虎來,渾身皆黑黃毛色,其 大似牛,一見有人,它把尾子一搖,又把揮身的毛兒一抖擻,搖頭一晃,直奔武 杰而來。武杰手無寸鐵,正自著急,忽然想起囊中還有十隻鏢,便摸出一隻來, 照那虎頭就是一下,正打在虎眼之上,又一鏢打去,那虎把前爪一扒地下石子兒, 就地滾了兩個滾兒,立時身死。勝奎帶李環、佩等來至山內,見那邊站立的是武 杰,打死了一隻猛虎。   勝奎正自忿忿不平,忽然後面歐陽德來了。他連忙走過來說:「歐陽賢弟, 你這個徒弟在我家中住著,他夤夜上我孫女玉環院中,所為何事,頗不明白,我 要領教領教。」歐陽德說:「我奉師命前來和解。武杰你過來,昨夜為了何事, 深入內宅,你從實招來!」武杰把聽琴之故,細說了一遍。那勝奎聽了,也近情 理,見武杰句句是實話,並無虛語,方才又打死了一隻猛虎,真是少年英雄。勝 奎先前見面之時,便有愛慕之心,這也是前世宿緣。他拉歐陽德至南邊說:「賢 弟!我意欲把我孫女玉環許給武杰為妻,你要作主為媒。」歐陽德說:「吾奉吾 師之命,正為此事而來。」勝奎叫家人把那只虎抬回家中,先請姑娘回去吧!家 人把勝玉環勸回家中。歐陽德說:「徒弟,你來給勝老英雄賠罪,鬧了一夜,也 未曾睡覺。」武杰說:「實是我粗心的過失。」勝奎說:「都是自己人,不要疑 忌。」三人說了話,一同出山,回至後寨門,進了大門,來至客廳,家人獻上茶 來。   歐陽德拉武杰至西屋內,說:「徒弟你這裡來,我有話和你說。你今十八九 歲,尚未定親,吾給你說一個親事,就是這勝家寨老莊主的孫女,今年十七歲了, 你不可推脫。」武杰說:「家有老母,吾不能自己做主。」歐陽德說:「你寫一 封家信,吾自去問你母親,你只要點頭,無有不允之理。」武杰說:「既然師父 這樣說,吾就應允了。」歐陽德叫他拜了勝奎,敘了年庚,大家擺酒慶賀。武杰 寫了一封家信,連定親之故都寫明白,就煩師父歐陽德帶去。歐陽德接了書信, 告辭往徐州下書去了。   這且不表。單說勝奎從厚款待武杰,他又告訴家中人等知道,這小姑老爺無 人不敬。過了幾日,勝奎想要往宣化府去聽戲,欲邀武杰散心。商議好了,便叫 家人備馬。勝奎接了衣服,方同武傑出了莊門,見對面來了一人,年約二十以外, 身高七   尺,眉清目秀,身穿藍綢長衫,內襯白褲褂,藍綢子套褲,足登青緞快靴, 手拿小包裹,正望大門裡瞧。勝奎見那人面目可疑,神色不對,就將武杰拉至書 房。不知所說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四回 彩花蜂大鬧上蔡縣 蘇永祿巡捕惡淫賊

  話說銀頭皓首勝奎要帶武杰上宣化府聽戲,方到莊門,見跟前站定一人,年 有二旬,白淨面皮,俊品人物,儀表非俗,二目賊光透露於外。勝奎見這個人是 探道的樣子,便告訴家人,不必備馬了,你等且回去。他一拉武杰,來至書房, 說:「武杰,可看見咱們門首站定一人,你知道是誰否?」武杰說:「我看他彷 彿江湖之人,二目賊光閃爍,今夜要多留神就是。」   書中交代:勝奎所見的那少年之人,乃是慶陽府北尹家寨的人氏,姓尹名亮, 外號人稱彩花蜂。他父名叫尹路明,外號人稱鎮山豹,他叔父叫尹路通。他父尹 路明出家在羅家店金龍寶善寺,跟神彈子火龍駒戴勝其當和尚。尹亮也跟戴勝其 學練各樣武藝,會打毒藥鏢,使一口單刀,又有飛簷走壁之能,竊取靈丹之巧。 他學了五年武藝,因他父親已死,自己便遨遊四海,閱歷名山勝境。他好淫貪色, 看見好婦人,無論在哪裡,夜晚必要前去,先彩完了花,然後一刀殺死,用粉漏 子漏下一個彩花蜂在牆上。他受異人傳授一宗薰香,無論什麼人,薰過去人事不 知,非用解藥或涼水這兩樣東西,才解得過來。因逛了一趟蘇州回來,又聽說河 南是名勝之地,那日到了上蔡縣境界,住在西關順興店內。他無事必要出去,在 大街小巷各處閒   步,只見買賣興隆,人煙稠密。   這日在西門內路北,見有一座朝陽庵,廟門首有一少年婦人上車。尹亮看那 婦人,年有二十以外,光梳油頭,戴幾枝銀簪針環,面如桃花,二目有神,身穿 雨過天晴細毛藍布褂,青布裙兒,藍布中衣,足下金蓮二寸有餘,又瘦又小。上 得車去,只見山門內有一老女尼說:「今天早些回來,廟內無人。」又有一位老 人說:「這位姑娘才是貞節烈女哪!娘家姓李,姑娘才十八歲,許配蔡舉人之子 為妻。未過門,她的男人死了,她跟母親前去弔孝。到了婆家,她自己剪去頭髮, 一定要守望門寡。   蔡家的婆婆也勸她不要守寡,那姑娘定要出家,就在這朝陽庵拜老尼慧安為 師。今日是娘家來接她去,真是千古貞節的烈婦。」   彩花蜂尹亮聽那老人講論這一段事,聽在耳內,記在心中。   他找一個酒館坐了一天,到天晚之時,回到店內自己的住屋安歇睡覺。候至 天有五鼓之時,店內眾人俱都睡熟,他換了夜行衣服,頭戴罩頭帽,身穿灰色褲 褂,足登青緞快靴,把白晝衣服包好,斜插式係於背後,身帶百寶囊,內裝十三 太保鑰匙和開門撬戶的小傢伙,又帶了薰香。他出了房門,把門帶上,飛身上房, 躥房越脊,進了上蔡縣城,到了朝陽庵廟內。見那廟中是大殿一層,東西各有配 房,大殿之東是一所院落。北房屋中木魚聲聲,燈光閃灼。尹亮到台階上,見東 西屋內皆有燈光。在西窗外濕破窗紙一看,見那屋中靠北牆是一張大牀,牀上一 張小桌,桌上燭台一枝。靠東邊牀上,坐定那白晝上車的人。尹亮看罷,不管傷 天害理,到了房門首,一推就進到了西間屋內。那女子正念救苦真經,求神佛保 佑,忽見簾子一起,進來一個並不認識的男子,站在眼前。那女子說:「你是什 麼人,來此何干?我們這裡乃是尼庵,你夜晚來此何干?」尹亮一笑說:「娘子! 我白晝看見娘子上車,一見芳容便心神不定。   我的魂靈已被你勾來,今夜前來相會。望求娘子賜片刻之歡,我有薄禮相贈。」 那位貞節女子聽了尹亮之言,羞得滿面通紅說:「何處狂徒這樣大膽,你快快出 去,我要喊出人來,把你拿住,那時你悔之晚矣!」尹亮說:「你當真不從我!」 那女子聽了尹亮之言,便嚷叫起來說:「師父快來,不好了,有賊來了!」老尼 僧在東房內聽說有賊,連忙過來,彩花蜂尹亮一伸手拉出刀來,抓住那女子的頭 髮,掄刀就砍,一下正中脖項,人頭落地。老尼僧掀開簾子一看,見尹亮殺了人, 也嚷說有賊!   又被尹亮一刀砍倒在地,連怕帶嚇,登時身死。尹亮從那囊中摸出粉漏子來, 漏了一朵鮮花,上落一個蜜蜂兒。他回轉店內,到了自己所住之房安歇睡覺。   次日大早起來,聽店中伙計說:「西門朝陽庵尼姑廟內鬧賊,砍死尼僧,殺 了貞節烈女,本地官人去稟官相驗,少時咱們瞧熱鬧兒去!」吃了早飯,彩花蜂 尹亮換了衣服,同眾人來至尼姑庵內,隨眾人去看熱鬧。   那上蔡縣知縣李鳳儀,乃科甲出身,自到任以來,勤於政事,愛民如子,大 有政聲。今來至朝陽庵下轎,早有本處官人預備了公位。老爺落座,吩咐刑房人 等驗看。穩婆驗完,來至公案前回話說:「此乃被刀殺死,一個女子,一個老尼, 皆是刀傷致命之處。」李老爺有兩個班頭,一名紫面虎蘇永福,一名雨雪豹蘇永 祿,乃親兄弟二人,武藝精通,在本縣當差役,遠近聞名。李老爺派他二人,看 裡面有什麼疑忌。蘇永福到了裡面北禪堂內,聞著血腥之氣,直透入鼻孔之內。 各處驗看,知賊人是從門內進來的,並無別的行跡,惟那北牆之上有一朵鮮花, 上落著一個蜜蜂兒。看完回來,說:「下役奉老爺諭,看那屋中並無別的行跡, 惟北牆有一朵鮮花,上落著一個蜜蜂兒,是賊人留下的暗記。」李老爺吩咐本地 官人,領棺材收殮   這兩個死屍。   老爺回署,立刻把蘇永福、蘇永祿二人叫進書房之內,說:「你二人領本縣 票,在大小店口、庵觀寺院之內,訪查形跡可疑之人,或綽號叫彩花蜂者,拿來 有賞。我給五天限,如捉不到賊來,我要重辦你們!」又在四處貼了賞格:「如 有拿獲尼庵殺人兇犯者,賞銀五十兩;如有送信者賞銀三十兩。倘若知情不舉, 窩聚賊人,被本縣查出,定當按律從重治罪,決不姑寬!」   二值班頭乃親手足兄弟,二人領了老爺諭票,便帶他們的小伙計在大小店內 訪查,卻並無賊人下落。   那日東關外又出一案,裁縫鋪楊五之妻夜內被殺,也留一朵鮮花,上落一個 蜜蜂兒,是先奸後殺的。老爺驗屍回來升堂,叫蘇永福過來說:「本縣派你拿獲 彩花蜂淫賊,你並不認真緝捕,給我打。」蘇永福說:「老爺恩施格外,下役晝 夜去查,無奈訪不著下落,只求老爺開恩吧!」李老爺說:「我這次不打你,你 三天後再交不出賊人來,我要了你的性命。」蘇永福連忙磕頭下來,回到自己下 處,與二弟甚覺為難。蘇永福說:「你我必須改扮才成,我扮一個賣帶子的,你 會什麼,也改扮一個賣什麼的,暗帶單刀鐵尺,叫那手下伙計,都在下處等候。」   蘇永祿說:「我學過捏江米人,我家裡還有一份櫃子呢,你我就改扮起來。」 兄弟二人改扮作小買賣人,到各處去尋訪此案。   蘇永祿出了上蔡縣城,在各村莊去捏江米人玩藝兒,走了幾個村莊,並無有 開張,也不知賊人的下落。他在店中住下,次日又去各村繞彎。走至一個村莊, 叫做李家鋪的,他把櫃子放下,在一個大戶人家門首歇息。只見從裡面出來幾個 女子,有兩個十八九歲的,有十四五歲的,還有兩個七八歲的小童,要來買江米 人,問要幾個錢?蘇永祿說:「五十個錢捏一個人來,捏一個哈巴狗兒要三十個 錢。」那小孩說:「你一樣捏兩個   我們瞧瞧。」那蘇永祿說:「捏了就是你的,你若不要,我沒處賣。」那小 孩說:「也好!」蘇永祿就在那大門首捏起江米人兒來。正捏著,忽見從西來了 一個人,年約二十以外,俊品人物,頭戴馬連坡草帽兒,身穿青洋縐大衫,足下 青緞抓地虎快靴,面皮微白,站在蘇永祿的身後,見到門內那幾個女子,只看得 目不轉睛。蘇永祿回頭瞧了那人一眼,就知他不是什麼好人,二目賊光閃閃,正 自看得出神,又望大門各處看了幾眼,就象是探道一樣。蘇永祿暗中留神,自己 捏完了人兒,要了錢,便暗中跟那少年之人走了有五六里之遙。他見那人進了上 蔡縣城,就不知往哪裡去了?蘇永祿到了下處,等他哥哥到來,就問他兄長訪著 了沒有?蘇永福說:「並無下落,你怎麼樣?」蘇永祿把在李家鋪遇見那人的情 形說了一番。兄弟二人定計,要捉拿彩花蜂,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五回 尹亮誤入紀家寨 烈女無故被賊殺

  話說紫面虎蘇永福與他兄弟永祿,挑選了四十名快手,各帶隨身兵器,先出 了上蔡縣城,來到了李家鋪。他們都躲藏在廟內,派地方官人去暗中探聽,又派 了幾個精明的伙計,在大戶人家分為八方暗中探望,如有生人上房,他們大眾各 帶兵刃,先圍宅院,然後拿賊。蘇永福分派已定,大家即在那廟內隱藏,以候回 音。   單說彩花蜂尹亮,自從那日在尼姑庵內殺了那貞節女子,他還住在店內,白 天出去觀瞧那有姿色的女子,夜晚前去彩花,在上蔡縣殺了七條人命,並不怕人 前來拿他。今日在李家鋪見那兩個女子,他又要前去彩花。天有初更之際,他來 至李家鋪村頭,在各處一望,並無巡更之人,便至那大戶人家門首,飛身上房, 躥房越屋如履平地,正在各處探聽動靜,忽聽外邊人聲喊叫,齊嚷拿賊!彩花蜂 尹亮聽了,立刻翻身躥在高屋上一望,只見燈籠火把,照耀如同白晝。蘇永福擺 鐵尺上來說:「淫賊哪裡逃走!」尹亮大吃一驚,見正南上有一人擺鐵尺過來, 掄起就打,尹亮用刀相迎,二人殺在一處。本宅莊主李庚辰也趕來了,齊聚家丁, 前來幫助拿賊。尹亮飛身往西逃走,蘇永福隨後追趕。尹亮回手一鏢,正中那蘇 永福的左肩頭,哎喲一   聲,倒於地下。蘇永祿連忙趕過去攙扶起來,叫伙計先抬回家去。他又拿刀 去追尹亮,方要出村,只見尹亮站在那裡說:「無名小卒,休要前來送死!」蘇 永祿掄刀就砍。尹亮架開,擺刀分心就刺。蘇永祿一撤身閃開,又擺刀剁去。尹 亮躲開刀,施展平生的武藝,把蘇永祿殺得渾身是汗,遍體生津。尹亮看見那邊 有幾十名莊丁人等追趕下來,他才自己跑了。   蘇永祿也不敢追趕,見那些快手前來,便埋怨眾人說:「你們為何不早來幫 我拿賊?你們好不知事。」眾伙計說:「我們把蘇頭兒先派人抬著,護送回家去 了。」蘇永祿無奈,帶著眾人回歸衙門,據實稟明知縣。李鳳儀賞了蘇永福十兩 銀子養病,派蘇永祿急速剿拿彩花蜂那殺人之賊。蘇永祿說:「回老爺,那賊被 這一驚,他必不敢在這裡住了,求老爺賞銀,再辦海捕公文,出境捉拿。」知縣 老爺說:「我給你海捕公文,並路費銀子十兩,你要用心訪拿賊人。」蘇永祿謝 過老爺,把文書銀兩一並領下,到家中見蘇永福的鏢傷甚重,自己為難,先把鏢 取下,上了些拔毒散,再到外邊去請先生。只見一個老道人,正在十字街前賣藥, 名為百花丹,專治各樣病症,每粒不論多少錢都可。蘇永祿見那道人儀表非俗, 紫面長鬚,便花了幾文錢買了幾粒藥回來,給他哥哥吃了一粒,敷了一粒,蘇永 福方才止住疼痛。蘇永祿收拾隨身的包裹,扮作一個賣帶子的,往北路尋蹤探跡, 跟隨下來。   單表彩花蜂尹亮,自那日彩花未能成功,回歸店來,算還店帳,想要上北京 去逛逛,順便出張家口外去訪幾個朋友。那日到了京都,逛了兩天,出德勝門正 往前走,忽見一座大鎮,南北大街,買賣興隆。他走至村西頭,見北邊有一所大 莊院,裡面樓台殿閣,外面樹木森森。彩花蜂尹亮正往裡瞧,想著自己盤費不多, 要偷點銀子。正在想著,忽見從大門裡出來一群   婦女,那頭前有一個十八九歲的,生得眉黛春山,目凝秋水,淡妝素服,出 門便上車去了。大門裡還站著一個女子,也生得天然俊俏,品貌不俗。   書中交代:這所宅院便是狼山紀家寨,神手大將紀有德就在這裡住。方才走 的那個女子,是紀有德妻子娘家的姪女,名叫劉彩霞,她的父親早喪,跟著兄嫂 度日,時常在姑媽家住著,今日是有事回家。她坐車走時,劉氏與女兒紀雲霞送 了出來,帶著些僕婦丫環人等,在門口站立,觀看過往之人。看了片刻工夫,那 劉氏帶著女兒便回歸後院去了。紀雲霞到了屋中,叫那丫環把刀摘下來,教丫環 練了幾路刀,自己也練了幾趟刀法。   吃了晚飯,那紀雲霞專愛習學武藝,功夫純熟,她每日必要練完了自己的功 夫,才能去睡覺呢。今夜正在練功夫,天有二鼓之時,忽聽外邊銅鑼聲響,人聲 一片。紀雲霞飛身上房,看見前院一片火光。神手大將紀有德聽見鑼響,先叫起 紀逢春來,又叫起家中人等,要他們留神,這才到了外面,見家人嚷嚷說:「方 才有一個人從外往裡一跳,走至三道門,腳登著弦子,兩隻木狗一咬他,他便縱 身上了東房。我們看得真切,即鳴起鑼來,知會你等眾人知道。」紀有德說:「真 是無名小輩,他連我都不知道了,這是新出手的人。」正說著,聽見那邊有人說 話:「呔!大太爺我乃彩花蜂是也,我從此路過,留下名姓,吾去也。」紀有德 聽了此話,帶人快找賊人,卻再也找不著了。大家亂了一夜,說:「可別睡覺, 恐怕賊人再來!」次日,紀有德給臨近的親戚送信,叫他們夜內留神,本處出了 彩花蜂淫賊。   話說彩花蜂夜間又未能如意,自己回到店內安歇睡覺。次日天明,算還了店 帳,他一想本處不能久住,要投奔一個朋友去了。他離開了狼山鎮,自己順路直 往前走,天有巳正之時,見前面有一處村莊。尹亮進了南村口,見那村莊人煙不 少,正   是由張家口進京的一條大路。他見路東有一個隨牆門樓,裡面是上房五間, 東西配房各三間。門前有一株大柳樹,柳樹下放著一條大板凳,上面坐著一位姑 娘,年有十八九歲。彩花蜂尹亮一看,正是昨日在紀家寨門外所見的坐車之人。   這位姑娘就是劉彩霞,她昨日由姑媽家中回來,見到哥哥劉順說:「你帶信 叫我來家,有什麼事呢?」劉順是獵戶人家,娶妻韓氏,聽得妹妹問他,就說: 「你嫂嫂一個人忙不過來,又有兩個小孩子,這穿的衣服都做不了,接你回家來 幫著做點活計。」劉彩霞聽了,就說:「做什麼活,拿來吧!」今日,劉順又對 她說:「姑媽那裡來信,說昨日紀家寨鬧彩花蜂,乃是飛賊,你少在門外站立, 要多留神。」劉彩霞這姑娘心高性傲,一生不服人,她聽了偏在門口站立,觀看 來往之人,如有彩花蜂真從這裡過,她安心要施展能為,拿住這淫賊。今日見一 少年人,二十來歲,站在西邊,目不轉睛地直看。劉彩霞暗中看見,故裝未曾看 見的樣子。   尹亮正在兩眼發直,忽聽南邊有賣帶子的聲音,回頭一看,認得是上蔡縣的 班頭,前來訪拿他的雨雪豹蘇永祿。他並不放在心上,就往北走去。蘇永祿雖認 得尹亮,只是自己覺著不是他的敵手,便不敢動手,只好在後面遠遠哨探他在哪 裡住?或是彩花蜂尹亮睡著之時,方敢拿他;或是等尹亮在哪裡出恭,或離那該 管之處近,便好調兵拿他。此時他見尹亮往北去了,跟了幾步,心中一想,說: 「我看他不住眼地看那柳樹下的女子,料他今夜必來,我何不找店歇息,今夜來 此看個機會,也好拿他。」   蘇永祿想罷,自己找了一座小店,喝了些酒,睡在炕上。   至天已日落之時,蘇永祿說:「掌櫃的,把我的帶子寄在這裡,我去找一個 朋友。他與我約定在這裡相見,等到這般時候,還   不見來,我去到村前村後走一趟,找找他去。」店中掌櫃的說:「也好,就 是這樣吧,你找他去要快些回來。」蘇永祿暗帶單刀,來到劉順的住宅,找一個 避人之處好看動靜。等至二更時候,見從正北來了一條黑影子,走得甚快,飛身 上房,進了劉家院內。蘇永祿看了,也飛身上牆,見那彩花蜂正在窗外偷眼觀看。 忽見屋中燈火滅了,那彩花蜂又到西邊去觀看,往裡一瞧,見屋內燈光閃閃,並 無一人。尹亮正自狐疑之際,聽見屋上瓦簷響,彩花蜂一抬頭,只見屋上跳下一 人來,說:「好彩花蜂賊,你敢來此找死,我來也!」掄刀就剁尹亮,尹亮用刀 相迎。屋中姑娘早收拾好了,手提單刀,跳至院中說:「彩花蜂賊人,哪裡走!」 南牆上蘇永祿說:「本宅主人,千萬不要放走這個賊人,他乃是彩花蜂,在河南 地方留下許多命案,我是奉縣諭來捉拿賊人的。」拉刀跳了下來。彩花蜂尹亮把 刀一擺,飛身上房,卻被劉彩霞一鏢,正中他的肛門。尹亮覺著那只鏢進去了二 寸多,這也是他彩花的報應,今夜該挨傢伙了。   尹亮逃走,又來到了保安州地面,只見街市中人煙不少。   他走至十字街前,抬頭往西一看,見牆內有一座樓,樓窗大開,內有一位旗 裝打扮的女子,年有十八九歲,梳著一個大兩把頭,穿一身銀紅色的衣服,眉如 彎月,目似秋水,準頭端正,唇若涂脂,帶著兩個丫頭,正看那往來的行人。彩 花蜂尹亮一看這是二府同知的內衙,知道里頭必是同知的內眷,這位姑娘果然生 得美貌,我不免今日就住在這裡的店內,夜晚圖一個樂兒,我若得這位美貌佳人, 乃平生之大幸也。   尹亮住到魁元店內,要了些酒菜,自己喝了幾杯,心中甚是高興。天晚自己 關門睡覺,睡至三更之時,起來聽外面並無動靜,便換好了夜行衣,背插單刀, 出了上房,把門關上,掏出暗記兒,畫在門首。他飛身上房,躥房越脊,如履平 地,到   了同知衙門,就在各處偷聽。見那樓簷下透出燈光,彩花蜂尹亮提刀來至窗 戶臨近,濕了一個小窟窿,往裡一看,見屋內圍屏牀帳甚好,牀上坐著之人,正 是那白晝所見的女子,同兩個丫環在那裡說話。尹亮進了上房,即把兩個丫環殺 死,說:「美娘子,從白晝見你一面,無刻忘懷,你須從我片刻之歡!」那女子 一聽此話,說:「好賊人,殺了人啦!」彩花蜂說:「你嚷,我連你也殺死!」 一伸手抓住那女子,說:「從不從,快說呀!」那姑娘還是嚷。尹亮舉刀欲殺, 只聽下面一片聲喧,彩花蜂要被獲遭擒。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六回 陳清捉拿彩花蜂 尹亮夜入三聖廟

  話說彩花蜂尹亮拉著那位姑娘,連恐嚇帶央求。那烈女視死如歸,大罵淫賊, 說:「你這傷天害理之賊,還不給我退去!」   尹亮說:「好,你是不要命了!」一刀便把那姑娘殺死。他用粉漏子漏了一 朵梅花,上落著一個蜜蜂兒,又提筆在粉牆之上寫了幾句詩,留下姓名。寫的是: 背插單刀逞英雄,雲遊四海任縱橫。   白晝看見窈窕女,黑夜前來會美容。   豪傑有意求雲雨,佳人薄倖太無情。   因奸不允傷人命,我號人稱彩花蜂。   彩花蜂寫完了字,投筆於桌上,往外逃走。方要走時,忽見對面來了幾個查 夜的人,連忙藏躲,候人過去,他才走了。   二府同知法福理次日早晨起來,肉跳心驚,行坐不安,正不知所因何事?忽 見乳母劉氏來報,說:「老爺不好了,姑娘不知被何人殺死?」法福理聽乳母之 言,嚇得面如土色,連忙帶領從人,親身到妹妹房中去,看是什麼緣故?到了樓 上,血腥之氣透人鼻孔之內,見他妹妹和丫環的死屍仰臥於地。抬頭一看,見牆 上還有幾行字跡。法福理看罷,立刻氣得面目改色,大罵賊人。自己先派家人預 備棺材,叫他們裝殮起來。然後升   堂,叫齊了三班人役,說:「來人,傳捕快陳清、馮玉二人前來,派他二人 辦案。」衙役等答應,急速把兩個大班頭叫來。   那陳清綽號人稱賽叔寶,馮玉綽號人稱醉尉遲,二人練得好武藝,結交天下 英雄,在本衙門充當捕快頭目,辦案拿賊,稱為第一。今聽老爺呼叫,連忙上堂, 給老爺請安,說:「老爺呼喚下役,有何事吩咐?」法福理說:「陳清、馮玉, 你二人乃頭役之流,今日本府衙內,被彩花蜂賊人殺死三條人命。我給你二人三 天限期,定要拿住彩花蜂淫威。他殺死丫環與小姐,還在牆上留下詩句。你二人 如拿獲賊人,本分府賞白銀二百兩;倘若你等不認真查拿,我定要從重處治。」 二人答應,立時領簽票出了衙門,回到下處,換好隨身衣服,暗帶兵刃,先在各 處尋訪蹤跡,卻並無下落。   二人無法可施,到十字街慶勞樓酒館正面樓上坐下。那馮玉一生最愛飲酒, 千杯不醉,他生得面黑,因此得了一個綽號叫醉尉遲。二人見酒樓上吃酒的人不 多,方才坐下,跑堂的認得他兩個,說:「二位班頭來了,今有什麼公事?」陳 清說:「我出城探視我們馮賢弟,他最愛飲酒,不論在哪裡都喝,你給我二人要 幾樣菜,送上十壺酒來。」二人喝了幾杯,心中悶悶不樂。陳清說:「馮賢弟, 你我在衙門內總算數一數二的,今日這案就不好辦。你想,這彩花蜂是怎的一個 綽號兒,你我也不知是男是女、是僧是道、是老是少,並未看見,怎麼拿他?   就是彩花蜂來了,咱們也不認識,這如何是好?」馮玉說:「大爺且喝酒, 喝完了酒再想主意。俗語說的好,吉人自有天相,我不是說大話,這個賊人也不 算什麼英雄,殺了人留下詩句,是並無一人識他,我要知道他的面貌如何,他想 逃走就比登天還難。」陳清說:「這話說的是,你我要認識他,拿他就如探囊取 物,不費吹灰之力。」   二人正說著話,忽見南邊對面桌上,一個人站了起來,身高七尺,白淨面皮, 長眉朗目,俊俏人物,身穿寶藍綢縐長衫,足登青緞快靴,在那邊吃喝完畢,把 大衫脫下來包在包袱之內,手中拿著小包袱,來到賽叔寶陳清、醉尉遲馮玉跟前 說:「你二位方才所說之話,我已聽夠多時了。你二位乃本分府的班頭,要拿彩 花蜂的嗎?」陳清、馮玉二人說:「不錯,你怎知道?」   那人說:「你二人認不認識彩花蜂呢?」陳清、馮玉說:「我們並不認識這 彩花蜂是何人。」那人說:「二位要拿他,遠在千里,近在目前。」陳清聽到這 裡,一拉那人說:「朋友請坐,你必是認識此人,可帶我二人一同前往,這要拿 住他,我二人必然重謝。」那人說:「你不必拉我,我告訴你吧!」陳清放開手 說:「請坐細講,咱們三人且喝完酒去。」那人一陣冷笑,說:「我酒是用過了, 你要拿,彩花蜂就是我,我就是彩花蜂。」陳清、馮玉二人聽了說:「好,你算 是好朋友,我二人正在為難,你打這場官司,我們好交朋友,無論怎麼,都有我 二人照應你。」   那人聽到這裡,說:「要打官司,我手中之刀卻不願意。」伸手抓刀,掄起 就砍,陳清、馮玉掄起鐵尺相迎。這二人武藝超群,與彩花蜂三人殺在一處,把 那些吃酒之人,都嚇得各處藏躲。   尹亮跳下樓去,陳清、馮玉二人各擺兵刃說:「你往哪裡逃走?」方跳至大 街,正南來了蘇永祿,一看那彩花蜂尹亮從樓上跳下來,他把帶子一擲,提刀趕 將過來說:「彩花蜂,你往哪裡走!我必要結果你的性命,二太爺自上蔡縣跟你 下來,甚不容易。」彩花蜂尹亮聽蘇永祿喊著過來,要幫助陳清、馮玉動手,急 伸手掏出一隻毒藥鏢來,照定那馮玉咽喉打去。馮玉連忙一閃,正中左肩之上, 「哎喲」一聲,倒於地下,不省人事。那時彩花蜂便跑了。   陳清過來扶起馮玉,蘇永祿也趕到說:「了不得啦!這是   毒藥鏢,我家兄曾受他一鏢,請人看過,尚不知生死。」陳清說:「兄台貴 姓?是何處人氏?來此何干?」蘇永祿說:「我姓蘇名永祿,乃上蔡縣班頭,為 捉彩花蜂而來。他在上蔡縣留下兩條命案,我兄長中了他一鏢,還不知生死。我 奉諭前彩拿他,見你二位與他動手,我趕奔前來想要把他拿住,不想這個朋友又 被他所傷。未領教你二位貴姓?」陳清說:「我叫陳清,他叫馮玉,是本處的捕 快頭目。只因昨天夜間,衙內出了殺死小姐、丫環等三條命案,我二人奉老爺之 命來拿彩花蜂。我這二弟家有寡母,他要死了,便無人奉養。這鏢打在肩頭,你 看全都腫了,這是毒藥鏢,我常聽人說過,非勝家寨五福化毒散、八寶拔毒膏不 能治此鏢傷。」蘇永祿說:「這勝家寨在哪裡?」   陳清說:「天下皆知宣化府黃羊山勝家寨,老莊主神鏢勝英,收了些徒弟, 都是有名之人。他死去了,今還有他的兒子,也有五六十歲了。神鏢勝英這位老 英雄,可算是有名的豪傑,他家有五福化毒散、八寶拔毒膏,最能治這毒藥鏢傷 等症。」蘇永祿聽了,說:「我去要點藥來,你也給他請人調治才好。」陳清說: 「我在這二府衙門等你,千萬別過三天。他這鏢也是勝家寨傳授,打在四肢還輕, 三天准死。你去吧,千萬給求了藥來。」蘇永祿說:「你我一見如故,我無不盡 心。」   他順路出了保安,正往前走,忽見彩花蜂尹亮在前面不遠蘇永祿不敢過去拿 他,只在暗中跟隨,看他往哪裡去,再作計較。跟了有七八里路,見前面有一座 古廟,裡面有東西配房大殿,尹亮一下就竄進去了。蘇永祿心中說:「他在這裡 很好,我自有主意。」轉身向南,又來在保安地方,要上酒樓去訪問陳菲在哪裡 住。只見從酒樓上出來一人,是差官模樣,頭戴緯帽,高提梁、通紅纓兒,身穿 藍紗袍子,外罩紅青紗八團的馬褂,足登官靴,身高七尺以外,玉面朱唇,雙眉 帶秀,二目神   光滿足,二十以外的年紀,精神百倍。他一見蘇永祿便帶笑問道:「蘇二哥, 你來此何干?」蘇永祿聽見叫他,一看卻是粉面金剛徐廣治。蘇永福、蘇永祿二 人曾在徐勝家中會過的,今在此處見面,乃是故舊相逢。   書中交代:徐勝是從哪裡來的呢?原來是彭公在宣化府參了王連鳳,辦了馬 萬春,因偶染風寒,便上了一個請假的折子,派徐勝押折差入都。這是他從京中 回頭,皇上已有旨意下來,著彭公在宣化府養病,欽賜太醫兩名,賞假十日。徐 勝帶家人徐祿方才在保安用了飯,一出門遇見蘇永祿,便問他來此何干?   蘇永祿把上項之事全皆說明。又說:「彩花蜂現今就住在古廟。」   徐勝說:「你為何不去拿他?」蘇永祿說:「我不是他的對手,如何能成功 呢?」徐勝說:「我幫助你。徐祿,你先拉馬回宣化府等我交差,去吧!」家人 答應去了。   這裡二人又吃了一會酒,天色已晚,便各帶兵刃,來至保安城外。走了有六 七里路,已至這座古廟。只見滿天星斗,等到大約有二更時候,二人就躥上房去。 蘇永祿說:「我在房上眺望,看你怎麼樣拿他。你須要小心,他的暗器傷人,最 是厲害。」徐勝說:「不要你囑咐,我准給你拿住,不能讓他跑了。」   徐勝跳下西房,聽這屋內有人睡覺,進了西禪堂之內,黑暗中看不真切,只 聽炕上有人出氣之聲。徐勝過去按住,卻被那睡覺之人抓著胳膊,把他夾在肋下, 來至當院,先掄圓巴掌,打了他兩個嘴巴,說:「混帳王八羔子,你彩花彩到吾 和尚這裡來了,吾把你狗頭揪了下來。」徐勝聽見說話的是蠻子哥哥歐陽德,連 忙說:「別打,是我。」歐陽德說:「打的是誰?」徐勝說:「我是徐勝。」歐 陽德聽見說:「唔呀,你來此何干呢?」   蘇永祿從西房跳下來說:「徐爺,你叫人打了。」徐勝說:「我給你引見引 見,這是我兄長歐陽德,那是上蔡縣的班頭蘇   永祿,是來拿彩花蜂的。兄長你從哪裡來?」歐陽德說:「吾是上徐州下書 信的,勝家寨勝奎的孫女,給我徒弟武杰為妻了。   我得了回信,昨天在這廟內,因身體倦乏睡著了,及至醒時,不見了包袱, 連婚書回信全被賊人偷去,還在吾和尚帽子上印了一朵梅花,上落彩花蜂一個。 吾想他今夜必來,故作睡著了等他。」徐勝說:「這個賊真真可恨!」正說著, 聽見東屋上有人說:「呔!今有你大太爺彩花蜂尹亮在此,已聽夠多時。你等哪 個前來送死。」歐陽德、徐勝、蘇永祿三人聽見,齊拿兵刃要捉彩花蜂。不知後 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七回 彩花蜂夜入勝家寨蘇 永祿設計捉淫賊

  話說彩花蜂尹亮白天進廟的時候,歐陽德已在西禪堂睡著了,他便在東禪堂 歇下。徐勝如往東禪堂去,准把那彩花蜂尹亮拿住了。今夜尹亮在東禪堂聽見外 邊有人說話,偷聽多時,連忙飛身上房說:「呔!你三人要拿你大太爺,我要失 陪了。」   歐陽德聽說,眼都氣紅了,說:「哎呀,混帳王八羔子,你往哪裡走,我來 拿你!」這三人也飛身上房說:「你往哪裡走呀!」   彩花蜂尹聲往北逃走,天色渾黑,道路崎嶇,走了有三四里路,就從岔路上 往北去了。追了幾里路,也沒趕上。歐陽德說:「吾也不能回千佛山去了。」徐 勝說:「蘇二哥,你我分手吧!我回至宣化府,稟明大人,派差官來拿他就是了。」 蘇永祿說:「我到勝家寨去,討點五福化毒散、八寶拔毒膏,好救那醉尉遲馮玉 的性命。」蘇永祿走了一夜,天色大亮,在一家飯店吃了早飯,便直奔勝家寨去, 這且不表。   單說彩花蜂尹亮連夜逃走,到了天亮,他把歐陽德的包袱打開一看,裡面有 二十兩銀子,一封書信,一紙婚書,是勝奎的孫女許給武杰為妻。尹亮想:「這 勝家寨是把式窩兒,他的孫女兒必是千嬌百媚,萬種風流,我要到那裡去探道, 今夜晚圖個樂兒。」尹亮來至勝家寨,在各處探明瞭出入路逕。他站   在莊門直瞧,哪知裡面銀頭皓首勝奎正要帶武杰上宣化府去聽戲,方到門 首,見那人賊眉賊眼,正往裡瞧。勝奎便吩咐不必備馬了,隨帶武杰來至書房。   武杰說:「祖父,你老人家為何又不去了?」勝奎說:「你方才沒看見麼? 那照壁前站定一人,身高七尺,白淨面皮,長眉朗目,手拿一個小包袱,二目神 光透散,必是一個貪淫好色之徒。他來探道,今晚咱們必須預備。」先派李環、 李佩把莊丁人等調齊了,共有一百三十七名,大家齊集大廳。勝奎吩咐道:「今 夜要各自留神,一齊預備傢伙捉拿賊人。你們安排好了,把燈盞放在盆底之下, 聽鑼響為號。」眾莊丁齊聲答應,說:「我們大家預備就是了。」勝奎走到後面 去告訴內眷,要大家留神,今夜有賊。又叫勝玉環姑娘夜晚留心,細防賊人。勝 玉環有兩個丫環,一名秋菊,一名碧桃,也都很有能為。今日三個人正在練習拳 腳,聽見她爺爺吩咐這話,三人齊聲答應,暗作準備。   到了天晚,勝玉環吃了晚飯,坐在外間屋內,自己無事,把兵刃放在手邊, 說:「秋菊,你把淨面水取來,我淨了面,想要撫琴。」碧桃收拾香案,淨手焚 香,勝玉環便端正坐定撫琴。正撫到得意之時,忽然斷去一弦,心中說:「這必 是有生人偷看。」她一回頭,見後窗戶有一個窟窿,就知暗中有人偷看,便吩咐 叫人來。丫環說:「姑娘有什麼事?」勝玉環說:「我要到裡屋更衣,你二人烹 茶伺候!」碧桃說:「奴婢已經烹好了香茶,請姑娘用吧!」勝玉環說:「我換 了衣服再用。」進了東間屋內,把簪環摘去,用手帕罩頭,收拾好了,又換上鐵 尖靴,帶上鏢囊,摘下一把單刀來,把前窗支開,飛身出去,上房到了後面。往 下一看,見一人正向屋中觀看。勝玉環並不害怕,跳下房來,照定那人順手就是 一刀。那人一閃身躲過,說:「歐!   那個女子休要動手,我久愛你姿容秀美,一見神魂皆消,我彩花蜂乃有名英 雄,你要與我結為夫婦,我絕不負你就是了。」   勝玉環一聞此言,氣得粉面通紅,說:「秋菊、碧桃,你二人快叫人拿賊, 我來捉這小輩。」掄刀就剁,彩花蜂用刀相迎。   二人正殺得高興,聽見正南上一片鑼聲。那李環、李佩點齊莊丁,與武杰等 各執兵刃,來至前面,說:「快拿賊呀!」   彩花蜂尹亮也知這勝家寨乃把式窩兒,恐寡不敵眾,正在猶疑,忽見一條大 漢來至面前,掄樸刀說:「好賊!敢來至勝家寨討死,吾不能與你善罷甘休。」 照定彩花蜂就是一刀。尹亮閃身躲過,說:「小輩大膽!」把刀花一變,兩三個 照面,一刀砍在李環的肩上。李佩說:「好賊,休要傷吾兄長,吾必結果你的性 命。」掄刀過來。武杰也提刀嚷著過來,說:「吾要你的狗命。」正在這時,勝 奎帶著莊丁人等也趕到了。彩花蜂尹亮見難以取勝,心知久戰必敗,便把刀一擺, 望北直撲花園而來。這裡眾人追著說:「好賊,往哪裡逃走!」彩花蜂把身一縱, 藏在花果廳的後坡,見眾人各處追尋一回就走了。大家回至前廳,勝奎說:「叫 廚子給備點菜,咱們好吃酒。」   那勝玉環見賊人已經逃走,便把頭上的手綢、耳環摘下,把鏢囊、單刀也掛 好了。又叫丫環把帳子裡的被褥安置好,一個丫環手執燈籠,一個丫環攙扶著她, 到茅房方便已畢,回房中安歇。勝玉環說:「你兩人睡覺也要留神。」秋菊說: 「姑娘說得是,我們把所使的兵刃都放在手下,倘有動靜,也好幫助姑娘。」三 人說著話,來到外間屋裡。勝玉環見椅子上有兩個男子的腳印兒,自己掛在牆上 的鏢囊與單刀,也都不見了,回頭說:「秋菊,我那鏢囊、單刀,都是你掛在壁 上的,怎麼不見了?」秋菊說:「我不知道。」勝玉環說:「這其中是什麼緣故 呢?」   原來,彩花蜂尹亮見勝玉環帶著丫頭上茅房裡去,他在後窗戶瞧得明白,見 人出來,便把窗戶一推,進入屋內,登著椅子把單刀與鏢囊摘了下來,係在自己 腰上。急忙中卻把鏢囊係反了,自己的鏢囊口係在外,勝玉環的鏢囊口朝裡,動 手時只有乾著急,是不能掏出鏢來的。他把單刀插在背後,聽見院中的腳步聲, 知道是勝玉環回來了,便藏在牀下,一語不發。勝玉環進屋就看見自己的兵刃不 見了,便問秋菊。秋菊說:「這可是鬧鬼兒,明明我掛在那裡,為何沒有了呢? 姑娘,你看這邊椅子上,還有男子的腳印,這是何人偷去了?」勝玉環說:「你 們點上一盞燈,在各處都照照就是了。」   彩花蜂尹亮這時一掀牀頭,從牀底下鑽了出來。勝玉環往院中一跳,把秋菊 所用的刀先從桌上拿在手中。尹亮說:「美人還說什麼?快從我共入羅帳。」勝 玉環說:「淫賊,你往哪裡走!你這裡來,我與你誓不兩立。」尹亮追至院中說: 「美人,你趁此從我,你的鏢和刀都已在我手中,你還有何能為?」勝玉環並不 還言,氣得掄刀就剁。那碧桃、秋菊兩個丫環連忙鳴起鑼來。前邊銀頭皓首勝奎 正與武杰談心,聽見那邊鑼聲一響,便說:「不好!」連忙帶兵刃與暗器,武杰 也帶上鏢囊,帶領李環、李佩說:「咱們快到後邊,必是那賊又來了,吾是不能 饒他的。」李環說:「方才被他砍了一刀,我上了鐵扇散,傷已好了,今日必要 結果這混帳東西。」勝奎來至後院,說:「好匹夫,你又在我這裡攪哪!」勝玉 環見祖父同武杰全到,她把刀一擺,跳出圈外,又回到房中換好了衣裳,出來與 賊人再戰。   那秋菊瞧見尹亮把鏢囊朝裡,知他掏不出來,說:「你們快拿他,他掏不出 鏢來了。他把我們姑娘的鏢袋偷去,係在他的鏢袋上,可是裡兒朝外,他不能掏 鏢,你們快用暗器打他吧!」   那武杰眼都氣紅了,說:「我問你叫什麼名字?你要是英   雄,你就直說;你要不是英雄,你就不敢說。」那彩花蜂尹亮一聽武杰之言, 說:「小輩!大太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尹名亮,外號人稱彩花蜂,今日 特意來借盤費。」勝奎借著燈籠火把,瞧得甚是明白,說:「小輩!你白天在我 門首探道,老夫就已知道了你。你今敢來這裡彩花,還充好人。你這無名的小輩, 我今日拿住你,定要送官治罪,也叫你知道勝家寨的厲害。」彩花蜂尹亮與小蠍 子武杰動著手,又見眾莊丁各帶兵刃圍繞上來,他知道這勝家寨不是好惹的,專 講打暗器,自己的鏢又取不出來,只得說:「呔!蠻子休要逞強,我失陪了。」   武杰說:「你走不了,我非拿住你不算英雄。」緊緊跟在背後,二人相離有 一丈多遠,彩花蜂上房,武杰也上房。二人躥房越脊,到了東南角的圍子牆上, 彩花蜂上牆跳出牆外。武杰也上了牆,見彩花蜂就在眼前。武杰上前,將至彩花 蜂尹亮的背後,提起腿來一腳踢去,就將彩花蜂踢倒,摔於地下。此時李環、李 佩二人也趕到此處,先用繩子將賊人捆好,從西邊大門進去,將賊人抬至大廳。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八回 群賊聚會溪皇莊 蘇永祿偷探賊穴

  話說彩花蜂尹亮跳出牆外,被武杰一腳踢倒,捆上抬至大廳,點上了燈籠, 照耀得如同白晝。勝奎聽見賊人已被拿住,立刻吩咐帶了上來。家人抬至廳前放 下,勝奎說:「這人不是彩花蜂,你等拿錯了。戰了半天,還不認得那賊嗎?你 等來瞧,那個賊他是白淨面皮,此人是黑臉膛,這就不對了。」那被捆的人說: 「眾位把我放開吧,我有話說。我是河南上蔡縣的班頭,奉縣諭來拿彩花蜂的。 眾位不信,我有海捕公文。」蘇永祿便把在那三聖廟請徐勝捉彩花蜂,在廟內遇 見歐陽德丟了婚書之故,說了一番。勝奎把蘇永祿放開說:「這倒難為你了。」   蘇永祿說:「莊主,還求賞五福化毒散、八寶拔毒膏二份,我有個朋友叫醉 尉遲馮玉,他受了彩花蜂的毒藥鏢傷。」勝奎說:「那彩花蜂所練刀法和所打的 毒鏢,乃吾門中秘傳,不知他是何人門徒?」蘇永祿說:「此人來歷我倒不知。 我聽人傳說,傳授毒藥鏢的,在南邊就是神彈子火龍駒戴勝其,他傳授了兩個徒 弟,並不知其姓名,或者就是他的門徒。」勝奎說:「戴勝其是門中弟子,我久 已知道他出家了,為何又收下這個萬惡徒弟,真真可恨!我給你拿藥去。」勝奎 至後面把藥取來,蘇永祿收下便告辭走了。來到保安二府衙門,找著賽叔寶陳清, 把   膏藥給他去解救馮玉,下餘之藥便寄至家中救他大哥,這且不表。   單說蘇永祿在各處訪查彩花蜂的下落,這天出了宣化府,奔懷安縣而去。正 走著,因天氣炎熱,想找個村莊歇息。只見正東林木森森,是所莊院,前有一座 土台,上面站了十數個人,內中就有彩花蜂尹亮。其他是青毛獅子吳太山、大斧 將賽咬金樊成、赤發靈官馬道青、賽瘟神戴成、金眼駱駝唐治古、火眼狻猊楊治 明、雙麒麟吳鐸、並獬豸武峰、紅眼狼楊春、黃毛吼李吉、金鞭將杜瑞、花叉將 杜茂、鑽天鷂子段文成、賽李逵蔣旺,這伙人皆是江洋大盜。內中還有金刀將於 景龍、燕子風飛腿袁天化、鎮八方神鏢孟小平,皆是飛簷走壁之人。蘇永祿並不 認得,心中說:「尹亮一人我尚且不能勝他,何況這些人我不免在暗中偷瞧,再 作道理。「書中交代:彩花蜂尹亮已從勝家寨逃至了溪皇莊。這裡莊主叫花得雲, 乃北新莊花得雨的二哥。他也是裕王府的皇糧莊頭,練得一身本領,愛交天下英 雄。他手下有鑽天鷂子段文成、金刀將於景龍、燕子風飛腿袁天化、鎮八方神鏢 孟小平等,此四人也是江洋大盜,在溪皇莊保著花得雲,結交天下英雄,後又來 了一個賽李逵蔣旺,在此分贓。青毛獅子吳太山等也來投奔於他。如今彩花蜂尹 亮又投到了這裡來。   蘇永祿瞧得明白,找了個僻靜之所吃了晚飯,心中說:「待我先去探莊,再 去宣化府稟報欽差彭大人,求他給我派官兵,或派他手下的英雄亦好。」主意已 定,收拾好便進了溪皇莊。   他飛身上房,在各處一瞧,只見燈光閃爍。他躥房越脊,直向西行,到那花 得雲住房前後,共有一百五十多間。蘇永祿正向前走,抬頭見一片燈光,這裡乃 是一座花園,內有各種奇花異石,東南正房五間,花廳在東西配房,正西有望月 樓、避暑莊、   逍遙閣、安樂齋,暖閣涼亭、游軒跨院、薔薇架、合歡樓、翡翠軒等各式奇 巧景致。那花得雲坐地分贓,乃有名英雄,今夜在北花廳給尹亮接風,商議如何 害死彭公,給他四弟花得雨報仇,這是他的心意。蘇永祿向窗內一瞧,見裡面高 矮、肥瘦、丑俊不齊,皆三山五嶽英雄,四海九州豪傑。花得雲正中坐定,說: 「尹賢弟,你今來此,給我想個主意,替四弟報仇!我三弟在懷安,也知這信息, 他派鑽天鷂子段文成來此,約請各路英雄,刺殺彭公。」尹亮說:「這也不難, 我同一個朋友到他公館,夜內行刺,殺了他就算完了。」   這時,金刀將於景龍回頭見窗戶有個洞穴,料定外面有人,他性情粗暴,便 嚷叫道:「眾位不好了!後窗戶有個奸細來暗探消息,快拿兵刃去捉奸細。」蘇 永祿聽了,嚇得全身是汗,心想:我今日死在溪皇莊了。他聽見大廳上一亂,回 頭見一株大樹,連忙上樹藏伏,不敢出氣。花得雲這伙人來至外面各處一找,並 無一人。段文成說:「於賢弟這是謠言,這裡哪有人呢?我想咱在這裡並未作案, 有誰敢來暗探!」於景龍讓眾人說了一番,自覺沒趣。大家回至大廳,齊說:「於 大哥眼花了。」   那蘇永祿嚇得兩眼翻白,後見眾人入了大廳,他才慢慢的下來,心想:「三 十六著,走為上著,我快上宣化府彭大人那裡,請幾位英雄來捉這些賊人。」正 想著,忽見後面有一個人追了下來,心中更為害怕,說:「不好!有賊人追下來, 這人腳程甚快,我須快跑。」自己在前跑,那人直追,他急了,見前面一個墳塋, 內有跨欄牆,正中是宮門。蘇永祿料想跑不了,便飛身跳入牆內,自己隱藏起來, 不敢出去。他暗中從古錢窟窿向外一瞧,見那人圍著牆向裡直瞧,並不走開。他 自己一想:「莫若走為上策!」想罷,飛身往外就跑。他才要逃走,只見那人過 來一腳,便把蘇永祿踢倒,按在地下,說:「你往哪裡   走?我以為你是英雄,原來是個無名小卒。」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九回 粉金剛暗探溪皇莊 蘇永祿定計捉淫賊

  話說蘇永祿被人按倒在地下,那人說:「彩花蜂,你這回跑不了啦!」蘇永 祿說:「你這人說話聲音甚熟,我不是彩花蜂。」   那人說:「原來是蘇二哥!我是徐勝,只因我同你分手之後,至公館見大人 回明了,聽說彩花蜂還在各處彩花,大人派我與水底蛟龍高通海、多臂膀劉德太 三人來拿彩花蜂,我白天訪得明白,彩花蜂就住在這裡。我在這村內查訪他的下 落,忽見你從裡面出來,我把你當彩花蜂了呢。」蘇永祿說:「尹亮正和群賊在 一處吃酒,內有花得雲等二十多人,我不敢動手,你要敢去,我便同你去。」徐 勝說:「你頭前領路!」二人又往溪皇莊而來。蘇永祿說:「我給你在房上瞧著, 見機而作。」徐勝說:「不用你幫忙,有我一人,足夠殺這些賊人了。」   二人進了村莊,路北就是花得雲的住宅。兩人上房,又來至那所院落,聽見 裡面正在猜拳行令,吃得甚是高興。徐勝趴在後窗戶,往裡面瞧得真切,見花得 雲和鑽天鷂子段文成二人在一桌談心,正說到要上宣化府行刺。徐勝聽得出了 神,於景龍一抬頭,又見後窗戶有一個人影,急忙出去。徐勝早已知道,一錘正 打在於景龍的面門,他呵呀一聲,翻身在地,登時死了。   大廳眾人各拿兵刃,來至後面。有人說:「小輩哪裡走?」段   文成掄豹尾鞭就打,徐勝急架相還。眾人齊把徐勝困住。彩花蜂掏出毒鏢, 一鏢正打中徐勝左肩。徐勝受這一鏢,只覺腰背發麻,渾身疼痛。他不敢戀戰, 忙把錘花一撥,打出圈外,飛身上房,躥房越脊逃至牆外。眾人往外就追,說: 「別放走了他,務要把他拿住,碎屍萬段。」   徐勝中鏢之後,頭眩眼黑,兩腿發軟,恨不能一下飛上天去。他慌不擇路, 走了四五里之遙,後面追趕之聲漸遠,見路北一座古廟,便推開廟門入內,把閂 插好。他疼得全身是汗,用身子倚著山門,聽眾賊追至這裡,齊說:「往這裡跑 來的,他如何能跑得如此快,我等尚須留神,往下追去。」花得雲說:「他跑不 遠的,藏在廟中亦未可定,你我進至廟內看看有沒有?」尹亮說:「他已然中了 毒藥鏢,就是讓他逃走了,三天也得爛死。」眾人又追了有四五里路,不見徐勝 下落,只得回頭說:「如今饒他,讓他落個全屍。」賽李逵蔣旺說:「你等先走, 我要出恭。」眾人說說笑笑,一同往西走了。徐勝在廟內,聽眾賊從大道上過去。 他因鏢傷疼痛不止,大罵賊人道:「彩花蜂這狗娘生的,我無故受他一鏢,想不 到竟死於此地!只是公館沒人知曉,無人給我報仇。我堂堂正正奇男子,轟轟烈 烈大丈夫,一旦死在匹夫之手,萬不能同他甘休,做鬼也要拿他等報仇。」蔣旺 出完恭,走至這裡聽見徐勝在廟內大罵賊人,便拿鋼斧走至山門說:「小輩,你 藏在這裡,我把你掏了出來。」   徐勝聽到有人說話,因傷痛不能轉動,說:「誰人推門?」蔣旺說:「我名 蔣旺,外號賽李逵。」他連推了幾下,推不開門,便說:「我不從山門進去,我 跳牆過去吧!」飛身跳進廟去。徐勝是站不起來了,瞧那賊人身高七尺,面如刀 鐵,黑中透亮,粗眉怪目,手拿加鋼斧。徐勝說:「歐!蔣匪你是朋友,快拿斧 子過來,給我一斧子了帳,咱二人結個鬼緣,你可別送我上   溪皇莊凌辱我。」蔣旺說:「好!你既說到這裡,我就給你一斧子吧!」過 去剛要砍,忽聽大殿有人說話:「小輩!休傷白虎星君,吾神法寶取你!」蔣旺 嚇了一跳,一回頭見白花花一宗物件,撲奔面門而來,要躲也躲不開了,撲哧一 聲,正打在面門,「哎呀」一聲倒於地上。   徐勝抬頭一看,見大殿上出來一人,赤身露體,撲奔過來把蔣旺捆上。徐勝 一看那人,卻是水底蛟龍高通海。徐勝說:「高大哥!你救我回公館,快去勝家 寨給我求點五福化毒散、八寶拔毒膏,好救我這條性命。」高通海說:「別忙! 我先把他衣服剝下,我穿上了然後再說。」   書中交代:高通海因奉彭大人之命,派他同劉芳、徐勝來拿彩花蜂。三人分 手後,高通海走有七八里路,見路旁一片葦塘,有幾人在那裡洗澡。高通海走得 全身是汗,也想洗澡,便把衣服脫了,跳下水去。那些洗浴之人,皆不敢向深處 去。高通海施展分水法,蹲入水底,洗完上來,見那幾個洗浴之人已蹤跡不見, 衣服也沒有了。心想,這一下可坑了我啦!他不敢進村,候至天晚才出了葦塘, 見正北有座山神廟,他推山門進去,其中並無僧道,便把門關上,倒在供桌上睡 著了。方才徐勝同蔣旺說話,把他驚醒。見到徐勝要被蔣旺殺死,連忙把供桌上 的鐵香爐照定蔣旺說:「休傷白虎星君,吾神來也!」一下正打中蔣旺,被他按 倒捆上,把衣服剝下來自己穿上,只是靴子太小穿不得,趁著他未醒過來,先把 他的口堵上,又把徐勝送至大殿台階之上。心想:賊人回去,見少了一人,必要 來找,我且把山門開了,把他立在山門內,我藏在他身後就是了。高源一瞧蔣旺 臉上血污怕人,又給他抹了一把香灰,站在他的身後把斧子掄動如飛。   且說花得雲等眾賊回至莊中,單只少了蔣旺。眾人說:   「莫非他漏了單,給人拿去了!」旁邊孟小平說:「我找他去。」   忙奔至山神廟,聽山門內嘔了一聲,不覺嚇了一跳!只見一人披髮掄斧,嗷 嗷直叫。孟小平打了一個冷顫,掏出鏢來,照定那人就是一鏢,正打在蔣旺心上, 登時身死。高源扶住死屍不讓他倒下,又把雙斧耍了起來。孟小平說:「真怪! 這一鏢既已打中,為何死屍不倒,我看看去。」才走至山門外,見死屍向他一倒, 躲避不及,被那死屍壓倒了。高源趁勢一斧,便把孟小平耳朵劈掉半個。他捆上 孟小平,把蔣旺屍體送在廟內,又把孟小平的靴子脫下,自己穿上正合式,再將 孟小平的發辮拆開,讓他站起,自己躲在他身後耍著斧子。   這時村上又來了彩花蜂尹亮、雙麒麟吳鐸、並獬豸武峰,他三人來至七賢祠, 聽山門有鬼叫,見一人散了發,耍著斧子。   尹亮掏出鏢來,照那人就是一鏢,又把孟小平打死。高源將屍身向外一擲, 說:「呔!吾神來也。」吳鐸、武峰二人,嚇得往外就跑。尹亮說:「不必跑, 我自有道理。」他用刀就砍,高源用斧急架,三人便殺在一處。高源哪裡是尹亮 的對手?高源說:「你是何人?爺斧下不砍無名之鬼。」尹亮說:「大太爺姓尹 名亮,外號人稱彩花蜂。你是何人?」高源說:「我姓高名源,表字通海,人稱 水底蛟龍高法官是也!專會勾魂請將,我一念咒,叫天兵天將前來捉你。」說著 直往東走去。尹亮一動手,就知高源不是他的對手,便往下直追,說:「小輩, 你不必嚇我。」高源說:「看你怕不怕,我高法官要念咒了!」他嘴裡唧呱幾聲 說:「值年太歲快來幫我!」正走在樹林之中,忽聽空中有人說:「我值年太歲 是也!彩花蜂休想逃走。」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回 神手將拿獲淫賊 赤鬆林路逢眾寇

  話說尹亮追至林中,聽空中說「吾神來也!」便嚇得回頭就跑。高源本是造 謠,只見樹上跳下一人,是個紫面的男子,甚是面熟,一時卻想不起了,便說: 「朋友,你是誰呀?」那人說:「高兄弟不認得我了,咱們皆河南人,你在上蔡 縣剿滅宋家堡之時,我曾見過尊駕。我是令尊大人的徒弟,名叫蘇永祿,你忘了 不成?」高源說:「好!你我千里有緣,你從哪裡來的?」蘇永祿就把已往之事 說了一番。二人正談著,那邊尹亮早聽得明白,說:「好!」飛也似的來至這裡, 掄刀就砍。二人哪裡是他的對手,只累得全身是汗。忽見大道上來了七八個騾馱, 四個人夫,兩個騎馬之人跟著,在朦朧月色中看得甚真。   其中一人,見那邊有三人廝殺得難以分解,說:「三慶兒,你瞧那邊是路劫 麼?咱們去看看。」   原來大道上的來者,是神手大將紀有德,他要上宣化府去發點果子賣,順便 要提拔提拔他兒子,叫他跟著彭公效力當差。   他知道要到大同府拿傅國恩,非他不可,故此帶領兒子同四個莊丁,押著馱 子,一來散逛,發賣果子,二來要見大人。這時走至溪皇莊,瞧見那大道上有三 個人動手,叫把馱子站住,立刻帶了他的兒子三慶兒、學名叫紀逢春、人稱打虎 太保的擺刀   過來一看,原來是高通海同一個面生之人,正與彩花蜂動手。   他掄刀過去說:「高源不必害怕,我來拿這淫賊。」高源見是紀有德,說: 「姑父,你老人家同逢春兄弟快來拿這淫賊呀!」彩花蜂正在戲耍高源,忽見來 了這父子兩個幫手,武技純熟,也不容他有掏鏢的工夫,走了幾個照面,被紀逢 春照定他胸口就是一錘,把他衝了個筋斗,將他捆上。高源說:「還須一位至勝 家寨去,求點五福化毒散、八寶拔毒膏,因徐勝被尹亮打了一鏢,現在七賢祠還 不知死活。」紀有德說:「這鏢傷萬不容緩,我去勝家寨找勝奎二哥,我二人是 素有往來的。你們去兩人先把徐勝背至公館,我正午必到。」又叫蘇永祿把尹亮 跟這馱子送至宣化府衙門。   蘇永祿押著尹亮走了二里之遙,忽見眼前有一伙賊人,跳出來說:「站住別 走,你等作什麼的?」四個莊丁嚇得不敢言語,蘇永祿也知道寡不敵眾。段文成 說:「別走,我等瞧瞧!」   眾賊一找,從馱子裡面找出彩花蜂來,把繩子一抖打開,吃了幾個杏兒,便 同尹亮去了。四個莊丁說:「蘇大爺,怎麼不同他動手呢?」蘇永祿說:「我一 人豈是眾人的對手。」正說著,紀逢春、高源背徐勝來至此處。蘇永祿說:「不 好了!尹亮被人搶去了。」紀逢春說:「為何不去追他?」蘇永祿說:「我因寡 不敵眾,不敢同賊人爭鋒。」三人無奈,叫莊丁護送騾子,到了宣化府,天已大 亮。   神手大將紀有德同武杰來至公館,先給徐勝上了藥。高源把溪皇莊之事回稟 了大人。彭公說:「把紀家父子叫上來。」高源出去,帶了紀有德來至上房。紀 有德請過了安,說:「大人此去大同府,如有用我之處,我必前來,還求大人提 拔我父子。」   彭公說:「如有相煩之處,必請台駕協助。」就賞了紀有德一桌酒席,派高 源相陪。大人寫了一封信,派人給宣化鎮,叫他引   兵剿滅溪皇莊。此時張耀宗已接印多時,便即日帶兵前往溪皇莊。這時花得 雲已聞風串眾潛逃,只查得七賢祠內有屍身二具,交地方官掩埋,率眾回歸,稟 明瞭彭公。   紀家父子告辭去了,徐勝傷痕已好。大人交代各地方官嚴捕賊人,即日起身 到了懷安,住進公館。知縣楊文采前來參見大人。彭公說:「這裡乃關外之地, 爾等要各處留神,暗訪彩花蜂等賊要緊。」次日,彭公未曾起馬,就聽人傳言, 這懷安縣彩花蜂鬧得很厲害。大人說:「這賊為民之害,我給你等三天限,務要 拿住賊人。」徐勝、武杰、高源、劉芳四人答應,各帶兵刃,暗地探訪。四人分 為四路,這日並未回來。   高源、劉芳在各村鎮庵觀寺院全皆訪到,並無賊人下落。   次日回至公館,見管家彭祿眼都哭紅了,說道:「不好了,大人昨夜不知哪 裡去了?」二人一聽,嚇得魂上九霄,忙至上房內一看,見牆上還寫了幾行字: 彩霞獨立站雲端,花花世界美名傳;風聲一動傷人命,鑽水取火並非難。   天下綠林皆恨你,鷂拿贓官報仇冤;子時三更來至此,盜去貪官十豆三。   高源、劉芳看罷,正在為難,徐勝、武杰也回來了。聽說此事,急得目瞪口 呆。徐勝說:「此事不好辦,你我四人往各處去找。」次日天明,吃了早飯,高 源、劉芳往西北,徐勝、武杰往東南走去。   單說高、劉二人,走了八九里,在道旁林中歇息。劉德太說:「這事你我該 落什麼罪名?」高源說:「大人若找不到,你我到官皆是剮罪。」劉芳說:「要 是剮罪,咱們不如上吊死了。」   高源說:「上吊不如抹脖子好。」劉芳說:「也好,你先抹吧!」   高源說:「抹脖子怪疼的,你我跳河吧!」劉芳說:「你會水,   跳河你鳧水走了,我卻死了。」正說著,高源說:「你看那面彩花蜂來了。」 劉芳抬頭一看,見正南來了三個騎馬之人,內中有兩個皆是少年人物,白淨面皮, 身穿藍綾綢大衫。二人上前說:「呔!你等從何處來的,快下馬受死。」只見當 中騎馬的人說:「你二人可是高源、劉芳,來此何干」二人一看,見那人身長七 尺,身穿藍綢大衫,四方臉,花白鬍鬚,六十餘歲,精神百倍。二人忙上去行禮, 認得這位姓褚名彪,人稱金刀鐵背熊。因保了一支鏢,上大同交去,帶領八臂哪 叱萬君兆、賽時遷朱光祖二門徒,要至口外訪個朋友。他們走到這裡,遇見高、 劉二人,說:「你等在這裡作綠林買賣了我聽人說,你們現在彭公面前當差,可 真麼」二人說:「是。」褚彪說:「你二人當差,來此何干」劉芳說:「叔父要 問,一言難盡,我二人自保大人,升了千總之職。前日到這懷安縣,查訪此地有 個彩花蜂尹亮,在各處鬧得很厲害。大人派我四人查捉淫賊,不料昨夜大人卻被 賊劫去。我等回公館得此消息,來至這裡尋找,還沒有下落,預備在此上吊。叔 父可知此處有綠林中人否」   褚彪說:「此處倒有一位,他同大人無仇,皆是自家人,姓賈名亮,人稱花 驢賈亮,我同你去問他一問。」他五人一直往西,到了梅花島蓬萊山莊賈家。賈 亮正要出去,聽到有人叩門,叫家人開門出來一看,原來是故友褚彪帶了高、劉、 朱、萬五人。   見禮已畢,在北房落座。褚彪把前事一說,賈亮搖首說道:「這裡綠林尚有 誰呢」忽聽屋內有人說:「爹,你忘了,那牆上貼的名帖,想是他吧」不知此人 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一回 懷安縣盜寇劫欽差 蓬萊莊賈亮定巧計

  話說賈亮聽褚彪之言,正在思慮,聽見女兒賈金花說:「爹,你忘了,那牆 上的名片,他就是綠林中人。」賈亮見名片上寫的是「花得雷」三字,便想起霸 王莊來,說道:「那莊上綠林英雄不少,莊主花得雷練得一身好功夫,招聚江洋 大盜,曾請我入伙。他家有招賢館,廣聚天下英雄。大哥花得霖遠走他方,並無 音信,至今蹤跡全無,二哥花得雷,老三叫花得雲,四弟花得雨已被彭公在北新 莊殺了。他招納各路綠林,要給四弟報仇。他家離這裡有六七里路,周圍有四五 里,院內有些埋伏。」   劉芳說:「他家有什麼能人?」賈亮說:「我全不知名姓。」褚彪說:「你 我今夜去到他院內探探再說。」   萬君兆、朱光祖二人保著鏢先走了。四人吃了夜飯,各拿兵刃,直奔霸王莊 而去。天有初鼓,賈亮在行走之間,忽一個筋斗栽倒,不能動彈。三人連忙過來 說:「你老人家怎麼了?」   賈亮說:「我有個心疼病,今日又犯了,我實在不能前往。」又要高、劉二 人送他回家。二人沒法,背起賈亮回蓬萊山莊去了。   褚彪逕自走入莊內,正在各處尋找,忽然足下一絆,翻身栽地。   串鈴一響,莊丁跳出來把褚彪捆上,送至大廳。褚彪破口大罵。   花得雷說:「來人,給我亂刀分屍。」旁有鑽天鷂子段文成說:   「這人莫非褚大哥嗎?來至此處為何?」褚彪說:「我訪友至此,聽說霸王 莊有綠林中人聚首,夜來探訪,不料卻被拿住。」   段文成說:「你沒保鏢,就留在此處吧!」褚彪說:「莊主威鎮口北,久仰 大名,幸見尊顏,三生有幸。」花得雷說:「老英雄乃俠義之人,我等多多得罪。」 褚彪說:「皆是自家人,不見怪的。我探得一事,現在查辦大同的欽差,手下廣 有英雄,莊主要多多留神。」花得雷說:「敬請放心,彭公已被我拿了。」褚彪 說:「想必要分屍萬段,替四莊主報仇。」花得雷說:「正是!」   書中交代:彭公是怎樣被他捉來的呢?因那夜大人在公館燈下看書,聞見一 股異香,登時昏迷睡去。外面彩花蜂尹亮、鑽天鷂子段文成二人進來,把大人背 上就走。尹亮說:「且慢!   你我留幾句話在此。」說著,提筆在牆上寫完了,背起大人便直奔霸王莊。 花得雷忙叫人先把大人監在八寶弩箭亭內。眾人齊集大廳,花得雷兄弟齊說:「今 日這事,眾人想想該怎樣辦?」   眾人聽了,也有說殺的,也有說放的,其說不一。袁天化說:「彭公乃當朝 一位欽差,難道就如此丟了,那些差官不來找嗎?   倘或找來,這小小霸王莊能敵多少官兵?大兵一到,玉石俱焚,必須從長計 議才是。」花得雷說:「無妨,我殺了他也沒人知道。即便知道,我去投奔大同 畫春園。那里正招兵買馬,圖謀大事,殺了他也代傅國恩除此一害。」這時旁邊 出來一個家人,說:「依奴才之見,莫如先監了他,等他的差官來找,將他等全 行拿住,如拿不住,再作區處。」花得雷說:「也好!你派四個人看守就是了。」   那家人下去,來至弩箭亭,把大人救醒,說:「大人好哇?   你不認得我了?」大人說:「這是何地?我為何來至此處?」   那家人把上項之事一說。彭公說:「你是誰呀?」家人說:「我名朱桂芳, 保定人,大人前升河南巡撫時,誤走連窪莊,   我要救大人,未得其便,走漏了消息,也沒敢回去,便逃至這裡,不想在此 相會。大人只管放心,你可寫封信,我給你送到公館,自有人來救。」大人說: 「好!」朱桂芳取來文具,大人寫好信,說:「你到我公館內,交給高、劉二人 親收為是。」朱桂芳自己懷了書信,又取來一壺茶,一匣餑餑,請大人用完。   天色已晚,大眾都在前廳吃酒,褚彪問道:「未知是否殺了彭公,給四爺報 仇啦?」花得雷說:「還未殺。」心想:這人莫非來探彭公下落的?不妨試試他。 又說:「老英雄看是殺了好,還是放了好呀?」褚彪說:「捉虎易,放虎難。放 走了他,若調官兵前來也有不便,不如探聽風聲,再作道理。」花氏兄弟說:「也 好!」天晚各自安歇。   次日天明,家人朱桂芳來說:「大爺壽辰快到,今年朋友又多,奴才請示如 何備辦酒席,我好先去辦來。」花得雷說:「我都忘了,你到帳房去,叫他按例 照辦。」朱桂芳答應,帶了錢來至懷安城內,找著欽差的公館,在門首說:「煩 眾位入內通報一聲,就說我來投信,找高、劉二位,有緊急事相商。」   正問著,見高、劉同歐陽德自蓬萊山莊來了。差人說:「這一位姓高,這位 姓劉。」朱桂芳說:「我有機密大事求見,並有字柬,二位請看。」高源說:「你 跟我來。」四人同至上房,武杰、徐勝正在為難,見他們來了,說:「高兄訪得 怎樣?」高源說:「有信。」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回 朱桂芳公館送信 定妙策共破賊巢

  話說高源接了信,朱桂芳把自己的來歷,從首至尾細說一番,眾人才知大人 的下落。拆開信來一看,上寫道:字諭高源等四人知之:我因深夜看書,為賊所 愚,身陷死地。幸遇家人朱桂芳,設法護庇。今遣伊送來一紙,汝四人見字,不 可聲揚,須定妥策,救我出得賊巢,再拿叛盜可也。慎重!慎重!   年月日彭友仁諭眾人看完,說:「你家主人本月十六日生辰,我等自有妙策, 你在裡面,務必接應才好。」朱桂芳答應去了。   歐陽德說:「我去求人相助,在他生辰那天,咱們扮作打花鼓的進去,但須 有些女子,好叫他不疑,只是賈亮父女,還嫌太少。」正自憂愁,張耀宗來了, 與大家見過禮,忙問:「大人在哪裡?」高源說:「別提了!」就把已往之事一 說。張耀宗說:「咱們須定一高策,救他才好!昨日旨下,命我補授大同總鎮。 我今帶了家眷,及岳父蔡慶老夫妻同來此處。」歐陽德說:「這下好了,叫賈亮 父女,同你岳父母,還有二位賢妹,暗藏兵刃,好去捉賊。」忙派人去請賈亮、 蔡慶。不一會,眾人皆到。賈亮說:「候他生日那天,我去拜壽,蔡老先生你同   女眷扮作走馬戲、唱女戲的,高源、劉芳保著大人,徐勝、武杰敵住彩花蜂, 張耀宗知會本地官員,領兵在村外哨探,鑼響為號,你我同家眷進去捉花氏兄弟, 內裡還有褚彪相助。」分派已定,賈亮把女兒接來,給竇氏引見,與蔡金花、張 耀英相見,彼此心投意合。   一夜無話。次日,竇氏同三位姑娘各帶兵刃,上了兩輛太平車。蔡慶同賈亮 先至霸王莊,早有花氏兄弟及尹亮等出來,迎入北大廳落座。掛燈結綵,熱鬧非 常。花得雷說:「老英雄乃世之豪傑,今得相見,三生之幸也。」賈亮一一問了 姓名,見了褚彪,裝作不知。賈亮說:「我知莊主今日壽辰,特來拜祝,並送上 馬戲一班,有些女子武技甚好。」花得雷說:「又叫老英雄花鈔,實在心感。」 便讓家人去把唱馬戲的叫進來。家人答應出去,少時同了些女子進來,都在二十 上下,長得千嬌百媚,萬種風流。此時花得雷同尹亮神魂飛蕩,心想:「這樣的 美人,我從未見過,今天留下一個才是。」花得雷說:「美人,先來陪我們吃酒 吧!」   蔡慶說:「呔!狗徒休要作夢,我鐵幡桿蔡慶是也。今日官兵已至,兒輩快 拿眾賊啦!」說罷,一擺虎頭鉤上來,鑽天鷂子段文成、燕子風飛腿袁天化敵住 蔡慶。尹亮掄刀直奔張耀英,夫人用刀相迎。滾地雷劉清、一條槍景順、機靈鬼 龍大奎三人,直奔竇氏和賈賽花、蔡金花。吳太山與黃毛吼李吉等也各拿兵刃動 手。褚彪、賈亮說:「好!我來結果你等這些不知王法的賊。」掄刀相助蔡慶, 與眾賊殺在一處。   且說龍大奎見這些人正在動手,自己便跳出圈外,要去刺殺大人,以除後患。 他到了後花園八寶弩箭亭,說:「呔!你等看守之人,快把門開了,我奉莊主之 命來殺狗官。」朱桂芳一聽大驚,說:「龍大爺,我等奉莊主之命在此看守,他 說非   他來叫開門,我等不敢開,否則莊主要我等之命呢!」正說著,房上跳下一 人,掄刀照龍大奎就是一刀。龍大奎抬頭一看,忙用刀相迎,說:「你是何人? 趁此通名。」那人說:「我乃水底蛟龍高通海是也。」說著,一刀就把龍大奎砍 倒。朱桂芳把門開了,劉芳背了大人,高源引路出了後園。   內裡花得雷見勢不好,說:「我命休矣!你我不如逃走,再約朋友報仇可也。」 花得雲說:「二哥,家內都有家口,如何能走?」二人正在議論,家人來報宅院 已被官兵包圍。彩花蜂見勢不好,跳出圈外,方上房跳出牆外,見那邊過來一人, 說:「淫賊!往哪裡去?今日這裡就是你盡命之所。」尹亮回首一看,乃是蘇永 祿。尹亮說:「你乃我手下敗將,還敢前來送死。」   蘇永祿說:「你別說大話,我有人拿你。」說著,背後跳出一人,照尹亮就 是一掌。尹亮一閃身要想逃走,已被這人伸手抓住了,說道:「唔呀!你這王八 羔子,往何處走?」先按倒在地,打了幾掌,說:「蘇永祿,你先將他扛回公館 去吧!我助眾人捉那些餘黨去。」歐陽德來至前廳,他一說話,吳太山等人便不 敢交鋒,全都逃走了。這裡花氏兄弟與劉清、景順四人被獲,眾官兵拿了四十多 名餘黨,大家回到了懷安縣。   彭公早到,先請眾人相見。歐陽德已經回山,不辭而別了。   眾人齊集上房,大人說:「為我一人,累眾義士吃這辛苦。」就認了賈賽花、 蔡金花作為義女,各給紋銀百兩。褚彪、賈亮告別。張耀宗和蔡慶也告辭上任去 了。大人派高源等五人看守尹亮,明日審案。用了晚飯,再把朱桂芳叫過來,說: 「你回家呢,還是願意跟我當差?」朱桂芳說:「我那年不敢回家,是因不知武 連死活,現家內尚有老母妻子,我也不能不回家去。」   大人說:「我給你白銀五百兩,等我剿了賊,再賜你一些逆產。」   朱桂芳答應下去。大人甚為困乏,上牀和衣而臥。天有二更,   由房上跳下了鑽天鷂子段文成,用刀把門撥開,掄刀照大人脖項就砍。不知 彭公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三回 審淫賊完結大案 誅惡霸公頌清平

  話說段文成正掄刀要殺大人,不妨背後有人托著他的胳膊,他的刀就墜落於 地,被一腳踢倒,用繩捆上。大人驚醒,一睜眼卻見高源按住一人。大人說:「高 源,他是何人?」高源說:「大人安歇,我等皆不放心,故此在外面巡查,便看 見此賊前來行刺。」大人說:「帶他下去,明日再審。」大人心想:高源粗中有 細,我必要提拔於他。   次日,懷安縣來給大人請安。大人吩咐:傳懷安縣的三班人役,各帶刑具伺 候。不多時,俱已齊備。大人吩咐帶上花得雷、花得雲來,兩邊威喝一聲,二人 跪在階下。大人說:「你叫什麼名字?」花得雷說:「我名花得雷,他是我胞弟 花得云。」大人說:「你今年多少年紀,在霸王莊住了幾年?」花得雷說:「旗 人是正藍旗漢軍,裕王府內包衣人,三十六歲,在花家莊居住。」大人說:「不 是叫霸王莊嗎,怎麼說叫花家莊呢?」花得雷說:「旗人那莊子,原名花家莊, 因我有些財產,請了一些看護宅院的人,他們時常在外面欺人,故此外人就呼為 霸王莊,我已把這些人散去了。」   大人說:「你既把匪人散去,為何還窩聚江洋大盜,將本院背在莊內,私劫 長官,罪不容誅。」花得雷說:「那是段文成   所為,我並不知。」大人吩咐把他二人帶下,把捕獲的餘黨傳上。不多時, 尹亮、劉清、景順三人跪下,大人問了口供,全都招了。又吩咐帶刺客上來,大 人說:「你叫甚名字?行刺本院,是被何人所使?從實招來!」刺客供認,說: 「我叫段文成,山海關人氏,我因莊主被獲,來此報仇,不想遭擒,只求速死。」 大人說:「你同尹亮將本院劫去,是何人指使?」段文成說:「我奉莊主之命來 的。」大人命把花得雷帶上。不多時,花得雷傳上,大人說:「你窩聚大盜,坐 地分贓,劫搶欽差,拒捕官兵,行刺大臣,目無王法,從實招來,免得皮肉受苦!」 花得雷見眾人已供,料想不能活命,也就招了。   大人把折子寫好,連供單奏上一本。過了幾日,聖旨下來:花得雷凌遲處決, 花得雲、尹亮等一並凌遲處死示眾,餘黨均著就地正法。彭朋隨地訪查民隱,認 真負責,欽賜「忠君愛民」   四字。在事出力人員,高源賞給游擊,以都司盡先補用;劉芳即用守備,加 都司銜;徐勝候補守備;武杰以把總用。大人謝了恩,把蘇永祿叫上來,說:「你 也該回上蔡縣銷差。」蘇永祿說:「我回去銷差,到家看看兄長,就回來當差。」 大人賞了他一百兩銀子。又把花得雷家產抄沒入官,給了朱桂芳五百兩銀子,眾 人全都有賞。所有一干人犯,由知縣監斬,梟首示眾。   次日,大人坐轎動身,前呼後擁,往大同進發。這日到了大同府,早有本處 官員來迎接大人,入了公館,吩咐請總兵張耀宗前來相見。長班去不多時,張耀 宗進來,給大人請安。大人說:「我前派你探訪畫春園,是甚樣式?」張耀宗說: 「傅國恩實是反叛,在大雄山修了座畫春園,方圓有三百里。守南山口的是賽霸 王周坤,守東山口的是小二郎鐵丸子張能,二人皆有萬夫不當之勇。他招聚兵馬, 分為二十四營,安排甚為嚴密,難於剿捕。」大人說:「你管帶多少馬步軍隊?」 張耀宗說:   「門生管馬隊一千,步隊四營二千,共三千人。」大人說:「你每日勤操, 候我調用!」張耀宗答應下去。彭公吩咐武杰白日睡覺,夜內巡查。又命高、劉、 徐三人,明日改扮訪查畫春園,務要將事辦得妥實,不可荒唐。三人答應下去, 天色已晚,各自安歇。   次日,三人換了衣服,出了大同府,向西北行去。三人走了二十多里,來至 一處村莊,約有二百多戶人家,坐北向南,周圍是月牙河,兩岸種植垂楊,南邊 有一道小橋,北邊是五間樓,店號「五柳居」。三人進店登樓,要了些酒菜,至 日夕算了帳,又問明了上畫春園的路。三人來至東山坡上,說:「咱們在此分手, 五更天仍須在此相會。」   三人分手後,徐勝到了山根之下,一直向西,來到了畫春園界牆外面。他躥 身上牆,見裡面樓台殿閣,喬木參天,群花吐秀。徐勝跳下,往裡走去,見一道 粉牆,有四扇綠屏門。他進了屏門,見這院落甚為寬大,正北高樓五間,燈光閃 閃,聽屋內有人說:「你們別睡,咱喝酒吧!今日大人同一位新來的九花娘在望 月樓喝酒,那九花娘生得千嬌百媚,萬種風流,比那些姨太太好加百倍。」   徐勝進了北院門,登樓一看:北邊靠牆是一張八仙桌,桌上擺了幾樣菜兒, 正中坐定一人,年有三十七八,面如紫玉,環眉闊目,東面坐的桑氏九花娘,旁 邊站著一個丫頭。徐勝想:進去拿他二人,解至公館,必是一件奇功。才要用手 掀簾,只見那丫頭走至東間屋內,托了一盤果子,放於桌上。徐勝看的不假,大 喊:「淫婦、亂臣,休要逃走!」他一掀簾板進去,見那九花娘、傅國恩立起身 來,往東間掀簾入內。徐勝伸手要抓,只覺足下一沉,撲通一聲,從地上落了下 去。   原來這樓是傅國恩新造的,安設的皆是一些假人,有走線。   因知道彭公那裡能人不少,必暗派人來探訪畫春園,先安放好了,專等拿人。 方才那丫頭進去,托出一盤果子,放在桌上,這都是削器。徐廣治上了樓門,足 下踏著弦子,身落下去,被人拿住。要是被千斤墜打著,更休想活命。那屋上落 下來的,名叫翻天印,正堵著那個窟窿兒。徐勝墜入網兜,不知生死如何,且看 下回分解。

第九十四回 眾英雄三探畫春園 劉德太中計被賊獲

  話說徐勝落到了他人的撒地緊身落網兜之中。樓下有四個人輪流值夜,聽見 鈴子響,忙過來把徐勝捆上,說:「伙計們,把他帶至門外,明日回稟大人。」 徐勝明知准死,便不住口的大罵賊人。   再說劉德太自分手之後,他由東南往北,見到一座賊營,更鼓齊鳴。又向北 走了有三里路,見這畫春園圍牆高一丈六尺。   他飛身上牆,站在上面,向東一看,見那裡是一片宅院。縱身跳了下去,忽 見眼前有一個人立在樹後,他向前走,那人也向前走。劉芳向前緊追,那人到了 東北院,便從屏門進去,把門插上。劉芳也跳下牆來,見這院落是三合房,明三 暗五。他見那人進了此房,就拉出單刀,追至北房內,忽然身子竟落在翻板下面。 那板下是七八丈深的山澗,裡面多有毒蛇,這個埋伏,就叫水澗板房。那看板房 之人,共有十名,為首的頭目,名叫冷二,綽號冷不防,正同伙計在一處吃酒, 聽到串鈴一響,便知是拿住人了。立刻把走線接住,用撓鉤把他鉤住捆上。   再說高源同劉芳分手後,他下了邊牆,見西邊一帶白牆,朱門繡戶,他推門 進去,聽見上房內有人說:「來人倒茶!咱們大人既要人馬招齊,才可起手,何 必如此招搖?今日聽說欽   差來了,我必稟明大人,叫他派人前去暗探。我今日還聽說,大人又收了青 毛獅子吳太山、金眼駱駝唐治古、火眼狻猊楊治明、雙麒麟吳鐸、並獬豸武峰、 金鞭將杜瑞、紅眼狼楊春、黃毛吼李吉,還收了個桑氏九花娘,同他很是對味。」 高源在窗外向內一看,是一個三旬以外的男子,白淨面皮,西面一人是一個二旬 以外的男子,此二人都是傅國恩的心腹,一個叫田永祿,一個叫柳萬年。高源看 得明白,忙轉身向外走去。剛有一箭之路,忽見前面有一個人,高源想:我來追 這小子!高源追的緊,那人走的緊,高源追的慢,那人也走的慢。高源說:「我 聽人說,這園內削器不少,我今可要留神!」他緊緊跟著,只顧追那木人,卻不 防足下有個澆花用的水井,自己竟身落井內。   這三人來探畫春園,全都中了埋伏。   次日天明,傅國恩升了集賢堂,請各位英雄早宴,共商大事。待九花娘梳洗 之後,也要出來陪侍。這集賢堂是九間大廳,十分宏敞,堂下一百名親軍護衛, 都是少壯男子,手執鬼頭刀分列兩旁,堂上還有人役伺候。少時,周坤、張能、 朱榮、何玉同著吳太山等人,齊至集賢堂內,說:「寨主在上,我等有禮。」傅 國恩說:「眾賢士請坐。」家人送上茶來,眾人吃茶。   傅國恩說:「我等在此嘯聚,共圖大業,無奈兵微將寡!今有彭欽差奉旨來 至大同府查辦事件,他手下能人不少,我意欲派人前去密探真情,又不得其人, 我實無主意,眾位有何高見?」   金毛虎朱榮、鐵太歲何太二人說:「寨主既要探訪真情,派我二人前去探訪 明白,回來給寨主送信就是。」正在紛紛議論,便有望月樓家人前來稟見,又有 水澗板房家人冷二來見。傅國恩說:「把他等帶上來。」外面那兩個家人來至集 賢堂內,說:「稟寨主得知,昨夜小人拿住兩個奸細。」傅國恩說:「把那奸細 帶了上來!」家人把徐勝推上,站於階下。傅國恩問道:「下   面站的何人?」徐勝說:「我是徐勝老爺,你等詭計多端,要殺要剮,任汝 自便。」傅國恩說:「你是彭欽差的差官嗎?」徐勝說:「然也!你這無父無君 之人,該把我怎樣呢?」傅國恩一聽,氣往上衝,吩咐護衛把他亂刀分屍。不知 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五回 徐廣治辱賊罵盜 高通海出死得生

  話說徐勝被人拿至集賢堂,傅國恩問了三言兩語,便命人亂刀分屍。徐勝一 陣冷笑,說:「我視死如歸,死後也落個流芳百世,總算為國盡忠。我是堂堂正 正奇男子,轟轟烈烈大丈夫,不象你這叛國逆賊,食君之祿,不能致君澤民,竟 甘作叛逆,上辱祖宗,禍及本身,量你這小小彈丸之地,烏合之眾,天兵一至, 必是玉石俱焚!當今聖上聰若堯舜,德配天地,四夷來朝,八方寧靜,五穀豐登, 萬民樂業,汝官居總戎,乃作此叛逆之事,父母被辱,妻子蒙羞,終身遭人唾罵, 百世厭棄。   你只管處死我吧!我雖死猶生。」傅國恩又命把劉芳帶上來。   劉芳也是破口大罵。傅國恩說:「既是彭朋一黨,全皆殺死。」   旁有九花娘說:「寨主不必動怒,先把他二人看押起來,候餘黨全都拿住, 一並殺之,再不然候出兵之日,殺他祭旗。」傅國恩說:「也好!」便派小頭目 史永得把他二人收在桃花塢內。   九花娘的心中,仍是出自愛憐徐勝的舊情,她還想著在雞鳴驛時,徐勝已然 應允了她,願結為夫婦,卻被小方朔衝散了。他今日既已被擒,暗中叫傅國恩不 殺二人,是為救徐勝,還想同他結成夫妻。   再說高源身落井內,自己定了定神,聽這水是向東流去的。   原來這井是引的山澗之水,預備作澆花之用,東南用板閘住。   高源過去把木板提起,竄身出去一看,那夾澗之中皆是青石。   自己向東方泅水走了一里之遙,看看哪邊可以上去。高源上來一看,天已四 更了,就跳上牆向東走去。忽聽林內有一個人自言自語說:「那毛二也該來了, 天已四更,我二人奉了巡捕營朱寨主之命,派我倆到大同府去密訪真情實據。」 高源借月光看得甚真,便過去說:「你姓什麼?」那嘍兵見到高通海,嚇了一跳, 說:「你是誰呀?我看著甚是眼熟,想不起來了。」高源說:「我叫出追高,你 叫什麼?」那嘍兵說:「我叫郎青,是巡捕營的巡捕兵,今日派我同毛二去探訪 彭欽差的消息,我在此等他來一同前去。」高源說:「他是哪營的?」郎青說: 「他是奮勇營何寨主那裡派來的。」高源抽出刀來,便將郎青一刀殺死,把他的 衣服剝下自己穿上,又摘下了腰牌配在自身,把他的屍身扔在山澗之內。方才收 拾完了,忽聽西邊叫道:「郎大哥呀,郎大哥!」高源說:「毛二弟,你來了。」 那毛二看見高通海就發愣,說:「你是郎大哥嗎?不對啦!」高源說:「毛二弟, 你忘了我啦?咱二人在一起掃過雪堆,我叫郎二,我兄長犯了病,叫我來替他。」 毛二想了半晌,細看高源,穿的也是本園衣服,這才說:「二哥,我看你可眼熟, 一時想不起來了。」高源說:「不早啦,你我走吧!」二人出了山口,走了七八 里,便談得心投意合。   此時天色大亮,已來至大同府的北關外。二人找了一座酒飯館進去,在一個 僻靜之處落座,要了些酒菜,喝酒談心,甚為快活。高源是有心把他灌醉了,他 卻以為高源是出自真心,便盡吐肺腑。毛二說:「郎二哥,你是交朋友的人,當 下咱們都是騎虎難下之勢,傅寨主他自無主意,現又被九花娘所迷,鬧得他一點 主意都沒有了,我也是進退兩難之人。」高源說:「我   看寨主也是不能成大業的人,第一件不能容人,第二件不能用人。貪淫好色, 大事難成。咱們還是見機而作。」二人吃喝已畢,出了酒館,來至公館。高源說: 「你站在這裡等我,我先進去細探虛實。」高源到了裡面,見武杰正站在那裡漱 口,連忙說:「武賢弟,你快派人把公館門外站立的那人拿進來審問,他名叫毛 二,是畫春園的奸細。」武傑出去,便把毛二拿來捆上。   高源到上房給大人請安,大人說:「你等同去探畫春園,為何就你一人回來, 他二人哪裡去了?」高源把三人分手入畫春園之事細說一番,又說已拿住一個奸 細,候大人審問。彭公說:「來人,把他帶了上來。」外面立刻帶毛二來至上房, 跪在大人面前。彭公說:「你叫什麼名兒?」毛二說:「小人叫毛二。」彭公說: 「你是作什麼的?」毛二說:「我在畫春園當僱工。」彭公說:「你只管直說, 本院絕不罪你,你若不說實話,即用嚴刑。」那毛二嚇得心神不定,說:「但求 大人開恩,我實說了,小人是大同府人,自幼父母雙亡,獨身無依,就在總鎮衙 門充當更夫,後來他因剋扣軍糧,逃至萬山之中,修了座畫春園,招兵買馬,意 欲謀反,小人前進無路,後退無門,今日派我來探聽消息,被大人拿住,只求大 人開一線之恩,留我一命。」彭公說:「帶他下去,我破了畫春園之後再放你吧。」   隨即吩咐請總鎮張耀宗前來。   家人去不多時,張耀宗來了,先給大人請安。彭公說:「你可坐下,我同你 有話商議。昨日我派三人去探畫春園,今日才回來一人,他說那賊人在裡面設了 各樣削器,徐、劉二人被擒,不知死活。我想這事甚不容易,必須調大兵剿滅, 方可成功。」張總兵說:「大人如奏請大兵前來,倘或賊人知音遠遁,大人便有 妄奏不實之罪。依我之計,不如先發一支兵至那   裡巡山,看他動作如何?他若搖旗擂鼓,我等即可同他交鋒,勝則擒賊,不 勝再奏請大兵前來,不難一鼓蕩平。」彭公說:「官兵人少,如直入賊穴,第一 件不明地理,第二件寡不敵眾,還須訪求高人,知道這畫春園係何人所造?該如 何破法?方可成功。」正說著,只見武杰進來,給大人請安說:「大人不必著急, 這座畫春園係何人所修,有人知道。他乃是我的舍親,住在宣化府黃羊山寨,姓 勝名奎,人稱銀頭皓首,當年黃三太就是他父親勝英的徒弟。今日還同我提起畫 春園之事,說到當初佈置之人,他是知道的。」大人說:「甚好!你去請他到這 裡來。」   武杰答應下去,至外面把勝奎請至上房。彭公見他年過花甲,仍精神百倍, 便說:「老義士請坐。」勝奎說:「有大人在此,萬不敢坐。」彭公說:「你我 道義相投,知己之交,可不拘朝廷之禮。」勝奎落座,家人看茶。彭公說:「老 英雄乃當世豪傑,今我來至大同府,係因叛賊傅國恩叛反朝廷,招聚兵馬。   但因畫春園內埋伏不少,該當如何破法?老義士當有妙計。」   勝奎說:「大人不必憂慮,這傅國恩此時反情已露,大人可先請能人,定計 破他埋伏,外面用官兵圍之,再派能人分四路擒拿漏網之賊。」彭公說:「老義 士此論甚妙,無奈不得其法,不知此位高人現在哪裡,能破這畫春園的機關?」 勝奎說出一人來,有分教:豪傑共施驚人藝,忠良大展補天方。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六回 審淫賊罷結大案 俠義女探畫春園

  話說銀頭皓首勝奎正與彭公商議破畫春園之策,勝奎說:「大人要破畫春園, 自有一人可用,他住家在狼山紀家寨,姓紀名有德,人稱神手大將。」彭公說: 「不差,前在宣化府他曾提說過的,我至大同府如有用他之處,叫我給他一信。 老義士既然知道他能破賊,就煩老義士前往一行,不知尊意如何?」   勝奎說:「大人可修書一封,我去請他。」彭公寫好信,交給勝奎帶走了。   張耀宗隨即告辭,回至衙中,同夫人蔡氏閒談說:「今日我在公館,聽妹丈 徐勝昨夜探畫春園去了,三人只回來一人,不知吉凶如何?這事不大好辦。」夫 人說:「我也聽父親說過,這畫春甲真如天羅地網一般。」夫妻在內室說話,不 想卻有人偷聽,正是那姑娘張耀英。她因丈夫兩日未回,心神不定,今日知道兄 長到公館去了回來,便想來探個虛實。方走至上房,聽見兄嫂二人正談到三人去 探畫春園,至今才回來一個高源,那二人不知吉凶如何?姑娘聽了,心中一動, 至親莫如丈夫,我不免去探訪一番。   姑娘回至房中,帶上各樣暗器,換上鐵鞋,背插單刀,暗暗出了上房,飛身 上屋,躥房越脊,順馬道跳下城去。走了七   八里路,天色昏黑,借著星斗之光,施展陸地飛騰之法,頃刻已至周坤大營, 只聞刁鬥互擊,警衛森嚴。過了大營,來至畫春園界牆,見園內樹木蔭深,樓台 羅列自己扔了塊探路石,聽落了實地,隨著跳了下去。又見眼前一片芙蓉樹,東 北竹牆,當中一所房屋,甚為高大,正北是一座四望亭,高九丈有餘,上邊安裝 玻璃,內置桌椅條凳。她心中說:「這所花園不小,當初修建時也佈置得很好。」 向北走了一里之遙,見一片桃林,中有一所院落,燈光閃閃,內有更夫正在吃酒。 姑娘在窗外,用舌尖濕破窗紙,向內一看,見那幾個更夫猜拳行令,正吃的得意 洋洋。內有一人說:「五位賢弟呀,我史永得不是說大話,我每日喝酒,永沒醉 過。今日你我坐在一處,應了古話啦,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你我 必須多喝幾杯。」另有一人叫印大海的說:「史頭兒,你也是個明白人,這酒兒 不可多喝,恐怕誤事。」史永德說:「這東西是我最愛的,你叫我別喝,你就不 是朋友了。」印大海說:「你我奉命看守拿獲之人,或有人前來暗探,那如何是 好!彭欽差手下能人不少,不可不留神!」史永德說:「不要緊,你不必多慮。」 俠良姑聽得明白,到了北邊屏門之內,見院中空無一人,拔出單刀向地下一使勁, 並沒一點動作。又慢慢走至台階之上,見屋門緊鎖,俠良姑才要伸手去把鎖打開, 忽從左邊廊簷上飛下一雙抓來,把她兩個肩頭抓住,不能轉動。忽然門鎖落下, 門兒開放,由屋內出來一人,青面紅髮,二目有電,身披彩衣,手拿絨繩,一伸 手就把張姑娘抓住,用絨繩捆上。姑娘嚇得通身是汗,如今被人拿住,不能再出 此畫春園了。又想:我是個女流,如落於賊人之手,不得落一個好死。   正在為難,忽自正南飛也似來了一人,先用刀把飛抓繩割斷,把飛抓起下來, 那自行人兒有兩個輪子,便自行進去,並   不管張耀英。姑娘細看,是嫂嫂惡魔女蔡金花趕來,她才放心,說:「嫂子 來得正好,你先把我絨繩解下。」蔡金花把絨繩放開,二人下階,俠良姑說:「嫂 嫂怎麼知道追奔前來?」蔡金花說:「妹妹你可嚇死人了,我同你兄長正談心, 你房中的丫環來說,你帶兵刃走了;你哥哥也急啦!我忙把你親家母叫起來,我 同父親說,是你來探畫春園啦!我等也沒法,你兄長便帶兵刃追了下來。至畫春 園內分成四路,我不敢緊走,只可慢慢的來至桃花塢,見你在這裡,我也不知削 器如何破法,就用刀割開絨繩兒,把飛抓起下來。」俠良姑說:「嫂嫂不可入屋, 怕有埋伏。」蔡金花說:「你我到外面去,找我父母同你兄長,一同回去吧!」 張耀英說:「也好!」二人到了外面,各處尋找蔡慶、竇氏、張耀宗三人。   且說張耀宗同蔡慶分手,處處留神,在各處訪查徐勝、劉芳的下落。走了有 半里之遙,見綠柳成行,北面有七八間敞亭,那亭內燈光隱隱?張耀宗想要過去 看看,忽見那面來了一隻白狗,搖頭擺尾,撲奔而來。他連忙閃在一旁,那狗一 張口,就放出十枝諸葛連珠弩來。他用力照定那狗的脊背就是一刀,喀嚓一聲, 分成兩段,原來是一個木狗,肚內安著諸葛連珠弩,甚為奇巧。他自己著急,不 知妹妹現在哪裡,一則骨肉連心,二則她是個女流,倘落在他人之手,如何是好? 又向前走了五六里,見前面一帶界牆,牆內北房七間,屏門四扇。張耀宗至屏門 之內,見台階下有一片埋伏,自己慢慢用刀試著,走了七八步遠,又見屋內紗燈 懸掛,燈燭輝煌,內有各樣擺設和八仙桌。東面坐著之人,正是那傅國恩,西面 是妖女九花娘,二人對坐飲酒,旁有一侍女伺候,桌上放著各種果品菜蔬。張耀 宗看罷,進了北大廳,方一伸手,足下一沉便墜入坑內。內有四人看守,每日一 換。今日值班人姓呂名祥,他同三個伙計用繩   把張耀宗捆上,說:「咱們去稟明前邊巡捕頭目吳太山,他是咱們寨主的好 友。」張耀宗說:「你等四人是傅國恩的什麼人?   你家主人乃朝廷的總兵,竟甘心叛逆,不久天兵一到,玉石俱焚。」呂祥說: 「你姓甚名誰?」張耀宗說:「我姓張名耀宗,外號人稱玉面虎,該殺該剮,任 憑於你。」呂祥說:「你不必多說,自古及今,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天下者非 一人之天下也,有德者居之,無德者失之。我帶你見見我家巡捕寨主去。」四人 推張耀宗來至上面,先把翻板扣上,然後抬他到了西北那所院落。   吳太山、吳鐸、武峰三人,奉傅國恩之命,巡查奸細。天有二更之時,方要 帶護衛去查夜,忽見手下人來稟告說:「今有萬木林內看守之人,拿住一個奸細, 始至此處,請你老人家發落。」吳太山坐在上面,吩咐帶人上來。四個人抬著那 人來至北大廳,吳太山早看見是張耀宗,眼都紅了,說:「張耀宗,你也有今日, 我前在河南紫金山受你這廝羞辱,不想你今日也落在我的手內,你也是大數已 盡,活該我來替大寨主周應龍報仇。」又吩咐說:「你等快把他綁在外面將軍柱 上,給我開膛摘心,我今夜要多吃幾杯酒,正想喝一碗醒酒湯。」手下人答應, 把張耀宗綁在柱上,把木盆放在面前。有個嘍兵,三旬以外的年歲,把衣服掖好, 係上圍裙,拿一把牛耳尖刀,來至張耀宗面前,說:「來人,先拿一桶水來,照 定他頭上澆一下。」那家人來至跟前,舉起水桶,澆了一桶水。張耀宗說:「好 賊!你只管來用刀,給我一個快些吧!」那家人說:「聽招呼吧!」先把衣服給 他解開,手執牛刀,照定張總兵前胸就是一刀。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七回 群雄共探畫春園 英雄談笑破削器

  話說玉面虎張耀宗被青毛獅子吳太山拿住,綁在木柱之上,那手下人拿牛耳 刀照定前胸就刺,張耀宗只是閉目等死。不想家人方要刺時,由房上飛下一鏢, 正中那家人背心,立刻身死。   此時從房上跳下一人,身高六尺,膀大腰圓,面若傅粉,儀表不俗,頭戴青 絹帕罩巾,手提單刀,跳下來說:「唔呀!   混帳王八羔子!」來者正是小蠍子武杰,因在公館聽高源說徐勝被他人所 擒,心想徐勝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今被畫春園所擒,心甚不安,便換好衣服, 帶上兵刃,立刻出了公館,順路走至山邊,爬上山來,借著月色,只見山左山右 都是陡壁石崖,由此直上西北,見畫春園就在目前。他順路下去,心中說:「我 一進畫春園,必須處處留神,如落賊手,就不能救我徐大叔了。」   他躥房越脊,處處留心,走了七八箭遠,眼前燈光閃閃,來至切近,見下邊 燈光一片,有一個人手執鋼刀,正要開張耀宗的膛。武杰掏出一隻鏢來,照那人 就是一鏢,登時身死。自己跳下來被口大罵,說:「唔呀!你們這些混帳王八羔 子,自河南屢次助惡叛逆,我不能與你等善罷甘休。」說著,掄刀就砍。   吳太山說:「好一個大膽匹夫!你自己前來送死,我不拿住你,你也不知道 我的厲害。孩子們,鳴起鑼來,知會各處。」便一   擺老虎鉤相迎,他欺武杰一人,足以取勝。吳鐸也拔刀相助。   武杰一人寡不敵眾,正在為難,忽由屋上跳下四個人來,先把鳴鑼之人殺死, 然後趕了過來,前面一人說:「武杰你不必害怕,我蔡慶來也。」後面的說:「吳 太山,你老太太金首蜈蚣來也。」武杰留神一看,原來是蔡慶夫婦同蔡金花、張 耀英二人。   因蔡金花救了張耀英,二人回頭走了不遠,就遇著了蔡慶夫婦。四人見面, 共敘所見之事。蔡慶說:「不好!咱們先回去,明日候紀有德來時再作道理。此 地是他修的,他必知底細,我等不可冒險找禍。」   張耀英心中不願回去,卻也知道這畫春園的厲害。四人言明,這才向東走至 一所宅院之外,忽聽裡面人聲喊叫,鑼聲響亮。蔡慶吃了一驚,說:「不好!這 鑼聲一響,恐怕賊眾齊來,你我要受賊人之害。」四人躥上房向下一看,見吳太 山、吳鐸、武峰三人,率領四十名嘍兵,正在那裡迎戰武杰。那武杰獨戰群寇, 並不害怕。蔡慶跳下去把鳴鑼之人殺死,竇氏母女同張耀英三人也跳下房來。蔡 金花先砍斷綁繩,把張耀宗放了,然後奪了一口刀,夫妻二人同眾賊動手。   吳太山見事不好,手下人又因未經大敵,都已跑了,這裡沒有傳鑼,各處也 不知道,他無奈一捏嘴,吱兒一聲暗號,同吳鐸、武峰先鑽入北上房,把門緊閉 起來。   眾人知道這裡有埋伏,也不敢向裡去追,便出了院落。   張耀宗說:「你我既已身入虎穴,必須救出他二人才是。   他二人現在不知生死,若要知道准信,也可設法救他,才是道理。」蔡慶說: 「方才我聽張姑娘說,他二人在桃花塢內被人看守,你我先至那裡拿住更夫,細 問明白。事不宜遲,遲則有變,你我快走!」   五人來至桃花塢內,聽見更房內有一人正自說話,已帶著八分的醉意,說: 「你等都睡了,也不打更去,我史永得打更去。」他拿起一個梆子,一溜歪邪的 出了更房,要去繞彎打更。   他連手內梆子也拿不住了,扔在地上,兩隻眼迷迷離離的正走著,忽然倒於 就地,被張耀宗按住,說:「小子,你叫什麼名字?這所屋內,有被你等拿住的 彭大人差官,快早說實話!若不說實話,當時結果你的性命。」史永得說:「好 漢爺!饒我的命,我實說就是了。你要不放開我,我死也不說。」張耀宗說:「我 放開了你,你要跑了,我去找誰呀?」史永得說:「你老人家只管放心,我不跑。」 張耀宗說:「你說實話吧,再不說我給你一刀。」史永得說:「我告訴你吧,這 北房是有埋伏的,一進門便有滾板、翻板,東間屋內收著一個姓徐的,一個姓劉 的,你們從東邊窗戶進去,救出他二人吧。」張耀宗把史永得捆上,說:「你受 點委屈吧!」又給他把口堵上,放在西邊無人之處。   張耀宗來至東窗口,把窗戶打開進去,見徐勝、劉芳二人坐在北邊椅子上, 繩捆兩臂,雙足套在地上窟穴之內,不能轉動。他先把二人繩扣割開,然後把地 下的木板移開,把二人口中所堵之物掏了出來。說:「張大人你來了,我等真是 再世為人,可慘可慘!我二人打算今生今世不能同你見面了,想不到今夜絕處逢 生。」張耀宗說:「妹丈和劉兄,你二人不知,我今夜也幾乎死在賊人之手。」 就把自己之事說了一遍。二人聽了,各各嗟歎!三人從窗口出來,天已四鼓。   蔡慶等四人看見徐、劉二位,立刻見禮。蔡慶說:「你我今夜不能進他的內 宅院子,天已四更,我等先回公館稟明大人,調齊官兵,候紀有德來再為辦理。」 眾人方才要走,又聽見正北當中八卦團城之內鑼聲大作。不多時,東西南北,四 面八方,鑼聲不絕。各處燈籠火把,鬆明亮子,照耀如同白晝一般。蔡   慶說:「不好,你我快走!聽這八方傳鑼,必是吳太山回明了傅國恩知道, 你我莫若走為上策。」眾人向南,直走到南界牆外,忽聽正北一片聲響。蔡慶說: 「不好,我等快走!」張耀宗、徐勝兩人向南邊一看,只見燈籠火把照耀如同白 日,那邊山口有二百名嘍兵一字兒排開。當中一人,姓周名坤,綽號人稱賽霸王, 身高八尺,膀大腰圓,項短脖粗,面如鍋底,環眉大眼,二目神光滿足,頭上青 絹帕包頭,身穿青小襖,腰繫青褡包,精神百倍,手使渾鐵棍,重有八十斤,立 在當中,說:「呔!你等這些該死的囚徒,往哪裡走?我等候多時了,你等休想 活命。」此時畫春園角門大開,吳太山約會群寇,已帶飛虎兵三百趕到。不知後 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八回 俠良姑鏢打周坤 紀有德獻策定計

  話說蔡慶等人來至南山口,有周坤率領嘍兵,各執長槍大刀,截住去路。劉 芳一見,氣往上衝,拿刀跳過去,說:「小賊,你休要逞能,待我劉老爺結果你 的性命。」掄刀就砍,周坤舉棍相迎。劉芳抽回刀分心就刺。周坤用棍向外一磕, 劉芳躲避不及,被棍將刀打落,連忙回身就跑。蔡慶跳過去,一擺虎頭鉤,二人 又殺在一處。只聽正北人聲喧嚷,天翻地覆。張耀英說:「不好!你看畫春園餘 黨來了。」蔡金花回頭一看,見是吳太山同吳鐸、武峰三人。   他們由畫春園前巡捕房內地道中逃走,至北有一座八卦團城,是傅國恩的家 小、親丁人等居住。內分八門,暗設機關。   前有三門:頭道門是金眼駱駝唐治古、火眼狻猊楊治明、金鞭將杜瑞、花叉 將杜茂這四個人把守,外有聽差的門房;二道門是紅眼狼楊春、黃毛吼李吉把守; 三道門是錦毛虎李祥把守。   三道門內有八卦亭子九間,那便是傅國恩的議事之處。吳太山來至頭寨門, 見了唐治古、楊治明說:「你這裡有多少兵,快些鳴鑼聚眾。我那裡來了七八個 彭欽差的手下人,我三人寡不敵眾,被他等殺敗了。」楊治明說:「杜賢弟,你 二人看守寨門,鳴號調隊。」那八卦城頭道門有五百名親兵護衛,又有一   百名該值的,這裡一棒鑼響,人皆傳齊。吳太山說:「你等隊伍已齊,跟我 來!」他率領眾軍,同唐治古、楊治明、吳鐸、武峰五人,追出畫春園的南角門 外,見眼前人聲鼎沸,蔡慶正同周坤交手。   俠良姑張耀英一回頭,見後面追兵來了,心中著急,伸手掏出一隻鏢來,照 定周坤打去,正中他的左肩,「哎呀」一聲,拉棍往回就跑。劉芳也掏出墨羽飛 篁,照定嘍兵就打。蔡慶等人各擺兵刃,衝入賊隊,只殺得東倒西歪,屍橫山口, 血染草紅。   吳太山等來至這裡,張耀宗、蔡慶、武杰、徐勝、劉芳、竇氏、蔡金花、張 耀英等早已出了南山口,直奔大同而來。天色大亮,他們進了北門,張耀宗兄妹、 蔡慶夫妻自回他鎮台衙門去了。徐勝、劉芳、武杰三人來至公館。那高通海正在 門首站立,見他三人回來,心中大喜,說:「你三位回來了,我實不放心。」徐 勝說:「好險呀!我同劉爺幾乎死在他人之手。我等先去到上房見大人,不知大 人可曾起身麼?」高源說:「已然起來了,眾位去吧!勝奎今日五更天就起身走 了,去請神手大將紀有德來此,共商破那畫春園之策。那裡面的削器埋伏也不知 共有多少,鬧得我們心神不安,我那日落在井中,也實在可慘。」徐勝說:「你 落在井內,如何能出來的呢?」高源說:「兄弟你不知道了,吉人自有天相,那 井原是借的山泉,向東就是一道澗,我從澗中逃出,還拿住一個奸細,名叫毛二, 我把他帶至公館,也算一件奇功。」徐勝說:「還是你正走紅運,這些事多叫你 遇著了。我等快去見大人吧!」   三人來至上房,大人剛淨完了面,彭祿兒在一旁伺候吃茶。   一見他三人進來,大人這才放心。三位給大人請了安。彭公問徐勝、劉芳說: 「你二人探訪畫春園的情形,為何今日才回來   呢?」徐勝說:「卑職等奉大人諭,去至畫春園暗探動靜,見那裡面樓台亭 閣不少,我上了他的望月樓,見那當中坐著一人,象是九花娘,正同一人在樓上 吃酒。我進去拿她,不想那樓板卻是活的,把我翻落在下,被他拿獲。」大人說: 「你既被擒,怎麼能回來的呢?」徐勝說:「我被他擒,自想必死。他把我綁在 畫春園當中的八卦團城內,那裡有大殿九間,傅國恩同盜寇在座,被我破口大罵。 他並沒有殺我,又把我同劉芳押在桃花塢內。昨夜張耀宗、蔡伯父等人才把我等 救出來。」彭公說:「此時畫春園賊人不少,為何尚不起手?」徐勝說:「賊人 手下兵丁不少,如今大概是被九花娘之色所迷。他那座畫春園也賽過銅牆鐵壁, 天羅地網一般,如何能把官兵放在心上?」彭公說:「趁此時賊人未起手,就調 官兵掃除他吧!」徐勝說:「大人不必多調官兵,只要虛張聲勢,派張耀宗把他 標下所有的兵丁調齊,然後再設計破畫春園,未知可否?」   正在紛紛討論,忽見彭壽兒同勝奎進來給大人請安。彭公說:「老義士你還 去嗎?請坐吧!」勝奎說:「我並非是不去,只因昨日奉大人諭,今日大早五更 天就起來備馬,領了家丁上紀家寨去請紀有德,不想走至半路,正遇紀有德父子 帶著家人前來大同,要助大人共破畫春園,拿獲叛賊。此時已經來到,要面見大 人。」彭公說:快把紀老英雄請進來。家人出去不多時,見紀有德父子進來,先 給大人請安,又同眾人相見問好。   大人說:「老義土!你前日幫助拿獲逆賊彩花蜂,我甚佩服老義士的智勇過 人。今來收伏畫春園的賊人,無奈我手下眾人全皆被傷,無可出力,久仰老義士 英名遠振,真乃當代英杰,不知目下有何妙法,可破賊人?」紀有德說:「多承 大人誇贊,我實無能。今蒙大人吩咐,萬不敢辭。所議之事,不宜過遲,遲恐有 變。大人這裡共有幾位英雄?」大人說:「他們有四五   個人,如不夠用,張總兵處還有他的親戚蔡老義士,可以請過來商議。」大 人即派人去請大同總兵同蔡老英雄前來。   不一時蔡慶來到,大眾敘禮已畢。大人說:「紀老英雄,還是你出一個主意, 想那萬全之策才好。」紀有德說:「那畫春園的山南,有個山口子,東方也有山 口子,這兩處大人必須派兵把守,先給他看著。他的那些嘍兵,都是無業游民, 不能成其大事,只須精兵三百名即可收伏。大人必須派精明強乾之員,方可成功。」 彭公說:「就命大同總兵張耀宗,著他派兵前去。」   紀有德又說:「大人還須派精明大員,列隊在東南兩座山口子作為接應,先 取了山口,以驚賊心。」彭公說:「再派張耀宗的兵去攻打就是了。」紀有德說: 「他今叛反,現有盟單總帳,花名冊子,收在那八卦團城之中。那裡有一座迎春 閣,在閣內天花板上的懸籠龕中,就是總帳和削器。那裡靠北牆的一張桌子是活 的,不知道的去盜盟單,腳一登桌,即被人捉住。總帳就在那裡放著,如要過去, 必須先拉那八仙桌子,從那北牆便出來兩個自行人兒,手執鋼刀向地上砍來。不 知道的去探畫春園,瞧見迎春閣上有盟單總帳,只要一貪便宜,一登那桌子,桌 子即往下一沉,同地板相平,兩隻足正被套住,那兩個木人便過來掄刀砍死為止, 休想活命。不知誰敢去盜盟單,也好按名捉拿,若無人敢去,我另有主意。」粉 面金剛徐勝說:「我可以去盜得。」紀有德說:「武杰、紀逢春,現有柬帖一紙, 派你二人照此柬行事,可成一件奇功。又說:「蔡老英雄、高源、劉芳,你三位 可以同我挑選一百名精壯之人,明日一早同我去破畫春園,探明道路,共捉傅國 恩、九花娘等。」眾人答應。   大人見他調度有方,心中甚喜,吩咐彭祿兒預備酒席,給紀義士接風撢塵。 彭祿兒答應下去,立刻在配房擺好酒席,紀有德、勝奎、蔡慶三人共坐一桌,高 源、劉芳、徐勝並眾英雄   列座,大家開懷暢飲,彼此談心。天晚安歇。次日天明起來,紀有德便領了 眾人去破畫春園。不知該當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九回 群雄共破畫春園 劉芳奮勇戰賊寇

  話說神手大將紀有德,同蔡慶、勝奎三人,點了一百精兵,又對眾人說:「不 走東山口和南山口,咱們爬山走飛雲渡口,過接天嶺,直奔畫春園的正門。你等 看見自行人兒,切不可追,它往回走,也不可拿刀砍它。」眾人答應。紀有德帶 領眾人,直奔那山邊,到了飛雲渡口,順小路上接天嶺,爬山向畫春園而來。   吳太山自那日帶領莊丁人等,追蔡慶到了南山口,因周坤中了鏢傷,不能抵 擋眾人,他也不敢往下去追,便領隊回了頭道寨門。天明之時,議事廳上金鼓齊 鳴,傅國恩同妖婦桑氏九花娘升座。青毛獅子吳太山、金眼駱駝唐治古、火眼狻 猊楊治明、雙麒麟吳鐸•並獬豸武峰、紅眼狼楊春、黃毛吼李吉、金鞭將杜瑞、 花叉將杜茂、賽霸王周坤、小二郎張能在兩邊列開坐位。此外尚有眾多的無名小 輩,魚翅雞毛,打悶棍套白狼的,都是一些無知之人。又有親軍護衛兵二百名, 青絹帛包頭,青綢子褂褲,青緞子快靴,懷抱四尺多長、寬二寸有餘的斬馬刀, 皆是三十來歲,一色打扮,在兩旁站立。傅國恩和九花娘當中坐定,說:「列位 英雄請坐!」眾寇落座,家人獻上茶來。傅國恩開言說:「周坤賢弟,你派人去 探彭公,他來大同府共帶有   多少英雄,有無兵馬,可打探詳細否?」周坤說:「業已有信,他帶來的英 雄不少,兵馬卻沒有。昨夜從畫春園把拿住的人救出去了,我等列隊未能追回, 今日正要回稟寨主知道。我看不如將人馬調齊,殺上大同府,先拿了欽差彭朋, 然後便進兵攻取懷安、雁門、代州等處,再攻宣化府,進了北口,長驅直入,可 以圖王霸之業。寨主若是不早下手,恐他兵馬來到,那時前進無門,後退無路, 悔之晚矣!」   傅國恩聽周坤的一番議論甚是有理,但他生來卻是個沒主意的人。當初這大 雄山是周坤、張能二人在此佔山為王。他做大同總兵時,同二人是八拜之交。傅 國恩身為大員,不思報主,卻一心反叛朝廷,並把營中的兵餉,每名扣銀五錢。 因此有中營游擊郭大奎上了一本,陳說剋扣兵餉,並非長遠之道,惟恐暗中有變。 傅國恩說:「我帶之兵與你無干。你既作忠臣,皇上何不派你?」這幾句話,說 得郭大奎閉口無言,只得任其所為。他懷著一腔忠義之心,忿忿不平,同他營中 人說起總兵剋扣軍餉之事,這五百名馬隊人人皆忿,都要去殺傅國恩。因說話不 密,被他家人傅祥得知,回稟他主人,說:「郭大奎同他手下兵丁要殺你老人家, 他手下人說要反叛了。」傅國恩聽了,勃然大怒,說:「這還了得!」忙傳郭大 奎進帳,說:「你違我軍令,私自謀反,剋扣兵餉,綁出去殺了!」中營的馬隊 兵丁,知道主將被殺,大家連夜逃走了。傅國恩知道這件事辦得不好,立刻帶領 親隨人等逃至大雄山,在那裡招兵買馬,修造了一座花園。這是他早年修好,自 己又從新安置的。張能、周坤及闔山之眾,全皆歸降。便立起大旗來,準備起兵。 忽然探子來報:有兵部尚書彭朋,奉旨查辦大同府。傅國恩不知吉凶禍福,即同 眾人商議。大家一時無策,有說可戰的,有說兵馬太少,不可輕進的。這也是他 缺少智謀,把幾十年剋扣兵餉所積的錢,   全都招了兵啦!   這日商議軍務大事,吳太山說:「看光景宜急速起兵,不可死守。如不能急 速起兵,可以找一座高山峻嶺,方可守護。   要說在這裡,焉可持久!」傅國恩說:「我費了多少金銀,修得這樣,要是 走了,我捨不得這所花園子。我有一個朋友,現在磨盤山為王,姓馬名雕,綽號 人稱金面太歲,我已派人去請他前來相助。」吳太山等說:「也好!就是如此辦 吧!」這日大設筵宴,同眾人談心議論,直吃了一天的酒,至晚才撤除杯盤,各 回汛地,大家安歇。   次日天明,紀有德等便從接天嶺下來,到了畫春園外,先高聲說:「歐!你 等該值看門的人聽了,我們奉了欽差大人之命,來拿反叛傅國恩一人,你等要知 非改過,不隨叛逆之人,可扔了兵刃,全皆沒罪;如再執迷不悟,那時拿住你等, 碎屍萬段,把首級掛在通衢示眾!」吳太山看見南邊來了一百多名官兵,為首之 人,率領一些英雄前來。此時他沒有得到南山口的信息,又不見周坤的動靜,只 得擺刀跳過去,說:「呔!你等休要前來討死,今有吳太山在此等候多時了。」 勝奎說:「你吳太山年過六旬,尚不知世務,竟與賊為伍,甘心反叛!今有欽差 調齊官兵前來拘拿反賊,還不急速投降,兔得多殺人命。」   那吳太山瞧這些官兵不過百十名,並不放在心上。他倚仗著人多,就掄刀直 奔勝奎而來。勝奎說:「你不要逞強!看你這匹夫有何能為?」擺金背刀急架相 還,二人打了數合,被勝奎一鏢打中吳太山的左肩,他回頭就跑。唐治古、楊治 明二人,各掄刀直奔劉芳、高源而來。高、劉急架相迎,四人戰了多時,勝奎又 是一鏢,打中了楊治明的右肩,兩個賊人便往大門裡跑。   高源方要追去,聽紀有德說:「高源你休要逞強,不可追去,再走兩步就有 性命之憂!」高源聽了,立時止步。紀有德到了   近前,把東邊的滾板,用刀割開走線,又把翻板支住,在中梁使千斤閘支住, 用刀割斷了弦,這才帶領眾人進了頭門。   到了二道門外,見東西配房各五間,正北有五百名手擎長槍的飛虎兵,金鞭 將杜瑞、花叉將杜茂二人在那裡把守,說:「你等這些無知之徒,休要逞強,我 二人在此久候多時了。」   紀有德說:「你二人是我手下敗將,也敢如此無禮!」掄刀就砍,杜瑞用鞭 相迎,戰了幾合,紀有德一刀把杜瑞的鞭磕飛,一腳踢倒在地,不能起來。這裡 官兵將他捆上,抬至空房之內。   紀有德破了二道門的繃腿繩、絆腿索,立刀、窩刀,自發弩箭等器物。外面 張耀宗帶領大隊三千人馬,分兩路從東、南兩座山口進兵,已先破了南山口。周 坤一人如何能敵官兵之眾,眾匪四散逃走。張耀宗便帶領官兵,把畫春園團團圍 住。紀有德知官兵已到,大事成就了,便領著眾英雄破了三道重門。   那傅國恩在裡面知道四面八方已被官兵圍住,他自己升了議事廳,把所有的 戰將請來一處商議。他說:「眾位英雄,大家要助我一膀之力,同他決一死戰, 不知你等肯出力否?」那眾人齊聲答應,說:「寨主,現今的事,萬不可同他爭 鋒。頭一件,外面周坤同他帶領之人,均已散了。」正議論之間,忽然從東屋上 跳下來小二郎張能,他說:「眾位英雄,如今大事不好了,我守的東山口已失, 大隊官兵已把畫春園圍住,請寨主早為準備。」傅國恩說:「張賢弟,我想同他 決一死戰!你等快鳴鑼,集齊了人,以待敵人。」   再說紀有德把各處的削器總弦割斷,進了三道重門,見傅國恩、九花娘及眾 將各擺兵器站在那裡。紀有德用刀一指,說:「叛國之賊,你休想逃命!天兵至 此,還不早早投降,免爾等一死。如再執迷不悟,你的巢穴已破,玉石俱焚,悔 之晚矣!」   小二郎張能手使彈弓,一彈子照定紀有德打來,被紀有德磕開,   連打幾下,都未打中。他心中發慌,說:「不好!不如三十六著,走為上著, 不可死在他的手內。」張能跳出圈外,上西廂房逃走了。高源一見急忙追趕,二 人就像走馬燈的樣子,追出畫春園去了。紀有德擺刀直奔傅國恩,粉面金剛徐勝 擺刀要拿九花娘。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回 高源捉拿傅國恩 徐勝單探磨盤山

  話說水底蚊龍高通海去追小二郎張能,出了畫春園,往那面走了。神手大將 紀有德見賊黨甚眾,皆齊聚在議事廳前。劉芳掄刀跳至當中,說:「傅國恩,你 乃大清朝總鎮,食君之祿,不思忠君報國,反作叛逆之事。你這畫春園所集不過 烏合之眾,要同官兵抗拒,焉可成事?」傅國恩領眾在前,說:「你是何人?」   劉芳說:「我姓劉名芳,字德太,綽號人稱多臂膀,我跟彭欽差大人當差, 專查貪官惡霸。外有馬步大隊,已把你畫春園圍的鐵桶相似,你等想要逃走,比 登天還難。」傅國恩一陣冷笑,說:「劉芳,你今既敢帶兵前來畫春園,你可知 道這裡的厲害,待我先拿你這伙賊人就是!」他一回頭說:「杜茂!你把他給我 拿住。」杜茂擺叉跳出來說:「劉芳,你也是綠林中人,何必這樣猖狂?看你二 爺拿你。」擰叉分心刺來,劉芳用刀急架相迎,二人戰在一處。   那粉面金剛徐勝要去迎春閣,盜取賊人的盟單,以便指名捉賊。他躥身上房, 小心留神,繞過東房,往北走了一箭之遠,在房上各處尋找,抬頭一看,見迎春 閣就在目前,院中清靜無人。粉面金剛徐勝看罷,飛身上了迎春閣兒,把門推開, 見正北有八仙桌一張,牆上有懸籠,內有盟單總帳等物。徐勝先一   按桌子。那桌子吱的一聲,往下一沉,立刻與樓板並齊。那北面牆上的門板 一開,由裡面出來兩個木頭人兒,手執大刀向地下就剁,只聽得喀嚓一聲,那刀 砍在桌面上卻抽不出來了,那兩個木頭人兒便不能轉動。忽由房上蓋下來一個銅 罩兒,正罩在徐勝的身上,又有七八個鋼鉤兒下來,也都鉤在他的身上。   徐勝既不敢嚷,又不能轉動,只得等死而已。   神手大將紀有德率領眾人,在議事廳前同眾寇正在惡戰。   劉芳同杜茂二人戰夠多時,不分勝負。紅眼狼楊春、黃毛吼李吉這二人又各 擺兵刃,跳過來協力相助。蔡慶、勝奎也擺刀跳過去相迎。青毛獅子吳太山跳過 來說:「紀有德,你真匹夫也!   當初修畫春園之時,你也說過不能再生異心,今日你又相助彭朋來破畫春 園。你想要作驚天動地之人,並欲求取功名富貴,這都是緣木求魚,焉能得到呢?」 紀有德說:「呔!你休要搖唇弄舌,你紀大太爺是安善良民,守分百姓,豈可同 賊人為伍?   你這叛逆之人,都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我等今奉欽差之命,領官兵 前來剿除你等。」吳太山掄刀就砍,紀有德急架相迎,二人各施平生藝業,殺得 難解難分。   傅國恩同九花娘二人見事不好,又聽外面喊殺連天,人聲一片,他的一個家 人由後院跑出來說:「寨主爺,大事不好了!   如今大奶奶已投環身死。」傅國恩一聽結髮之妻投環身死,心中悲痛,落下 幾滴淚來,說:「唉!悔不聽賢妻之言,只落得這般光景。如今大事不成,如之 奈何!我自得了九花娘,一點順事沒有,想是被色所迷,我也把事作錯了。」他 無奈一拉九花娘,二人進了大廳,到了西面的空屋內,把北牆下的那一張牀兒給 挪開了,地下有一塊八卦圖的木板,再把那木板移開,一捏嘴兒,一聲哨子響, 二人便下了地道逃走了。那青毛獅子吳太山、金眼駱駝唐治古、火眼狻猊楊治明、 雙麒麟吳鐸、並   獬豸武峰這五人也跑進大廳,找到地道,從溝中逃走了。   這地道是當初造畫春園時預先準備的,直通正北山邊二十里之外。那裡有一 座望山坡,上面修了一座映雪亭,這座亭子上有一塊石頭是活的,無人知道。今 日傅國恩見外山口已破,四面都是官兵,又見紀有德、勝奎十分勇猛,便趁著那 紅眼狼楊春、黃毛吼李吉、花叉將杜茂等同眾人殺得難解難分之時,先由地道逃 走。他同九花娘及吳太山等五人順地道逃向西北,正走至當中,忽然心中一動說: 「吳太山!你想該由哪面走呢?   西北這條路,是當初紀有德監工修的,後來我因怕紀有德變了心,倘或事情 敗露,要由這條路走,恐被他人所獲,我自己又派心腹人自十字路口向西又修了 一條地道,從那西邊的青鬆坡下出來。你我是由哪條路走呢?」吳太山說:「寨 主,如今大事不成,意欲何往?」傅國恩說:「我投磨盤山去,還要奔潼關外去 訪幾個朋友,依我之見,還是由西北這條路走為上策。   你等要向西走,如外面走漏消息,那時他派人在那裡候著,如何是好?」吳 太山聽他之言,說:「也好!就依你往西北走吧。」   桑氏九花娘有千里腳程,她緊隨著順地道一直走了十七八里之遙,大約快要 到了,傅國恩便把隨身一個包袱交給九花娘,說:「娘子,你好好收存這個包袱, 你我二人可指這裡邊的物件以度晚年,那裡面有些金銀細軟之物。」九花娘也甚 願意,就把包袱接了過來。眾人已至望山坡地道山口,吳太山說:「待我托起這 塊石頭來。」方用手一托,那望山坡膽道的亭子內,早有兩個人在此等候,一個 是打虎太保紀逢春,一個是小蠍子武杰。   他二人自早晨奉神手大將紀有德之命,拿了一個字柬,來至無人之處。武杰 是認得字的,便說:「紀賢弟,把你那字柬拿出來我看,是派你我往哪裡去?」 紀逢春掏出字柬來交給武   杰。他接過來打開一看,上寫著:字示武杰、逢春二人知悉:汝二人急速繞 道奔畫春園之西北,在望山坡有一亭子,名日映雪亭。汝二人不可遠離,就在那 座亭子上守候,如見石頭動處,你二人急速拉兵刃捉拿叛臣傅國恩等。此乃第一 奇功,百中莫遇之巧機也。千萬千萬!汝二人遵行。   武杰看罷,說:「賢弟,你我快走。」二人出了大同府北門,直奔畫春園之 西北,到瞭望山坡,見那映雪亭就在南面山坡之上,東邊是一片鬆樹林,西邊有 一道溝,北面是一片平川之地。   二人就在亭子上一坐。天有過午之時,忽聽見亭子底下有腳步之聲。見那亭 子底下的石頭一動,小蠍子武杰說:「唔呀!王八羔子,你這混帳東西往哪裡逃 走?我等在這裡等候多時了。」   裡面傅國恩聽見上面有人說話,知道有人埋伏在此,連忙一撤身子,回頭就 跑,說:「不好!你等快同我出西邊那個山口吧!」九花娘跟隨著又折了回來。 大家走至十字道口幾,便從新修的西邊那條路上緊走,生怕有人追上。他等走至 這西邊地道口,一托這塊石頭卻托不動。吳太山說:「這塊石頭何以托不動,是 什麼緣故呢?」傅國恩說:「有一百二十斤呀!」吳太山說:「不然,要是一百 二十多斤,我倒可以托得動它了。」   傅國恩一托,也是托不動,說:「真是奇怪,這是什麼一回事呢?」   書中交代:在外面石頭之上,原來有一個人正在那裡睡覺,他就是高通海。 他因為追小二郎張能沒有追上,心中一煩,就想在這塊石頭上歇歇再走。他正歇 著,忽然石頭一動,聽見裡面有人說話。高源說:「待我閃在一旁,看是何人? 我要是他的對手,我就拿他可也。」他連忙閃在一旁。裡面吳鐸又來托這塊石頭。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回 高源智擒傅國恩 黃順倒反磨盤山

  話說彭公派人大破畫春園,水底蛟龍高通海在畫春園西北臥牛石上睡著,不 想青毛獅子吳太山等從地道逃生,來至此處,一托石頭,並未托動,早把高源驚 醒。他慌忙躲開,隱藏在樹後,只見石頭忽悠悠一起,往旁邊一轉,從裡面上來 了青毛獅子吳太山、大斧將賽咬金樊成、赤發靈官馬道青、賽瘟神戴成、金眼駱 駝唐治古、火眼狻猊楊治明、雙麒麟吳鐸、並獬豸武峰、九花娘和傅國恩。   他等見彭公手下的辦差官帶兵來把畫春園一破,料想不能存身,便帶領眾位 英雄,由新地道的溝內逃出。大眾來到樹林之內,吳太山站住說:「傅寨主,我 等就此告辭。」傅國恩一聞此言,心中一愕,說:「吳大哥,我打算到磨盤山尋 找我拜兄金眼太歲馬雕,你我再復奪大同府。」吳太山說:「賢弟!我等暫往頭 英山,到那裡邀請幾位朋友,帶領嘍兵來幫助兄長,共成大事。」說罷,一舉手 便告辭而去。九花娘與傅國恩二人往前走了不遠,九花娘也站住說:「傅寨主, 你意欲何往?」傅國恩說:「你我二人包裹之內,可值六千金之數,我想到磨盤 山找金眼太歲馬雕,在那裡招軍買馬,聚草屯糧,再圖恢復大事。」九花娘說: 「寨主,你皆因心無主張,目不識人,以至大   事敗壞。馬雕乃貪利小人,不念舊義,到那裡恐他未必從你之意。我今暫且 告辭,待寨主大事成就,我必前去尋找。」傅國恩一聞此言,五內皆裂,說:「我 為你修蓋畫春園,惹得官兵前來剿拿於我,實指望你我二人共效于飛,焉想到今 朝半途而廢?美人回來!我還有幾句知心話語要對你講。」任傅國恩喚得口乾喉 啞,九花娘連頭也不回,說罷而去。傅國恩見此光景,唉了一聲,說:「罷了! 從前恩愛,至此成空,昔日風流,而今安在?果然婦人心狠意毒,應了古人之語, 仙鶴頂上血,黃蜂尾上針,兩般不算毒,狠毒婦人心。」傅國恩見九花娘已經自 去,無精無神,直奔磨盤山。   高通海在暗中觀看多時,先見人多,不敢上前動手,後見只剩了傅國恩,便 繞在他的前頭,來到磨盤山口。等不多時,見那傅國恩來到了。高通海笑嘻嘻地 上前相迎,說:「傅大人,你老人家意欲何往?磨盤山嘍兵參見。我奉我家大王 之命,到畫春園打探軍情,不想在此遇見大人。」傅國恩說:「你叫什麼名字? 不必上畫春園去了,我的大事已壞。」高通海說:「我叫出流高,來吧,你跟我 上山。」傅國恩說:「甚好!我就跟你前往。」高通海說:「大人平常來時,都 是騎馬坐轎,今日步行上山,叫我家大人知道,說我無能。來吧!我背著你老人 家前往。」   傅國恩不知是計,過來就趴在高通海身上。   高通海將他按倒在地,解他身上絲縧,將傅國恩捆上,扛起剛要走,樹林之 內躥出一人,手執一把明亮鋼刀,一聲喊嚷,把高通海去路擋住,說:「此山是 我開,此樹是我栽,有人從此過,留下買路財,牙縫半個說不字,一刀一個土內 埋。」高通海抬頭一看,見此人身高七尺以外,頭上青絹帕包頭,上身穿藍綢短 汗衫,青洋縐中衣,足下登青緞子抓地虎快靴,面色薑黃,粗眉大眼,高顴骨, 咧腮嘴,項短脖粗大腦袋,大約四   十以外,帶著一團威風殺氣。高源一瞧,甚是面善,忽然想起此人,乃是河 南內黃縣野馬川坐地分贓的英雄蓬頭鬼黃順,連忙過去見禮,說:「黃大叔,久 違少見。」蓬頭鬼黃順聽高源之言,把刀一橫,仔細留神一看,認得是高家莊魚 眼高恒之子,連忙說:「高老大,你在此做甚?」高通海說:「黃大叔,你老人 家不知道麼?小姪男前在河南,保了巡撫彭大人,屢次剿賊立功,現今保升侍衛。 今大人奉旨查辦大同府,剿拿叛臣傅國恩,破了畫春園。內中有在案脫逃之賊吳 太山等,我奉大人堂諭,來捉拿賊黨。吾在此處已拿獲了傅國恩,今遇見叔父在 此攔路劫人,不知叔父因何由河南來到此處?」黃順說:「高源,我與你通家之 好,把我的事告訴你料也無妨。我因在河南事不遂心,故而來到磨盤山投奔金眼 太歲馬雕,暫在此處借山棲身。   不想馬雕人面獸心,反覆無常,我到此處,他並不以朋友之禮相待。我打算 在此地做下兩案,留下他的名姓,叫官兵來剿磨盤山,捉拿馬雕,不想卻在此遇 見賢姪。」高通海說:「黃大叔不必生氣,小姪男有妙計一條,你老人家仍回磨 盤山,小姪男明天面見大人,調遣官兵前來剿山,捉拿山賊,與叔父報仇雪恥。 我扮作內黃縣下書之人,混進磨盤山,裡應外合,可將賊人拿獲。」黃順說:「甚 好!你回去告稟大人,就說九花娘現在磨盤山隱藏,大人必帶官兵前來捉拿妖 婦。山裡還有一位二寨主陳山,乃是我知己好友,我約會他協力相幫。」高源點 頭說:「就此台辭了。」   他扛起傅國恩,順大路回歸大同府。來至公館門前,先叫當差之人把傅國恩 看管好,自己轉至裡面,到大人跟前來報功。   此時銀頭皓首勝奎已然告假回家。高通海過來給大人請安,說:「卑職已將 叛臣傅國恩拿獲,現在外面,聽候大人發落。」大人吩咐把傅國恩帶上來。左右 兩旁齊喊堂威,將傅國恩帶至跟   前,當面跪下。彭公問道:「傅國恩!你乃是邊疆總兵,今天已被擒獲。你 快把剋扣軍餉,官逼民變,私自窩藏江洋大盜,隱匿要犯九花娘,拒捕官兵之事, 從實招來。」傅國恩一聽此話,嚇得渾身發抖,說:「大人不必三推六問,我俱 皆招認,只求速死。」彭公叫他畫供,定罪入獄,又將一干辦案差官喚至面前說: 「本院奉聖旨來至大同府,就為叛臣傅國恩,今已將他拿獲,但還有賊黨多人漏 網,內有謀害親夫、殺傷人命的妖婦九花娘,不知他等逃往哪裡?你等大家前去 分頭探訪,知道妖婦並群賊的下落,前來稟我,算得頭功。」高源趕緊過來請安, 說:「卑職拿獲傅國恩之時,見九花娘逃往磨盤山金眼太歲馬雕那裡去了!」彭 公一聞此言,即派徐勝、高源至磨盤山查訪,如果是實,回來稟我知道,派官兵 前往剿拿。   二人領堂諭下來,高通海說:「徐老爺,你會寫字不會?」   徐勝說:「會寫,你寫什麼,拿來我給你寫。」高源拿這信箋,背著人用筆 畫了半天,折疊好了,封在信封內。又拿過筆來,送在徐勝面前,叫他寫上,信 由河南內黃縣野馬川發,即呈費大太爺拆看;下面寫劉珍頓首拜,再寫年月日。 高通海將信收好,同徐勝出了公館,竟奔磨盤山而來。走在半路之上,高通海說: 「徐老爺,你進山去,我在這裡給你打接應;我進山去,你在這裡給我打接應。 我要是久不出來,你即回公館,趕緊調兵來救我。」徐勝點頭答應。   高通海來至山前,抬頭一看,見這座磨盤山坐北朝南,上面樹木森森,曲逕 環繞。高通海正往前走,忽見樹林內出來十數個巡山嘍兵,手拿鋼刀,攔住去路, 說道:「你是何人?膽敢前來探山!」高通海說:「朋友請了!在下高姓,排行 在大,外號人稱出流高,乃河南內黃縣野馬川滾了馬劉珍劉寨主手下的頭目,來 至此處給蓬頭鬼黃順下書,煩你幾位前去回稟。」   嘍兵說:「你跟我等前去,在寨門聽候。」高通海隨同嘍兵來至大寨門,抬 頭一看,見這座寨門甚是高大,更樓之上,插一桿大旗,上寫四個大字:「聚義 招賢」。高通海站在寨門旁,嘍兵跑進分贓廳來,見眾寨主正同黃順吃酒。   這山的大寨主是金眼太歲馬雕,二寨主是花叉將小喪門孫立,三寨主是老英 雄青鋒劍陳山。蓬頭鬼黃順正同馬雕談話。   馬雕乃是吝嗇小人,他也是河南內黃縣人,與黃順係患難之交,今見黃順無 時無運,來到此處,心中甚是不樂,慢不為禮。黃順因此記恨在心。   今天正在閒談之際,忽見下面上來一人說:「外面有下書之人,求見黃大爺。」 黃順吩咐叫他進來。不多時,高通海由外面進來,跪倒行禮說:「黃寨主,我奉 綠林中朋友之命前來,今以劉珍為首,已給你把宅院都修蓋好了,還置了水旱田 地二十餘頃,請你老人家回去。」把書信遞給黃順。黃順看信皮上寫著:內信由 河南內黃縣野馬川發,綠林眾眷友同拜。黃順方才打開要看,高源說:「事關機 密,須背著人。」黃順打開一看,微微一笑。不知書中寫的是何話語,且看下回 分解。

第一○二回 徐勝探賊遇多 姣賽花見貌憐才郎

  話說蓬頭鬼黃順打開書信一看,微微一笑。馬雕在旁偷看,見黃順微微一笑, 他就知道這信內必有喜事,吩咐嘍兵,叫廚下趕緊備酒,給黃大太爺送行。黃順 心中說:「馬雕真乃人面獸心,我來投奔這許多日子,他從未與我在一處吃酒。 今天聽見有朋友請我,立刻擺酒給我送行,真乃勢利小人。」黃順把書信帶好, 吩咐下面把出流高帶下去吃飯。高通海這信上面,原來卻畫著一個王八,有頭有 尾,一看不覺一笑。早有嘍兵在分贓廳下擺了一桌酒,大廳上也把圓桌擺好,四 個人對坐吃酒,今天大家開懷暢飲,不在話下。   單說徐勝在山前等侯高源,不見回來,心中正在猶豫,忽見樹林之內出來一 伙嘍兵,為首一個女子,手使鐵棍一條,生得形同夜叉,相貌醜陋。怎見得,有 贊為證:前頂禿,鬥雞眼,頤口塌鼻樑,腦袋小,黑又瘦。大麻子似醬稠,多虧 她把粉擦得厚,又被風兒吹裂了口。藍布衫,白挽袖,印花邊,黃銅紐,紅中衣, 襠兒瘦。小金蓮夠九寸長,實難受,一步一歪一嘎悠。   徐勝看罷,大吃一驚!這不是《西遊記》妖怪出世,定是《封神榜》天將臨 凡。那丑丫頭來至徐勝面前,見徐勝年有二   十以外,白淨面皮,俊品人物,身穿藍綢國士衫,腰繫涼帶,足下薄底快靴, 肋下配定綠鲨魚皮鞘太平刀,暗帶短鏈銅錘。   丑丫頭用手中棍一指,說:「喲!對面小輩,通上名來,你今來到我這磨盤 山,有何事故?」徐勝說:「丫頭要問,你家老爺姓徐名勝,表字廣治,別號就 叫粉面金剛。今天奉大人堂諭,來至磨盤山捉拿山賊,尋找妖婦九花娘。」這女 子一聽徐勝之言,說:「我乃大寨主金眼太歲馬雕之女,名喚馬賽花。我看你這 人倒也安穩,你跟我進來,你我二人成為百年之好。」徐勝一聽,把眼一瞪說: 「丫頭趁早住口,不要胡言,你老爺乃是烈烈英雄,堂堂丈夫,豈肯與你賊女為 伍。」馬賽花一聽此言,勃然大怒,說:「匹夫,你休要不知自愛,待我來結果 你的性命。」說罷,掄棍就打。那徐勝看這丫頭所使的這條鐵棍,甚是沉重,知 道厲害,連忙用短錘相迎。二人不分高低上下,正在這般景況,忽然徐勝失神被 馬賽花一棍打倒,急忙過來按住捆上,把徐勝扛起來,竟奔自己住的院子來。   這院中是上房三間,東西各有配房三間。把徐勝放在東裡間屋中,馬賽花說: 「徐勝,你若是願意活,跟你姑娘成為百年之好,你我郎才女貌,也是姻緣有分, 天作之合。」徐勝假意應允說:「姑娘,你急速放開我,你所說之事,我全都應 允就是了。」馬賽花一聽徐勝應允,便過去把他放開,派僕婦、丫環去到廚房備 酒,少時就將杯盤擺在桌上。這幾位僕婦、丫環,都知道馬賽花脾氣,不敢在此 服侍,先躲在外面,各歸自己房中歇息。粉面金剛徐勝與馬賽花二人,推杯換盞, 打算將她灌醉,盜回他的短鏈銅錘,打死馬賽花。傳了五六杯的光景,徐勝說: 「我腹中饑餓,你去拿些吃的來。」馬賽花叫了兩聲僕婦,無人答言,自己出來, 去至廚房說:「劉三,預備幾樣點心,趕緊送到我屋內。」馬賽花轉身仍回上房, 卻不見了徐勝,   不由得大吃一驚!連忙各處尋找,蹤跡不見。   書中交代:粉面金剛徐勝見馬賽花出去,拿起自己兵刃,離了上房,躥了兩 層院子,見正北有一座高樓,來至樓下,便登樓梯往上撲奔。一瞧是一明兩暗, 屋內燈燭輝煌,東裡間屋中,順著前簷木牀,掛著芙蓉紗蚊帳,上面掛著花籃, 裡面有梔子、茉莉、晚香玉、夜來香各種奇花。順北牆一張花梨木條案,上面擺 定四樣瓷器。條案頭前是花梨八仙桌,鑲著墨玉心,兩邊兩把太師椅,桌上放著 一盞把兒燈,上面點著一支白蠟。   靠東牆掛著鏢囊一個、單刀一把,下面梳頭桌一張,有婦人一切應用之物, 屋中有一陣丹桂冰麝之香。徐勝正看到得意之際,忽聽樓梯上有一婦人的聲音, 嚇得他無處躲藏,有心出去,又怕被人堵在門首,自己無奈,只得撩起牀幃,伏 身藏在牀底下,隔著幃縫往外偷看。只見進來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頭上梳盤龍 髻,耳戴秋葉梅墜金環,臉似桃花,眉舒柳葉,唇似櫻桃,杏眼含情,香腮帶笑。 身穿銀紅色女衫,週身織金邊兒,南紅緞百褶宮裙,下面南紅緞子宮鞋,月白裹 腳,綠絆腿帶,紅鞋之上繡著挑梁四季花。頭前一個丫環,手執紅紗燈籠在前引 路,後面又跟著一個丫環。那姑娘坐在牀上,正在徐勝頭臉之上。   粉面金剛無處可躲,聽那女子叫道:「小香,你去跟著小玉把洗澡木盆搭上 樓來。」兩個丫環轉身下去。徐勝在牀底下進退兩難,只見兩個丫環搭著洗澡盆 上來,放在這美貌女子面前,僕婦拿來兩壺開水,倒在盆內。   這姑娘乃是青鋒劍陳山之女,名喚陳月娥,跟他父親學得全身的武藝。陳山 甚是疼愛此女,欲選擇名門,無奈他是山賊,所有官宦人家,與他焉能往來。今 日陳月娥方在樓下練了半天拳腳,自己覺著身體倦乏,想著到樓上歇息。此時天 色已晚,想要洗腳,卻不想有外人藏在自己屋中。她先把長大衣服脫去   了,換上便服,婆子倒上一碗茶來。陳月娥正要吃茶之時,忽聽樓下一陣大 亂,丫環小玉上來說:「姑娘可了不得啦!下面馬賽花手拿鐵棍,來到這裡,要 找姑娘拚命。」陳月娥一聞此言,先吩咐人將木盆拿開,然後摘去簪環,由牆上 摘下單刀,帶上鏢囊,轉身往外就走。旁邊僕婦慌忙攔住說:「姑娘暫且不必動 怒,我到外面問她,因何故堵在這裡喊罵?」陳月娥一聽僕婦之言,甚是有理, 說:「李媽,你就此前去問個明白,再來稟我知道,待我結果了她的性命。」正 在說話之際,忽聽樓下一聲怪叫,馬賽花堵在門口,說要徐勝,只氣得陳月娥怒 氣填胸,拉刀就要與馬賽花見個雌雄。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三回 陳月娥閨中自縊 徐廣治再會多情

  話說馬賽花在屋中不見了徐勝,自己尋蹤找跡,找到這花園裡,知道陳月娥 在此樓上居住,料想徐勝必是被陳月娥請去尋歡作樂,便把我扔在九霄雲外。她 來至樓下,用手中鐵棍一指說:「陳月娥,趁此將那個姓徐的小白臉放了出來, 萬事皆休,如若不然,我要殺上樓去,把爾等全皆殺死。」這陳月娥手拿單刀, 來至樓門以外說:「姊姊休要胡說,咱們這山上哪裡來姓徐的人,我並未見著。」 馬賽花把手一擺,說道:「陳月娥,你不必撒謊,眼見那徐勝往你這院中來了。 你說未見,他往哪裡去了?」陳月娥說:「實不知道,你往別處尋找他去吧!」   二人正在爭論之際,忽聽外面一聲喊嚷:「丫頭,你氣死我也!我一世英名, 被你毀壞了。」馬賽花一看,正是金眼太歲馬雕。因他正在前廳吃酒,見一心腹 來報道:「姑娘今日巡山,遇見一個姓徐的,姑娘將他拿獲,扛到自己的屋中去 吃酒,方才還到後面廚房去催菜呢。」金眼太歲一聞此言,只氣得三屍神暴跳, 五陵豪氣騰空,伸手拉了一口鬼頭刀,離了坐位,直奔他女兒住的院中。在各屋 內尋找,並不見男子的蹤跡,也不知馬賽花往哪裡去了?一問僕婦人等,方才知 道馬賽花拿著鐵棍,找到陳月娥院中去了。他拿刀追到東院,正遇見馬賽花   與陳月娥口角相爭。馬雕劈頭就是一刀,馬賽花往旁邊一閃,用手中鐵棍相 迎,說:「爹爹,你不要管我的事,趁早走開。」   馬雕說:「你氣死我也!老父今天先把你殺死,然後再去尋找那廝。」馬賽 花並不答言,擺鐵棍上下翻飛,猛一變著,啪嚓一聲,竟將馬雕打死。   下面人一陣大亂,早有人飛報與花叉將小喪門孫立、青鋒劍陳山、蓬頭鬼黃 順。那三人正在吃酒之際,嘍兵來報說:「大寨主馬雕,被他女兒一棍打死了。」 花叉將孫立一聽此言,就由兵器架上拿起一條三股漆金耙,哇呀呀一聲喊叫,說: 「氣死我也!」他方一走開,又有巡路嘍兵跑上來說:「報!外面來了大同總兵 玉面虎張耀宗,帶領五千馬步軍,把磨盤山圍了個水泄不通,說從畫春園逃竄的 漏網之賊,全在磨盤山隱藏,連九花娘都在這裡,要想個主意。」黃順說:「陳 大哥,我本是安善良民,你也是俠義英雄,我今天已把這座磨盤山獻與彭大人了, 哪位給我下書信給高通海?」陳山說:「好!你我就此前往,先把領兵大人接進 山寨,然後再與大眾商議。」便同著黃順,先把張耀宗請至分贓廳坐下待茶。陳 山聽得東院中一陣喊殺,說:「你等少坐,我去去就來。」陳山提刀來至東跨院, 只見馬賽花正與孫立兩下動手,一棍又把孫立打死。陳山過來問道:「馬賽花, 你這廝好生大膽,你把你父親打死,又打死二寨主孫立,這是什麼緣故,從實說 來!」馬賽花說:「你問原因,我就為你女兒,她把我那姓徐的人偷藏起來,快 把姓徐的還我,萬事皆休。」陳山把女兒陳月娥叫下樓來說:「兒呀!這姓徐的 是何等人?你快將他放下樓來。」陳月娥說:「女兒樓上並無閒雜人,馬賽花是 信口胡說!」陳山說:「我女兒樓上並無什麼姓徐的,你滿口胡說亂道,還不與 我退去。」馬賽花說:「你幫著你女兒胡賴不成,你說沒有,我進去要翻。」陳 山說:   「我女兒樓上並無什麼姓徐的,翻不出便怎樣?」馬賽花說:「翻出姓徐的, 我帶了同走,我沒話說;如若翻不出來,我把腦袋輸給了你。」陳山回頭又問他 女兒陳月娥說:「兒呀!樓上有人你也說實話,無人你也說實話。」陳月娥說: 「爹爹請放心,樓上並無別人,如要翻出別人,孩兒情願輸腦袋給他。」   陳山說:「好!馬賽花,你真是無父無君之人!我且問你,這個姓徐的是何 如人?」馬賽花說:「徐勝是我新定的丈夫,跟我在屋中吃酒,被你女兒拐來的。」 陳山說:「你只管上去翻來。」陳月娥手下的僕婦丫環,俱皆不悅,說:「我們 姑娘這樓中,連三歲孩童無故都不得登樓,又哪裡來姓徐的,你這是無故生非。」   正說之際,蓬頭鬼黃順帶著玉面虎張耀宗、水底蛟龍高通海來至東跨院,見 陳山等正與馬賽花口角相爭。高通海來至陳山面前,說:「陳寨主,我等正短一 位老爺,是同我一起來的,姓徐名勝,字廣治,外號人稱粉面金剛,現在不知被 你山中何人所害,蹤跡不見。」陳山說:「高老爺,你說這話有因,我等正為此 事爭辯。那位徐老爺是被馬賽花擒去了,逼著要與她成親。這馬賽花到廚房催菜, 回來又不見了徐老爺。她拿著一條鐵棍各處尋找,說徐老爺被我女兒藏在樓上, 我叫她上去尋找。」   高通海說:「甚好!既然如是,就叫她上樓尋找如何?」陳山說:「也好! 我在頭前帶路,馬賽花你跟我前來。」說罷,舉步上樓。   牀底下徐勝早已聽得清清楚楚,有心出去,又怕壞了人家姑娘的名節;有心 不出去,又怕馬賽花翻著,不知如何是好!   此時,他只得撩起牀幃,鑽身出來,站在陳山面前說:「在下姓徐名勝,我 就是粉面金剛。我可有幾句話要說,在下奉堂諭前來探山,誤被馬賽花擒住,那 丑丫頭要逼我與她成親,我假   意應允,她即將我放開。她上廚房去催菜,我才逃來此處。我以為這樓上無 人居住,不想乃是姑娘的香閏繡戶。我隱藏在牀下,姑娘並不知曉。」馬賽花在 下面用棍一指,說:「姓徐的,你趁此跟我回去拜堂成親,萬事皆休。」徐勝說: 「丫頭,你這是在夢裡說話,老爺焉能要你!」馬賽花一聽此言,把三角眼一瞪, 黃眼珠一轉,說:「姓徐的,你真是前來找死。」擺棍向徐勝摟頭就打。徐勝跳 出圈外,不敢與丑丫頭交鋒。旁邊跳過蓬頭鬼黃順來,大喊一聲!陳山亦擺利刃, 協力相幫動手,說:「月娥丫頭呀!你是要我這條老命。」   陳月娥一語不發,只羞得面紅耳赤,轉身來到屋中,把汗巾解將下來,緊拴 在窗櫺之上,說:「此事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楚,被爹爹說了幾句,我還有何臉 面活在世上?莫若急速一死,到陰曹地府找我那去世的娘親,以了今生冤孽。」 說罷,便伸脖頸往裡一套。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四回 陳山率眾投欽差 黃順自歸內黃府

  話說陳月娥正要投環上吊一死,不想丫環、僕婦趕到,先把姑娘救下,幸喜 得以甦醒過來。此時,外面眾人早把馬賽花圍上。   徐勝先跳過牆去,往前行走,約有五六里之遙,只見眼前有一座古廟,坐北 向南。徐勝也不知是何廟宇,躥上房去往各處留神細看,見東邊單有一所跨院, 裡面燈光隱隱。徐勝躥房越脊,到了東院之內,跳下房來,用舌尖舔破窗櫺紙, 往屋中仔細一看,只見裡面順著前簷是一張湘妃竹牀,牀上有小桌一張,上面坐 定的正是桑氏妖婦九花娘。另有八仙桌一張,兩邊有太師椅兩把,八仙桌上放著 一盞蠟燈,椅子上坐著一個僕婦。   書中交代:九花娘因何來到此處?只因她與傅國恩分手之後,自己拿著一個 包裹,內有珍珠細軟之物,可值三千兩之數。   她打算遠走高飛,找一深山幽僻之處,躲避此難。那一日走到這座廟門前, 看見上面有一塊匾,寫的是九聖庵。她自覺身體倦乏,來至山門叩門,裡面出來 一位老尼僧將山門開放。老尼僧將她讓至禪堂,分賓主落座,叫僕婦捧上茶來吃 了兩盞。老尼僧問道:「施主尊姓大名,從何處而來?」九花娘說:「師父要問, 在下乃雞鳴驛人氏,娘家姓桑,婆家姓汪。只因丈夫去   世,自己孤身一人,想要出家,情願在此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爐香,望師父 慈悲,收我做個徒弟。」老尼僧說:「甚好。」夜內,她就將老尼僧一刀殺死, 屍首扔在一旁,把使喚的僕婦人等叫來。九花娘說:「你等不必害怕,如要走漏 消息,我一並殺了。」   今日晚間,九花娘桑氏獨自一人,正在屋內發呆,只覺著發似人揪,肉似鉤 搭,行坐不安,不知所因何故?徐勝在外面一瞧是妖婦九花娘,便飛身跳入院中, 大嚷一聲,說:「妖婦!   你今天休走,我等特意前來捉拿於你。」九花娘在屋內一聽,嚇得臉色改變, 急忙將燈吹滅,先摔出一個杌凳來。粉面金剛閃在一旁,那妖婦隨後躥到院中, 擺動單刀,往外一看,原來卻是當年雞鳴驛相遇,在心中盼想的俊俏郎君徐勝。 妖婦一見,衝著徐勝撲哧一笑,用手指點著說:「呀!我打算是誰?原來是你, 小沒良心的,你還跟我動手?走吧,有話到屋裡再講。」   粉面金剛徐勝面目一沉,把眼一瞪,向她說道:「妖婦,你謀害親夫,謠言 惑眾,協助叛臣,刺殺欽差,種種不法皆身犯國律,目無王章。你要有知識,我 把你捆上,解到大人公館,任憑大人發落。」九花娘見徐勝並無半點情意,把手 中的刀一指說:「徐勝,你真不知時務。我仙姑認情,給你說的是金玉良言,誰 想你翻臉無情,惡語傷人。你我二人,分個強存弱死。」   說罷,掄刀就剁,粉面金剛擺手中銅錘相迎。二人走了有三五個照面,九花 娘見徐勝甚是凶勇,便轉身往南就走。徐勝隨後緊緊追趕,九花娘偷眼一看,伸 手拿帕照徐勝一摔,徐勝只聞一陣異香,便翻身跌倒在地。九花娘把他扛將起來, 送到屋中,放在牀上,先把徐勝的手臂捆好,然後把解藥抹在他鼻孔之上。   徐勝打了兩個嚏噴,甦醒過來,大罵道:「妖婦,你快把我結果性命,我只 求速死。」九花娘在徐勝旁邊一站,說:「你我無   冤無仇,你何必這樣心狠意毒。今日廟中無人,你要從我這件好事,你我二 人就在這廟中一住,做一個海外散仙,任意逍遙。」   徐勝一想,莫如假意應允,用酒將她灌醉,拿她前去報功。想罷,說:「九 花娘,前番在雞鳴驛,我確有心愛慕於你,誰知被高通梅、劉芳、歐陽德衝散, 直到如今,我還心中戀念,不忘前情。這也是你我姻緣有分,今天異地相逢,真 遂我心中之願。」九花娘一聽此言,說:「徐郎!我知你是一位有情有義之人, 這才算是我目能識人。」說著就將徐勝放開,告訴婆子、丫環烹茶備菜。   他二人攜手同行,來到上房,在裡間屋中落座吃茶,訴說別後情形。九花娘 問道:「徐老爺,自打雞鳴驛分手之後,你心中還有意惦念我麼?」徐勝說:「自 從你我分別,我是茶思飯想,並無一刻忘懷,不知美娘子你心中如何?」九花娘 唉了一聲,說:「自從你我分別之後,我有心想要上吊身死,又恐你在世界上還 想念於我。今天見你,真遂了我平生之願。」婆子擦抹桌案,擺上杯盤。徐勝還 是真餓了,自從他跟高通海直奔磨盤山而來,天已到二更以後,尚未吃飯,今晚 看見擺上各種菜蔬,心中甚樂。九花娘一瞧,擺上十六樣果子,親手拿起酒壺說: 「徐勝,我今天敬你三杯酒,頭一杯酒,給你消愁解悶,這是一盅壓驚酒;第二 杯,你我破鏡重圓,總算是雙喜綿綿;第三杯,你喝一盞成雙酒,我也陪你喝一 杯。」二人對坐著吃了幾杯酒,徐勝安心要將九花娘灌醉,所以巧語花言地哄那 九花娘。後來又猜拳行令,開懷暢飲。   正在得意之間,外面來了幾位英雄。原來水底蛟龍高通海同著陳山、張耀宗, 已將馬賽花拿住,將她繩縛二臂。再找徐勝時,卻已蹤跡不見。高通海說:「你 我大家分頭尋找。」他同陳山、張耀宗三人,顧著後山小路下來,到了九聖庵; 躥過牆   去,只見東廂房中燈燭輝煌,裡面有男女之聲。高通海將窗櫺紙舔破一看, 招手叫張耀宗、陳山說:「你兩個人來看。」三位各拉兵刃,要闖進屋內捉拿九 花娘。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回 群雄共捉九花娘 總鎮親訪劍峰山

  話說粉面金剛徐勝在九聖庵內與九花娘吃酒,徐勝假意慇懃,九花娘樂得心 花兒都開,親手給徐勝斟酒,二人開懷暢飲。   怎見得,有贊為證:徐廣治在燈兒下,見那個粉香脂豔又在目內。一陣陣風 送嬌美,媚於座上。徐廣治裝就了那等情形,心兒耿耿,眼兒寧寧,春扇兒搖搖, 引動了勞卿。淫妖錯上了巫山十二峰,意兒搖,芳心動,魂兒蕩漾,魄兒飄零, 軟卻卻如夢如驚。蕩蕩悠悠,恍恍惚惚,目不轉睛。說什麼天兒長,地兒久,心 坎上溫,眼皮上供。曾記得,長生殿訂定了百年約,趁今日良宵,海誓山盟。花 裡魔王更甚一層,蜜語甜言萬分情。目下的郎君與眾不同,隱剛直,添柔性,假 堆歡,笑語迎,把一位粉面金剛玉羅漢,當作了黃蜂多情。   徐廣治神色與他等相似,卻原來是一派的虛情假意裝成。   徐勝正與九花娘吃酒,外面高通海同張耀宗、陳山三個人趕到。   高通海在外面一聲喊嚷:「妖婦九花娘,今天你往哪裡走?   我等特意前來拿你。」九花娘先把燈兒吹滅。徐勝舉起桌子,照九花娘就砍。 九花娘拉刀由東裡間屋內躥出,奔到了西裡間   屋。徐勝在裡間嚷道:「張大哥、高大哥快來,妖婦往西裡間屋中去了。」 徐勝抓短鏈銅錘追至西裡間,再找妖婦已蹤跡不見。高通海進屋來把燈點上,眾 人到西屋仔細尋找,見後窗戶已開,想必是從這裡逃走了。大家在前後院又尋找 一遍,陳山見並無妖婦蹤跡,便說:「你我大家暫回磨盤山去吧。」眾人這才回 歸磨盤山。   此時天光大亮,陳山把高通海請至裡間屋內,說:「高老爺,我有一事相求。」 高通海說:「什麼事?請講。」陳山說:「老漢只有一女,就是高老爺方才看見 的那個姑娘。求高老爺做個大媒,給徐老爺說說,不知意下如何?」高通海滿口 答應說:「你聽信吧!」轉身來至外面,一見粉面金剛,便把陳山之意細說了一 遍。徐勝倒也願意,說:「高老爺,這內中還有一段情節,我已定下張氏門中親 事,他如願意,你可把此事對他說明;如不願意,作為罷論。」高通海又對陳山 把話細講,陳山說:「高老爺你去把定禮要來,就算一言為定。」高通海過去告 訴徐勝說:「陳山願意,你就拿出定禮來吧。」徐勝解下一對荷包交給陳山,拜 了岳父,從新大排筵席,款待張耀宗等。   陳山把嘍兵點齊,拿過花名冊簿,把孫立、馬雕成殮,葬在山前,再把馬賽 花捆好,裝在車上,這才隨同大同總兵張耀宗等直奔公館。   來到大人公館以外,高通海、徐勝、張耀宗先到裡面給大人請安回話,說: 「卑職等奉大人堂諭尋找妖婦九花娘,在磨盤山有山賊馬雕等拒捕官兵,卑職等 已將賊人打死。當時內中有一陳山,為人忠厚,率眾投降,現在外面聽候大人示 下。」   大人吩咐先把陳山帶上來。少時,外面把陳山領至大人面前,跪倒磕頭,口 稱:「罪民陳山,參見欽差大人。」大人一看陳山,約有五十以外,面龐微黃, 重眉大眼,準頭端正,四方口,   額下一部花白鬍鬚,身穿一件藍綢長衫,足下白襪雲鞋。大人說:「陳山起 來,下面坐下,本閣有話問你。」陳山說:「有欽差大人虎駕在此,草民焉敢坐 下。」大人說:「坐下好講話。」   陳山說:「告坐。」大人說:「這磨盤山方圓有多大地方?你手下有多少嘍 兵?除此之外,那裡還有山賊麼?」陳山回說:「這磨盤山有五百名嘍兵,為首 的是馬雕、孫立。小人因帶著女兒從山前路過,被馬雕、孫立攔住,大戰一天, 不分勝負,他約小人上山,做了山寨主。欽差大人派兵剿山,草民不敢抗敵官兵, 今馬雕、孫立已死,因此率眾來至大人台前請罪。」   大人說:「你既知道改過,又何罪之有,從此跟本部當差,本部還要保舉於 你。」陳山說:「承大人栽培。」   大人把眾辦差官叫到跟前說:「把磨盤山嘍兵編成名號,歸大同府鎮標補額。 以前因傅國恩剋扣軍餉,兵變之後八千兵只剩三千有餘,就在這磨盤山五六百嘍 兵之內,挑選精明幹練之人補為頭目。」然後又問道:「現在九花娘往哪裡逃走 去了?」   高源說:「昨天夜晚在九聖庵動手,妖婦此時已經逃走。」大人說:「奉旨 所緝之要犯俱皆拿獲,惟有九花娘逃走,我再給你等三天限,必須將九花娘拿住, 如無此賊,我定要開參。」高通海嚇得戰戰兢兢,劉德太默默無言。正在憂慮之 際,外面來稟報說:「有汝寧府上蔡縣的班頭紫面虎蘇永福、雨雪豹蘇永祿二人 求見大人。」彭公說:「叫他二人進來。」外面答應。   不多時,帶進蘇家兄弟二人來跪下說:「卑職叩頭,求大人賞差事。」彭公 見蘇永福年約五十以外,身高八尺,面如紫玉,雄眉闊目,身穿青洋縐長衫,足 登青緞快靴,手拿折扇。   大人說:「二位班頭,前者你等將彩花蜂拿獲,本部也曾說過,叫你二人跟 我當差。我今已把叛臣傅國恩拿住,內中只有一個奉旨嚴拿的妖婦九花娘漏網。 我這裡現正派人尋找,你二人來   得甚好,跟著他等查拿賊匪,去訪九花娘的下落。」蘇永福說:「我同蘇永 祿在大同府南門外茶館,聽見幾個賣魚的說,此地有一座劍峰山,方圓三百餘里, 裡面有一個大寨,寨主人稱活閻王焦振遠,他的五個兒子人稱焦家五鬼,他父子 六人在此種地不交糧,無人敢惹。今日賣魚人說,他家五少莊主得了一個美婦, 我想怕是那焦信把九花娘留住,亦未可定。」彭公聽罷這話,說:「高源、劉芳, 你二人哪個拿賊去?」旁邊只見大同總鎮張耀宗過來說:「欽差大人,卑職接任 不久,地面尚未辦理清楚。今朝也不必派戈什哈前往,卑職暫且帶一名跟班之人, 到那劍峰山去見活閻王焦振遠,叫他把九花娘獻出來,兩罷干戈。不知大人意下 如何?」彭公說:「好!」   張耀宗辭別大人,轉身下來,到了自己衙門,另換一身藍綢子服色,叫外頭 備馬,帶兩個親隨,騎馬出了大同府,直奔劍峰山。三十餘里路,展眼就到。張 耀宗勒馬一看,見這座山是東西兩個山頭,坐北朝南山口。他催馬進了山口,一 瞧裡面是大峰俯視小峰,前嶺連接後嶺。催馬再撲奔西北,約定有數里之遙,見 東西是個山環,由西往東的九道山澗歸到一處,成了一條蓮池河,南北有三十餘 丈,東西有八里多長。在河當中栽了許多蓮花,靠南岸有五隻小船,南岸有東房 五間,西房五間,木頭牌上接著一張告示。張大人催馬向前,抬頭仔細觀看,上 面書寫著:「劍峰山曉諭附近居民人等一體知悉,出入須有腰牌,不准混亂。倘 有無知匪人私行進山,被山寨巡查之人拿獲,定行重處,決不寬貸。」張耀宗看 罷告示,只見蓮花島內,有無數捉魚捕蝦之人。忽然從班房內轉過一人,說:「你 是幹什麼的?若教我山主瞧見,定把你拿進山去,細細拷問於你。」   張耀宗聽罷,叫家人把靴頁拿出來,取出名片一張,又在家人耳邊說了幾句。 家人來至那人面前,說道:「這是我家老爺,   乃大同總鎮,特來拜望你這劍峰山的寨主活閻王焦振遠。」這人即將名片接 過來,說:「你且在此等候,我前去回話。」這人手執著張耀宗的名片,來至河 沿叫船,跳上船去,到裡面通報。   那活閻王焦振遠與五鬼正在大廳靜坐閒談,那人把名片往上一舉,說:「回 稟寨主,大同府新任總兵張耀宗前來拜訪。」   活閻王接過名片一瞧,說:「老夫與他素無往來,這劍峰山不受外界所管, 地方狹窄,不敢容留貴客,叫他急速回去。兒呀,你出去快對他說。」地理鬼焦 智轉身出了大廳,見到張耀宗說:「姓張的,你是這裡的總兵麼?我家與你素無 往來,再者我們這劍峰山地處僻壤,不受外界所管。」張耀宗一聞此言,在馬上 勃然大怒。他忍了心頭之火,在馬上舉手抱拳,說:「焦莊主,本鎮奉欽差彭公 之命,特來尋找妖婦九花娘。聽人傳說九花娘落在這座山中,你把她獻了出來, 與你無干。」焦智聽他之言,一陣冷笑,說:「你滿嘴放屁,我們這一里頭並無 閒雜人等來往,你無事生非,跑到這裡找事,趁此給我走開。」張耀宗勃然大怒, 伸手拔刀,要在劍峰山捉拿地理鬼。不知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六回 稟欽差捉拿焦振遠 告奮勇五探劍峰山

  話說地理鬼焦智來到蓮花島北邊,口出不遜,怒惱張耀宗,伸手拉刀一指說: 「本鎮好意前來拜訪,你這廝卻不懂事,出口傷人,待我回去稟明欽差,必要剿 拿你等。」焦智說:「我們這裡並沒有什麼七花娘八花娘九花娘,這是哪裡來的 晦氣。」   說罷,張耀宗無奈,便與跟人回歸大同府。   來在公館門首下馬,到裡面見大人回說:「大人在上,職員奉堂諭至劍峰山 要九花娘,山內活閻王焦振遠不服王法,將九花娘隱藏山中不獻,還出言不遜, 把職員罵回。待職員調兵前去剿拿。」大人說:「這還了得,你暫且下去,本閣 自有道理。」   張耀宗下去後,大人說:「來!高源、蘇永福、蘇永祿,你們三個人前去劍 峰山明查暗訪,如果焦振遠實是反叛,我再調兵拿他不遲。」高通海回稟說:「大 人既派我去,就不要蘇永祿,要派蘇永祿,就別派我。蘇永祿為人奸狡,跟我到 不了一處。」   大人說:「我派人由不了你,下去吧!」   高通海叫蘇大、蘇二過來說:「二位哥哥,咱們商量商量,既是活閻王不服 王法,他必有點能為。你們二位跟我去,我來拿賊,你們捆人。」蘇水祿一想, 自然還是捆人的便宜,便說:「高老爺,你是護衛,我們是個微末差使,當然是 高護衛拿賊,   我們捆人。」高通海說:「走吧!你我就此前往。」三個人說說笑笑,來到 劍峰山口。高通海在前引路,進了劍峰山一瞧,只見青苗滿地,綠樹蔭濃,兩旁 邊的高梁地都長有一人多高。蘇永祿說:「我們兩人就在高梁地裡藏著,你去拿 賊。」他在心中暗說:「高通海你上當了,你去拿住賊,叫我們過去捆,倒是自 在之事。」   高通海來至劍峰山交界處一瞧,東西是一道河,須得從此地擺渡過去,才能 到得了劍峰山。河北岸有二十多間房,大概是該班人等住的。河南有十間房,一 邊立著一個交界牌,上面插著一桿白旗子。交界牌上寫著:管理劍峰山一帶等處 焦,為曉諭附近居民人等一體知悉:此山乃焦姓所管之地,如有官府之人私自進 山,探親訪友,須先到蓮池島聽差房掛號,領寫執照進山,方保無事。如無執照, 拿獲立斬。   高通海瞧著,忽見聽差房內出來幾個河兵,說:「來的小輩,你是做什麼的? 通上名來,今日奉寨主之命查拿奸細。」   高通海一聞此言,把眼一瞪,說:「小輩,你也認不得你家老爺是誰?我要 跟你等一般見識,算我無有大量。你等趁此把活閻王焦振遠叫了出來,我兩個人 分個強弱真假。」這些人一聽此言,微微冷笑說:「你這小子別說浪言,我家寨 主豈肯跟你無名之輩動手。伙計們,拿傢伙!」這些河兵看著高通海只有六尺多 高,其貌不揚,身穿紫色馬褂褲,青布快靴,面皮微黑,短眉闊目,高顴骨,三 山得配,四方海口,手中執一把短刀在那裡一站。有十幾個河兵,各拿兵刃,撲 奔高通海而來,擺兵刃就剁。高通海一聲喊嚷,說:「你這一伙強徒,好生大膽, 竟敢與高老爺動手!小輩站定了,聽我告訴你等,你家老爺姓高名源,表字通海, 綽號人稱水底蛟龍。」這幾個河兵一聽,   半信半疑,說:「你既是高通海,我們大家把你拿住了,好去報功。」這十 幾個人一齊擁上,高通海也並不把他等放在心裡,幾個照面,被高通海砍得東倒 西歪。   內中有一個跳上船去,跑進劍峰山,前去稟報活閻王焦振遠說:「有欽差彭 大人手下的辦差官,名叫高通海,來到劍峰山蓮池島要九花娘,把看河之兵砍殺 不少。」焦振遠一聞此言,說:「氣死我也!哪個將這小輩拿進山來,碎屍萬段。」 地理鬼焦智拉虎尾三截棍,說:「待孩兒前去拿他。」   他帶領幾個莊兵,出離大寨門,見高通海正在那裡發威。   河兵大聲喊嚷,說:「四莊主出來了。」高通海往對面觀看,見順蓮池島船 上過來一人,身高六尺,項短脖粗,大腦袋,面皮微黑,黑中帶紫,兩道掃帚眉, 一雙大眼,高顴骨,上身穿月白綢子小汗褂,青洋縐中衣,足下月白襪子,青緞 子實納幫皂鞋,手持虎尾三截棍。船一到岸,就擰身躥將上來,手中一擺兵刃說: 「對面小輩,你是何人?通上名來。」高通海把刀一順,說:「呔!你要問你家 老爺,年年高,月月高,日日高,人走時運馬走膘,駱駝單走盧溝橋,姓高名源, 表字通海,人稱水底蛟龍,這就是你家高大老爺。」焦智一聞此言,氣得哇呀呀 喊叫,說:「小輩,你膽大包天,敢到這劍峰山來找死。」   高通海說:「你先別嚷,咱們倆要動手,得先說說。」焦智說:「你要說什 麼?」高源說:「既要動手,是善打惡打,文打武打,要是善打,各劃一圈,你 在東邊,我在西邊,不准出圈,若出圈算輸,再不然兩人對罵,誰罵得過算誰贏。」 焦智說:「依你各劃一圈,咱兩個動手。」高通海就拉出刀來,在圈裡一比,焦 智擺三截棍在圈裡耍開,鬧得通身熱汗直流。焦智說:「不用文打,改為武打。」 擺虎尾三截棍摟頭就是一棍。高通海往旁邊一閃,說:「且慢,要我動手拿住你, 也不算英雄,   我叫過兩個跟我之人,把你拿住。」高通海站在圈外就嚷:「蘇二哥快來捆 人!」   蘇永祿從高梁地內拉著一把短刀,往外就跑,還當是高通海將賊拿住了,及 至臨近一瞧,原來賊人還在那裡站著,便說:「高護衛,你把他打躺下,我才好 捆,站著我如何捆得上呢。」   高通海說:「我打倒了還用你捆?你過來吧,快拿這個賊。」蘇永祿一瞧無 奈,只得擺刀上前動手。焦智的虎尾三截棍十分純熟,哪裡把蘇永祿放在心上, 三五個照面,一棍將刀打落,再一掃堂棍將蘇永祿打倒,過來幾個河兵,把他捆 上了。高通海又嚷道:「蘇大哥快出來吧!蘇二哥捆不過來了。」蘇永福由高梁 地出來一看,見二弟已被人拿住,他自己乃忠厚之人,怒從心起,拉刀直奔焦智 動手。幾個照面,亦被焦智打倒。高通海嚇得戰戰兢兢。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 回分解。

第一○七回 高源智擒地理鬼 焦禮大戰水底龍

  話說蘇永福來至戰場,與焦智定了幾個照面,刀被棍磕飛,大爺轉身要跑, 被焦智一腿踢倒在地,過去幾個河兵,把大爺捆上。焦智擺棍撲奔高通海而來, 高通海知道這事已不能躲避,用手中刀一指說:「焦智,你真乃太歲頭上動土, 不知高老爺的厲害。」焦智並不答話,擺棍摟頭就打。兩人走了有三四個照面, 高通海已渾身是汗,口中急喘。焦智見高通海看著不行了,把手中之棍一裹。高 通海說:「罷了罷了!」出圈外往東北就跑。焦智用手指著說:「高通海,今日 上天追你到靈霄殿,入地也要跺你三腳。」高通海說:「罷了罷了!真是命該如 此,生有處,死有地,三個人叫人拿住兩個,剩我一個人回去,我也對不起他二 人,不如跳河一死。看來這道河就是為我挖的,今天我做一個水底亡魂、河中怨 鬼,也就是了。」說罷,往裡就跳。   地理鬼一看,喜出望外。追至蓮池島河岸,見高源冒了兩冒,焦智把三截棍 扔在岸上,撲通一聲,也跳下水去了。高通海在水底蹲著,睜眼靜等。地理鬼焦 智本來水性平常,在水中不能睜眼,只用兩手去摸。高通海由後面一掐脖子,把 地理鬼一氣灌了三口水,拉上岸來捆好,又過去把河兵殺散,將蘇氏   兄弟二人放開,說:「你們先把此賊扛回大同府,我在這裡等著捉拿活閻王。」 二人一聽,心中甚為喜悅,說:「高護衛老爺,我們不等你了。」高通海說:「你 二位只管走,今天我非把九花娘拿住不回公館。」蘇大爺扛起地理鬼,二人竟自 去了。   高通海站在蓮池島,破口大罵道:「活閻王焦振遠,快把九花娘送了出來, 萬事皆休,如若不然,高大老爺殺將進去,雞犬不留!」   河兵趕緊去大寨回稟。活閻王正與焦面鬼焦仁、霹靂鬼焦義、獨角鬼焦禮父 子四人在一處談話,見外面跑進一個河兵來說:「回稟大寨主得知,適才我家四 莊主已被彭大人辦差官拿去了。」活閻王一聽,說:「這還了得,彭大人敢將我 兒拿去,老夫跟他誓不兩立。」獨角鬼說:「爹爹暫息雷霆之怒,待孩兒親身到 外面捉拿辦差官,救回我四弟。」焦振遠說:「也好!你就此前往,將贓官的辦 差官拿住,老夫要親自審問。」獨角鬼焦禮拉虎尾三截棍,帶領二十多個嘍兵, 各帶刀槍棍棒,出離大寨門,到了蓮池島,坐擺渡船過河。   高通海正在那裡叫罵,一瞧裡面出來的獨角鬼焦札,身高八尺,面如重棗, 身如油墩,手提三截棍,比方才的地理鬼長得雄壯。高通海看罷,問道:「來者 你是何人?快通報你的姓名,高老爺不拿無名小輩。」獨角鬼用手一指,說:「你 就是贓官彭朋手下的辦差官嗎?我等與你無冤無仇,何故將我四弟拿去?我今天 特意前來問你,所因何故,你趁此說來。你三太爺名叫獨角鬼焦禮。」高通海也 通了名姓說:「我奉大人之命,特來尋找九花娘,你等將她放了出來,萬事皆休, 如若不然,高老爺先將你拿獲,面見欽差,按律治罪。」焦禮聽罷,氣得哇呀呀 亂叫說:「你這小輩著實大膽,竟敢這般無禮!」擺棍就打,高源往圈外一閃, 把短刀變著路數,與焦禮殺在一處,兩   人不分高低上下。走了十幾個照面,高通海累得渾身是汗,撒腿就跑,焦禮 隨後追趕。高通海說:「好小輩!你當真要追趕高老爺!」焦禮說:「追你又該 當如何?」高通海說:「我受異人傳授,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倒海搬山,待 高老爺拘一個天兵天將來將你拿住。」說罷回頭,見焦禮已趕至跟前。高通海擺 刀就剁,卻被焦禮一棍將刀磕飛。高通海嚇得魂魄皆冒,轉身又跑,焦禮緊緊相 隨。高通海說:「小輩!看我的法寶取你。」只見白亮亮的一宗物件,直撲奔焦 禮而來。焦禮忙往旁邊一躲閃,過去一看,原來卻是一把壺。焦禮說:「你力窮 智竭,今天休想逃走。」高通海一壺未打著焦禮,撒腿又跑,抬頭一看,見眼前 有一片樹林,他急中生智,說:「哈哈,樹林之內的埋伏還不出來,等待何時? 我已然把獨角鬼焦禮給你誆到。」焦禮一聽此言,止住了腳步,怕樹林之內真有 埋伏。高通海飛身跑進樹林,焦禮見無人出來,心中甚為喜悅,拉棍又往前追去, 只見高通海仍在前頭撒腿奔跑。焦禮在後面緊追不捨,看看就要趕上。高通海說: 「小輩你真可恨,我高大法官今天真要祭起法寶拿你。」說罷,回手嘩啦一下, 黑乎乎的一宗物件,正打在焦禮的面門。焦禮覺著不大疼痛,留神一看,原來是 一個搭褳,裡頭還有六個錢,只氣得他狂叫如雷,大罵道:「小輩高通海,今天 我要放你逃走,誓不為人。」高通海見焦禮仍在緊追,抬頭一瞧,見眼前有一道 溝,眉頭一皺,又計上心頭,說道:「溝裡的朋友,快出來幫著我捉拿獨角鬼, 千萬別放他逃走啦!」焦禮說:「你不用使詐語嚇唬於我,我早已知道你詭計多 端,今天休想逃走,你就是有十面埋伏,我也要將你拿住。」高通海計窮力竭, 跑得兩腿發直,只見眼前有一道沙崗,由東北至西南長有三四里之遠。高通海往 沙崗上一跑,腳底下一滑,身子一沉就摔倒在地,口中喊道:「哎呀!我高   通海今天性命休矣!」獨角鬼一瞧,哈哈大笑,說:「小輩,你也有今日, 我焉能容你逃走!」說著,趕上前來,擺棍照定高通海當頭就打。只聽沙崗後一 聲喊叫:「唔呀!混帳東西,不要傷人性命,待我來拿你!」   這時躥過兩個人來,上首那人,說話是江南口音,手中拿著包裹;下首這一 位,面皮微黃,黑中透亮,短眉毛,圓眼睛,項短脖粗,手使一把軋油錘。這二 位原來並非別人,上首這一位是小方朔歐陽德的大弟子,家住江南紹興府,姓武 名杰,表字國興,綽號小蠍子;下首這一位,家住狼山紀家寨,姓紀名逢春,乳 名小三慶兒,乃神手大將紀有德之子,受過能人指教,武藝絕倫。只因高通海奉 大人堂諭,帶著蘇永福、蘇永祿再探劍峰山,捉拿九花娘,武國興與紀逢春便來 稟見大人,也要前往。大人說:「你二人須要小心,不可任意。」二人點頭,各 執兵刃出了公館,直奔劍峰山。   二人因道路不熟,便在沿途之上到處訪問。走有數里之遙,眼前是一帶山莊, 及至身臨切近,見路北有個茶館,北房三間,搭著天棚,周圍葦子花障,頭前紮 出一個門來,掛有一塊紙匾,上面寫著「養性山莊」,有一副對聯,是兩塊木頭 刻成的,掛在兩邊,上聯是:「簷水無魚,蜘蛛偏作網」;下聯是:「茶煙有鶴, 鸚鵡可為杯」。二人覺著口乾舌燥,邁步進了養性山莊,要來一壺茶,暫且歇息, 順便打聽道路。二人叫伙計過來問道:「這裡離劍峰山多遠?」伙計說:「還有 十二里路。你們二位到那裡找誰?」武國興說:「我們打聽個人,你可知道?」 伙計說:「劍峰山那裡。前後有一萬多家,看你問哪一個,有名便知,無名不曉。」 武國興說:「此人大大有名,有個活閻王焦振遠,你可曉得?」小伙計一聽這話, 上下看了武杰一眼,說:「慢說是我,在大同府就是女子小孩,也沒有不知道的。 你是   哪裡人氏,找他有何事故?」武杰說:「我與他素無往來,只因我有一個表 弟投在劍峰山,被他人所害。」伙計聽了說:「你老人家千萬別去,我有幾句良 言相勸,焦家父子甚是難惹,慢說你一兩個人前去找他,就是調三五千人去了, 也難討公道。   那裡面連環三四百里,不受外界所管,居住的人家俱屬他管。   依我勸你,還是不去為妙。」武杰說:「我既到此,焉有不去之理?」給了 茶錢,二人出了養性山莊,撲奔劍峰山而來。   正往前走,見一道沙崗攔住去路,忽聽那裡喊叫:「我高通海性命休矣!」 二人趕過去一瞧,只見獨角鬼焦禮正舉棍要打高通海。武國興一聲喊嚷:「混帳 王八羔子,休要傷我朋友。」   抖手就是一鏢。紀逢春也掄錘照定賊人就打。焦禮擺三截棍獨戰二人,並無 半點懼色。高通海扒起一把土來,照定焦禮面門就甩。焦禮滿面是土,不能睜眼, 被紀逢春一錘打倒。三人過來,正要去捆焦禮,忽聽得那邊人聲吶喊,大概是活 閻王帶領莊兵,前來捉拿高通海。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八回 三杰捉拿獨角鬼 高源夜探劍峰山

  話說小蠍子武杰與打虎太保紀逢春雙戰獨角鬼焦禮,正在不分勝負之際,焦 禮讓高通海一把土撒了一臉,被紀逢春一錘打倒,按住捆上。高通海說:「你二 人把他帶去面見大人,我把九花娘抓出來,拿住為首的活閻王,方才回去。」武 杰說:「高老爺,你凡事須要小心。」高源說:「好,你二人去吧!」三人正說 之際,忽聽得西北上人聲吶喊,高源說:「你二人快把獨角鬼給扛回去吧!」高 源把那條三截棍掛在樹上,溜在高梁地內隱藏,武杰等二人扛起獨角鬼逕自去了。   再說霹靂鬼焦義又出來探聽消息,向河兵一問,方知獨角鬼追高通海去了, 連忙過了蓮池島,帶領著四五十名莊兵追趕下來。天色已晚,遠遠聽見風吹三截 棍的聲響,眾人追至臨近,見是獨角鬼的三截棍,連忙摘將下來,說:「老爺你 看,這必是那高通海把三爺誆在這裡,被他的餘黨捉去。」焦義說:「這話倒也 有理。走吧,小於們,你等跟我去回稟老莊主知道。」   眾莊兵點頭,一同回去。   高通海先由舊路把短刀找著,又跑至蓮池島從各處觀看,只見那該班房子外 面,有兩木桶燉肉,一桶乾飯,旁邊有碗。   高通海過去先偷了人家兩碗肉飯,蹲在高梁地內吃完。天已黃   昏,聽見外面焦義率眾歸寨,他便撲奔正東,來至蓮池島,跳下浮水過去, 直奔正北。到了山寨門外,躥上牆去一瞧,見裡面無數房屋,這所山莊總有八百 來戶人家。高通海先到島北,來尋找活閻王的住家。走至十字街一瞧,見路北的 大門,想必是焦振遠的住宅,便飛身躥上房去,裡頭有五六層院子,燈燭輝煌。 他躥房越脊,各處尋找。   高通海來至正房,隔著蝦須簾子望裡觀看,見桌上放著一盞蠟燈,點著羊油 燭,東邊椅子上坐定一人,站起來身高八尺,馬蜂腰,窄肩膀,上身穿藍綢子短 汗衫,青洋縐中衣,玉色綢子襪,青緞兒鞋,面皮微紫,紫中帶黑,兩道花白英 雄眉,一雙虎目,準頭端正,四方海口,花鬍子,神光滿足。旁邊站定一人,年 有四十以外,身軀肥大,面皮微紫,濃眉大眼,鸚鵡鼻子,黑鬍鬚,月白布褲褂, 足下白襪青緞鞋。西邊站著一人,淡黃臉,兩道抹子眉,一雙大環眼,高鼻樑, 四方口,月白褲褂,青緞快靴。東面坐的,正是活閻王焦振遠,左面站定焦面鬼 焦仁,右手站著霹靂鬼焦義。焦振遠說:「兒呀!老夫年已六十餘歲,一生就是 不服人,今天贓官彭朋無故竟遣差官將你兩個兄弟拿去!快把那幾個河兵給我叫 過來!」不多時,只見進來十幾個河兵,都跪在台階以下,說:「老莊主呼喚我 等,有何事故?」焦振遠說:「老夫在劍峰山居住,世代並未遇見這樣贓官。你 等今日在蓮池島該班,那辦差官來時說些什麼?   要從實說來。」內有一河兵,姓張,素常愛說愛笑,人送他外號叫快嘴張八, 他說:「今天早起我該班,來了一人姓高,名叫通海,他來至蓮池島說,莊主把 妖婦九花娘隱藏起來了,如快快送出來,萬事皆休。四莊主出去,三言五語就動 起手來,先勝後敗,被他誆到蓮池島拿獲。後來三莊主出去,把高通海殺得落花 流水,望影而逃。三莊主追了下去,卻不知他怎樣拿   法?這是實話。」   活閻王焦振遠一聽,說:「反了!俺焦振遠當年乃是安善良民,守分百姓, 只因那一年年荒歲亂,此地五穀不收,本處知府催討錢糧,把我這街坊押在衙門 之內不少。老夫一時動了善念,替眾鄉鄰完納錢糧,焉想到贓官卻說我收買人心, 必有謀反之意,要將我下在獄中。眾鄉鄰苦苦求告,贓官不准,我幾個孩兒才各 執三截棍打進衙門,將老夫背回劍峰山。從此老夫一惱,所有劍峰山四百里之耕 地不納錢糧。我立起連莊會來,凡有官人到此催討,便把他捆上,扔在蓮池島, 當時活埋。今天老夫在山中安閒無事,贓官無故前來找尋於我,將我兩個孩兒拿 去。焦面鬼,你拿銅鑼一面,把連莊會之人聚來,細細拷問。」焦仁答應,吩咐 外面鳴鑼聚眾。活閻王便叫人把杌凳搬在房簷下。高通海翻身來到後院,見院中 栽種翠竹,青枝綠葉,有一人多高,靠後牆有百葉窗,掛兩個氣死風燈。   高通海此時來至後房,趴住房簷底下,打外往裡,瞧見活閻王堵著屋門坐定, 回手拿過一根檀木棍放在身旁。焦振遠吩咐來人都五個一排,叫了進來,在他面 前一站。焦振遠問道:「現有彭大人手下差官,向我這裡要九花娘,老夫不知這 九花娘是何許人也?你等有知道的,只管說。」這一排五個人,都是五六十歲的, 互相盤問,均說不知。焦振遠將手中霸道棍一擎,說:「你等知道的只管說,決 不加罪,如要隱匿不說,被我訪查出來,必要重辦!」只見那邊過來一個老者, 乃是劍峰山的漁戶,說:「莊主爺要問這九花娘,乃雞鳴驛人氏,在雞鳴驛跳神 捨藥,殺害數條人命。她先跟贓官知府王連鳳勾串,後來又逃至畫春園,跟叛臣 傅國恩在一處勾串,拒捕官兵,情同叛逆。今朝逃走,我等實在未見。」焦振遠 說:「好,你五個人下去。」又換上五個人來,都知道活閻王脾氣不好惹,哪個   也不敢謊言。問到第五排上,內中有一人,年有三十多歲,姓胡名叫牛兒的 說:「你們四個人想想,這事說不說?」那四個人說:「要是不說,閻王爺訪查 知道了,你我的性命不能保。   要等他老人家拷問起來再說,到那時你我不定怎麼死呢。牛兒,咱們幾個人 不如過去一說,也就算洗乾淨出去了。」胡牛兒把手一伸,說:「據我想來,要 是說出去,這個主兒咱們惹得起他麼!」那四個人說:「也是,他許過咱們銀子, 每人十兩,今一說出,十兩銀子就算沒了,得罪了他,又不落錢。」胡牛兒說: 「你我見機而作,看事做事吧。」說著,就聽那邊叫道:「胡牛兒,你等討罪, 休怪老夫翻臉無情!」那四人便衝著焦振遠說:「我們四人不知道,胡牛兒是知 道的。」   焦振遠一聽此話有因,把手中霸道棍一舉,說:「胡牛兒,你這廝好生大膽, 你拿老夫當何如人?焦仁,你把他給我吊起來:「只嚇得胡牛兒「哎呀」一聲, 撒了一褲子尿。焦仁過來剛要揪他,他說:「莊主老爺不要生氣,我說實話。」 焦振遠說:「你趁此說來,若有半句虛言,將你腦袋打碎!」胡牛兒跪在活閻王 面前,把從前之事細說一遍。活閻王只氣得暴跳如雷,這才追出九花娘的真實下 落。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九回 活閻王夜拷九花娘 彭欽差升堂審妖婦

  話說胡牛兒跪在活閻王面前說:「老莊主不要生氣,小人從實招來。那一日 小人在蓮池島該班,巡查河島,瞧見對面樹林內坐著一個小媳婦,年有二十多歲, 長得十成人才,正在那裡啼哭。小人帶著伙計們過去一問,她說是靠山莊的人, 丈夫在外貿易身死,婆母娘要將她出賣,她不願意,情願守節,便逃出來坐在那 裡啼哭,想要跳河。眾伙計都知道我沒成家,想要說給我,小人嘴說不願意,心 裡卻巴不得能夠成就才好。一問那媳婦,娘家姓桑。小人說:『我今年才三十九 歲,年歲也不算太大。』那婦人正要跟我走,旁邊有一伙計卻不答應,說他五十 多年光棍,要有這個便宜,先得讓他,不然他就拚命。   小人也不敢滋事,便說咱們來拈鬮,誰拈著算誰的,偏巧這鬮叫他拈著,我 二人便爭鬥起來。那時候五莊主巡查蓮池島,瞧見這婦人長得有幾分姿色,便說 你二人不必爭吵,我將她帶去。   這個婦人一聽五莊主要她,就說:『呦,莊主爺呀!你要是救了我,我情願 給你鋪牀疊被。』我家五莊主說:『你跟我來!』臨走之時還說:『你們大家別 白辛苦,每人賞你們十兩銀子,不准對老莊主說知,如走漏消息,要你們這幾個 人的性命。』自那日五莊主走後,至今並未見面,幾兩銀子也未得著。忽然   間,那天大同府總鎮張耀宗來拜望老莊主,說要九花娘,又被少莊主將他辱 罵回去。今天來了一個高通海,堵著山口定要九花娘,這都是真情實話。老莊主 要問九花娘的下落,可將五莊主叫來,一問便知。」   焦振遠吩咐眾人各自回家,這才回頭叫道:「焦仁,你去把五兒叫來,我要 細細追問於他!」焦振遠性如烈火,聽說這事是他兒子做的,直氣得顏色更變, 一用力就把杌凳坐碎。焦仁先把他父親攙到屋去,說:「父親不要生氣,我把老 五叫來問他。」焦仁便直奔西院。   且說九花娘自九聖庵逃走出來,帶著一個包袱,珠玉寶貨價值三千黃金。她 知道劍峰山可以隱藏,故此來至蓮池島,正遇著短命鬼焦信巡查河島。九花娘一 見,彼此意味相投,二人便回到了山寨。焦信把九花娘帶到自己院中,這天正在 一起喝酒,忽聽外面傳鑼聲喧,自己出去訊問莊兵,方知是彭欽差派差官來要九 花娘,心中就有些害怕。回到房中見了九花娘,就說:「老九,原來是你謀害親 夫,怎麼好?這個亂你惹得太大了!」九花娘說:「我不是的,你不要疑心。」 二人正在說話,只聽得外面在叫老五,說:「你這亂真不小,竟將妖婦九花娘隱 藏在你房中,我說你這兩天怎麼不出去呢,老爺子現在上房等你哪,你這事瞞不 住了!」嚇得焦信戰戰兢兢,他怕大哥進來把九花娘堵在房內,便說:「大哥別 進來,你兄弟媳婦在洗腳呢。」   那大爺一聽就愣了,在院中一轉身就回到大廳,見焦振遠已另換杌凳坐著。 焦仁說:「我方才到老五院中叫他,他說弟婦在房中洗腳,孩兒不能到房中去。」 焦振遠說:「好!你去到後院把你媽叫來,連你媳婦並焦義之妻也叫來,要他們 到五兒院裡搜去。」   這時,焦信早已嚇得戰戰兢兢,便對九花娘說:「你把包袱收拾收拾快走吧! 我今天還不定死活呢,因我家的家法甚嚴,我父親大人永不准人勸他。」九花娘 一聽,說:「喲!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我自從到這裡來,多蒙五 莊主待我恩重如山,我焉能捨你一走?」嬌滴滴地拉著焦信直哭。焦信本是酒色 之徒,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便說:「老九,我也是捨不得你, 無奈今天這是萬不得已。」九花娘說:「你也不必前去見爹爹,我親身去見他, 管保你無事,咱二人做一對太平夫妻。」焦信一則貪她美貌,二則被她的蜜語甜 言所迷,也就答應下來了。那九花娘便拿起包袱直奔大廳。   焦振遠正要叫他的妻子、兒媳去搜九花娘,只聽外面有腳步聲音,窗櫳一起, 進來一個年輕少婦。高通海此時正在後窗外趴著,瞧得甚真,見外面進來了九花 娘:不高不矮,頭梳盤龍髻,戴著幾枝玉簪環耳墜,鬢邊斜插粉白牡丹,趁著一 張粉臉膛,眉舒柳葉,唇綻櫻桃,果然風流人才,真正俊俏品貌。   身上穿一件雞心白汗褂,品藍緞子中衣,係著一條銀紅色汗巾,上邊金線拉 著蝴蝶,足下窄窄金蓮,南紅緞子宮鞋,月白布裹足,一對金蓮只二寸有餘,又 瘦又尖又小。她手中拿著包袱,來到焦振遠面前,真是嬌滴滴聲音宛轉,軟卻卻 萬種風流。說:「公爹在上,小婦人桑氏磕頭。」焦振遠說:「你是何人?」九 花娘回道:「你老人家要問小婦人,娘家姓桑,小婦人排行第九,只因丈夫故去, 我婆母逼我改嫁,小婦人不允,她又私自叫媒人轉賣,小婦人偷著跑在外面,來 到蓮池島意欲跳河,遇見你五兒子,他倒是一番善念,將小婦人救到家中,我無 可報恩,情願鋪牀疊被,伺候五莊主,他也不敢回稟你老人家知道,因此我特意 前來見你老人家。」   活閻王接過九花娘包裹一看,見其中的珠寶奪人眼目。高   通海在後面也瞧的真切。只聽焦振遠說:「桑氏,這包裹是哪裡來的?裡面 什麼物件?」九花娘說:「是家中所藏之物。」焦振遠說:「你當家人活著時作 何生理?」九花娘說:「是做小本生意。」焦振遠又問道:「哪裡來的這些珠寶? 明明你是謀害親夫,今天來到我的跟前,竟敢花言巧語。焦仁、焦義,快拿繩子 把她捆上,弔在房簷之上,待我來拷問於她!」焦仁、焦義就將九花娘弔了起來。 焦振遠站起身,拿起霸道棍說:「你說了真情實話,我不打你,不然我把你生生 打死!」九花娘說:「我並未謀害親夫,所說都是實話。」說著,嘴裡不住地求 饒,說:「老莊主請暫息雷霆之怒。」焦振遠照定九花娘吧吧一連就是幾棍,只 打得她渾身是血。   這時焦振遠回頭一看,那包裹、煙壺都已不見蹤跡。原來高通海在後窗戶偷 看焦振遠拷問九花娘,他想:「九花娘包裹內總值三千黃金之數,莫如我今天偷 盜在手,也不算我白來。」   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拉出了一把短刀,借著焦振遠打九花娘一下,他就 將窗櫺砍一下。十幾下後,高通海已把窗櫺砍斷,伸手將包裹、煙壺拿了出來。 高通海心中說:「千萬別叫焦振遠瞧見,他要瞧見,我准得被擒,焦振遠的腳程 日行二百餘里,那如何是好?」正在猶疑,焦振遠回頭瞧見窗戶被人砍開,包裹 內的珠寶煙壺已全然不見。焦振遠說:「焦仁、焦義,抄傢伙拿賊!」他父子三 人躥上房去,料高通海性命難逃。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一○回 焦面鬼大鬧公館 焦振遠劫牢反獄

  話說活閻王焦振遠帶著兩個兒子,飛身上房,睜眼往後山一瞧,見兩道黑影 向正北跑去,便往正北追趕下來。原來,正趕著有兩個狐狸在後牆以外配對,見 高通海往外一跳,嚇得母狐狸回頭就跑,焦振遠父子三人追趕的就是那兩個狐 狸。高通海見焦振遠父子三人追到後山去了,就跳進去把那包袱珍珠寶貝圍在腰 間,心裡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趁此不拿了九花娘,還等待何時?」他到 了前邊,在臉上抹了一臉鍋煙子,來到上房一瞧,九花娘還在那裡高弔著。他趕 過去說:「老九,我特意前來救你。」九花娘睜眼往下一看,說:「呦!你是何 人?」   高通海說:「我乃是焦振遠做飯的廚子,外號叫出流高,剛才我在外頭瞧了 你半天,老九,憑你這人怎受過這樣苦打?打你一下,我在外頭甚是難受,打在 你的身上,疼在我的心裡。適才我見焦振遠已追趕賊人下去,故來到屋中跟你商 議,救你逃走,你我到了外頭就拜堂成親。你要是願意,我把你救下來,你不願 意,也趁早說。」九花娘一聽,睜眼瞧瞧高源,見他長得其貌不揚,心想:「莫 若我假意應允,等他把我救到外頭,用刀將他殺死,我再遠走高飛。」想罷,說: 「高司傅,你快把我救下來,你我趁此逃走。」高通海過去把繩扣解開,一瞧九   花娘身上傷痕不輕。九花娘說:「高當家,快背起我來吧,我連一步也不能 走。」高通海說:「我背著你。」背起九花娘就出了大廳,剛出大門,順著山道 走了不遠,只見焦振遠帶領焦仁、焦義回來,正向高通海迎面走過來。嚇得高通 海戰戰兢兢,慌忙往樹下一蹲,等焦振遠父子過去之後,他才背起九花娘下了劍 峰山,撲奔蓮池島。   來到了河沿之上,他把九花娘放下了。九花娘說:「那可不成,你是爺們, 可以脫去衣服過河,我們是個婦人,若將衣服鞋子濕了,哪裡去換?」高通海說: 「也罷,我把你舉過河去。」高通海舉起九花娘,跳在蓮池島河內,在河邊一站。 九花娘說:「不行,你扛著我吧!我騎在你脖子上,你手牽我的手。」高通海一 聽搖頭,說:「不行,我抱你過去吧!」九花娘說:「甚好,你就來抱我。」高 通海抱著她浮水走到蓮池島中間,說:「老九,你洗洗澡吧!」九花娘說:「不 成,我暈水,你把我抱過去。」高通海說:「不成,我若渡你過去,你就要害我 了。」九花娘說:「不會。」高通海說:「你起個誓。」九花娘說:「我跟你要 是三心二意,叫我不得善終。」高通海說:「你得叫我,你不叫我,我也不能渡 你過去。」九花娘說:「我叫你什麼?」高通海說:「你瞧著辦。」九花娘說: 「叫你出流高大哥。」高通海說:「不成,我也不便跟你細說,實在告訴你吧, 我家住湖廣高家莊,姓高名源,表字通海,外號人稱水底蛟龍。」九花娘一聽, 知是彭欽差手下的辦差官,嚇得顏色更變。   說著話,高源把九花娘往下一沉,灌了兩口水,人已八成死了,便帶到南岸, 再拿帕子把嘴堵上,繩綁兩臂。高通海將臉上的泥洗了一洗,背起九花娘往前走。   天光已亮,有行路之人見一個少年男子背著年輕少婦,大家都跟著瞧。高通 海說:「眾位瞧啥,她也不是外人,是我媳   婦。只因為我久不在家,她竟跟人家飛眼,勾引少年男子,這個綠帽子我算 戴上了。昨天被我堵在屋內,把男的殺死,背著她奔大同府,上衙門去打官司, 大家要瞧熱鬧就跟我走。」內中有上年歲的人說:「這個朋友,我告訴你的可是 好話,捉奸要殺殺兩個,要殺一個可得償命。」高通海說:「我下不去手,捨不 得殺,我就把她送衙門打官司。」大眾直跟至大同府。高通海來到大人公館,當 差人剛要讓他,他說:「把馬號門開開!」   高通海進了馬號,說:「你們瞧熱鬧,只管進來瞧。」大家也就進了馬號。 高通海說:「你們大家認得我不認得?」眾人都說:「並不認識於你。」高通海 說:「你們既然不認得我,我來告訴你們,我姓高名源,表字通海,綽號人稱水 底蛟龍,跟彭欽差大人效力當差,我拿的這個就是妖婦九花娘桑氏。看號的,把 門關上,他等都跟九花娘有奸,待我回稟欽差大人,重辦他等。」   大眾嚇得目瞪口呆,說:「高老爺,千萬不可這樣辦法,我等都是無知之人, 求高老爺開恩,把我等放了吧!」高通海說:「你等願打願罰?」眾人說:「願 打怎樣?願罰怎樣?」高通海說:「認打,我就回稟大人治罪;認罰,你等各帶 有多少錢,都給我留下。」大眾說:「我等願罰。」高通海說:你等既然願意認 罰,我也不必翻了。叫看號的拿一個笸籮,將門開開,一個一個出去時,各將錢 倒盡。內中有一個機伶鬼,褡褳裡有二百錢,用手一撮,倒出來兩個錢,轉身就 走,卻被高通海揪住說:「你慢走,高老爺眼中不揉沙子,你把褡褳拿過來我瞧 瞧。」機伶鬼無法,只得把褡褳拿過來,被高通海將錢倒了,這才放走。   這一陣,高通海得了有百餘串錢,把看號的王忠叫過來說:「你無男無女, 高老爺送你這百串錢做棺材本。」王忠趴下磕頭,謝過高通海賞錢。   高通海這才進到裡面,見彭公正升堂與眾辦差官商議軍機   大事,便過來給大人請安,說:「卑職奉大人堂諭,前往劍峰山哨探,昨天 拿住了獨角鬼焦禮、地理鬼焦智,已派蘇永祿、蘇永福、紀逢春、武杰解回,候 大人審訊。」彭公說:「已然審問明白,交大同府將他等與馬賽花一同入獄。」 高源說:「我已將妖婦九花娘拿到。」大人說:「既已拿到,就把她帶了上來。」   高源將九花娘背到大人面前,將口內手帕拿出。九花娘換了一口氣,睜眼一 看,見上面坐的彭大人。大人說:「九花娘,你謀害親夫,勾串叛臣,情同叛逆, 快將你所害的人命,從實招來!」九花娘說:「大人在上,小婦人已然被獲遭擒, 只得實說,毋須大人多問。」九花娘便將已往之事俱皆招認,旁邊有先生記下口 供,叫九花娘畫供,交大同府入獄。來到獄中,馬賽花一見九花娘,倒也投機, 二人就在獄中拜為乾姐妹,說說笑笑,很不把死放在心上。   彭公正與眾辦差官商議,要派兵剿滅劍峰山,只聽公館外一陣大亂。大人方 要派人到外面查去,只聽得房上有人說話,說道:「彭大人!我們與你近日無冤, 往日無仇,為何把我三弟、四弟拿來!」眾差官一瞧,來者正是焦面鬼焦仁。   他昨日晚上同父親追那兩個狐狸,繞了兩道山彎,未見蹤影,回至大廳,那 九花娘已蹤跡不見。只氣得活閻王哇呀呀怪叫,說:「這必是贓官手下的辦差官 夜探劍峰山,將九花娘盜去!」父子三人又在前後尋找一遍,亦無蹤跡,天光已 然大亮。   焦振遠說:「兒呀!老夫這條命不要了,真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你 我並未做犯法之事,彭朋將我兩個孩兒拿去,如同摘去我的心肝,我今天到大同 府公館找那贓官講理,為何無故將我的孩兒拿來?」焦仁說:「爹爹暫息雷霆之 怒,待孩兒去到大同府與彭朋講理,把我的兩個兄弟領回。」焦振遠說:「兒呀! 休要睡著做夢,趕緊鳴鑼聚眾,把劍峰山眾鄉親給我叫來!」   焦仁吩咐莊兵鳴鑼,不多時,山前山後,山左山右,一百零八村處處大寨鑼 響,眾人不敢不來,都知道活閻王厲害,三棒鑼不到,查出就要立斬。眾鄉鄰齊 集大寨,說:「莊主爺今天鳴鑼聚眾,叫我等有何吩咐?」焦振遠說:「你等有 事,我保護於你;我家有事,你等同心助我。只因贓官彭朋無故把我兩個孩兒拿 去,實屬以官欺人。我欲帶領你等,先殺贓官,自立為大同王。」眾人說:「我 等靜聽莊主吩咐。」焦振遠說:「焦仁,你先去與贓官講理,速將你兩個兄弟帶 回,萬事皆休;如若不然,我殺奔大同府去,刀刀斬盡,個個誅絕。」焦仁轉身 出了寨門,直奔大同府公館,門首擋攔,他便擰身上房,要去與彭大人講理,大 鬧公館。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一回 彭欽差調兵剿賊 銀頭叟慈心惹禍

  話說焦面鬼焦仁飛身上了公館房屋,跳在院中,說:「彭大人,你倚仗欽差, 欺負平民,無緣無故的把我兩個兄弟拿來,我家並未作犯法之事,今天焦大太爺 特來會你講理。」彭公一聽此言,勃然大怒!在大人一旁站著的,有老英雄陳山、 粉面金剛徐勝、大同總鎮張耀宗、小蠍子武杰、打虎太保紀逢春、水底蛟龍高通 海、多臂膀劉德太、蘇永福、蘇永祿、李環、李佩等。大眾一瞧焦仁甚是雄壯, 肋下佩一口鋼刀。李環一笑,說:「好小輩,這乃是欽差大人公館,也敢這樣無 禮。」拉手中刀照頭就剁,大鬼飛起左腿,正踢在李環身上,摔手躥出圈外。   俗云:打架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李一瞧,就要過去替兄報仇,一擺刀照定 大鬼分心就刺,焦仁一掃堂腿,李也扔刀躺在就地。   蘇永福一瞧,說:「你真要反,膽敢拒捕辦差官。」過去要把焦仁打倒。焦 仁哈哈大笑,說:「你這些小輩,也敢跟大太爺動手!贓官彭朋,你趁早把我兩 個兄弟放出來,萬事皆休。」彭大人說:「來!給我拿他,這還了得,小輩要反!」 紀逢春拉兵刃躥將過去,劉芳、高源協力相幫。李環等也返過來,各擺兵刃,八 個人將焦仁圍在當中。焦仁並無半點懼色,手中這一口鋼刀,在當中閃展騰挪。 戰了二刻,粉面金剛徐勝也擺短鏈銅   錘過來,幫著眾人動手。約有七八個照面,武國興反手一鏢,正打在焦仁腿 上。紀逢春一錘,又打在賊人背脊之上。焦仁翻身栽倒,眾人人手眾多,將他拿 獲。大人吩咐把他帶過來,問道:「焦仁,你好生大膽!竟敢到本部院公館這裡 來持刀行兇,想你素日不法可知。我皇上白定鼎以來,君正臣忠,萬民樂業,你 等膽敢不服王法!」焦仁還是怒目橫眉,口出不遜。大人吩咐把他帶下去,交大 同府釘鐐入獄。   到了獄中,見他三弟焦禮、四弟焦智,都是全副傢伙,對他說:「大哥你也 來了,我三人中了高通海詭計,哥哥你怎麼也進來了?」焦仁就把奉父命來公館 講理,被人拿獲之事說了一遍。兄弟三人正在談心,有一看差事的人,是個禿子, 名叫吳成的說:「你們哥仨,有沒有個朋友來見我?」焦仁說:「見你做什麼?」 吳成說:「我是這裡牢頭,如有朋友見我,堂上堂下有個照應;沒有朋友的話, 就許把你放在鞭牀上。這個地方比不得你劍峰山,犯了王法,就得由我管。」焦 仁說:「既由你管,你照應我們哥仨一點就是了。」那禿子說:「我們這裡頭, 靠山的燒柴,靠水的吃水,無多有少,無大有小,你得拿過一點來瞧瞧,怎麼空 口說白話?」大鬼說:「你先等等,少時就有朋友送銀子來給你。」吳成說:「也 好!」焦仁坐在那裡,一瞧眾友,實在可慘,也有殺人兇犯,也有滾馬強盜,一 個個唉聲歎氣。忽聽外面已起了初更,焦禮說:「大哥,難道你我就在這裡等死 麼?」焦仁說:「賢弟耐煩點吧!少時自有道理。」天有三鼓之時,外面夜靜更 深。焦仁說:「禿子你過來。」   禿子吳成只打算是給他銀錢,往前一站。焦仁舉手拿碗,照定禿子腦袋就砸。 吳成哎喲一聲,就開了瓢兒。禿子嚷道:「了不得啦!這個差使扎手,伙計們快 過來幾個,把他鎖在柱子上。」   焦仁說:「二位賢弟,時辰已到,咱哥們該走了。」一抖手,啪   嚓啪嚓,手銬腳鐐全碎。焦仁正用手銬亂打牢頭禁子,忽聽牆上一聲喊嚷, 乃是活閻王焦振遠、霹靂鬼焦義、短命鬼焦信父子三人,各帶虎尾三截棍,前來 劫牢反獄。   只因焦振遠在山中等侯焦仁多時,不見回來,心中甚是焦躁,便把他兩個孩 子叫過來,說:「你二人各帶兵刃,跟我到大同府去探聽你兄長的下落。」焦義 說:「你我就此前往。」三人一同來到大同府,天交初鼓,掏出白蓮套索鉤住城 牆,揪繩上去,一直找到大同府衙門,來到獄內。焦振遠擰身跳上牆去,把上面 的荊棘用刀砍了,說:「焦仁、焦禮、焦智,老夫特意前來救你,快跟我走吧!」 焦仁在裡面大嚷道:「眾難友聽著,如不願在這裡受罪,可趁此跟我逃走。」馬 賽花把腳鐐打斷,把九花娘的傢伙亦給她打開,隨同焦家父子六個一同出獄。   正在這個景況,猛聽得對面鑼聲響亮,原來是城守營巡夜的官兵趕到。當時 焦家父子各持兵刃,把官兵打散。這時欽差大人公館早已得信,眾辦差官各拿兵 刃,城內喊聲震天,說:「活閻王焦振遠前來劫牢反獄,殺傷人命無數,拐去叛 逆馬賽花、妖婦九花娘,大家分頭拿獲,不讓他們逃走!」玉面虎張耀宗帶領官 兵,一直追到西門,蹤跡不見。知府並大同府總鎮、城守營守備及獄官均來到公 館請罪。   候大人次日起來,大眾跪伏在地,求大人恩施格外,說:「我等失於提防, 大盜焦仁、焦禮、焦智、馬賽花、九花娘,俱被活閻王焦振遠劫牢反獄搶去,還 砍傷無數官兵,我等在大人台前請罪!」大人說:「你等起來,這焦振遠情同叛 逆,本部院恩施格外,前番不作徹底追究,他還這樣不服王法,著實可惱!」正 在說話之際,有人進彩稟報,說:「有黃羊山勝家寨銀頭皓首勝奎自家中前來, 給大人請安。」大人吩咐命他進來。   勝奎來到裡面,叩見大人。大人說:「老英雄不必多禮。」勝奎   來到公館,大人都以客禮相待。勝奎說:「聽說焦振遠冒犯大人虎威,大人 意欲調官兵拿獲於他!」大人說:「是。焦振遠反叛國家,本部堂拜折入都,調 官兵前去拿獲反叛。」勝奎趕緊跪下,求大人恩施格外,說:「焦振遠一時糊塗, 縱子行兇。   他乃是我拜兄,我早幾天來,可無此事,只求大人恩典,若是一調官兵,焦 振遠就得平墳滅祖。」彭公說:「既然如此,我看在你面上,只要把馬賽花、九 花娘帶來完案,與焦振遠無干。」   勝奎給大人磕頭出來,心中喜悅,想道:「我這一去,替二哥辦了這等大事, 可盡某朋友之道。」勝奎喝了兩碗茶,出了公館,便趕往劍峰山,總想著這事焦 二哥必然願意。天有巳牌之時,已到劍峰山的山口。   書中交代:勝奎與焦振遠乃是幼年打出來的交情。勝奎是神鏢勝英家傳的拳 腳,十八般兵器件件皆通,迎門三不過飛鏢,甩頭一子,刀法精通。自勝英死後, 他時常去大同府閒逛,因他家在這裡還有幾座銀錢莊號。那日十字街來了一個賣 藝之人,他去幫一個場兒,偏巧焦振遠也在那裡瞧熱鬧。他過去幫場兒,焦振遠 也幫場兒,二人各施所能,比了幾路拳腳,練了幾路刀。   焦振遠的武藝比勝奎強,二人打出仇來了,定於次日在西門外等,不見不散。 二人就由那一天起,在西門外比試武藝,一連就是七天,還不分高低。這一天, 二人正在酣戰之際,從正西來了一位英雄,說:「你二人暫且別打,天下的把式 都是一家,何必較量?我是特來會會你哥兒兩個的。」說罷,一分招數,焦振遠 就知道比他高明。三人問了名姓,來的這人乃是元豹山的邱成,江湖人送外號叫 他報應,又叫金眼雕。從此三人結拜。   焦振遠心裡總想贏邱爺,他父子六人練了六條桿棒,那一日趁著請邱大哥在 家中吃酒,吃了就要和邱爺比比武藝。邱爺一想,這定是他父子要瞧瞧我的本領 如何,就說:「老二你來吧,你   要把我扔一個筋斗,愚兄就甘拜下風了。」焦振遠父子六人都不行,便從此 敬重大哥。三個人後來上了年歲,倒也義氣深重。   這一天勝奎聽見二哥惹了這樣大禍,故此在大人台前苦苦求情。他想:今日 到劍峰山,兄長是決不能不依的。他時常往這裡來,河兵、家人都以三老爺子呼 之。今日這些河兵看見勝奎,卻都不過來見禮。勝奎至蓮池島,說:「來呀!你 們擺我過去。」那些河兵搖頭晃腦地說:「來了!」卻都慢騰騰的,也不磕頭。 已先有一個人跑去報與焦振遠。勝奎這一進山,惹出一場是非來了。要知後事如 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二回 忍氣吞聲尋自盡 假裝瘋魔擋金蘭

  話說銀頭皓首來至蓮池島,有人通報進去,焦振遠也不來迎接,就叫五鬼出 來,見了勝奎也不磕頭。勝奎不知所因何故,進了寨門,問道:「焦仁,你父親 在哪裡?」焦仁說:「現在上房,三叔裡邊坐!」勝奎來到上房,他每次來時, 焦振遠必要親自出來,今到上房,焦振遠卻並不迎接。勝奎掀簾進去一瞧:焦振 遠正在東邊椅子上坐著,桌上擱著翡翠煙壺,羊脂玉煙碟。焦振遠面向外坐著, 瞧見勝奎進來,卻反臉看著頂棚。   勝奎跪倒給二哥磕頭,心中說:五鬼見了我,連頭都不磕,我叫你長長見識。 他心裡想,口裡說:「小弟給二哥磕頭,二哥這一向可好?」焦振遠眼往上瞧, 置之不理。焦仁看不過了,說:「勝三叔來了,給你磕頭。」焦振遠說:「這兩 天我耳聾,聽不見了,這頂棚糊得啦!」焦仁說:「勝三叔來了,你耳閉起來了。」 焦振遠這才一低頭,說:「呦,我打算是誰?原來是貴客臨門,請起。」勝奎搭 訕著,在那邊椅子上坐下。焦振遠說:「勝三爺發財升官之際,怎麼這樣閒散, 貴足踏賤地,到我這劍峰山來了?」勝奎說:「二哥休要聽外人傳言,小弟一不 在官,二不應役,哪裡來的升官發財。」   書中交代:焦振遠因為什麼不理勝奎,內中有一段隱情。   他想,我既跟勝奎是拜兄弟,前番就不該讓大同總鎮張耀宗來要九花娘,那 時他不管,見我劫牢反獄取勝了,卻出來做好人,他必是在彭大人那裡誇口,到 劍峰山不用刀槍,要拿回馬賽花、九花娘,好叫他孫女婿得功做官,故此焦振遠 心中多疑。坐下之後,焦振遠就問:「你來此何干?」勝奎說:「哥哥要問,只 因九花娘在案脫逃,落在兄長這裡,辦差官來捉拿時與兄長口角,這已往之事全 不必提了,兄長可把馬賽花、九花娘交給小弟帶回大同府,我畫押管保兄長無事。」 焦振遠一陣冷笑,說:「勝奎,我父子昨天要不得勝,你今天也不會來。你來誆 九花娘、馬賽花,見了彭朋,這件功勞是你得了。聽我告訴你,馬賽花是我的乾 女兒,九花娘已然與我五兒成親,都是我心愛之人,焉能交還與你?」勝奎說: 「我乃一片熱心,念你我兄弟金蘭之好,故在大人台前屢次叩求,大人才恩施格 外。兄長若不將馬賽花、九花娘交與小弟,只恐兄長有禍。」活閻王一聽,氣往 上衝,說:「勝奎你住口,從今以後別再提你我是異姓兄弟。」說著,又把手用 力在桌上一拍,說:「從此我與你割袍斷義,划地絕交,我家中地方狹窄,也不 敢相留貴客,請吧!」   勝奎一聽話不投機,站起往外就走。出了大寨,自己越想越難受,真是話語 似箭,不可亂發,一入人耳,有力難拔!心想:「我在大人跟前說下大話,說是 來到劍峰山,就把馬賽花、九花娘帶回,事到如今,我哥哥不念結義之情,將我 羞辱出來,我又有何面目去見大人?」自己正往前走,忽聽見蓮池島河兵說道: 「勝三爺,你來到這裡要馬賽花、九花娘來了,你白來了一趟,九花娘已跟我家 五莊主成為夫婦,馬賽花已被老莊主認為義女。」勝奎一聽此話,刀絞柔腸,過 了蓮池島,向南走了約有一里之遙,來到一樹林之內,心中發惱說:「若是回去,   見了大人不好交代;若是不回去,自己辦事又有始無終。」勝奎前思後想, 自生人以來,今天頭一回著急,便把腰中絲縧解下來,找著一棵歪脖樹,搭上絲 縧,拴好了套兒,說:「罷了!   罷了!想我勝奎年已六十八歲,不料今天死在這裡。」慨歎之後,又衝著正 北,說:「焦二哥,你有眼不識金玉,小弟正是血心熱腸,實指望將事罷休,救 你一家人的性命,你卻不辨真假,我口眼一閉,全皆不管了。」自己伸脖頸剛要 入套,猛然又想起一宗大事:「焦振遠不念結義之情,倚仗自己的武藝,不把國 家皇上的王法放在心上,我何不去找尋大哥?」想罷,自己將絲縧解了下來,直 奔元豹山而去。   走了七八里之遙,一進山口,就是元豹山了。勝奎自頭年中秋節後來了一趟, 至今約有數月,還未與大哥會面。他順著元豹山山坡走了不遠,來到金眼雕的家 門首,門前有一棵老楊樹,金眼雕往常無事,就在這樹下乘涼,他家還有一條沒 毛狗。   勝奎來到此處,未見大哥在此,卻過來幾個莊客,磕頭說:「三老爺子來了, 你老可好?」勝奎說:「好!你等頭前帶路。」   這些莊客帶著勝奎來到大門,早有人通報進去,等不大工夫,出來一人,說: 「勝三叔來了,小姪男接待來遲,給你老人家磕頭。」勝奎一看,乃是大爺金眼 雕所收義子邱明月,今年三十六歲,受他父親所傳武藝,也使得桿棒一條,生著 微黑的臉膛,濃眉大眼,準頭端正,四方口,身穿一件藍綢子短汗衫,青洋縐中 衣,足下青緞快靴。他一見勝奎,連忙叩頭說:「三叔,你老人家是從哪裡來? 家中全好?」勝奎說:「孩子,你父親在家中嗎?我來找他有事。」邱明月說: 「三叔,你老人家不知道麼?」勝奎就問什麼事?邱明月說:「你老人家有所不 知,我父親自從過了五月節後,就得了瘋迷之症,見人就打,所以我已把他老人 家鎖在空房之內。」勝奎一聽,就說:「我   可真不知道,知道了我就來看兄長。」邱明月說:「你老人家先歇歇,少時 再來請你老人家。」勝奎說:「明月,我聽兄長一病,五內皆裂。」邱明月說: 「好!你老人家跟我來。」出了客廳,到後院一看,是北房三間,東西各有配房 三間。來至上房以外,邱明月把門一開,說:「爹爹,我勝三叔來了。」   只見金眼雕此時一雙眼發直,只當不知。勝奎來至屋中,說:「兄長!你老 人家這一向可好?小弟勝奎特看我兄長來了。」   邱成把眼一翻,伸手把鐵鏈拉斷,過去就把勝奎抓住,說:「我乃西天自在 仙,你跟我見見,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托塔天王,金吒、木吒、哪吒全來 了。」把勝奎耍了兩刻工夫之久,然後才輕輕放下。   勝奎一想,這件事非大哥不能辦,偏巧他又瘋了,此事應該如何呢?想罷, 說:「這事我也無法可治,非請高明先生斷乎不可,我先走吧,過三五天再來。」 說罷,往外就走,想起來還是無臉回公館面見大人,不如上吊一死罷了!走到山 下,進了鬆林之內,前思後想,只是一死。又一想:且慢!大哥一身的功夫,他 如何會瘋?猛一想,計上心頭,要請金眼雕捉拿活閻王。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 回分解。

第一一三回 勝奎智請金眼雕 邱成禮服活閻王

  話說勝奎見兄長已病,離了元豹山,來到鬆林之內,細想:我大哥乃一世童 男,焉能得這樣瘋邪之症,其中必然有詐,莫非我大哥已知劍峰山之事,假裝瘋 顛?他低頭一想,轉身直奔大同府,到了總鎮大人衙門。   他的孫女勝玉環,現在也在這裡住著。家人往裡讓,來到了裡邊。天有初鼓 時候,張耀宗尚未安歇,見勝奎前來,連忙讓坐,說:「三老爺子,天到這般時 候,從哪裡來?」勝奎說:「我來瞧瞧孫女勝玉環,還有一點小事。」張耀宗親 自帶勝奎至內宅西院中,那勝玉環與俠良姑在一處居住,此時二人正在講論武 藝。勝奎進來說:「二位姑娘尚未歇著?」勝玉環說:「呦,老爺子來了,你老 人家請坐。」勝奎說:「我來找你有一件事,你把夜行衣包拿來,跟著我去。」 張耀宗就問:「勝老丈有什麼要緊事情?若有用我之處只管說,我可以前去效力。」   勝奎說:「倒沒有要緊事,如有,我必然約請大人。」   來到外面無人之處,勝奎對玉環說:「你跟我到元豹山邱大爺那裡,把夜行 衣換好,把百寶囊中的紅鬍子拿了出來,掛在臉上。你到那裡道路也熟,去你邱 大嬸母屋中,就說你是飛虎山大寨主,知道她是邱明月之妻,長得貌美,今特意 前來將   她背去。」勝玉環說:「爺爺,這是怎麼一段隱情?你說明白我再去,要一 背邱嬸母,邱爺爺知道了焉能答應?」勝奎說:「玉環你有所不知,因焦振遠在 大同劫牢反獄,彭欽差要調官兵前去拿他,我念結拜之交,在彭大人台前求情, 只要他把九花娘、馬賽花送回歸案,大人乃慈善之人,劫牢反獄之事就一概不究。 我去到劍峰山,活閻王焦振遠反生疑心,說我給彭大人辦事,不念拜兄弟之情, 九花娘他也不放,他反倒扯旗造反,要與官兵打仗。我無奈到元豹山找你邱大爺 爺,焉想到你邱大爺爺又無故瘋了,想必其中有詐。我今把你改扮起來,到元豹 山你把邱嬸母背將起來,邱大爺爺一聽必然著急,他必要往外追你,我再出去把 他攔住,那時候他裝瘋顛的機密便洩露了。」   勝玉環說:「此計甚妙,就此前往。」   爺孫兩個躥房越脊,如行平地,來到西門,順馬道上城,把白蓮套索掛在垛 口,先叫玉環順著絨繩下去,勝奎隨後下去,再將白蓮索起下來。二人借著月色, 直奔元豹山。天有二鼓之時,來到了元豹山,勝玉環飛身躥進院去,她知道邱明 月之妻住東院北房,屋中燈光尚未熄滅,把紙窗舔破,望屋中一看,只見黃氏尚 未安歇,邱明月亦不在房中。勝奎在房上瞭望。勝玉環進了屋中,黃氏一瞧,見 有一紅鬍子、藍靛臉的人,哇呀呀一聲喊嚷道:「我乃飛虎山大寨主,今天我將 你背去,跟我到山寨同享榮華富貴。」將她背起來就走。   金眼雕在上房,已聽見院中喊嚷,連忙趕奔前來,說道:「小輩,膽敢在我 這裡撒野,待我來拿你。」飛身就追。勝奎從上面跳將下來,說:「大哥,你的 瘋病好了?」金眼雕說:「你在此等等,我先把這賊人揪住。」勝奎說:「且慢, 那不是外人,你也別罵,是勝玉環改扮的。」邱成說:「老三,你嚇著我了,這 條計謀真好。」說著話,勝玉環已將黃氏送往房   中,把鬼臉紅鬍子摘去了,便給嬸母請安。邱爺讓勝奎來至上房,二人方才 落座,見邱明月身穿夜行衣從外面進來。勝奎道:「明月,你往哪裡去了?」   原來勝奎來時,金眼雕已知道活閻王焦振遠所做之事,便故意裝瘋。把勝三 騙走,這才把邱明月叫過來,說:「你今晚換上夜行衣,直奔劍峰山,前去探訪 其所作所為之事,回來稟我知道。」邱明月晚間出了元豹山,一直來到蓮池島, 由西邊狹窄之處躥過去,來到山寨門外,飛身上牆,見裡面燈燭輝煌,活閻王焦 振遠正在那裡坐定,五鬼在兩邊侍立。焦振遠說:「若無贓官彭朋前來,我定將 九花娘結果性命;今前來捉拿於她,我偏要把她留下,把馬賽花認作我的義女。 今天已將蓮池島河兵調齊,預備與贓官彭朋對敵。勝奎回去必要說我的過惡,因 我未中他的謊哄之計。」焦仁聽至此處,說:「據孩兒看來,今天眾河兵見他並 未行禮,孩兒等遵父命也未與他行禮,爹爹又忖度了他一番,只怕他前去元豹山 尋找我邱大爺前來,那時恐你弟兄反目。」焦振遠說:「兒呀!我平日的仇人就 是邱成,當時我三人結義,也是出於不得已而為之。我因與勝奎相打,邱成路見 不平,前來與我相打,是老夫甘拜下風,勝奎便要我三人結拜。為父的主意是, 練三截棍一條,非贏邱成才出我心中之氣。這幾年我並未與他交鋒,便是他來, 我們二人也未知誰輸誰贏?」   邱明月聽得明白,立刻躥出寨門,回歸元豹山,見邱成正與勝奎在那裡同坐, 就把剛才暗探劍峰山之事述了一遍。只氣得金眼雕面目改色,說:「這還了得, 氣死我也!老三,明天我跟你前去找他。你是什麼情由?快對我說來!」勝奎又 把從前之事對邱成說了一遍。   少時天色大亮,二人吃完早飯,起身直奔劍峰山,來到了   蓮池島。眾河兵一看,連忙過來見禮,說:「邱老爺子來了。」   大家跪倒磕頭。邱爺每次到劍峰山,均要賞錢,河兵一見,急忙進去回稟。   焦家父子六個,一聽金眼雕來了,連忙往外相迎。一瞧金眼雕這個打扮,殺 氣騰騰,身穿的青洋縐大褂,勝奎跟隨在後。   活閻王過了擺渡,至金眼雕面前,說:「大哥在上,小弟有禮。」   焦面鬼焦仁帶著四個兄弟,過來給邱大爺磕頭。金眼雕和勝奎上了擺渡說: 「二弟,我有話對你說,到裡面再講。」來至莊門,早有焦振遠之妻帶著幾個兒 媳出來迎接。邱大爺說:「你們起來,不要行禮。」到了裡面一瞧,靠北牆是一 張花梨木八仙桌,兩旁有兩把太師椅子,桌上擺著古玩。金眼雕看罷,在東邊椅 子上坐下,焦振遠在西邊陪坐,勝奎也在一旁坐下,焦仁等一旁站立。   邱成說:「老二,我今天前來,就為你與三弟之事。他因你我三人同結金蘭, 故在彭大人跟前苦苦哀求,你倒反面無情,不念舊義。」焦振遠一聞此言,說: 「大哥你有所不知,只因彭朋無故派大同總鎮張耀宗堵著山口,來要九花娘,又 把我三個孩兒拿去,我這才帶領焦信、焦義前去劫牢反獄。我三弟既然要管,為 何不早出頭?直到等我把三個孩兒救出來,他才前來。大哥可以把小弟父子六個 綁上,送到彭大人跟前請罪。要憑彭欽差手下辦差的拿我父子,勢比登天還難。」 金眼雕說:「好!我把話對你說明。前者破了畫春園,你三弟已經歸家,並未在 公館,這才有彭公手下差官前來尋找九花娘,把你兩個孩兒拿去之事。你不應該 打發焦仁去公館內持刀行兇,現在又劫牢反獄,情同叛逆。大人要調遣官兵,你 是滅門之禍,多虧老三在大人台前苦苦求情,只要你把九花娘、馬賽花交出,便 萬事皆休。」活閻王一聽此言,把眼一瞪。要知金眼雕大鬧劍   峰山的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四回 下書信邀請三雄 定妙計捉拿五鬼

  話說邱成說了那一番話之後,焦振遠說:「兄長!你說這話都是偏見。馬賽 花是我的義女,九花娘是我的兒媳。除去兄長你,天下也無第二人能來拿我。」 邱成說:「好!我不拿你,一百天之內,定有人拿你。姓邱的今天跟你割袍斷義, 划地絕交。」說著站將起來,照定桌案之上,啪嚓就是一掌,把桌案擊得粉碎, 說:「老三,咱們走。」便帶著勝奎,出離上房。   焦振遠目瞪口呆,不敢攔阻。   且說邱成同勝奎出了劍峰山,越過蓮池島,來到樹林之內,站住腳步。勝奎 說:「此事兄長做差了。焦振遠練就虎尾三截棍,天下無敵,又有一身軟硬功夫, 天下除去兄長,誰還是他的對手,這事倒不好辦了。」邱成說:「兄弟你跟我來, 你豈不知泰山高矣,泰山之上還有天;滄海深矣,滄海之下還有地。   你只知道愚兄功夫高強,還有三個人可以和愚兄比肩。」   二人說著來到元豹山。到了家中,邱明月叫家人送過茶來。   金眼雕說:「明月,拿過文房四寶來。」金眼雕執筆,立刻寫了一封信,說: 「明月,你拿這封信直奔河南嵩縣,上金銀山元寶嶺珍珠峰三仙莊,交與你伍大 叔,請他弟兄三人前來捉拿五鬼。」勝奎問道:「兄長常提的伍氏三雄,莫非就 是這三位   麼?」邱成說:「不錯。」   邱明月收拾行李,帶了盤費,下元豹山來到大路,直奔河南。他饑餐渴飲, 曉行夜宿,非止一日,來到了嵩縣地面。訊問上金銀山的路,有人指引,來到三 仙莊西頭,在路北大門的門首叩打門環。只見裡面出來一個老丈,面皮蒼老,一 瞧邱明月說:「找誰?」邱明月回道:「我乃大同府姓邱的,叫明月,奉我父之 命來找伍氏三雄。」老丈一聽,說:「你是金眼雕邱成之子麼?你不認識,我在 江湖人稱神偷王伯燕。你在這裡少站,我到裡面回稟一聲。」   王伯燕進裡面一回,伍氏三雄親自迎接出來,把邱明月讓到了裡書房。邱明 月過來給伍氏三雄行禮,把書信呈上。伍顯打開一瞧,說:「我知道了。」吩咐 待茶,又帶著邱明月到了裡面,給三位嬸母請安。然後說:「邱明月,你先回去, 書信寫的是千萬別過七月初十,那時我三人必到。」邱明月走後,三人也就收拾 起行。   原來,他三人從前曾到元豹山拜訪邱成,見他家門口有老樹一棵,板凳上坐 著一位年邁之人,約有七十餘歲。三人過來見禮,說:「借問老丈,有一位金眼 雕邱成,他在哪裡住?」   老丈說:「你們三位貴姓?來找金眼雕何事?」伍氏三雄說:「我等乃是河 南人氏,久仰這位綠林俠義,特意前來,要習學能為。」那老丈哈哈一笑說:「在 下我就是邱成,有勞三位,請裡面坐。」舉手往裡讓,來至客廳內,有家人獻茶。 這三個人一見金眼雕形跡,心中有些不服。在此住了兩天,就要請金眼雕練趟拳 腳。邱成說:「你三位過來,若打到我身上一拳,就算你三人贏了。」伍氏三雄 一聞此言,各施能為,把金眼雕圍住,焉想到三五個照面,三個人俱皆栽倒。金 眼雕過去攙扶,三人要跪倒拜師。金眼雕說:「我收你等做徒弟。」這三個人   就在此處,跟金眼雕練些軟硬功夫,能避刀槍。整整三年,藝能練好,邱成 說:「我有幾句活囑咐你等,不准違背。頭一件,你等不准偷僧道、孤兒寡婦、 忠臣孝子,義夫節婦。第二件,我有信一到,勿論你等有什麼事,先辦我的事, 再辦你私事。   第三件,由京都往北,不准你三人做買賣。」三人答應。金眼雕給了一百兩 銀子盤費。三人走後,一年准來兩趟,金眼雕生日必來拜壽,年節必來拜年。   今朝見了這書信,伍氏弟兄三人說:「師傅來信呼喚你我,必有要緊之事。 信內寫著活閻王劫牢反獄,大反大同府,你我收拾,這就起身。先在京都聽幾天 戲,再擇日動身。」伍大爺之妻石氏說:「今奔元豹山,得幾時回來?」伍大爺 說:「大約中秋回來過節。」說罷,三人出了門首,順著大路往北,曉行夜宿, 非止一日,到了北京,在高升店往下,到大柵欄聽了四五天戲。   這天,三個人算還店帳,出了德勝門,路東有個羊肉館,三人進去要了幾壺 酒、幾樣菜。正在吃酒談心,進來了二十多個官兵,跟著一位老爺,乃是北營千 總陸廷魁,生得虎背熊腰。   因為德勝門外有財主夜內被盜一案,本衙門差人探訪,有點蹤跡,便帶著官 人來拿辦,卻撲了個空。陸廷魁請兵丁在羊肉館吃飯,剛剛一進來,瞧見伍氏三 雄俱生得雄壯,且語音不對,面生可疑,便坐在這三位對面,也要酒吃飯。這些 官兵不住直瞧伍氏三雄。伍芳為人最好詼諧,便說:「你們這幾位是辦案的麼?」 陸廷魁說:「不錯,朋友你怎麼知道?」伍芳說:「我看你等都是軍官打扮,我 實對你說,我就是綠林中人。」陸廷魁說:「你既是綠林中朋友,這場官司你打 了吧!」伍芳說:「我倒願意,有兩個朋友他不願意。」陸廷魁說:「就是跟你 同坐的這兩位麼?」伍芳說:「我先把飯帳給了,等我細細告   訴你。」又叫伙計過來說:「這有銀子一塊,剩下的給你喝酒。」   伙計把銀子拿了過去。伍芳說:「你要問我的兩個朋友,倒不是他們二位。」 陸廷魁說:「不是他們二位是准?」伍芳說:「我給你叫他去。」那些官兵說: 「快別叫他走了!」伍芳腰裡使勁,躥上天窗,大爺、二爺隨著也都躥了上去。 官兵一陣大亂,登桌子、搬扳凳,爬上天窗,見三個人已蹤跡全無。陸廷魁說: 「你我還辦什麼案,這樣的賊人,對面都拿不了。」   伍氏三雄由德勝門起身,這時已是七月初旬,便連夜奔往大同府,只恐誤了 日期。路上伍芳忽然叫道:「二位哥哥先定,我在這裡告便。」原來伍芳知道, 北新莊有一個北霸天花得雨,臥被彭欽差所殺,不知他家中還有什麼人?今天在 此路過,他就想前去探訪。說罷,自己即撲奔正西,一里之遙,就到了北新莊。 躥到裡面一瞧,見房屋甚多,眼前有一所跨院,在北上房東裡間內燈光閃爍,並 有男女歡笑之聲。伍芳把窗櫺紙舔破,往房中一看:見有一個少年男子,二十多 歲,懷中抱著一個婦人。那婦人雖然淡妝素服,長得卻十分秀麗,乃是花得雨的 侍妾,名叫金娘,與家人進財有奸。那婦人說:「我給你銀子,叫你給我買些衣 服,你全都在北京南城給你小媽子了,連我一件可愛的東西都沒買來。」進財說: 「咱倆睡覺吧!」伍芳一看,氣往上衝。二人寬衣解帶,便把燈光吹滅。三爺把 門撬開,來到屋中裡間,用手一摸,舉刀要砍,姦夫淫婦的兩個人頭卻不見了, 不知已被何人殺死?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五回 高通海大鬧劍峰山 活閻王率眾拒官兵

  話說伍芳在北新莊要殺姦夫淫婦,拉刀到了屋中,伸手一摸,那姦夫淫婦二 人早被殺死,不知被何人所殺。伍芳轉身到了外面,飛身躥上房去,追趕二位兄 長。三人正往前走,忽見前面樹梢之上懸掛著兩個人頭,正是一男一女。伍芳就 知其中必有能人,也未與二位兄長細說。   三個人這一天來到大同府,天有二鼓之時,在南門外一瞧,店已上門,連叫 幾家俱未叫開。三人急了,三爺便躥進院內,見小伙計正在大門裡睡著了。三爺 過去一搖他的腦袋說:「住店!」小伙計一瞧,面前站定一人,年有三十餘歲, 一手中拿著一個包裹。小伙計說:「你打哪裡進來的,店門都上鎖了,這時候還 住店?」三爺說:「我趕路的,快開了門,外面還有兩個朋友。」小伙計不敢怠 慢,連忙起來,說:「你老人家貴姓?」三爺說:「姓人,我外頭等你,你如不 開門,先把你腦袋帶走。」說罷,轉身到外面等候。天氣炎熱時節,店裡沒啥買 賣,各屋都空閒著。小伙計把門開了,將三位讓至上房。小伙計說:「掌櫃的睡 了,你們三位要吃什麼,可不現成。」三爺說:「我們前途已吃過晚飯,你拿壺 茶來就罷了。小伙計把燈點上,送進茶來,轉身出去。兄弟三個喝了兩碗茶,躺 下歇   息。   次日早晨起來,小伙計送進洗臉水和茶來。三爺從兜囊拿出-塊銀子,說: 「伙計,除去店錢,還剩二兩有餘,都給你買鞋穿吧。」小伙計一瞧,喜出望外, 說:「你們三位上哪兒去?回來還住我們這裡。」三位說:「我們同上大同府, 三五天回來。」   說罷,穿上長大衣服,一直進了南門,見街市甚為熱鬧。   伍大爺說:「你我找個飯鋪,吃完酒飯,我們就上元豹山去。   二爺點頭,三人正找飯店,只見從對面來了一人,年有三十來歲,身穿一件 素舊花布汗衫,破藍布中衣,一臉污泥,過來把三位攔住,又給他們打躬作揖。 伍大爺並不認識,疑惑這必是一個要錢的。這三位本是仗義疏財之人,伍大爺一 伸手,從袋中掏出一把錢來說:「來吧!朋友給你。」那窮人把頭一搖,表示不 要。伍大爺一想,說:「朋友,你有何為難之事?只管說。」   那個窮漢還是搖頭,一語不發。伍大爺一瞧路中有座飯館,三人轉身進去, 那窮漢也跟在後面。三人到了雅座落座,那人也跟進來坐下。跑堂的拿一壺茶來, 倒了四碗,遞給了四位,還當這窮漢是跟著這三位來的,又趕緊問四位爺要什麼 酒菜?伍芳說:「你給我們來一桌果席,先來三斤紹酒。」跑堂的擦抹桌案,把 杯盤匙箸拿了過來,少時把乾鮮果品擺上。那窮漢拿過酒壺來,給他三位斟上, 他自己也斟了一杯,說:「大叔喝酒。」伍大爺甚不願意,想這窮漢著實可惱, 我等並不認識,他硬要喝酒。大爺把酒杯一推,說:「這廝好生大膽,我等與你 並不相識,為何坐在我們這裡一同吃酒?」那窮漢說:「三位叔父瞧我是窮漢, 就不認識我了,咱們有交情。」伍大爺說:「你既說與我們有甚交情,可知我三 個姓什麼?在哪裡住?」   那窮漢說:「三位威名遠震天下,人人皆知,家住河南嵩縣金   銀山元寶嶺珍珠峰三仙莊,姓伍人稱伍氏三雄。」這三個一愣,說:「你既 知我們姓氏住址,我們是親兄弟不是?」那窮漢說:「這個事我更知道,你三個 雖稱伍氏三雄,同姓不同宗。大叔是三仙莊的人,家中嬸母娶的卻是三杰村石家 之女石氏。二叔姓的是文武之武,家住山東登州府福山縣,與伍大叔雖然同居, 不是親生兄弟,二嬸母是河南嵩縣賈氏之女。三叔是山西太原府人,我三嬸母也 是賈氏。你弟兄三個今天被朋友約來,要到劍峰山剿滅那裡的強徒。」這三位弟 兄一聽,甚是詫異!伍芳說:「你是何人,怎麼認識我等?」那窮漢說:「小姪 兒與三位叔父真是通家之好,我家住湖北高家莊,姓高名源字通海,綽號人稱水 底蛟龍。」伍顯一聽,哈哈大笑,說:「原來你是魚眼高恒之子。我們不是外人, 你七八歲時,我常常往你家中去,後來在河南還見過一次,你這孩子,還能認識 我等。」高通海說:「聽得勝奎老丈說,七月初十你三位准來,故此改扮窮人的 模樣,今天在這裡遇見,我有一事相求,望三位叔父千萬別推辭。」伍大爺說: 「什麼事?賢姪請講。」高源說:「請三位叔父跟我到劍峰山,把賊人誆出來, 你們先給我當跟班的。」   伍大爺說:「也好,今日可是七月初十,你先派人給元豹山送去一信。」高 源說:「也好!」   說完,吃了飯,給了飯錢,高源帶三人先到欽差大人公館,面見神手大將紀 有德、粉面金剛徐勝等一干人。然後把三人帶進裡面,見了大人。彭大人已知焦 振遠不服說合,在劍峰山聚集鄉民,扯旗叛反。大人便派張耀宗帶五千官兵,在 劍峰山口排列隊伍,幫著眾家英雄前去動手。又派高通海為前部先鋒,帶了伍氏 三雄。高通海說:「三位叔父,你等若一泄漏,焦家父子准不出來,衝著你三位 的威名,就能鎮住閻王小鬼。」伍氏三雄大笑。大爺說:「小子你去吧,大叔給 你當跟班的。」   他們到了劍峰山口,又一直往北,來至蓮池島外,將船鉤在北岸一瞧,見正 北紮了三座大寨,旌旗招展,刀槍密布。東邊這座大寨,都是打魚的漁戶,西邊 是打樵的樵夫,當中都是獵戶,約有二千餘人。在蓮池島聽事房外,懸掛一張告 示,是焦振遠出條規。高通海來在這裡,今天是官服打扮。眾河兵瞧見他來了, 說:「這個年流高又來了,別上他當,這小子一肚子淨壞。」高爺頭戴青呢得勝 沖天盔,手拿短刀,大叫一聲,說:「對面賊崽子,趁早告訴焦振遠,叫他快來 受捆,就說造化高在此。」這些河兵說:「你不用在此發威,什麼棗兒糕、豆兒 糕,你認得不認得我,我叫饑膈大爺,拿過來給我吃了。」   正在說話之際,正北一棒鑼響,出來了短命鬼焦信,帶領二百河兵,各執明 晃晃刀槍,坐船過了蓮池島,一擺三截棍,說:「高通海,你這是自來找死!」 說著就要過來動手。高通海說:「叫我第三個小跟班的把你拿住。」這個短命鬼 忽聽高梁地裡一聲喊嚷,說:「高通海只管放心,三叔來也!」要知伍氏三雄大 戰五鬼,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六回 報應捉拿活閻王 三雄奉命擒五鬼

  話說高通海要與短命鬼焦信比武,焦信哪裡把老高放在心上?高源說:「我 要是拿你,也算不了英雄,我把那小跟班的過來,就能把你拿住。」短命鬼說: 「你只管叫來,我大爺豈肯把無名小輩放在心上。」高通海叫道:「小跟班的快 來,我在這裡把賊叫出來了。」   那高梁地內,三爺伍芳一聽,說:「高通海不必害怕,三叔來也!」從裡面 就跳了出來。焦信一看,來者這位,三十以外年歲,白淨面皮,身穿藍綢子褂褲, 足下青緞快靴,手提桿棒,來至他面前,說:「小輩,你就是焦振遠嗎?」焦信 說:「我名叫焦信,你是何人?膽敢這樣前來送死。」伍芳說:「你這廝也不認 識某家,我乃伍氏三雄的三爺伍芳便是,特意前來拿你。」抖桿棒照定那焦信就 是一棒,焦信往圈外一跳,搶虎尾三截棍就打。二人殺在一處,正自不分上下, 早有人報進山去。   活閻王正同四鬼議論,忽見有人來報,說:「五莊主爺與那姓高的並未動手, 來了一個使桿棒之人,甚是猛勇,自道他是伍氏三雄。」獨角鬼焦禮說:「四弟, 你跟我到外面,給五弟助陣,可要千萬留神,那高通海詭計多端。」地理鬼焦智 說:   「好!」帶領五十餘名親隨,拉三截棍,到外面過了蓮池島。   焦智一看,高通海正在那裡站定,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說:「呀!高通海, 四老爺那天中了你詭計,今天你自來送死,休想我再中你之計。」一擺三截棍趕 過去說:「小輩看打。」高通海說:「你且站定,我要拿你,那算不得英雄,你 是我手下敗將。我把那二跟班的叫過來,拿你不算什麼。」他一回頭說:「二跟 班的快來!」   只聽高粱地內,伍元答話:「高通海休要害怕,我來也!」   拉著桿棒跳過來,直奔地理鬼,抖桿棒就打。焦智閃身躲開,使三截棍蓋頂 就砸,二人殺在一處。獨角鬼說:「高通海,你從哪裡請來這幾個小輩?我先把 你打死,少時再拿那幾個鼠輩。」   躥過去掄棍就打,高通海往圈外一跳,說:「且慢,拿你須得我的大跟班。」 他回頭就嚷,說:「大跟班的快來呀,又有賊出來了!」   伍大爺說:「呔!高源不要害怕,伍大叔來也!」伍顯拉桿棒跳過來就打。 焦禮擺三截棍說:「來者何人,你通上名來!」   伍顯說:「我家住河南嵩縣金銀山元寶嶺珍珠峰三仙莊,姓伍名顯,綽號人 稱伍氏三雄,我特意前來拿你這一伙叛逆之人。」   焦禮說:「我等在劍峰山住,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這是無故前來送死, 要知世務。趁早去吧!」伍大爺聽了一陣狂笑,說:「慢說是你,就是焦振遠前 來,他也只得甘拜下風。」用手中桿棒一纏,三五個照面,便將獨角鬼摔倒在地, 直摔得他東倒西歪。高通海就過來將他捆上。   方將獨角鬼捆了,只見活閻王帶領焦仁、焦義、馬賽花、九花娘,後面跟著 五六百名莊兵,過了蓮池島,把莊兵一字擺開。馬賽花看見把焦禮拿住,一拉手 中渾鐵棍,過來照定伍大爺劈頭就打。大爺往旁邊一閃,一纏手中桿棒,就把馬 賽花拉   倒在地。馬賽花急忙爬起來,抓棍又撲奔上前,三五個照面,又被伍大爺捺 倒,一連五六次,被高通海趕過去按住捆上。   此時,張耀宗已帶領五千名馬步隊,與眾英雄趕到劍峰山來,把山口堵住了。 武國興、紀逢春追趕過來,在一旁瞧伍氏三雄動手。伍大爺拿住了馬賽花,焦義 擺棍撲奔上前,又與伍大爺動手,二人各施所能。二爺伍元已然把地理鬼拿住, 三爺伍芳也把獨角鬼拿住。   焦振遠和焦仁一瞧,把眼都氣紅了。焦振遠拉兵刃撲奔伍元,焦仁戰住伍芳。 九花娘撲奔正西,想要逃走。大家說道:「妖婦今天往哪裡逃走!」九花娘一伸 手,把五彩迷魂帕一招。   武國興說:「我這裡有解藥。」眾人這才拉兵刃與九花娘動手,九花娘在正 當中遮擋,並無半點懼色。走了有七八個照面,九花娘看看還想竄逃,武杰抖手 一鏢,正打在九花娘的腿上,「哎喲」一聲,翻身栽倒,被高通海騎在她的身上, 將她捆上。高通海將九花娘扛回本隊,交與官兵看守。伍大爺與焦義動手,幾個 照面,就把焦義捺倒,逢春掄錘過去,照焦義腿上就打,高通海把他的三截棍搶 去,武國興等過來把焦義捆上。伍大爺趕過來說:「二弟,你幫助三弟來捉住焦 仁。」   伍大爺與焦振遠一個照面之後,焦振遠說:「老夫聞你之名久矣!為何無故 前來,與我作對?」伍顯說:「只因你劫牢反獄,不服王法。」焦振遠說:「小 輩休要誇口,你贏得了老夫這條虎尾三截棍,老夫甘拜下風。你贏不了,你休想 逃活命。」   伍大爺並不答話,一擺手中桿棒,照焦振遠就纏,焦振遠施旱地拔蔥往上一 躥,二人在戰場鬥了有兩刻工夫,不分勝敗。   伍大爺正在難以取勝之際,只見西山坡之上,站立二位老英雄,上首是金眼 雕邱成,下首是銀頭皓首勝奎。只因高通海遣人至元豹山送信,說伍氏三雄來到 了,邱成便同著勝奎到了   劍峰山。邱成見伍大爺贏不了焦振遠,帶著勝奎下了山坡,來至臨近,說: 「伍顯閃開,待我來。」   焦振遠一瞧邱成趕到,氣得暴跳如雷,說:「邱成老匹夫,你倚仗著彭大人, 我今天跟你一命相拚。」說著話,掄棍照定金眼雕就打。金眼雕伸手把桿棒拉出 來,照焦振遠纏腿一繞,三五個照面,就把焦振遠拿住了。那邊也把焦仁拿住。 伍氏三雄又同眾官兵堵住了山口。金眼雕說:「你等不准傷害良民,劍峰山民眾 是被焦家父子所欺,你等若扔下兵刃,保你無事,如不扔兵刃,拿住立斬。」眾 莊兵俱把刀槍扔了,跪了下來。   金眼雕說:「大家不必進山。」正說之際,只見劍峰山烈燄騰空,有驚人之 事。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七回 捉叛逆群雄建奇功 彭欽差回都見聖主

  話說金眼雕正在阻擋官兵,不叫進山。山內焦振遠之妻,知道他父子被擒, 全家絕無生路,就放火將莊院一燒,全家投火而死。這邊吩咐百姓將火救滅,押 解著焦家父子直奔大同府,官兵各歸本標。   眾人回到公館,把剿滅劍峰山之事回稟了大人。大人吩咐,把焦振遠帶上來 細細審問。焦振遠並不隱瞞,俱皆招認。便把他父子六人,交大同府釘鐐入獄, 九花娘、馬賽花並收女監。   大人拜折入都,將剿滅畫春園、劍峰山的出力人員,奏明聖上。   又款待邱成,厚賞伍氏三雄。金眼雕隨即帶領伍氏三雄回元豹山。   過了幾日,聖上旨意下來:叛臣傅國恩剋扣兵餉,縱兵叛反,著在大同府就 地正法。九花娘、馬賽花凌遲處死。焦家父子著彭朋酌量照例治罪。   這一天,金眼雕帶著伍氏三雄,同勝奎來給焦振遠求情,苦苦哀告大人,要 給焦振遠留後。大人說:「焦仁大鬧公館,目無官長,持刀行兇,理應斬首。焦 振遠縱子行兇,劫牢反獄,理應凌遲處死,看在邱成面上從輕辦理。焦信窩藏九 花娘,起禍之端,亦行斬首,只把焦義、焦禮、焦智充軍西安府,永不   准回。是日派大同總兵和知府三人做監斬官,在大同府西門外施刑。將諸事 辦理已畢,勝奎辭別大人,回黃羊山勝家寨,所有功勞都給了孫女婿武國興,又 派李環、李佩保護武國興跟隨大人入都。伍氏三雄隨同邱成上元豹山。神手大將 紀有德立功不要,全給孩兒紀逢春。   大人將事件辦畢,騎馬回都交旨。一路之上秋毫無犯,到了京師面見聖主。 粉面金剛徐勝得了河南參將,高通海、劉德太賞三等待衛,武國興昇天津衛守備, 紀逢春以南山千總補用,蘇永福升京都右營把總,蘇永祿升南營把總。眾人辭別 大人,各各領憑,帶家眷上任。徐勝又回大同府完姻,娶俠良姑過門。   武國興帶著勝玉環和李環、李佩,奔天津衛接守備任。此時,只剩下蘇永福、 蘇永祿、高源、劉芳四人在家,住在大人衙內。   伍氏三雄在元豹山住了幾天,想要回南,便在邱成跟前告辭。金眼雕送了五 十兩盤費,三人離開元豹山,順著道路往前行走,饑餐渴飲,曉行夜宿,這天來 到新保安地方。正在茶樓吃茶,只聽喝茶的人在說:「咱們這個地方,老爺倒是 清官,自到任以來,斷事如神,不幸這地面又出了無頭命案。北新莊花得雨的侍 妾金娘,與家人進財通好,二人被人殺死,把人頭掛在大道柳樹之上。他家中有 人呈報當官,老爺驗屍回來,一無兇手,二無對證,咱們這裡的兩個班頭陳清、 馮玉,雖是久慣辦案之人,為這件事也甚是為難。」內中又有人說:「殺人的這 位,倒要算驚天動地的英雄,他殺的是姦夫淫婦。」眾人正喝茶說著閒話,三爺 伍芳說:「大哥、二哥!提起這一段事情,我還沒有對二位兄長說起。那一日走 到這裡,瞧見姦夫淫婦,不想我方到屋中,早有能人把他等殺死,人頭不見。今 朝此事尚未完案,二位兄長想想,此事應該怎麼辦理?」大爺說:「這件事你不 知道是誰做的麼?」三爺說:「我不知。」大爺   說:「那天晚上,是我把他二人殺死,將人頭掛在樹上的,這場官司我還得 打,你們回河南三仙莊,家中事情全托靠你二人了。」三爺說:「這場官司我打 了,你二位兄長回去吧。」伍元說:「大哥、三弟都不必爭,這件事理應我去。 你二人回家,我來替兄弟、哥哥打這場官司。」說著就給了茶錢,下樓直奔二府 同知衙門等候。   大爺、三爺跟隨在後,來到班房之中,說:「哪位班頭該班?」過來兩個班 頭陳清、馮玉說:「我二人是這裡班頭。」   大爺說:「北新莊殺死二人的是我。」二爺說:「北新莊殺死兩人的是我。」 三爺也說:「是我。」兩個班頭知道這三位都是英雄,連忙問道:「貴姓?」大 爺說:「姓任,叫任大,這是我兩個兄弟任二、任三。」二位班頭就將他們弟兄 俱自認是兇手這稀奇之事稟明二府,請老爺酌量辦理。   法福理乃清正之官,一聽此言,吩咐升堂。兩班役吏答應伺候,將伍氏三雄 帶上堂來,跪下磕頭。法福理往下一看,見三人虎背熊腰,威風凜凜,五官之上 帶著一團英雄之氣,不象行兇作惡之人。作官的講究聆音察理,鑒貌辨色,他一 見伍氏三雄,就知道是俠義英雄,往下問道:「你姓甚名誰?家住哪裡?因何在 北新莊一刀連傷兩命?從實招來!」伍大爺說:「草民是河南嵩縣人,名叫任大。 只因那一日夜過北新莊,聽人傳言姦夫淫婦奴僕欺主,以下犯上,我自幼受過異 人的法術,便夜入北新莊,殺死了姦夫淫婦。聽說老爺捉拿兇手,我等特意前來 投案。」伍元與伍芳也是這樣說法。老爺吩咐,暫且把他們三人看押起來。這老 爺本是清官,見三位義士前來投案,就有些愛慕之意,故暫且退堂。   且說三仙莊伍大爺的家中,石氏算著中秋節時,丈夫同三位兄弟該當回來 了,卻至今不見音信。她同賈氏正在思念之時,   家人通稟說:「舅老爺來了。」石大奶奶問道:「是哪位舅老爺?」家人說: 「三杰村的碧眼金蟬石鑄。」大奶奶說:「快請進來。」石鑄到裡面給姊姊行了 禮,又見過了賈氏,說:「我姊丈現在哪裡?他三人怎麼至今尚未回家?」石氏 說:「你姊丈同他的二位兄弟,被大同府元豹山金眼雕邱成約請,到劍峰山捉拿 焦振遠和五鬼去了。」石鑄說:「我久聞金眼雕之名,未能見面,小弟明天去探 問姊丈的消息,訪問金眼雕便知。」石鑄吃完飯歸家,次日便出門上路了。   那日到達京都,住了兩天,便出離德勝門。石鑄想:我姊丈在元豹山住著亦 未可定,就順著大路往前行走。到了保安州地方,聽人紛紛談說:「此地出了新 聞之事,北新莊夜內捉奸,殺死姦夫淫婦,一月之間兇手無獲。忽然來了三個人 自行投案,說是姓任,乃是親兄弟三個,哥哥要認,兄弟也要認,彼此相爭。」 石鑄一聞此言,就知道是綠林俠義所為,可惜我不認識這三個姓任的,不如今天 去到衙門探監。」便到了二府同知的衙門首,說:「哪位該班?我來瞧那任大、 任二、任三。」班頭說:「你貴姓?」石鑄說:「我叫任四。」班頭就和他一同 來到班房,說:「任大爺,你兄弟任四爺來了。」三雄所了莫名其妙,只得說聲 「有請。」見石鑄前來,伍氏三雄吃了一驚。   石鑄這一來,鬧出一件驚天動地之事。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八回 三雄投案保安州 金蟬行宮盜玉馬

  話說伍氏三雄一瞧石鑄由外面進來,知道他脾氣不好,就怕鬧出意外的事 情。石鑄過來見了禮,見左右無人,便說:「你三位被邱爺所約,辦理正事,因 何來到這裡,遭這樣官司?」   伍顯說:「我告訴你吧,這件事是我殺的人。他二人要替我打官司,幾次叫 他們回去,就是不聽我的話。我告訴你,人生天地之間,要不辜負此身。我雖身 受國法,卻是英雄所為。你跟我練了一身功夫,日後作事也須像我這樣。我雖在 九泉之下,也不忘叫你跟我練了一場。」石鑄說:「這件事頭一個是彭大人的不 對,第二就是邱成不懂交情,他是明知不管。我走了,你兄弟三人放心,我先把 彭大人告下來,然後鬥鬥這金眼雕邱成,瞧他是何如人。」伍氏三雄說:「你千 萬不可管這件事,這是我三人自願投案,彭大人並不知道,也不與大人相干,你 回家去吧。」石鑄給三人買了些點心,留下了銀兩,告辭說:「我這一去,只管 放心,過了半月,你三人的官司就算完了。」說罷,出了衙門,回到北京,在前 門外西河沿高升店內一住。   此時康熙老佛爺駕在京西海甸,住了幾天,聖駕又前往熱河避暑,帶了隨行 保駕的文武百官來到避暑山莊。這天在行宮晚膳,伺候聖駕的是梁九公、莫珠侍 御和小太監十餘名。天有   三更,聖駕安歇。次日天明,康熙老佛爺的安樂宮內,失去了心愛之物九點 桃花玉馬。在硯台之下,留有字柬一張。早有人呈進,萬歲爺閃開龍目觀看,上 面寫了八句詩:子民斗膽犯天顏,跪叩當今聖駕前。   邀請三雄捉五鬼,事畢遭屈在保安。   忠臣不作忠臣事,豪傑一怒到金鑾。   行宮失去桃花馬,綽號人稱碧眼蟬。   康熙老佛爺看罷,龍顏大怒,說:「這九點桃花玉馬,乃是朕心愛之物,竟 有膽大賊人,把我的文玩盜去。」聖上旨意下來說:「朕在行宮失去九點桃花玉 馬,著交兵部尚書彭朋即行拿獲,連賊人所留字柬一並發抄。」   書中交代:這九點桃花玉馬乃是外國所進之貢物,羊脂白玉琢成,上有九朵 粉紅桃花。康熙老佛爺用它作為筆架,今朝失去,心中甚是不樂。   聖諭一下,彭大人即行回京,先叫高源、劉芳、蘇永福、蘇永祿四個人來到 宅內,說:「你四個跟我當差有年,今聖上失去桃花玉馬,你等可知這賊是哪裡 人氏?姓什麼、叫什麼嗎?」高通海說:「大人明鑒,那盜玉馬之賊,留下四句 詩來,說到了三雄捉五鬼,此事大人不必著急,我去保安探聽回來,稟與大人知 道,因那詩上有『事畢遭屈在保安』之句。」大人說:「你既要去,諸事要小心, 我給你十兩銀子路費。」   那高通海自京都起程,來至保安州二府同知法福理衙門,差役人等都過去迎 接高老爺。高源便問了陳清、馮玉一些話。   陳清道:「這裡北新莊刀殺姦夫淫婦一案,有任大、任二、任三自行投首。 我等看他們是個朋友,滿照應他三人,現收牢中。」   高通海說:「我看看這三個自行投首打官司的,你帶我到他那裡。」他們到 了班房之中,高源一看,連忙過去,行禮說:「三   位叔父因何在此?小姪男前來有緊要事相求。」伍顯問道:「高源來此何干, 有什麼緊要事只管講來。」高源說:「只因聖上在熱河避暑山莊失去九點桃花玉 馬,那賊人臨走還留下八句詩,小姪男已把詩底帶來,三位叔父請看,可知這盜 玉馬之賊是誰?」伍顯接過來-看,說:「高源不必著急,這是我小舅子石鑄。 這孩子好大膽子,真是新出犢兒不怕虎,他竟敢作這件驚天動地的事情。高通海, 你可急速到元豹山找金眼雕邱成大哥,叫他寫一封信,送至河南三杰村,叫石鑄 帶玉馬自行投首打官司。」高通海說:「就這樣辦,三位叔父只管放心,小姪男 回京面見彭大人,求大人托個人情,管保無事。」   高通海說罷,出了二府同知衙門,慌慌張張直奔元豹山。   到了門前一叫,家人出來問道:「你是誰?」高通海自報了姓名,家人帶他 進去,見金眼雕邱成正同勝奎著棋。高通海上前見禮,在旁邊恭恭敬敬一站。金 眼雕說:「你坐下,來此何干?」   高通海就把伍氏三雄在保安殺了姦夫淫婦,自行投案打官司;碧眼金蟬石鑄 盜去九點桃花玉馬,在康熙聖駕前留下字柬告訴彭大人;萬歲降旨,叫彭大人派 差拿賊;大人派小姪男到保安探問伍氏三雄,大爺伍顯知是石鑄,叫我到元豹山 來找邱伯父,寫一封信送河南嵩縣三杰村,叫石鑄帶玉馬投案打官司的原委,一 一述了一遍。金眼雕聽罷,便叫高通海先自回去。他拿過文房四寶,提筆寫道: 石鑄賢弟台覽:小兄邱成書奉。只因前番約請貴親伍氏三雄,捉拿五鬼事畢,即 自敝處告別回家。不料他兄弟在保安行俠作義,殺死姦夫淫婦,自行投案。小兄 聞得賢弟氣忿不平,誤怪小兄知之不問,在聖駕前盜去九點桃花玉馬,留下字柬, 真乃驚天動地之人!小兄久聞鴻名,如轟雷灌耳。可惜小兄無福未識尊顏。現在 聖上派彭大人訪   拿盜玉馬之人,想賢弟乃蓋世英雄,理應隨帶玉馬,自行投案。令親之官司, 自有小兄一面承當,勿勞掛心。後會有期,書不盡言。   書信寫好,封疊起來,把邱明月叫過來,說:「你帶盤費起身,奔河南嵩縣 三仙莊,將信交給你伍大嬸母,轉交石鑄,聽候回信回來。」邱明月答應,轉回 收拾行李盤費,帶了護身兵器,便來辭行。金眼雕對勝奎說:「三弟,你我到保 安探看三雄兄弟,隨明月一同下山去吧!」走在道路之上,三個人各施陸地飛騰 之法,展眼來到保安。   邱明月先告辭走了,頭一天到昌平州。一路曉行夜宿,這一天到了三仙莊。 來至門首,一見王伯蒸便提說下書信之事。   王伯燕說:「三位奶奶全不在家,都往娘家去了。出這莊頭,往南過了伏牛 山,三里之遙,就是三杰村,有一人名叫石鑄,那是我們大奶奶的娘家,你上那 裡投遞書信去吧!」   這且按下不表。話說這時正有人來到三杰村,在石鑄門首把刀拉了出來,拍 門叫喊道:「盜玉馬之賊快快出來,我等特奉大人堂諭,前來拿你。」只聽裡面 一聲喊嚷,躥出一人。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九回 四英雄嵩縣辦案 一豪傑戲耍高源

  話說多臂膀劉德太和蘇永福二人,來至三杰村石鑄的門首叩門,說:「我二 人是京都來的,特意來捉盜玉馬之人。」只聽裡面一聲喊道:「哪裡來的小輩, 敢在我的門首吵嚷!」蘇、劉二人抬頭一看,只見一人出來,年在二十餘歲,身 高六尺以外,穿一件青洋縐大褂內衫,藍綢褲褂,足下青緞實納幫抓地虎快靴, 淡黃臉面,兩道重眉,一雙碧眼神光滿足,黑眼珠碧綠,白眼珠灼灼放光,準頭 端正,四字口,很透雄壯之氣。劉芳一瞧,就知道此人是個人物,說:「我姓劉 名芳,這位姓蘇,我二人跟隨彭大人當差,我乃是三等侍衛,他是京營把總。因 這裡有一石鑄,他盜了聖駕前的九點桃花玉馬,我二人奉彭大人堂諭前來辦案。 朋友你是何人?快通上名來。」這人說:「我就是石鑄。你們二位是辦案的?不 錯,九點桃花玉馬是我盜的,你們二位過來把我拿住,我跟你去打官司。」蘇永 福一聽,拉刀上前,照定石鑄劈頭就砍。石鑄一閃身,飛起腿來,把蘇永福的刀 踢飛,一進步來了個連環腿,把蘇永福踢倒。剛要過去捆人,劉芳過來掄刀就剁。 石鑄從腰中拉出桿棒,一抖手又把劉芳摔倒在地。蘇永福抓起刀來,復又過來動 手,亦被石鑄扔倒。一連扔了七八個筋斗,摔得二人暈頭轉向。石鑄喊叫家人   六兒,拿繩子把二人捆上,說:「你們二位既來了,我早給你們收拾公館出 來,在我這裡住兩天吧。」叫過幾個家人,把三人抬到了西跨院。   這院中有個四方亭子,周圍有欄杆,瞧著當中,其形就象一眼井,磚砌的井 口,上頭有架子繩,有荊條筐,能往下係人。   下面是三間房,裡面也有桌椅條凳,應用傢伙俱全。石鑄把劉芳、蘇永福倒 捆雙臂,放在荊條筐裡係下去,在上面嚷道:「你們二位拿嘴把繩解開,渴了有 茶,饑了有飯,悶了有骨牌過五關。」劉芳、蘇永福到了人囤裡一瞧,內有圍屏 牀帳,鋪蓋被褥,那邊還有一堆小銅錢。蘇永福用牙把劉芳的繩扣解開,二人對 坐,面面相覷。劉芳說:「咱們乃皇上家的三品職官,石鑄好大膽子,竟把你我 放在人囤裡。」蘇永福說:「不要緊,咱後面還有接應。」二人便躺在牀上睡覺。   不言二位被擒。再說高通海同著蘇永祿來到了嵩縣,他眼珠-轉,說:「蘇 二哥,我們商量商量,是你拿賊我捆人,還是我拿賊你捆人?」蘇永祿說:「高 老爺你的爵位大,你去拿賊,我來捆人。」高通海說:「既然如此,到了三杰村, 晚上你給我打接應吧。」   篇通海一直撲奔三仙莊,來到伍氏三雄的門首叩打門環,見裡面把門一開, 正是神偷王伯燕。高通海一見認識,就過去叫了一聲王大叔,趕緊行禮。王伯燕 說:「高通海你從哪裡來的?」高通海說:「我來投信。」王伯燕說:「三位奶 奶都不在家,在伏牛山正西石鑄那裡住著,你有什麼事?」高通海說:「既然如 是,我上三杰村,這裡就不進去了,你老人家請回。」   高通海轉身出了三仙莊,一直撲奔三杰村。來至村西頭,見有幾個莊農人正 在那裡閒談。高通海過去說:「借光,有一石鑄他在哪裡?」這幾個人說:「你 從我們這裡一直往東,到   了十字街西路的北大門就是。」高源說:「借光了,多承指教。」   他往東來到石鑄門首,上前叩了門。裡邊家人六兒連忙出來開門問道:「找 誰呀?」高通海說:「我叫高通海,來找我石大舅,這裡有書信-封。」六兒說: 「先等等,我到裡面給你回稟。」此時伍大奶奶同二位賈氏正住在娘家,都在這 院中閒談,見家人來報,說:「外面來了一個姓高的,口稱來找石大舅。」   伍大奶奶說:「請進來吧!」六兒出去,把高通海讓了進來。   他把書信呈上,石氏一看,說:「你叫高通海,我看書信知道你是三等侍衛, 奉堂諭來拿盜玉馬之賊。這也不是外人,你石大舅出去了,等他來時,叫他跟你 前往。」高通海說:「你老人家給我引見吧!我也不是來拿石大舅,是來請他老 人家跟我前去。到了京都,我等自能保他老人家無事。」伍大奶奶對高源按子姪 之禮接待,叫家人送過茶來。   正在說話之間,石鑄從外面進來了,說:「姊姊,你怎麼讓進一個嘎雜子來?」 伍大奶奶說:「你別胡說!這不是外人,是魚眼高恒高大哥之子,名叫高源,現 在是乾清門三等侍衛。   現有你姐夫陪你,只管前去,跟他進京打官司。不要緊,自有照應的。」高 通海來給石大舅行禮。石鑄說:「走吧!咱們爺倆書房坐著。」高通海跟著石鑄 來到書房,三人對面落座。石鑄吩咐家人擺酒,說:「今天盡歡而飲,明天我跟 你前去打官司。」高通海說:「是!那樣一來,舅舅你就成全了我了。」   石鑄說:「不要這麼叫,英雄無歲,江湖無輩,我不當你的舅舅,我怕挨的 罵多。」高通海說:「石大舅,自己爺們,不要玩笑。」石鑄說:「喝酒吧!」 石鑄安心要把高源灌醉了;把他捆上,裝在人囤裡。高通海也打算把石鑄灌醉了, 動手把他拿住。兩個人都是暗藏詭計,不肯多飲,吃了幾個滿杯,二人就謙讓起 來。直到黃昏時候,石鑄已酩酊大醉,說:「高源,   你見過這九點桃花玉馬沒有?」高源說:「我未見過。」石鑄說:「我拿過 來與你瞧瞧,叫你開開眼界。」在西牆有一暗窯兒,外擋藍布簾,上下有搭子板, 石鑄一伸手把板拉開,拿出一個玉馬來。高通海一看,是羊脂白玉的,上面有九 點桃花,粉紅顏色。高通海說:「拿來我瞧瞧!」伸手剛要接去,石鑄一撩藍布 簾,又放在暗窯之內,把搭子板放了下來。二人又對坐飲酒,直吃到月上花梢, 方才用完了晚飯。石鑄說:「我也不進裡面去睡了,咱爺倆都在這屋內吧!」叫 家人搬過二件鋪蓋,在前簷炕上睡覺。   高通海盡惦記著玉馬,天有二鼓之時,見石鑄已然睡著,他慢慢起來,剛一 下地,石鑄說:「你做什麼去?外頭的狗甚是厲害,你去撒尿我跟著你。」高通 海說:「我聽外面有賊。」   石鑄說:「那麼你上外頭瞧瞧去。」高通海本想要拿玉馬,見石鑄一醒,他 改說外面有賊。石鑄見他出去,也隨後跟了出來,說:「賊在哪裡?」高通海猛 然想起蘇永祿在房上等著他,就說:「石大舅,你上正房瞧瞧去,房上有一個奸 細在那裡趴著。」   石鑄到上房一瞧,果然在後房坡趴著一個人,便一聲喊嚷,說:「好賊崽子, 真正好生大膽,敢到我這裡擾亂!」蘇永祿嚇得魂魄皆冒,伸手拉刀過來動手, 被石鑄踢了一個筋斗。蘇永祿說:「好賊,敢動你家老爺!我乃欽派委員蘇二爺, 特來拿盜玉馬之賊,你膽敢拒捕。」石鑄把他拿住,放到人囤之內,與劉芳、蘇 永福一同作伴。石鑄回到書房,再找高通海已蹤跡不見。   原來高通海見石鑄拿賊,他便進了書房,從暗窯內將玉馬拿出來,放在懷中, 跳牆直奔嵩縣衙門。他大搖大擺,心滿意足,說:「該班的過來,快回稟你老爺 知道,就說我是京都乾清門的侍衛老爺,奉彭大人諭前來辦案,找回了九點桃花 玉馬,叫你們老爺派人給我護送。」官人連忙往裡回稟,知縣立刻升堂,把高通 海請了進去,說:「既是上差到此,找回了九點桃花玉馬,快拿來我看,此物從 何處得來?」高通海說:「這地面窩藏了賊盜,趁此派官人把盜玉馬之人拿來。」 知縣說:「你先拿玉馬我看,少時我派差役給你辦案。」高通海伸手掏出玉馬來, 不看猶可,一看不禁呆呆發愣。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二○回 笑面虎投信三杰村 碧眼蟬毀書罵邱成

  話說高通海自懷中掏出玉馬來一看,卻是個冰糖作成的,不是真玉馬。知縣 說:「你可有辦案的文憑?」高通海本來不懂官事,一聽此言,說:「我給你拿 文憑去,在我伙計手內拿著呢。」知縣說:「你冒充上差,擾鬧本縣公堂,該當 何罪!   今先將你拿住,然後再細細追問。」   高通海飛身躥上房去,越想越生氣,復又來至三杰村。先到村外隱住身形, 等天黑夜晚,來到石鑄門首,由房上跳進去,把六兒嚇了一跳,說:「那位怎麼 從上跳下呢?」又說:「高爺呀!你快走吧!昨天我們大爺說,你是一個辦案之 人,你是講交情的,夜內不留神,卻被你把玉馬盜去。今天你又來了,我家大爺 要翻臉把你拿住,依我說你走吧!」高通海伸手把刀一抽,說:「你一嚷,我就 把你綁上!我問你,拿住那幾個辦案的官,都放在哪裡,是死是活?你說來我聽。」 六兒見高通海手中拿著鋼刀,便洗:「高老爺別生氣,拿住韻幾個人都在後院, 那裡有個人囤。」高通海把六兒綁上,把嘴堵上,放在門房裡頭,再將門帶上, 自己奔後院到了人囤,把荊條筐一拉說:「下面的三個人快坐到筐內,我高通海 是特來救你等的。」   下面劉芳等一聽,心中甚喜,想必高通海已把石鑄拿住,大家有了出頭日子 了。   高通海正在這裡叫人,忽聽前面石鑄趕到,只嚇得往房上一躥。石鑄在後面 緊緊跟隨,追出十里之遙。見前面有一條河,高通海一想,說:「將他誆在河裡, 可以拿住他。」石鑄剛到了小河邊,高通海說:「我不活了。」石鑄說:「你不 用耍花招,你外號叫水底蛟龍,焉有不會水之理,咱倆到水內比比雌雄。」高通 海在水裡翻著眼睛,看他下水之時是怎樣下法,只見石鑄翻身落水,在水面真象 一個大活蛤蟆,他料想水鬥也不能蠃人,便連夜趕回北京城去了。   且說石鑄回到家時,笑面虎邱明月正拿著書信來到門首。   六兒自從吃了高通海的虧,石鑄將他放開,從此諸事留心,不敢大意。他這 時正在門房,聽外面有人打門,連忙開門出去一瞧,見此人四十餘歲,長得虎背 熊腰,黑黑的臉膛。六兒說:「你姓甚名誰?找誰的?說來我好給你回稟。」邱 明月說:「我乃大同府元豹山的邱明月,上三仙莊送信,聽說伍大奶奶在這裡住 家,故來此送信。」六兒說:「你是面交,還是我給你拿進去?」邱明月說:「我 見了嬸娘面交。」六兒轉身進去,回稟伍大奶奶說:「有大同府元豹山邱明月前 來下書。」石氏一聽,連忙叫六兒請進來。六幾轉身出去,把邱明月帶進裡面。   邱明月先給三位嬸母行禮,見旁邊還有一位三十多歲的媳婦,不知是誰?石 氏說:「明月,我給你引見,這是你石大舅母。」   邱明月過來行禮,劉氏答禮相還。只聽外面有人說話:「雕崽子來了,這個 樣是要到我門上來跟我鬥鬥。」石鑄說著來到屋中。伍大奶奶說:「兄弟你回來 了,別滿嘴胡說,這不是外人。   明月過去見見,這是你石大舅。」邱明月知道是碧眼金蟬,聽嬸母引見,連 忙過去行禮,說:「石大舅,現有我父親書信在此,一看便知。」石鑄接信拆開 一看,把臉一沉,說:「邱明月,你爺兒們詭計多端,想要把我誆去,我不能上 這個當。今天我先結果你的性命,然後等金眼雕來一比雌雄。並不是在我的家門 口,我姓石的不對,皆因你爺們先不對。拿書信請人至劍峰山捉拿五鬼,給你把 事辦完,不求有功,只求無過,我姊丈在保安遭屈打官司,你爺們知之不管,我 一怒才盜了九點桃花玉馬。彭大人辦差的不能拿我,你又拿書信誆我來了。」說 著話,把衣裳一摔,拉出桿棒,就要跟邱明月動手。伍大奶奶一瞧,氣往上衝, 說:「石鑄你可是要反,你要這麼不懂情理,我就一頭撞死。」石鑄用手-指, 說:「姓邱的,在我家也不能動手,由這裡往北,有個伏牛山釣魚台,我在那裡 等你。你去是英雄,不去是鼠輩。」邱明月說:「很好!你在頭裡等我,哪個怕 你不成?」說著話,石鑄頭前走了。   伍大奶奶對邱明月說:「不准你去,石大舅年輕,你要容忍他。」即將書信 扯碎說:「你回去吧,早晚必有官人拿他。」   邱明月說:「嬸母只管放心,小姪男決不做無禮之事。三位叔父在保安遭官 司,我父子實不知道。後來是高通海送信,我父子才知信息。我父連夜奔往保安 州,派我拿書信前來,叫我喚石大舅到京中,有我勝三叔面求彭大人,保管無事。」 伍大奶奶說:「賢姪請回吧,我也不留你。」叫家人送上了五十兩盤費。邱明月 說:「嬸母,這裡盤費夠用,我要走了。」   邱明月出了三杰村,走了有四五里,見前面是一道山嶺,半山坡有一塊平地, 四面有七八十棵鬆樹。邱明月非從此地經過不可,他方才走到樹林,見石鑄手拉 桿棒過來,說:「邱明月慢走,石大太爺在此等候多時。」邱明月一瞧,氣往上 衝,從腰中拉出桿棒,說:「石鑄,你真欺我太甚,你來打大太爺,我怕你麼!」 石鑄說:「好!你既不怕我,快拉兵刃過來,姓石的要不捺你一個筋斗,就不算 英雄。」邱明月趕過去方要動手,只見伍大奶奶坐著爬山虎由正南而來,手拿一 把刀,說:「石鑄,你要一動手,我就自刎。」石鑄最怕他姊姊,因他自幼父母 雙亡,跟隨姊姊長大成人,這身功夫又是跟姊丈練的,他一見姊姊要自刎,只嚇 得自己顏色更變,說:「雕崽子,你回去告訴你老雕,我姓石的要鬥鬥他。他若 敢來,我把他的翎篁給他拔來做扇子,挖了他的雕眼,就怕他不敢來!」邱明月 說:「好,你等著看吧!不上一月准來找你。」石鑄說:「我等他一個月,如他 不來,我去找他。」邱明月聽了這個話,只氣得渾身直抖。   他下了伏牛山,認上大路,一路上曉行夜宿,那一日到了元豹山。進了廳堂, 見勝奎正同他父親吃茶,便先給二老行禮。   邱成問道:「石鑄見了書信,他與你說些什麼?」邱明月把石鑄所說的話, 從頭至尾述了一遍。金眼雕一聞此言,氣往上衝,要上河南找石鑄,水箭打金蟬。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二一回 勝奎實心遭詭計 邱成水箭打金蟬

  話說邱成一聽邱明月所說,氣得鬚眉皆張,說:「我要不找他,不是英雄。」 勝奎說:「兄長暫息雷霆之怒,那石鑄乃年輕無知之人,不知兄長的厲害。」金 眼雕性如猛虎,並不答話,轉身到裡面帶上盤纏,隨即換了衣服,下元豹山直奔 河南嵩縣去找石鑄。勝奎連忙追趕,先回到了勝家寨,帶上鏢囊和金背刀,也連 夜奔往河南。   這日到了河南嵩縣,離三杰村二里之地,有一個清化鎮,西頭路北有一德勝 店。勝奎進了北上房,淨了面,吃了茶,便問伙計說:「這三杰村有一碧眼金蟬, 你可知道?」伙計說:「知道,乃嵩縣有名人物,無人不知,哪個不曉。你老人 家貴姓,找石大爺有什麼事?」勝奎說:「我來訪訪他,吃兩杯茶就去。」勝奎 問明道路,出了店門,一直奔往三杰村,來到十字街路北,到了石鑄家門首,剛 要打門,只見一人在門首站立,自言自語地說:「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 敢情剛才就是金眼雕來找我家主人,看他未必是我家主人的對手。」勝奎說:「石 鑄在這裡住嗎?」六兒說:「不錯,你貴姓?找我家主人何事?」勝奎說:「我 家住大同府黃羊山勝家寨,姓勝名奎,綽號銀頭皓首,找你家主人石鑄,有幾句 要緊的話說。」六兒說:「我家大爺被朋友所約,遊山玩景去了。」勝奎說:「我 住在清化鎮德勝店,回來叫他等我。」六兒說:「是了。」勝奎轉身回店。   六兒回到門房,想到金眼雕方才來找過,我已經回了,現在又來了個姓勝的。 這些人都沒有來過,待我們大爺回來,細細回稟,叫他早做準備。正在思想之際, 聽外頭又嚷嚷說:「石鑄在這裡住嗎,我就是金眼雕。」六兒出去說:「還沒回, 還沒回,你在哪個店住?我家主人回來,叫他找你去。」金眼雕說:「我住清化 鎮西頭德勝店,在西院北房。」六兒說:「是了!你老人家回去吧。」   金眼雕走後,石鑄才由外面回來,喝了個醉眼朦朧,來在門首,說:「六兒, 今天有什麼事沒有?」六兒說:「方才有一個大同府元豹山來的邱成,到這裡找 你三次了。還來了一個姓勝的,自稱住在勝家寨,他叫勝奎。」石鑄一聽發愣, 見勝奎復又返來。六兒用手一指,說:「這個就姓勝,大爺你看。」   石鑄一瞧,這人有七十餘歲,白四方臉,慈眉善目,準頭方正,四字方口, 海下一部銀髯,身穿藍綢長衫,足穿白襪雲鞋。石鑄此時酒也醒了,說:「來者 莫非勝家寨的銀頭皓首勝三哥麼?」   勝奎說:「不錯,你是何人?」石鑄道了姓名,說:「今天我已酒醉,不能 讓往家中,有什麼話,明天到三杰村後面,有個釣魚台,從辰到巳,等你兩個時 辰,准約會,不見不散。」勝奎說:「好!我就此告辭。」   勝奎回店,此時金眼雕已然安歇。勝奎並不知他住在跨院,即回屋中歇息。   天至傍晚之時,金眼雕又至三杰村去找石鑄,方到門首,只見家人六兒說: 「我主人留下話了,明天到伏牛山半山腰中,那裡有一塊平地,天至正午,不見 不散。」金眼雕說:「好!就是這樣,我在那裡等候於他。」說罷轉身就走。剛 走到清化鎮十字街,見一群人在一座店門首圍得風雨不透。金眼雕分開眾人,往 裡一看,見一人約有二十餘歲,生得虎背熊腰,正在那裡練石頭,足有二百多斤。 眾人圍著吶喊,說:這人力氣不小,他名叫馬二,乃清真教的人,外號叫做馬二 愣。金眼雕看他練了半天,無非是些笨功夫,並無出奇之處。金眼雕分開眾人進 去,大眾一瞧,見他年有八十餘歲,黑臉膛,鬚髮皆白,二日神光滿足,身穿一 件白綿綢汗衫褂,青綢子中衣,白襪青緞皂靴,挾著一件青洋縐長衫。馬二愣說: 「我練的這石頭,有二百四十斤,你這個年歲了,趁此躲開,別碰著你。」邱成 哈哈一笑說:「你所練這個,無非是孩童玩意。」走過去單臂便將石頭舉了起來。 馬二愣一看,驚得目瞪口呆,連忙問道:「老丈貴姓高名?」邱成說:「我乃大 同府元豹山之人,姓邱名成,外號人稱金眼雕。」馬二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