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of 大唐新語 This ebook is for the use of anyone anywhere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most other parts of the world at no cost and with almost no restrictions whatsoever. You may copy it, give it away or re-use it under the terms of the Project Gutenberg License included with this ebook or online at www.gutenberg.org. If you are not located in the United States, you will have to check the laws of the country where you are located before using this eBook. Title: 大唐新語 Author: active 806-820 Su Liu Release date: May 2, 2008 [eBook #25280] Most recently updated: January 3, 2021 Language: Chinese Credits: Produced by Lin Hsiang Yun *** START OF THE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大唐新語 *** Produced by Lin Hsiang Yun 第一章 匡贊   杜如晦,少聰悟,精彩絕人。太宗引為秦府兵曹,俄改陝州長史。房玄齡聞於太宗曰:「餘人不足惜,杜如晦聰明識達,王佐之才。若大王守藩,無所用之,必欲經營四方,非此人不可。」太宗乃請為秦府掾,封建平縣男,補文學館學士。令文學楮亮為之贊曰:「建平文雅,休有烈光,懷忠履義,身立名揚。」貞觀初,為右僕射,玄齡為左僕射。太宗謂之曰:「公為僕射,當須大開耳目,求訪賢哲,此乃宰相之弘益。比聞聽受詞訴,日不暇給,安能為朕求賢哉!」自是,臺閣規模,皆二人所定。其法令意在寬平,不以求備取人,不以己長格物。如晦、玄齡引進之,如不及也。太宗每與玄齡圖事,則曰:「非如晦莫能籌之。」及如晦至,卒用玄齡之策。二人相須,以斷大事。迄今言良相者,稱房杜焉。及如晦薨,太宗謂虞世南曰:「吾與如晦,君臣義重。不幸物化,實痛於懷。卿體吾意,為製碑也。」後太宗嘗新瓜美,愴然悼之,輟其半,使置之靈座。及賜玄齡黃銀帶,因謂之曰:「如晦與公,同心輔朕,今日所賜,惟獨見公。」泫然流涕。以黃銀帶辟惡,為鬼神所畏,命取金帶,使玄齡送之於其家也。   魏徵常陳古今理體,言太平可致。太宗納其言,封德彝難之曰:「三代已後,人漸澆訛,故秦任法律,漢雜霸道,皆欲理而不能,豈能理而不欲魏徵書生,若信其虛論,必亂國家。」徵詰之曰:「五帝三皇,不易人而理,行帝道則帝,行王道則王,在其所化而已。考之載籍,可得而知。昔黃帝與蚩尤戰,既勝之後,便致太平。九夷亂德,顓頊征之,既克之後,不失其理。桀為亂,湯放之;紂無道,武王伐之,而俱致太平。若言人漸澆訛,不反樸素,至今應為鬼魅,寧可得而教化耶!」德彝無以難之。徵薨,太宗御制碑文並御書。後為人所讒,敕令踣之。及征遼不如意,深自悔恨,乃歎曰:「魏徵若在,不使我有此舉也。」既渡水,馳驛以少牢祭之,復立碑焉。   太宗嘗臨軒,謂侍臣曰:「朕所不能恣情以樂當年,而勵心苦節,卑宮菲食者,正為蒼生耳。我為人主,兼行將相事,豈不是奪公等名?昔漢高得蕭、曹、韓、彭,天下寧晏;舜、禹、殷、周,得稷、契、伊、呂,四海乂安。如此事,朕並兼之。」給事中張行成諫曰:「有隋失道,天下沸騰。陛下撥亂反正,拯生人於塗炭,何禹、湯所能擬。陛下聖德含光,規模弘遠。然文武之烈,未嘗無將相。何用臨朝對眾,與其校量,將以天下已定,不籍其力,復以萬乘至尊,與臣下爭功。臣聞:『天何言哉,而四時行焉』。又曰:『汝唯弗矜,天下莫與汝爭功。』臣備員近樞,非敢知獻替事,輒陳狂直,伏待菹醢。」太宗深納之,俄遷侍中。   太子承乾既廢,魏王泰因入侍,太宗面許立為太子,乃謂侍臣曰:「青雀入見,自投我懷中,云:『臣今日始得與陛下為子,更生之日;臣有一孽子,百年之後,當為陛下殺之,傳國晉王。』父子之道,固當天性。我見其意,甚矜之。」青雀,泰小字也。褚遂良進曰:「失言,伏願審思,無令錯誤。安有陛下萬歲之後,魏王持國執權為天子,而肯殺其愛子,傳國晉王者乎?陛下頃立承乾,後寵魏王,愛之逾嫡,故至於此。今若立魏王,須先措置晉王,始得安全耳。」太宗涕泗交下,曰:「我不能也。」因起入內。翌日,御兩儀殿,群臣盡出,詔留長孫無忌、房玄齡、李勣、褚遂良,謂之曰:「我有三子一弟,所為如此,我心無憀。」因自投於牀。無忌爭趨持,上抽佩刀,無忌等驚懼。遂良於手爭取佩刀,以授晉王。因請所欲立,太宗曰:「欲立晉王。」無忌等曰:「謹奉詔。異議者請斬之。」太宗謂晉王曰:「汝舅許汝也,宜拜謝之。」晉王因下拜。移御太極殿,召百寮,立晉王為皇太子。群臣皆稱萬歲。   高宗朝,晉州地震,雄雄有聲,經旬不止。高宗以問張行成,行成對曰:「陛下本封於晉,今晉州地震,不有徵應,豈使徒然哉!夫地,陰也,宜安靜,而乃屢動。自古禍生宮掖,釁起宗親者,非一朝一夕。或恐諸王、公主,謁見頻煩,承間伺隙。復恐女謁用事,臣下陰謀。陛下宜深思慮,兼修德,以杜未萌。」高宗深納之。   則天朝,默啜陷趙、定等州,詔天官侍郎吉頊為相州刺史,發諸州兵以討之,略無應募者。中宗時在春宮,則天制皇太子為元帥,親征之。吏人應募者,日以數千。賊既退,頊征還,以狀聞。則天曰:「人心如是耶?」因謂頊曰:「卿可於眾中說之。」頊於朝堂昌言,朝士聞者喜悅。諸武患之,乃發頊弟兄贓狀,貶為安固尉。頊辭日,得召見,涕淚曰:「臣辭闕庭,無復再謁請言事。臣疾亟矣,請坐籌之。」則天曰:「可。」頊曰:「水土各一盆,有競乎?」則天曰:「無。」頊曰:「和之為泥,競乎?」則天曰:「無。」頊曰:「分泥為佛,為天尊,有競乎?」則天曰:「有。」頊曰:「臣亦為有。竊以皇族、外戚,各有區分,豈不兩安全耶!今陛下貴賤是非於其間,則居必競之地。今皇太子萬福,而三思等久已封建,陛下何以和之臣知兩不安矣。」則天曰:「朕深知之,然事至是。」頊與張昌宗同供奉控鶴府,昌宗以貴寵懼不全,計於頊。頊曰:「公兄弟承恩澤深矣,非有大功,必無全理。唯一策,若能行之,豈唯全家,當享茅土之封。除此外,非頊所謀。」昌宗涕泣,請聞之。頊曰:「天下思唐德久矣,主上春秋高,武氏諸王殊非所屬意。公何不從容請相王、廬陵,以慰生人之望!」昌宗乃乘間屢言之。幾一歲,則天意乃易,既知頊之謀,乃召頊問。頊對曰:「廬陵、相王皆陛下子。高宗初顧托於陛下,當有所注意。」乃迎中宗,其興復唐室,頊有力焉。睿宗登極,下詔曰:「曩時王命中圮,人謀未輯,首陳反正之議,克創祈天之業,永懷忠烈,寧忘厥勳,可贈御史大夫。」   則天以武承嗣為左相。李昭德奏曰:「不知陛下委承嗣重權,何也?」則天曰:「我子姪,委以心腹耳。」昭德曰:「若以姑姪之親,何如父子何如母子?」則天曰:「不如也。」昭德曰:「父子、母子尚有逼奪,何諸姑所能容使其有便,可乘御寶位,其遽安乎且陛下為天子,陛下之姑受何福慶而委重權於姪乎事之去矣。」則天矍然,曰:「我未思也。」即日罷承嗣政事。   長安末,張易之等將為亂。張柬之陰謀之,遂引桓彥範、敬暉、李湛等為將,委以禁兵。神龍元年正月二十三日,暉等率兵,將至玄武門,王同皎、李湛等,先遣往迎皇太子於東宮,啟曰:「張易之兄弟,反道亂常,將圖不軌。先帝以神器之重,付殿下主之,無罪幽廢,人神憒惋,二十三年於茲矣。今天啟忠勇,北門將軍、南衙執政,克期以今日誅凶豎,復李氏社稷。伏願殿下暫至玄武門,以副眾望。」太子曰:「凶豎悖亂,誠合誅夷。如聖躬不康何慮有驚動,請為後圖。」同皎諷諭久之,太子乃就路。又恐太子有悔色,遂扶上馬,至玄武門,斬關而入,誅易之等於迎仙院。則天聞變,乃起見太子曰:「乃是汝耶?小兒既誅,可還東宮。」桓彥範進曰:「太子安得更歸!往者,天皇棄群臣,以愛子托陛下。今太子年長,久居東宮,將相大臣思太宗、高宗之德,誅凶豎,立太子,兵不血刃而清內難,則天意人事,歸乎李氏久矣。今聖躬不康,神器無主,陛下宜復子明辟,以順億兆神祗之心。臣等謹奉天意,不敢不請陛下傳立愛子,萬代不絕,天下幸甚矣。」則天乃臥不語,見李湛曰:「汝是誅易之兄弟人耶?我養汝輩,翻見今日。」湛不敢對。湛,義府之子也。   景雲二年二月,睿宗謂侍臣曰:「有術士上言,五日內有急兵入宮,卿等為朕備之。」左右失色,莫敢對。張說進曰:「此有讒人設計,擬搖動東宮耳。陛下若使太子監國,則君臣分定,自然窺覦路絕,災難不生。」姚崇、宋璟、郭元振進曰:「如說所言。」睿宗大悅,即日詔皇太子監國。時太平公主將有奪宗之計,於光範門內乘步輦,俟執政以諷之,眾皆恐懼。宋璟昌言曰:「太子有大功於天下,真社稷主,安敢妄有異議。」遂與姚崇奏:「公主就東都,出寧王以下為刺史,以息人心。」睿宗曰:「朕更無兄弟,唯有太平一妹,朝夕欲得相見。卿勿言,余並依卿所奏。」公主聞之,大怒。玄宗懼,乃奏崇、璟離間骨肉,請加罪黜,悉停寧王以下外授。崇貶申州刺史,璟楚州刺史。   蘇頲,神龍中給事中,拜修弘文館學士,轉中書舍人。時父瑰為宰相,父子同掌樞密,時人榮之。屬機事填委,制誥皆出其手。中書令李嶠歎曰:「舍人思如泉湧,嶠所不及也。」後為中書侍郎,與宋璟同知政事。璟剛正,多所裁斷,瑰皆順從其美。、甚悅之,嘗謂人曰:「吾與彼父子,前後皆同時為宰相。僕射長厚,誠為國器;獻可替否,罄盡臣節,瑰過其父也。」後罷政事,拜禮部尚書而薨。及葬日,玄宗游咸宜宮,將舉獵,聞瑰喪出,愴然曰:「蘇瑰今日葬,吾寧忍娛游乎!」遂中路還宮。初,姚崇引璟為中丞,再引之入相。崇善應變,故能成天下之務;璟善守文,故能持天下之政。二人執性不同,同歸於道。葉心翼贊,以致刑措焉。   姚崇以拒太平公主,出為申州刺史,玄宗深德之。太平既誅,徵為同州刺史。素與張說不葉,說諷趙彥昭彈之,玄宗不納。俄校獵於渭濱,密召崇會於行所。玄宗謂曰:「卿頗知獵乎?」崇對曰:「此臣少所習也。臣年三十,居澤中,以呼鷹逐兔為樂,猶不知書。張璟謂臣曰:『君當位極人臣,無自棄也。』爾來折節讀書,以至將相。臣少為獵師,老而猶能。」玄宗大悅,與之偕馬臂鷹,遲速在手,動必稱旨。玄宗歡甚,樂則割鮮,閒則咨以政事,備陳古今理亂之本上之,可行者必委曲言之。玄宗心益開,聽之亹亹忘倦。軍國之務,咸訪於崇。崇罷冗職,修舊章,內外有敘。又請無赦宥,無度僧,無數遷吏,無任功臣以政。玄宗悉從之,而天下大理。   張說獨排太平之黨,請太子監國,平定禍亂,迄為宗臣,前後三秉大政,掌文學之任,凡三十年。為文思精,老而益壯,尤工大手筆,善用所長;引文儒之士,以佐王化。得僧一行,贊明陰陽律曆,以敬授人時。封太山,祠睢上,舉闕禮,謁五陵,開集賢,置學士,功業恢博,無以加矣。尚然諾,於君臣、朋友之際,大義甚篤。及薨,玄宗為之罷元會,制曰:「弘濟艱難,參其功者時傑,經緯禮樂,贊其道者人師。式瞻而百度充釐,既往而千載貽範,臺衡軒鼎,垂黼藻於當年;徽策寵章,播芳蕤於後葉。故尚書左丞相燕國公說,星象降靈,雲龍合契,元和體其沖粹,妙有釋其至賾。挹而莫測,仰之彌高。釋義探繫表之微,英詞鼓天下之動。昔傳風諷,綢繆歲華。含舂穀之聲,和而必應;蘊泉源之智,啟而斯沃。授命與國,則天衢以通;濟同以和,則朝政惟允。司釣總六官之紀,端揆為萬邦之式。方弘風緯俗,返本於上古之初;而邁德振仁,不臻於中壽之福。吁嗟不憖,既喪斯文,宣室餘談,洽若在耳;玉殿遺草,宛然留跡。言念忠賢,良深震悼。是用當寧撫几,臨樂撤懸,罷稱觴之儀,遵往禭之禮。可賜太師,賻物五百段。」禮有加等,儒者榮之。   開元中,陸堅為中書舍人,以麗正學士,或非其人,而所司供擬,過為豐贍,謂朝列曰:「此亦何益國家,空致如此費損。」將議罷之。張說聞之,謂諸宰相曰:「說聞自古帝王,功成則有奢縱之失,或興造池臺,或耽玩聲色。聖上崇儒重德,親自講論,刊校圖書,詳延學者。今之麗正,即是聖主禮樂之司,永代規模不易之道。所費者細,所益者大。陸子之言,為未達也。」玄宗後聞其言,堅之恩眄,從此而減。   開元二十三年,加榮王以下官,敕宰臣入集賢院,分寫告身以賜之。侍中裴耀卿因入書庫觀書,既而謂人曰:「聖上好文,書籍之盛事,自古未有。朝宰允使,學徒雲集,觀象設教,盡在是矣。前漢有金馬、石渠,後漢有蘭臺、東觀,宋有總明,陳有德教,周則獸門、麟趾,北齊有仁壽、文林,雖載在前書,而事皆瑣細。方之今日,則覺得扶翰捧珪者哉!」   張九齡,開元中為中書令,范陽節度使張守珪奏裨將安祿山頻失利,送就戮於京師。九齡批曰:「穰苴出軍,必誅莊賈;孫武行令,亦斬宮嬪。守珪軍令若行,祿山不宜免死。」及到中書,九齡與語,久之,因奏曰:「祿山狼子野心,而有逆相,臣請因罪戮之,冀絕後患。」玄宗曰:「卿勿以王夷甫識石勒之意,誤害忠良。」更加官爵,放歸本道。至德初,玄宗在成都思九齡之先覺,詔曰:「正大廈者,柱石之力;昌帝業者,輔相之臣。生則保其雄名,歿則稱其盛德。飾終未允於人望,加贈實存於國章。故中書令張九齡,維岳降神,濟川作相,開元之際,寅亮成功;讜言定於社稷,先覺合於蓍龜,永懷賢弼,可謂大臣。竹帛猶存,樵蘇必禁。爰從八命之秩,更重三臺之位。可賜司徒。」仍令遣使,就韶州致祭者。 第二章 規諫   太宗射猛獸於苑內,有群豕突出林中,太宗引弓射之,四發殪四豕。有一雄豕,直來衝馬,吏部尚書唐儉下馬搏之。太宗拔劍斷豕,顧而笑曰:「天策長史,不見上將擊賊耶?何懼之甚?」儉對曰:「漢祖以馬上得之,不以馬上理之。陛下以神武定四方,豈復逞雄心於一獸!」太宗善之,因命罷獵。   太宗,有人言尚書令史多受賂者,乃密遣左右以物遺之。司門令史果受絹一匹。太宗將殺之,裴矩諫曰:「陛下以物試之,遽行極法,使彼陷於罪,恐非道德齊禮之義。」乃免。   太宗嘗罷朝,自言:「殺卻此田舍漢!」文德皇后問:「誰觸忤陛下?」太宗曰:「魏徵每庭辱我,使我常不得自由。」皇后退,朝服立於庭。太宗驚曰:「何為若是?」對曰:「妾聞主聖臣忠。今陛下聖明,故魏徵得盡直言。妾備後宮,焉敢不賀!」於是太宗意乃釋。   張玄素,貞觀初,太宗聞其名,召見,訪以理道。玄素曰:「臣觀自古已來,未有如隋室喪亂之甚。豈非其君自專,其法日亂。向使君虛受於上,臣弼違於下,豈至於此。且萬乘之主,欲使自專庶務,日斷十事,而有五條不中者,何況萬務乎以日繼月,乃至累年,乖繆既多,不亡何待陛下若近鑑危亡,日慎一日,堯舜之道,何以加之!」太宗深納之。   太宗幸九成宮,還京,有宮人憩湋川縣官舍。俄而李靖、王珪至,縣官移宮人於別所,而舍靖、珪。太宗聞之,怒曰:「威福豈由靖等!何為禮靖等而輕我宮人?」即令按驗▉湋川官屬。魏徵諫曰:「靖等,陛下心膂大臣;宮人,皇后賤隸。論其委任,事理不同。又靖等出外,官吏仿闕庭法式;朝覲;陛下問人間疾苦。靖等自當與官吏相見,官吏亦不可不謁也。至於宮人,供養之外,不合參承。若以此如罪,恐不益德音,駭天下耳目。」太宗曰:「公言是。」遂捨不問。   谷那律,貞觀中為諫議大夫,褚遂良呼為「九經庫」。永徽中,嘗從獵,途中遇雨。高宗問:「油衣若為得不漏?」那律曰:「能以瓦為之,不漏也。」意不為畋獵。高宗深賞焉,賜那律絹帛二百匹。   魏知古,性方直,景雲末為侍中。玄宗初即位,獵於渭川,時知古從駕,因獻詩以諷曰:「嘗聞夏太康,五弟訓禽荒。我後來冬狩,三驅盛禮張。順時鷹隼擊,講事武功揚。奔走來未及,翾飛豈暇翔。蜚熊從渭水,瑞翟相陳倉。此欲誠難縱,茲游不可常。子雲陳《羽獵》,僖伯諫漁棠。得失鑒齊楚,仁恩念禹湯。邕熙諒在宥,亭毒匪多傷。《辛甲》今為史,《虞箴》遂孔彰。」手詔褒美,賜物五十段。後兼知吏部尚書,典選事,深為稱職。所薦用人,遂咸至大官。 第三章 極諫   武德初,萬年縣法曹孫伏伽上表,以三事諫。其一曰:「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天下,凡曰搜狩,須順四時。陛下二十日龍飛,二十一日獻鷂雛者,此乃前朝之弊風,少年之事務,何忽今日行之又聞相國參軍盧牟子獻琵琶,長安縣丞張安道獻弓箭,頻蒙賞齎。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有所欲,何求不得。陛下所少,豈此物乎?」其二曰:「百戲、散樂,本非正聲,此謂淫風,不可不改。」其三曰:「太子諸王左右群寮,不可不擇。願陛下納選賢才,以為僚友,則克崇磐石,永固維城矣。」高祖覽之,悅,賜帛百匹,遂拜為侍書御史。   高祖即位,以舞胡安叱奴為散騎侍郎。禮部尚書李綱諫曰:「臣按《周禮》,均工樂胥,不得參士伍,雖復才如子野,妙等師襄,皆終身繼代,不改其業。故魏武帝欲使禰衡擊鼓,乃解朝衣露體而擊之。問其故,對曰:『不敢以先生法服而為伶人衣也。』惟齊高緯封曹妙達為王,授安馬鉤為開府。有國家者,俱為殷鑒。今天下新定,開太平之運。起義功臣,行賞未遍;高才碩學,猶滯草萊。而先令舞胡,致位五品;鳴玉曳組,趨馳廊廟。固非創業規模,貽厥子孫之道。」高祖竟不能從。   蘇長。武德四年王世充平後,其行臺僕射蘇長以漢南歸順。高祖責其後服,長稽首曰:「自古帝王受命,為逐鹿之喻。一人得之,萬夫斂手。豈有獲鹿之後,忿同獵之徒,問爭肉之罪也?」高祖與之有舊,遂笑而釋之。後從獵於高陵,是日大獲,陳禽於旌門。高祖顧謂群臣曰:「今日畋樂乎?」長對曰:「陛下畋獵,薄廢萬機,不滿十旬,未有大樂。」高祖色變,既而笑曰:「狂態發耶?」對曰:「為臣私計則狂,為陛下國計則忠矣。」嘗侍宴披香殿,酒酣,奏曰:「此殿隋煬帝之所作耶?何雕麗之若是也?」高祖曰:「卿好諫似直,其心實詐。豈不知此殿是吾所造,何須詭疑是煬帝乎?」對曰:「臣實不知。但見傾宮、鹿臺琉璃之瓦,並非受命帝王節用之所為也。若是陛下所造,誠非所宜。臣昔在武功,幸當陪侍,見陛下宅宇才蔽風霜,當此時亦以為足。今因隋之侈,人不堪命,數歸有道,而陛下得之。實謂懲其奢淫,不忘儉約。今於隋宮之內,又加雕飾,欲撥其亂,寧可得乎?」高祖每優容之。前後匡諫諷刺,多所弘益。   張玄素為給事中,貞觀初修洛陽宮,以備巡幸,上書極諫,其略曰:「臣聞阿房成,秦人散;章華就,楚眾離;及乾陽畢功,隋人解體。且陛下今時功力,何異昔日,役瘡痍之人,襲亡隋之弊。以此言之,恐甚於煬帝,深願陛下思之。無為由余所笑,則天下幸甚。」太宗曰:「卿謂我不如煬帝,何如桀紂?」玄素對曰:「若此殿卒興,所謂同歸於亂。且陛下初平東都,太上皇敕,高門大殿,並宜焚毀。陛下以瓦木可用,不宜焚灼,請賜與貧人。事雖不行,天下稱為至德。今若不遵舊制,即是隋役復興。五六年間,取捨頓異,何以昭示萬姓,光敷四海?」太宗曰:「善。」賜彩三百匹。魏徵歎曰:「張公論事,遂有回天之力,可謂仁人之言,其利溥哉!」   馬周,太宗將幸九成宮,上疏諫曰:「伏見明敕,以二月二日幸九成宮。臣竊惟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侍膳,晨昏起居。今所幸宮,去京二百餘里,鑾輿動軔,俄經旬日,非可朝行暮至也。脫上皇情或思感,欲見陛下者,將何以赴之且車駕今行,本意只為避暑,則上皇尚留熱處,而陛下自逐涼處,溫清之道,臣切不安。」文多不載。太宗稱善。   皇甫德參上書曰:「陛下修洛陽宮,是勞人也;收地租,是厚斂也;俗尚高髻,是宮中所化也。」太宗怒曰:「此人欲使國家不收一租,不役一人,宮人無髮,乃稱其意!」魏徵進曰:「賈誼當漢文之時,上書云『可為痛哭者三,可為長歎者五』。自古上書,率多激切。若非激切,則不能服人主之心。激切即似訕謗,所謂『狂夫之言,聖人擇焉』。惟在陛下裁察,不可責之。否則於後誰敢言者?」乃賜絹二十匹,命歸。   徐充容,太宗造玉華宮於宜君縣,諫曰:「妾聞為政之本,貴在無為。切見土木之功,不可兼遂。北闕初建,所營翠微,曾未逾時,玉華創制。雖復因山藉水,非架築之勞;損之又損,頗有無功之費。終以茅茨示約,猶興木石之疲;假使和僱取人,豈無煩擾之弊。是以卑宮菲食,聖主之所安;金屋瑤臺,驕主之作麗。故有道之君,以逸逸人;無道之君,以樂樂身。願陛下使之以時,則力不竭;不用而息之,則人胥悅矣。」詞多不盡載。充容名惠,孝德之女,堅之姑也。文采綺麗,有若生知。太宗崩,哀慕而卒,時人傷異之。   房玄齡與高士廉偕行,遇少府少監竇德素,問之曰:「北門近來有何營造?」德素以聞太宗。太宗謂玄齡、士廉曰:「卿但知南衙事,我北門小小營造,何妨卿事?」玄齡等拜謝。魏徵進曰:「臣不解陛下責,亦不解玄齡等謝。既任大臣,即陛下股肱耳目,有所營造,何容不知。責其訪問官司,臣所不解。陛下所為若是,當助陛下成之;所為若非,當奏罷之。此乃事君之道。玄齡等問既無罪,而陛下責之,玄齡等不識所守,臣實不喻。」太宗深納之。   總章中,高宗將幸涼州。時隴右虛耗,議者以為非便。高宗聞之,召五品以上,謂曰:「帝五載一巡狩,群後肆朝,此蓋常禮。朕欲暫幸涼州,如聞中外,咸謂非宜。」宰臣以下,莫有對者。詳刑大夫來公敏進曰:「陛下巡幸涼州,宣王略,求之故實,未虧令典。但隨時度事,臣下竊有所疑,既見明敕施行,所以不敢陳黷。奉敕顧問,敢不盡言。伏以高黎雖平,扶餘尚梗,西道經略,兵猶未停。且隴右諸州,人戶寡少,供待車駕,備挺稍難。臣聞中外,實有竊議。」高宗曰:「既有此言,我止度隴,存問故老,搜狩即還。」遂下詔,停西幸,擢公敏為黃門侍郎。   袁利貞為太常博士,高宗將會百官及命婦於宣政殿,並設九部樂。利貞諫曰:「臣以前殿正寢,非命婦宴會之地;象闕路門,非倡優進御之所。望請命婦會於別殿,九部樂從東門入;散樂一色,伏望停省。若於三殿別所,自可備極恩私。」高宗即令移於麟德殿。至會日,使中書侍郎薛元超謂利貞曰:「卿門傳忠鯁,能獻直言,不加厚賜,何以獎勸。」賜絲百匹,遷祠部員外。   李君球,高宗將伐高黎,上疏諫曰:「心之痛者,不能緩聲;事之急者,不能安言;性之忠者,不能隱情。且食君之祿者,死君之事。今臣食陛下之祿,其敢愛身乎臣聞《司馬法》曰:『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平,忘戰必危。』兵者,兇器;戰者,危事。故聖主重行之也。畏人力之盡,恐府庫之殫,懼社稷之危,生中國之患。且高黎小丑,潛藏山海,得其人不足以彰聖化,棄其地不足以損天威。」文多不載,疏奏不報。   中書令郝處俊,高宗將下詔遜位於則天攝知國政,召宰臣議之,處俊對曰:「《禮經》云:『天子理陽道,后理陰德。』然則帝之與后,猶日之與月,陰之與陽,各有所主,不相奪也。若失其序,上則謫見於天,下則禍成於人。昔魏文帝著令,崩後尚不許皇后臨朝,奈何遂欲自禪位於天后。況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正合謹守宗廟,傳之子孫,不可持國與人,有私於后。惟陛下詳審。」中書侍郎李義琰進曰:「處俊所引經典,其言至忠,惟聖慮無疑,則蒼生幸甚。」高宗乃止。及天后受命,處俊已歿,孫象竟被族誅。始,則天以權變多智,高宗將排群議而立之。及得志,威福並作,高宗舉動,必為掣肘。高宗不勝其忿。時有道士郭行真出入宮掖,為則天行厭勝之術。內侍王伏勝奏之。高宗大怒,密召上官儀廢之,因奏:「天后專恣,海內失望,請廢黜以順天心。」高宗即令儀草詔,左右馳告則天,遽訴,詔草猶在。高宗恐其怨懟,待之如初,且告之曰:「此並上官儀教我。」則天遂誅儀及伏勝等,並賜太子忠死。自是,政歸武后,天子拱手而已,竟移龜鼎焉。   周興、來俊臣羅織衣冠,朝野懼懾,御史大夫李嗣真上疏諫曰:「臣聞陳平事漢祖,謀疏楚之君臣,乃用黃金七十斤,行反間之術。項羽果疑臣下,陳平之計遂行。今告事紛紜,虛多實少。如當有凶慝,焉知不先謀疏陛下君臣,後除國家良善。臣恐有社稷之禍。伏乞陛下回思遷慮,察臣狂瞽,然後退就鼎鑊,實無所恨。臣得歿為忠鬼,孰與存為諂人。如羅織之徒,即是疏間之漸,陳平反間,其遠乎或?」遂為俊臣所構,放於嶺表。俊臣死,征還,途次桂陽而終,贈濟州刺史。中宗朝,追復本官。   宗楚客兄秦客,潛勸則天革命,累遷內史。後以贓罪那,流於嶺南而死。楚客無他材能,附會武三思。神龍中,為中書舍人。時西突厥阿史那、忠節不和,安西都護郭元振奏請徙忠節於內地,楚客與弟晉卿及紀處訥等納忠節厚賂,請發兵以討西突厥,不納元振之奏。突厥大怒,舉兵入寇,甚為邊患。監察御史崔琬,劾奏楚客等,曰:「聞四牡項領,良御不乘;二心事君,明罰無捨。謹按宗楚客、紀處訥等,性唯險詖,志越谿壑。幸以遭遇聖主,累忝殊榮,承愷悌之恩,居弼諧之地,不能刻意砥操,憂國如家,微效涓塵,以裨川岳。遂乃專作威福,敢樹朋黨。有無君之心,闕大臣之節。潛通玁狁,納賄易貲;公引頑凶,受賂無限。醜聞充斥,穢跡昭彰。且境外交通,情狀難測。今娑葛反叛,邊鄙不寧,由此贓私,取怨外國。論之者取禍以結舌,語之者避罪而鉗口。晉卿昔居榮職,素闕忠誠,屢以嚴刑,皆由黷貨。今又叨忝,頻沐殊恩,厚祿重權,當朝莫比。曾無悛改,乃徇贓私。此而容之,孰云其可!臣謬忝公直,義在觸邪,請除巨蠹,以答天造。」中宗不從,遽令與琬和解。俄而韋氏敗,楚客等咸誅。   蘇安恒博學,尤明《周禮》、《左氏》。長安二年,上疏諫請復子明辟,其詞曰:「臣聞:忠臣不順時而取寵,烈士不惜死而偷生。故君道不明,忠臣之過;臣道不軌,烈士之罪。今太子年德俱盛,陛下貪其寶位而忘母子之恩,蔽太子之元良,據太子之神器。何以教天下母慈子孝,焉能使天下移風易俗惟陛下思之:將何聖顏以見唐家宗廟,將何誥命以謁大帝墳陵?」疏奏不納。魏元忠為張易之所構,安恒又中理之。易之大怒,將殺之,賴朱敬則、桓範等保護獲免。後坐節憫太子事,下獄死。睿宗即位,下詔曰:「蘇安恒文學立身,鯁直成操,往年陳疏,忠讜可嘉。屬回邪擅權,奄從非命,與言軫悼,用惻於懷。可贈諫議大夫。」   張柬之既遷則天於上陽宮,中宮猶以皇太子監國,告武氏之廟。時累日陰翳,侍御史崔渾奏曰:「方今國命初復,正當徽號稱唐,順萬姓之心。奈何告武氏廟廟宜毀之,復唐鴻業,天下幸甚!」中宗深納之。制命既行,陰雲四除,萬里澄廓,咸以為天人之應。   武三思得倖於中宗。京兆人韋月將等不堪憤激,上書告其事。中宗惑之,命斬月將。黃門侍郎宋璟執奏,請按而後刑。中宗愈怒,不及整衣履,岸巾出側門,迎謂璟曰:「朕以為已斬矣,何以緩?」命促斬。璟曰:「人言宮中私於三思,陛下竟不問而斬,臣恐有竊議。故請按而後刑。」中宗大怒,璟曰:「請先斬臣,不然,終不奉詔。」乃流月將於嶺南,尋使人殺之。   柳澤,睿宗朝太平公主用事,奏斜封官復舊職,上疏諫曰:「藥不毒不可以觸疾,詞不切不可以裨過。是以習甘旨者,非攝養之方;邇諛佞者,積危殆之本。陛下即位之初,納姚、宋之計,咸黜斜封。近日又命斜封,是斜封之人不忍棄也,先帝之意不可違也若斜封之人不忍棄,是韋月將、燕欽融之流不可褒贈;李多祚、鄭克義之徒不可清雪。陛下何不能忍於此,而獨忍於彼使善惡不定,反覆相攻,致令君子道消,小人道長;為正者銜冤,附偽者得志。將何以止奸邪,將何以懲風俗耶?」睿宗遂從之,因而擢澤,拜監察御史。   倪若水為汴州刺史,玄宗嘗遣中官往淮南採捕鵁鶄及諸水禽,上疏諫曰:「方今九鳸時忙,三農並作,田夫擁耒,蠶婦持桑。而以此時採捕奇禽異鳥,供園池之玩,遠自江嶺,達於京師,力倦擔負,食之以魚肉,間之以稻糧。道路觀者,莫不言陛下賤人而貴鳥。陛下當以鳳凰為凡鳥,麒麟為凡獸,則鵁鶄之類,曷足貴也!陛下昔龍潛藩邸,備歷艱危,今氛侵廓清,高居九五,玉帛子女,充於後庭;職貢珍奇,盈於內府。過此之外,又何求哉!」手詔答曰:「朕先使人取少雜鳥,其使不識朕意,將鳥稍多。卿見奏之,詞誠忠懇,深稱朕意。卿達識周材,義方敬直,故輟綱轄之重,以處方面之權。果能閑邪存誠,守節彌固,骨鯁忠烈,遇事無隱,言念忠讜,深用喜慰。今賜卿物四十段,用答至言。」   安祿山,天寶末請以蕃將三十人代漢將。玄宗宣付中書令即日進呈,韋見素謂楊國忠曰:「安祿山有不臣之心,暴於天下。今又以蕃將代漢,其反明矣。」遽請對。玄宗曰:「卿有疑祿山之意耶!」見素趨下殿,涕泗且陳祿山反狀。詔令復位,因以祿山表留上前而出。俄又宣詔曰:「此之一奏,姑容之,朕徐為圖矣。」見素自此後,每對見,每言其事,曰:「臣有一策,可銷其難,請以平章事追之。」玄宗許為草詔,訖,中留之,遣中使輔璆琳送甘子,且觀其變。璆琳受賂而還,因言無反狀。玄宗謂宰臣曰:「必無二心,詔本朕已焚矣。」後璆琳納賂事泄,因祭龍堂,托事撲殺之。十四年,遣中使馬承威齎璽書召祿山曰:「朕與卿修得一湯,故召卿。至十月,朕待卿於華清宮。」承威復命,泣曰:「臣幾不得生還。祿山見臣宣進旨,踞牀不起。但云:『聖體安穩否』遽令送臣於別館。數日,然後免難。」至十月九日,反於范陽,以誅國忠為名,蕩覆二京,竊弄神器,迄今五十餘年而兵未戢。《易》曰:「履霜堅冰,所由者漸。」向使師尹竭股肱之力,武夫效腹心之誠,則豬突豨勇,亦何能至失於中策,寧在人謀,痛哉! 第四章 剛正   韋仁約彈右僕射褚遂良,出為同州刺史。遂良復職,黜仁約為清水令。或慰勉之,仁約對曰:「僕守狂鄙之性,假以雄權,而觸物便發。丈夫當正色之地,必明目張膽,然不能碌碌為保妻子也。」時武侯將軍田仁會與侍御史張仁禕不協,而誣奏之。高宗臨軒問仁禕,仁禕惶懼,應對失次。仁約歷階而進曰:「臣與仁禕連曹,頗知事由。仁禕懦而不能自理。若仁會眩惑聖聽,致仁禕非常之罪,則臣事陛下不盡,臣之恨矣。請專對其狀。」詞辯縱橫,音旨朗暢。高宗深納之,乃釋仁禕。仁約在憲司,於王公卿相未嘗行拜禮,人或勸之,答曰:「鵰鶚鷹鸇,豈眾禽之偶,奈何設拜以狎之?且耳目之官,固當獨立耳。」後為左丞,奏曰:「陛下為官擇人,非其人則闕。今不惜美錦令臣制之,此陛下知臣之深矣,亦微臣盡命之秋。」振舉綱目,朝庭肅然。   李義府恃恩放縱,婦人淳于氏有容色,坐繫大理,乃托大理丞畢正義曲斷出之。或有告之者,詔劉仁軌鞫之。義府懼謀泄,斃正義於獄。侍御史王義方將彈之,告其母曰:「奸臣當路,懷祿而曠官,不忠;老母在堂,犯難以危身,不孝。進退惶惑,不知所從。」母曰:「吾聞王陵母殺身以成子之義,汝若事君盡忠,立名千載,吾死不恨焉!」義方乃備法冠,橫玉階彈之。先叱義府令下,三叱乃出,然後跪宣彈文曰:「臣聞春鸚鳴於獻歲,蟋蟀吟於始秋,物有微而應時,士有賤而言忠者。」乃庭劾義府曰:「臣聞誣下罔上,聖主之所宣誅;心狠貌恭,明時之所必罰。是以隱賊掩義,不容唐帝之朝;竊幸乘權,終齒漢皇之劍。中書侍郎李義府,因緣際會,遂階通職。不盡忠竭節,對揚王休;策蹇勵弩,祗奉皇眷。而乃馮附城社,蔽虧日月;托公行私,交遊群小。貪冶容之美,原有罪之淳于;恐漏泄其謀,殞無辜之正義。挾山超海之力,望此猶輕;回天轉地之威,方斯更烈。此而可恕,孰不可容?方當金風屆節,玉露啟途,霜簡與秋典共清,忠臣將鷹鸇並擊。請除君側,少答鴻私,碎首玉階,庶明臣節。」高宗以義方毀辱大臣,言詞不遜,貶萊州司戶。秩滿,於昌樂聚徒教授。母亡,遂不復仕進。總章二年,卒。撰《筆海》十卷。門人何彥先、員半千制師服三年,喪畢而去。   李昭德,則天朝諛佞者必見擢用,有人於洛水中獲白石,有數點赤,詣闕請進。諸宰臣詰之,其人曰:「此石亦心,所以進。」昭德叱之,曰:「洛水中石豈盡反耶!」左右皆失笑。昭德建立東都羅城,及尚書省洛水中橋,人不知其役而功成就。除數兇人,大獄遂罷。以正直庭諍,為皇甫文所構,與來俊臣同日棄市。國人歡憾相半,哀昭德而快俊臣也。   魏元忠以摧辱二張,反為所構,雲結少年,欲奉太子。則天大怒,下獄勘之。易之引張說為證,召大臣,令元忠與易之、說等定是非。說佯氣逼不應。元忠懼,謂說曰:「張說與易之共羅織魏元忠耶!」說叱曰:「魏元忠為宰相,而有委巷小兒羅織之言,豈大臣所謂?」則天又令說言元忠不軌狀,說曰:「臣不聞也。」易之遽曰:「張說與元忠同逆。」則天問其故,易之曰:「說往時謂元忠居伊周之地。臣以伊尹放太甲,周公攝成王之位,此其狀也。」說奏曰:「易之、昌宗大無知,所言伊周,徒聞其語耳,詎知伊周為臣之本末。元忠初加拜命,授紫綬,臣以郎官拜賀。元忠曰:『無尺寸功而居重任,不勝畏懼。』臣曰:『公當伊周之任,何愧三品。』然伊周歷代書為忠臣,陛下不遣臣學伊周,使臣將何所學?」說又曰:「易之以臣宗室,故托為黨。然附易之有臺輔之望,附元忠有族滅之勢。臣不敢面欺,亦懼元忠冤魂耳。」遂焚香為誓。元忠免死,流放嶺南。   張易之、昌宗方貴寵用事,潛相者言其當王,險薄者多附會之。長安末,右衛西街有榜云:「易之兄弟、長孫汲、裴安立等謀反。」宋璟時為御史中丞,奏請審理其狀。則天曰:「易之已有奏聞,不可加罪。」璟曰:「易之為飛書所逼,窮而自陳。且謀反、大逆,法無容免,請勒就臺勘當,以明國法。易之等久蒙驅使,分外承恩,臣言發禍從,即入鼎鑊。然義激於心,雖死不恨。」則天不悅。內史楊再思遽宣敕命,令璟出,璟曰:「天顏咫尺,親奉德音,不煩宰臣。擅宣王命。」左拾遺李邕歷階而進曰:「宋璟所奏,事關社稷,望陛下可其所奏。」則天意若解,乃傳命令易之就臺推問。斯須,特敕原之,仍遣易之、昌宗就璟辭謝。拒而不見,令使者謂之曰:「公事當公言之,私見即法有私也。」璟謂左右:「恨不先打豎子腦破,而令混亂國經,吾負此恨。」時朝列呼易之、昌宗為五郎、六郎,璟獨以官呼之。天官侍郎鄭杲謂璟曰:「中丞奈何喚五郎為卿。」璟曰:「鄭杲何庸之甚,若以官秩,正當卿號;若以親故,當為張五郎、六郎矣。足下非張氏家僮,號五郎、六郎何也!」杲大慚而退。   宋璟,則天朝以頻論得失,內不能容,而憚具公正,乃敕璟往揚州推按。奏曰:「臣以不才,叨居憲府,按州縣乃監察御史事耳。今非意差臣,不識其所由,請不奉制。」無何,復令按幽州都督屈突仲翔。璟復奏曰:「御史中丞,非軍國大事不當出使。且仲翔所犯,贓污耳。今高品有侍御史,卑品有監察御史,今敕臣,恐非陛下之意,當有危臣,請不奉制。」月餘,優詔令副李嶠使蜀。嶠喜,召璟曰:「叨奉渥恩,與公同謝。」璟曰:「恩制示禮數,不以禮遣璟,璟不當行,謹不謝。」乃上言曰:「臣以憲司,位居獨坐。今隴蜀無變,不測聖意,令臣副嶠,何也?恐乖朝庭故事,請不奉制。」易之等冀璟出使,當別以事誅之。既不果,伺璟家有婚禮,將刺殺之。有密以告者,璟乘事舍於他所,乃免。易之尋伏誅。   薛懷義承寵遇,則天俾之改姓,云是駙馬薛紹再從叔。或俗人號為「薛師」,猖狂恃勢,多度膂力者為僧,潛圖不軌。殿中侍御史周矩奏請按之。則天曰:「不可。」矩固請,則天曰:「卿去矣,朕即遣來。」矩至臺,薛師亦至,踏階下馬,但坦腹於牀。將按之,薛師躍馬而去,遽以聞則天。則天曰:「此道人患風,不須苦問。所度僧,任卿窮按其事。」諸僧流遠惡州。矩後竟為薛師之所構,下獄死。   則天朝,契丹寇河北,武懿宗將兵討之,畏懦不進。比賊退散後,乃奏滄瀛等州詿誤者數百家。左拾遺王永禮廷折之曰:「素無良吏教習,城池又不完固,遇賊畏懼,苟從之以求生,豈其素有背叛之心耶?懿宗擁兵數萬,聞賊輒退走,失城邑,罪當誅戮。今乃移禍草澤詿誤之人以自解,豈為臣之道。請斬懿宗,以謝河北百姓。」懿宗惶懼。諸詿誤者悉免。   中宗朝,鄭普思承恩寵而潛圖不軌。蘇瑰奏請按之,以司直范獻忠為判官。環奏收曾思。曾思妻得倖於韋庶人,持敕於御前對。中宗屢抑瑰而理普思,應對頗不中。獻忠歷階而進曰:「臣請先斬蘇瑰。」中宗問其故,對曰:「蘇瑰,國之大臣,荷榮貴久矣,不能先斬逆賊,而後聞。今使其眩惑天聽,搖動刑柄,而普思反狀昭露,陛下為其申理,此其反者不死。今聖躬萬福,豈有天耶?臣請死,終不能事普思。」獄乃定,朝廷咸壯之。   中宗返纔月餘,而武三思居中用事,皇后韋氏頗干朝政,如則天故事。桓彥範奏曰:「伏見陛下每臨朝聽政,皇后必施帷幔,坐於殿上,參聞政事。愚臣歷選列辟,詳求往代帝王有與婦人謀及政事者,無不破國亡家,傾朝繼路。以陰干陽,違天也:以婦凌夫,違人也。違天不祥,違人不義。《書》稱『牝雞之晨,唯家之索』。《易》曰『無攸遂,在中饋』。言婦人不得干政也。伏願陛下覽古人之言,以蒼生為念,不宜令皇后往正殿干外朝,專在中宮,聿修陰教,則坤儀式敘,鼎命惟新矣。」疏奏不納。又有故僧惠範、山人鄭普思、葉靜能等,並挾左道,出入宮禁。彥範等切諫,並不從。後彥範等反及禍。   桓彥範等,既匡復帝室,勛烈冠古,武三思害其公忠,將誣以不軌誅之。大理丞李朝隱請聞明狀。卿裴譚附會三思,異朝隱判,竟坐誅。譚遷刑部尚書,侍御史李祥彈之曰:「異李朝隱一判,破桓敬等五家。附會三思,狀驗斯在,天下聞者,莫不寒心。刑部尚書,從此而得。」略無迴避,朝庭壯之。祥解褐監亭尉,因校考為錄事參軍所擠排。祥趨入,謂刺史曰:「錄事恃糾曹之權,祥當要居之地,為其妄褒貶耳。使祥秉筆,頗亦有詞。」刺史曰:「公試論錄事狀。」遂授筆曰:「怯斷大案,好勾小稽。隱自不清,疑他總濁。階前兩競,鬥困方休。獄裡囚徒,非赦不出。」天下以為譚笑之最矣。   宗楚客與弟晉卿及紀處訥等恃權勢,朝野岳牧除拜多出其門。百寮惕懼,莫敢言者。監察御史崔琬不平之,乃具法冠,陳其罪狀,請收案問。中宗不許。明日,又進密狀,乃降敕曰:「卿列霜簡,忠在觸邪,遂能不懼權豪,便有彈射。眷言稱職,深領乃誠。然楚客等大臣,須存禮度。朕識卿姓名,知卿鯁直,但守至公,勿有迴避。」自此朝廷相謂曰:「仁者必有勇,其崔公之謂歟!」累遷刑部郎中。琬兄璆,以孝友稱,歷刑部員外、揚州司馬。丁母憂,晝夜哀號,水漿不於口。不勝喪而卒。   陸大同為雍州司田,時安樂公主、韋溫等侵百姓田業,大同盡斷還之。長吏懼勢,謀出大同。會將有事南郊,時已十月,長吏乃舉牒令大同巡縣勸田疇,冀他判司搖動其按也。大同判云:「南郊有事,北陸已寒;丁不在田,人皆入室。此時勸課,切恐煩勞。」長吏益不悅,乃奏大同為河東令,尋復為雍州司田。長吏新興王晉,附會太平公主,故多阿黨。大同終不從。因謂大同曰:「雍州判佐,不是公官,公何為不別求好官?」大同曰:「某無身材,但守公直,素無廊廟之望,唯以雍州判佐為好官。」晉不能屈。大同闔門雍睦,四從同居。法言即大同伯祖也。   李令質為萬年令,有富人同行盜,繫而按之。駙馬韋擢策馬入縣救盜者,令質不從。擢乃譖之於中宗。中宗怒,臨軒召見,舉朝為之恐懼。令質奏曰:「臣必以韋擢與盜非親非故,故當以貨求耳。臣豈不懼擢之勢,但申陛下法,死無所恨。」中宗怒解,乃釋之。朝列賀之,曰:「設以獲譴,流於嶺南,亦為幸也。」 第五章 公直   唐方慶,武德中為察非掾,太宗深器重之,引與六月同事。方慶辭曰:「臣母老,請歸養。」太宗不之逼。貞觀中,以為藁城令。孫襲秀,神龍初為監察御史。時武三思誣桓、敬等反,又稱襲秀與敬等有謀。至是為侍御史冉祖雍所按,辭理竟不屈。或報祖雍云:「適有南使至,云桓、敬已死。」襲秀聞之,泫然流淚。祖雍曰:「桓彥範負國刑憲,今已死矣。祖雍按足下事,意未測,聞其死乃對雍流涕,何也?」襲秀曰:「桓彥範自負刑憲,然與襲秀有舊,聞其死,豈不傷耶!」祖雍曰:「足下下獄,聞諸弟俱縱酒而無憂色,何也?」襲秀曰:「襲秀何負於國家,但於桓彥範有舊耳。公若盡殺諸弟,不知矣;如獨殺襲秀,恐明公不得高枕而臥。」祖雍色動,握其手曰:「請無慮,當活公。」乃善為之辭,得不坐。   陸德明受學於周弘正,善言玄理,王世充僭號,署為散騎侍郎。王令子師之,將行束脩之禮,德明服巴豆散,臥東壁下。充之子入跪牀下,德明佯紿之痢,竟不與語,遂移病成臯。及入朝,太宗引為文館學士,使閻立本寫真形,褚亮為之贊曰:「經術為貴,玄風可師;勵學非遠,通儒在茲。」終於國子博士。   李密既降,徐勣尚守黎陽倉,謂長史郭恪曰:「魏公既歸於唐,我士眾土地,皆魏公之有也。吾若上表獻之,即是自邀富貴,吾所恥也。今宜具錄以啟魏公,聽公自獻,則魏公之功也。」及使至,高祖聞其表,甚怪之。使者具以聞,高祖大悅曰:「徐勣盛德推功,真忠臣也。」即授黎州總管,賜姓李氏。   貞觀中,太宗謂褚遂良曰:「卿知《起居注》,記何事大抵人君得觀之否?」遂良對曰:「今之《起居》,古之左右史,書人君言事,且記善惡,以為檢戒,庶乎人主不為非法。不聞帝王,躬自觀史。」太宗曰:「朕有不善,卿必記之耶!」遂良曰:「守道不如守官,臣職當載肇,君舉必記。」劉洎進曰:「設令遂良不記,天下之人皆記之矣。」   太宗謂侍臣曰:「朕戲作豔詩。」虞世南便諫曰:「聖作雖工,體制非雅。上之所好,下必隨之。此文一行,恐致風靡。而今而後,請不奉詔。」太宗曰:「卿懇誠若此,朕用嘉之。群臣皆若世南,天下何憂不理!」乃賜絹五十疋。先是,梁簡文帝為太子,好作豔詩,境內化之,浸以成俗,謂之「宮體」。晚年改作,追之不及,乃令徐陵撰《玉臺集》,以大其體。永興之諫,頗因故事。   竇靜為司農卿,趙元楷為少卿。靜頗方直,甚不悅元楷之為,官屬大會,謂元楷曰:「如隋煬帝意在奢侈,竭四海以奉一人者,司農須公矣。方今聖上,躬履節儉,屈一人以安兆庶,司農何用於公哉!」元楷赧然而退。初,太宗既平突厥,徙其部眾於河南,靜上疏極諫,以為不便。又請太原置屯田,以省饋餉,皆有弘益。   文德皇后崩,未除喪,許敬宗以言笑獲譴。及太宗梓宮在前殿,又垂臂過。侍御史閻玄正彈之曰:「敬宗往居先后喪,已坐言笑黜,今對大行梓宮,又垂臂無禮。」敬宗懼獲罪,高宗寢其奏,事雖不行,時人重其剛正。   劉仁軌為左僕射,暮年頗以言詞取悅訴者。戶部員外魏克己斷案,多為仁軌所異同。克己執之曰:「異方之樂不入人心,秋蟬之聲徒聒人耳。」仁輒怒焉,罵之曰:「癡漢!」克己俄遷吏部侍郎。   則天朝,豆盧欽望為丞相,請輟京官九品以上兩月日俸以贍軍,轉帖百司,令拜表。群臣俱赴拜表,而不知事由。拾遺王求禮謂欽望曰:「群官見帖即赴,竟不知拜何所由。既以輟俸供軍,而明公祿厚俸優,輟之可也。卑官貧迫,奈何不使其知而欺奪之,豈國之柄耶!」欽望形色而拒之。表既奏,求禮歷階進曰:「陛下富有四海,足以儲軍國之用,何籍貧官九品之俸,而欽望欺奪之,臣竊不取。」納言姚璹前進曰:「秦漢皆稅算以贍軍,求禮不識大體,妄有爭議。」求禮曰:「秦皇、漢武稅天下,使空虛以事邊。奈何使聖朝仿習之。姚璹言臣不識大體,不知璹言是大體耶!」遂寢。   魏元忠男昇娶榮陽鄭遠女,昇與節愍太子謀誅武三思,廢韋庶人,不克,為亂兵所害,元忠坐繫獄。遠比此乃就元忠求離書。今日得離書,明日改醮。殿中侍御史麻察不平之,草狀彈曰:「鄭遠納錢五百萬,將女易官。先朝以元忠舊臣,操履堅正,豈獨尚茲賢行,實欲榮其姻戚,遂起復授遠河內縣令,遠子良解褐洛州參軍。既連婚國相,父子崇赫,迨元忠下獄,遂誘和離。今日得書,明日改醮。且元忠官歷三朝,榮躋十等,雖金精屢鑠,玉色常溫。遠冑雖參華,身實凡品。若言齊鄭非偶,不合結縭;既冰玉交歡,理資同穴。而下山之夫未遠,御輪之婿已尚。無聞寄死托孤,見危授命,斯所謂滓穢流品,點辱衣冠,而乃延首靦顏,重塵清鑒。九流選敘,須有淄澠;四裔遐陬,宜從檳斥。雖渥恩周洽,刑罰免加;而名教所先,理資懲革。請裁以憲綱,禁錮終身。」遠從此廢棄。朝野咸賞察之公直。   來俊臣棄故妻,奏娶太魘王慶詵女。侯思正亦奏娶趙郡李自挹女。敕正事商量,內史李昭德撫掌謂諸宰曰:「大可笑,大可笑!」諸宰問故,昭德曰:「往年來俊臣賊劫王慶詵女,已太辱國;今日此奴又請索李自挹女,乃復辱國耶!」遂寢。思正竟為昭德所繩,榜殺之。   長安末,諸酷吏並誅死。則天悔於枉濫,謂侍臣曰:「近者朝臣多被周興、來俊臣推勘,遞相牽引,咸自承伏。國家有法,朕豈能違。中間疑有濫者,更使近臣就獄推問,得報皆自承引。朕不以為疑,即可其奏。自周興、俊臣死,更不聞有反逆者。然已前就戮者,豈不有冤濫耶!」夏官侍郎姚崇對曰:自垂拱已後,被告身死破家者,皆枉酷自誣而死。告事者特以為功,天下號為羅織,甚於漢之黨錮。陛下令近臣就獄問者,近臣亦不自保,何敢輒有動搖。賴上天降靈,聖情發寤,誅滅凶豎,朝庭宴安。今日已後,微軀及一門百口,保見在內外官吏無反逆者。則天大悅曰:「已前宰相,皆順成其事,陷朕為淫刑之主。聞卿所說,甚合朕心。」乃賜銀一千兩。   景龍中,中宗嘗遊興慶池,侍宴者遞起歌舞,並唱《回波詞》,方便以求官爵。給事中李景伯亦起舞歌曰:「回波爾持酒卮,微臣職在箴規。侍宴既過三爵,喧嘩竊恐非儀。」於是宴罷。   安樂公主恃寵,奏請昆明池以為湯沐。中宗曰:「自前代已來,不以與人。」不可。安樂於是大役人夫,掘其側為池,名曰「定昆池」。池成,中宗、韋庶人皆往宴焉,令公卿以下咸賦詩。黃門侍郎李日知詩曰:「但願暫思居者逸,無使時傳作者勞。」後睿宗登位,謂日知曰:「朕當時亦不敢言,非卿忠正,何能如此?」俄拜侍中。   景龍末,朝綱失敘,風教既替,公卿太臣,初拜命者,例許獻食,號為「燒尾」。時蘇瑰拜僕射,獨不獻食。後因侍宴,宗晉卿謂瑰曰:「拜僕射竟不燒尾,豈不喜乎?」中宗默然。瑰奏曰:「臣聞宰相主調陰陽,代天理物。今粒食湧貴,百姓不足,臣見宿衛兵至有三日不得食者。臣愚不稱職,所以不敢燒尾耳。」晉卿無以對。   中宗暴崩,秘不發喪。韋庶人親總庶政,召宰相韋巨源等一十一人入禁中會議。遺詔令韋庶人輔少主知政事,授相王太尉,參謀輔政。宗楚客謂韋溫曰:「今皇太后臨朝,宜停相王輔政。且太后於諸王居嫂叔之地,難為儀注,是詔理全不可。」蘇瑰獨正色拒之,謂楚客等曰:「遺詔是先帝意,安可更改。」楚客、溫等大怒,遂削相王輔政語,乃宣行之。   玄宗命宋璟制諸王及公主邑號,續遣中使宣詔,令更作一佳號。璟奏曰:「七子均養,鳴鳩之德。至錫名號,不宜有殊。今奉此旨,恐母寵子異,非正家國之大訓,王化之所宜。不敢奉詔。」玄宗從之。   蘇瓌。開元七年五月己丑朔,日有蝕之。玄宗素服候變,撤樂減膳,省囚徒,多所原放;水旱州皆定賑恤,不急之務,一切停罷。瓌與宋璟諫曰:「陛下頻降德音,勤恤人隱,令徒以下刑盡責保放。惟流、死等色,則情不可寬,此古人所以慎赦也。恐言事者,直以月蝕修刑,日蝕修德,或云分野應災祥,冀合上旨。臣以為君子道長,小人道消,女謁不行,讒夫漸遠,此所謂修德。囹圄不擾,甲兵不黷,理官不以深文,軍將不以輕進,此所謂修刑也。若陛下常以此留念,縱日月盈虧,將因此而致福,又何患乎!且君子恥言浮於行,故曰:『予欲無言。』又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要以至誠動天,不在制書頻下。」玄宗深納之。   定安公主初降王同皎,後降韋擢,又降崔銑。詵先卒,及公主薨,同皎子繇為駙馬,奏請與其父合葬,敕旨許之。給事中夏侯銛駁曰:「公主初昔降婚,梧桐半死,逮乎再醮,琴瑟兩亡。則生存之時,已與前夫義絕;殂謝之日,合從後夫禮葬。今若依繇所請,卻祔舊姻,但恐魂而有知,王同皎不納於幽壤;死而可作,崔詵必訴於玄天。國有典章,事難逾越。銛謬膺駁止,敢廢司存!請傍移禮官,以求指定。」朝庭咸壯之。   玄宗將封禪泰山,張說自定升山之官,多引兩省工錄及己之親戚。中書舍人張九齡言於說曰:「官爵者,天下之公器,德望為先,勞舊為次。若顛倒衣裳,則譏議起矣。今登封沛澤,十載一遇,清流高品不沐殊恩,胥吏末班先加章紱,但恐制出之後,四方失望。今進草之際,事猶可改。」說曰:「事已決矣,悠悠之談,何足慮也。」果為宇文融所劾。   李輔國扈從肅宗,棲止帷幄,宣傳詔命,自靈武列行軍司馬,中外樞要,一以委之。及克京城後,於銀臺門決事,凡追捕,先行後聞,權傾朝野,道路側目。又求宰相,肅宗謂之曰:「卿勛業則可,公卿大臣不欲,如之何?」又謂裴晃等速表薦己。肅宗患之,乃謂蕭華曰:「輔國求為宰相,若公卿表來,不得不與。卿與裴晃早為之所。」華出問晃,晃曰:「初無此事,臂可截也,而表不為也。」復命奏之,上大悅。 第六章 清廉   李襲譽,江淮俗尚商賈,不事農業,及譽為揚州,引雷陂水,又築句城塘,以灌溉田八百餘頃。襲譽性嚴整,在職莊肅,素好讀書,手不釋卷。居家以儉約自處,所得俸祿,散給宗親,餘貲寫書數萬卷。每謂子孫曰:「吾不好貨財,以至貧乏。京城有賜田一十頃,耕之可以充食;河南有桑千樹,事之可以充衣;所寫得書,可以求官。吾歿之後,爾曹勤此三事,可以無求於人矣。」時論尤善之。   鄭善果父誠周為大將軍,討尉遲迥遇害。善異性至孝篤慎,大業中,為魯郡太守。母崔氏甚賢明,曉正道。嘗於閣中聽善果決斷,聞剖析合理,悅;若處事不允,則不與之言。善果伏牀前,終日不敢食。母曰:「吾非怒汝,愧汝家耶。汝先君清恪,以身徇國,吾亦望汝及此。汝自童子承襲茅土,今至方伯,豈汝自能致之耶?安可不思此事?吾寡婦也,有慈無威,使汝不知教訓,以負清忠之業。吾死之日,亦何面目見汝先君乎?」善果由是勵己清廉,所蒞咸有政績。煬帝以其儉素,考為天下第一,賞物千段,黃金百兩。入朝,拜左庶子,數進忠言,多所匡諫。遷工部尚書,正身奉法,甚著勞績。   馮立有武藝,略涉書記,事隱太子。太子誅,左右悉逃散。立歎曰:「豈有生受其恩,而逃其難。」乃率兵犯玄武門,殺將軍敬君弘,謂其徒曰:「微以報太子矣。」遂解兵而遁。俄來請罪,太宗數之曰:「汝間構阻我骨肉,復出兵來戰,殺我將士,汝罪大也。何以逃死?」對曰:「屈身事主,期於敕命,當戰之日,無所顧憚。」因歔歎,悲不自勝。太宗宥之,立謂其所親曰:「逄莫大之恩,終當以死奉答。」俄而突厥至便橋,立率數百人力戰,殺獲甚眾。太宗深嘉歎之。出牧南海,前後牧守,率多貪冒。蠻夷患之,數為叛逆。立不營生業,衣食取給而已。嘗至貪泉,歎曰:「此吳隱之所酌泉也,飲一杯何足道哉吾當汲而為食。」畢飲而去。   裴炎有雅望於朝庭。高宗臨崩,與舅王德真俱受遺詔輔少主。則天既臨朝,廢中宗為廬陵王,將行革命之事。徐敬業舉兵於揚州,時炎為內史,示閒暇不急討。則天潛察之,下炎詔獄。鳳閣侍郎胡元範、劉齊賢等庭爭,以炎忠鯁無反狀。則天曰:「炎反有端,顧卿不知耳。」範、賢曰:「若裴炎反,臣等亦反。」則天曰:「朕知裴炎反,知卿不反。」炎既誅,範、賢亦被廢黜。炎將刑,顧謂兄弟曰:「可憐官職並自得之,炎無分毫遺,今坐炎流竄矣。」炎雖官達而甚清貧,收其家,略無積聚,時人傷焉。   楊嶠為祭酒,謂人曰:「吾雖三品,非不榮貴,意常不逾疇昔一尉也。」時議重之。嶠祖父休之,事北齊,執政將封為王以寵之。休之固辭,而謂入曰:「我非奴、非獠,何事封王耶!」   李日知為侍中,頻乞骸骨,詔許之。初,日知將欲陳請,不與妻謀。及還,飾裝將出居別業,妻驚曰:「家室屢空,子弟名宦未立,何為辭職也?」日知曰:「書生至此已過分,人情無厭,若恣其心,是無止足也。」   李懷遠久居榮位,而好尚清簡,宅舍屋宇,無所增改。嘗乘款段,豆盧欽望謂之曰:「公榮貴如此,何不買駿乘之?」答曰:「此馬倖免驚蹷,無假別求。」聞者歎伏。   馮履謙,七歲讀書數萬言,九歲能屬文。自管城尉丁艱,補河北尉。有部人張懷道任河陽尉,與謙疇舊,餉一鏡焉。謙集縣吏遍示之,咸曰:「維揚之美者,甚嘉也。」謙謂縣吏曰:「此張公所致也。吾與之有舊,雖親故不坐,著之章程。吾效官,但以俸祿自守,豈私受遺哉!《昌言》曰:『清水見底,明鏡照心。』余之效官,必同於此。」復書於使者,乃歸之。聞者莫不欽尚。官至駕部郎中。   盧懷慎,其先范陽人。祖父悊為靈昌令,因家焉。懷慎少清儉廉約,不營家業,累居右職。及乘鈞衡,器用服飾無金玉文繡之麗,所得俸祿,皆隨時分散,而家無餘蓄,妻子不免匱乏。及薨,贈荊州大都督,諡曰文成。玄宗幸東都,下詔曰:「故檢校黃門監盧懷慎,衣冠重器,廊廟周材,訏謨當三傑之一,學行總四科之二。等平津之輔漢,同季文之相魯。節鄰於古,儉實可師。雖清白瑩然,籝金非寶;然妻孥貧窶,儋石屢空。言念平昔,彌深軫悼。宜恤凌統之孤,用旌晏嬰之德。宜賜物一百段,米粟二百石。」明年,車駕還京師,望見懷慎別業,方營大祥齋,憫其貧乏,即賜絹五百疋。制蘇頲為之碑,仍御書焉。子奂歷任以清白聞,為陝郡太守。開元二十四年,玄宗還京師,次陝城頓,賞其政能,題《贊》於其廳事曰:「專城之重,分陝之雄。人多惠愛,性實謙沖。亦既利物,存乎匪躬。為國之寶,不墜家風。」天寶初,為晉陵太守。嶺南利兼山海,前後牧守贓污者多,乃以奂為嶺南太守,貪吏斂跡,人庶愛之。 第七章 持法   戴冑有乾局,明法令,仕隋門下省錄事。太宗以為秦府掾,常謂侍臣曰:「大理之職,人命所懸,當須妙選正人。用心存法,無過如戴冑者。」乃以為大理少卿。杜如晦臨終,委冑以選舉。及在銓衡,抑文雅而獎法吏,不適輪轅之用,時議非之。太宗嘗言:「戴冑於朕,無骨肉之親,但其忠直勵行,情深體國,所延官爵以酬勞耳。」其見重如此。   唐臨為大理卿,初蒞職,斷一死囚。先時坐死者十餘人,皆他官所斷。會太宗幸寺,親錄囚徒。他官所斷死囚,稱冤不已。臨所斷者,嘿而無言。太宗怪之,問其故,囚對曰:「唐卿斷臣,必無枉濫,所以絕意。」太宗歎息久之,曰:「為獄固當若是。」囚遂見原。即日拜御史大夫。太宗親為之考詞,曰:「形若死灰,心如鐵石。」初,臨為殿中侍御史,正班大夫韋挺責以朝列不肅,臨曰:「此將為小事,不以介意,請俟後命。」翌日,挺離班與江夏王道宗語,趨進曰:「王亂班。」將彈之。道宗曰:「共公卿大夫語。」臨曰:「大夫亦亂班。」挺失色而退,同列莫不悚動。   太宗問大理卿劉德威曰:「近來刑網稍密,何也?」對曰:「誠在君上,不由臣下。主好寬則寬,好急則急。律文:失入減三等,失出減五等。今則反是,失入無辜,失出則獲戾,所以吏各自愛,競執深文,畏罪之所致也。」太宗深納其言。   張玄素為侍御史,彈樂蟠令叱奴騭盜官糧。太宗大怒,特令處斬。中書舍人張文瓘執:「據律不當死」。太宗曰:「倉糧事重,不斬恐犯者眾。」魏徵進曰:「陛下設法,與天下共之。今若改張,人將法外畏罪。且復有重於此者,何以加之?」騭遂免死。   李勣征高黎,將引其子婿杜懷恭行,以求勛效。懷恭性滑稽,勣甚重之。懷恭初辭以貧,勣贍給之;又辭以無奴馬,又給之。既而辭窮,乃亡匿岐陽山中,謂人曰:「乃公將我作法則耳。」固不行。勣聞,泫然流涕曰:「杜郎放而不拘,或有此事。」遂不之逼。時議曰:「英公持法者,杜之懷慮深矣。」   明崇儼為正諫大夫,以奇術承恩。夜遇刺客,敕三司推鞫,其妄承引,連坐者眾。高宗怒,促法司行刑。刑部郎中趙仁恭奏曰:「此輩必死之囚,願假數日之命。」高宗曰:「卿以為枉也?」仁恭曰:「臣識慮淺短,非的以為枉,恐萬一非實,則怨氣生焉。」緩之旬餘,果獲賊。高宗善之,遷刑部侍郎。   權善才,高宗朝為將軍,中郎將范懷義宿衛昭陵,有飛騎犯法,善才繩之。飛騎因番請見,先涕泣不自勝,言善才等伐陵柏,大不敬。高宗悲泣不自勝,命殺之。大理丞狄仁傑斷善才罪止免官。高宗大怒,命促刑。仁傑曰:「法是陛下法,臣僅守之。奈何以數株小柏而殺大臣請不奉詔。」高宗涕泣曰:「善才斲我父陵上柏,我為子不孝,以至是。知卿好法官,善才等終須死。」仁傑固諫,侍中張文瓘以笏揮令出,仁傑乃引張釋之高廟、辛毗牽裾之例,曰:「臣聞犯龍鱗,忤人主,自古以為難,臣以為不難。居桀紂時則難,堯舜時則不難。臣今幸逢堯舜,不懼比干之誅。陛下不納臣言,臣瞑目之後,善見釋之、辛毗於地下。」高宗曰:「善才情不可容法,雖不死,朕之恨深矣。須法外殺之。」仁傑曰:「陛下作法,懸諸象魏,徒、流及死,具有等差。豈有罪非極刑,特令賜死法既無恒,萬方何所措其手足陛下必欲變法,請今日為始。」高宗意乃解,曰:「卿能守法,朕有法官。」命編入史。又曰:「仁傑為善才正朕,豈不能為朕正天下耶!」授侍御史。後因諫事,高宗笑曰:「卿得權善才便也。」時左司郎中王本立恃寵用事,朝廷懼之,仁傑按之,請付法。高宗特原之,仁傑奏曰:「雖國之英秀,豈少本立之類。陛下何惜罪人而廢王法必不欲推問,請曲赦之,棄臣於無人之境,以為忠貞將來之戒。」高宗乃許之。由是朝廷肅然。   李日知為司刑丞,嘗免一死囚,少卿胡元禮異判殺之,與日知往復,至於再三。元禮怒,遣府吏謂曰:「元禮不離刑曹,此囚無活法。」日知報曰:「日知不離刑曹,此囚無死法。」竟以兩聞,日知果直。   則天朝,奴婢多通外人,輒羅告其主,以求官賞。潤州刺史竇孝諶妻龐氏,為其奴所告夜醮,敕史薛季旭推之。季旭言其「咒詛」,草狀以聞,先於玉階涕泣不自勝,曰:「龐氏事狀,臣子所不忍言。」則天納之,遷季旭給事中。龐棄市,將就刑,龐男希瑊訴冤於侍御史徐有功。有功覽狀曰:「正當枉狀。」停決以聞。三司對按,季旭益周密其狀。秋官及司刑兩曹既宣覆而自懼,眾迫有功。有功不獲申,遂處絞死。則天召見,迎謂之曰:「卿比按,失出何多也!」有功曰:「失出,臣下之小過;好生,聖人之大德。願陛下弘大德。天下幸甚!」則天默然,久之,曰:「去矣。」敕減死,放於嶺南。月餘,復授侍御史。有功俯伏流涕,固不奉制。則天固授之,有功曰:「臣聞鹿走於山林,而命懸於廚者何勢使然也。陛下以法官用臣,臣以從寬行法,必坐而死矣。」則天既深器重,竟授之,遷司刑少卿。時周興、來俊臣等羅告天下衣冠,遇族者數千百家。有功居司刑,平反者不可勝紀,時人方之於定國。中宗朝,追贈越州都督,優賜其家,並授一品官。開元初,竇希瑊外戚榮貴,奏請回己之官,以酬其子。   太宗時,刑部奏《賊盜律》反逆緣坐,兄弟沒官為輕,請改從死。給事中崔仁師駁之曰:「自羲農以降,或設獄而人不犯,或畫象而下知禁。三代之盛,泣辜解網。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咸臻至理,俱為稱首。及其叔世,亂獄滋繁。周之季年不勝其弊。刑書原於子產,峭澗起於安於,秦嚴其法,以至於滅。」又曰:「且父子天屬,昆弟同氣。誅其父子,或累其心,如此不顧,何愛兄弟?」文多不盡載,朝廷從之。   則天朝,恒州鹿泉寺僧淨滿有高行,眾僧嫉之,乃密畫女人居高樓,淨滿引弓射之狀,藏於經笥,令其弟子詣闕告之。則天大怒,命御史裴懷古推按,便行誅決。懷古窮其根本,釋淨滿而坐告者,以聞,則天驚怒,色動聲戰,責懷古寬縱。懷古執之不屈。李昭德進曰:「懷古推事疏略,請令重推。」懷古厲聲而言曰:「陛下法無親疏,當與天下執一,奈何使臣誅無辜之人,以希聖旨向使淨滿有不臣之狀,臣復何顏能寬之乎臣守平典,庶無冤濫,雖死不恨也。」則天意解,乃釋懷古。後副閻知微和親於突厥,突厥立知微為南面可汗,而入寇趙、定。懷古因得逃歸,素嬴弱不堪奔馳,乃懇誠告天,願投死南土。倦而寢,夢一僧,狀如淨滿者,引之曰:「可從此路出。」覺而從之,果獲全。時人以為忠恕之報。   魏元忠、張說為二張所構,流放嶺南。夏官侍郎崔貞慎、將軍獨孤禕之、郎中皇甫伯瓊等八人並追送於郊外。易之乃設詐告事人柴明狀,稱貞慎等與元忠謀反。則天命馬懷素按之,曰:「此事並實,可略問,速以聞。」斯須,中使催迫者數焉,曰:「反狀皎然,何費功夫,遂至許時。」懷素奏請柴明對問,則天曰:「我亦不知柴明處,但握此狀,何須柴明?」懷素執貞慎等無反狀,則天怒曰:「爾寬縱反者耶!」懷素曰:「魏元忠以國相流放,貞慎等以親故相送,誠則可責。若以為謀反,臣豈誣罔神明。只如彭越以反伏誅,英布奏事屍下,漢朝不坐。況元忠罪非彭越,陛下豈加追送者罪耶?陛下當生殺之柄,欲加之罪,取決聖衷足矣。今付臣推勘,臣但守法耳。」則天曰:「爾欲總不與罪耶!」懷素曰:「臣識見庸淺,不見貞慎等罪。」則天意解,曰:「卿守我法。」乃赦之。時朱敬則知政事,對朝堂執懷素手曰:「馬子,馬子!可愛,可愛!」時人深賞之。   則天朝,或羅告駙馬崔宣謀反者,敕御史張行岌按之。告者先誘藏宣家妾,而云:「妾將發其謀,宣殺之,投屍於洛水。」行岌按無狀。則天怒,令重按。行岌奏如初。則天曰:「崔宣反狀分明,汝寬縱之。我令俊臣勘當,汝無自悔。」行岌曰:「臣推事不弱俊臣,陛下委臣,必須狀實。若順旨妄族人,豈法官所守臣必以為陛下試臣矣。」則天厲色曰:「崔宣若實殺妾,反狀自然明矣。不獲妾,如何自雪更不得實,我即令俊臣推勘,汝自無悔也。」行岌懼,逼宣家訪妾。宣再從弟思競,乃於中橋南北,多致錢帛,募匿妾者,數日略無所聞。而其家每竊議事,則告者輒知之。思競揣家中有同謀者,乃佯謂宣妻曰:「須絹三百疋,僱刺客殺此告者。」而侵晨微服俟於臺側,宣家有館客姓舒,婺州人,言行無缺,為宣家所信,委之如子弟。須臾,見其人至臺側門入,以通於告者。遽密稱云:「崔家僱人刺我,請以聞。」臺中驚擾。思競素重館客,館客不之疑,密隨之行,到天津橋,料其無由至臺,乃罵之曰:「無賴險獠,崔宣破家,必引汝同謀,汝何路自雪汝幸能出崔家妾,我遺汝五百縑,歸鄉足成百年之業。不然,殺汝必矣。」其人悔謝,乃引思競於告者之黨,搜獲其妾,宣乃得免。   朱履霜好學,明法理。則天朝,長安市屢非時殺人,履霜因入市,聞其稱冤聲,乘醉入兵圍中,大為刑官所責。履霜曰:「刑人於市,與眾共之。履霜亦明法者,不知其所犯,請詳其按。此據令式也,何見責之甚?」刑官唯諾,以按示之。時履霜詳其案,遂拔其二。斯須,監刑御史至,訶責履霜。履霜容止自若,剖析分明,御史意少解。履霜曰:「准令,當刑能申理者,加階而編入史,乃侍御史之美也。」御史以聞,兩囚竟免。由是名動京師。他日,當刑之家,或可分議者,必求履霜詳案。履霜懼不行。死家訴於主司,往往召履霜詳究,多所全濟。補山陰尉,巡察使必委以推案。故人或遺以數兩黃連,固辭不受,曰:「不辭受此,歸恐母妻詰問從何而得,不知所以對也。」後為姑蔑令,威化行於浙西。著《憲問》五卷,撮刑獄之機要。   僧惠範,恃權勢逼奪生人妻,州縣不能理。其夫詣臺訴冤,中丞薛登、侍御史慕容珣將奏之,臺中懼其不捷,請寢其議,登曰:「憲司理冤滯,何所迴避朝彈暮黜,亦可矣。」登坐此出為岐州刺史。時議曰:「仁者必有勇,其薛公之謂歟!」   李承嘉為御史大夫,謂諸御史曰:「公等奏事,須報承嘉知;不然,無妄聞也。」諸御史悉不稟之,承嘉厲而復言。監察蕭至忠徐進曰:「御史,人君耳目,俱握雄權,豈有奏事先咨大夫臺無此例。設彈中丞、大夫,豈得奉諮耶!」承嘉無以對。   延和中,沂州人有反者,詿誤坐者四百餘人,將隸於司農,未即路,繫州獄。大理評事敬昭道援赦文刊而免之。時宰相切責大理:「奈何免反者家口!」大理卿及正等失色,引昭道以見執政。執政怒而責之,昭道曰:「赦云:『見禁囚徒。』沂州反者家口並繫在州獄,此即見禁也。」反覆詰對,至於五六,執政無以奪之。詿誤者悉免。昭道遷監察御史。先是,夔州徵人舒萬福等十人次於巴陽灘,溺死。昭道因使巴渝,至萬春驛,方睡,見此十人祈哀。纔寐覺,至於再三。乃召驛吏問之,驛人對如夢。昭道即募善游者出其屍,具酒殽以酹之。觀者莫不歔欷。乃移牒近縣,備槥櫝歸之故鄉。徵人聞者,無不感激。   睿宗朝,雍令劉少徵憑恃岑義親姻,頗黷於貨。殿中侍御史辛替否按之,義囑替否以寬其罪。替否謂同列曰:「少徵恃勢貪暴,吾忝憲司,奈何懼勢寬縱罪人,以侮王法!」少徵竟處死。   開元中,申王捴奏:「辰府錄事閻楚珪,望授辰府參軍。」玄宗許之。姚崇奏曰:「臣昔年奉旨,王公駙馬所有奏請,非降墨敕,不可商量。其楚珪官,請停。」詔從之。   肅宗初克復,重將帥之臣,而武人怙寵,不遵法度。將軍王去榮打殺本縣令,據法處盡。肅宗將宥之,下百寮議。韋陟議曰:「昔漢高約法,『殺人者死』。今陛下出令,殺人者生。伏恐不可為萬代之法。」陟嘗任吏部侍郎,有一致仕官敘五品,陟判之曰:「青氈展慶,曾不立班;朱紱承榮,無宜臥拜。」時人推其強直。 第八章 政能   武德中,以景命惟新,宗室猶少,至三從弟姪皆封為王。及太宗即位,問群臣曰:「遍封宗子,於天下便乎?」封德彝對曰:「不便。歷觀往古,封王者當今最多。兩漢以降,唯封帝子及兄弟。若宗室疏遠者,非有大功,如周之郇、滕,漢之賈、澤,並不得濫居名器,所以別親疏也。」太宗曰:「朕為百姓理天下,不欲勞百姓以養己之親也。」於是疏屬,悉降爵為公。   狄仁傑因使岐州,遇背軍士卒數百人,夜縱剽掠,晝潛山谷,州縣擒捕繫獄者數十人。仁傑曰:「此途窮者,不輯之,當為患。」乃明榜要路,許以陳首。仍出繫獄者,稟而給遣之。高宗喜曰:「仁傑識國家大體。」乃頒示天下,宥其同類,潛竄畢首矣。   薛大鼎為滄州刺史,界內先有棣河,隋末填塞。大鼎奏聞開之,引魚鹽於海。百姓歌曰:「新河得通舟楫利,直至滄海魚鹽至。昔日徒行今騁駟,美哉薛公德滂被。」大鼎又決長盧及漳、衡等三河,分泄夏潦,境內無復水害。   高宗朝,司農寺欲以冬藏餘菜出賣與百姓,以墨敕示僕射蘇良嗣。良嗣判之曰:「昔公儀相魯,猶拔去園葵,況臨御萬乘,而賣鬻蔬菜。」事遂不行。   員半千,本名餘慶,與何彥光師事王義方。義方甚重之,嘗謂曰:「五百年一賢,足下當之矣。」改名半千。義方卒,半千、彥光皆制師服。上元初,應六科舉,授武陟尉。時屬旱歉,勸縣令開倉賑恤貧餒,縣令不從。俄縣令上府,半千悉發倉粟,以給百姓。刺史鄭齊宗大怒,因而按之,將以上聞。時黃門侍郎薛元超為河北存撫使,謂齊宗曰:「公百姓不能救之,而使惠歸一尉,豈不愧也!」遽令釋之。又應岳牧舉,高宗御武成殿,召諸舉人,親問曰:「兵書所云天陣、地陣、人陣,各何謂也?」半千越次對曰:「臣觀載籍多矣,或謂天陣,星宿孤虛也;地陣,山川向背也;人陣,偏伍彌縫也。以臣愚見則不然。夫師出以義,有若時雨,則天利,此天陣也。兵在足食,且耕且戰,得地之利,此地陣也。卒乘輕利,將帥和睦,此人陣也。若用兵者,使三者去,其何以戰?」高宗深嗟賞,對策上第,擢拜左衛渭上參軍,仍充宣慰吐蕃使。引辭,則天曰:「久聞卿,謂是古人,不意乃在朝列。境外小事,不足煩卿,且留待制也。」前後賜絹千餘疋。累遷正諫大夫,封平涼郡公。開元初卒。   鄭惟忠,名行忠信,天下推重。自山陰尉應制,則天臨軒,問何者為忠,諸應制者對,率不稱旨。惟忠曰:「臣聞外揚君之美,內匡君之惡。」則天幸長安,惟忠待制引見,則天曰:「朕識卿,前於東都,言忠臣外揚君之美,內匡君之惡。至今不忘。」中宗朝,拜黃門侍郎。時議禁嶺南首領家蓄兵器,惟忠議曰:「夫為政不可驟革其習俗,且《蜀都賦》云:『家有鶴膝,戶有犀渠。』如或禁之,豈無驚撓耶!」事遂不行。   司農卿姜師度明於川途,善於溝洫。嘗於薊北約魏帝舊渠,傍海新創,號曰「平虜渠」,以避海難,饋運利焉。時太史令傅孝忠明於玄象,京師為之語曰:「傅孝忠兩眼窺天,姜師度一心看地。」言其思穿鑿之利也。   則天將不利王室,越王貞於汝南舉兵,不克,士庶坐死者六百餘人,沒官人五千餘口。司刑使相次而至,逼促行刑。時狄仁傑檢校刺史,哀其詿誤,止司刑使,停斬決,飛奏表曰:「臣欲聞奏,似為逆人論理,知而不言,恐乖陛下存恤之意。奏成復毀,意不能定。此輩非其本心,願矜其詿誤。」表奏,特敕配流豐州。諸囚次於寧州,寧州耆老郊迎之曰:「我狄使君活汝耶!」相攜哭於碑側,齋三日而後行。諸囚至豐州,復立碑紀德。初,張光輔以宰相討越王,既平之後,將士恃威,徵斂無度,仁傑率皆不應。光輔怒曰:「州將輕元帥耶?何征發之不赴仁傑,汝南勃亂,一越王耶!」仁傑曰:「今一越王已死,而萬越王生。」光輔質之,仁傑曰:「明公親董戎旃二十餘萬,所在劫奪,遠邇流離,創鉅之餘,肝腦塗地。此非一越王死而萬越王生耶?且脅從之徒,勢不自固,所以先著綱理之也。自天兵暫臨,其棄城歸順者不可勝計,繩墜四面成蹊,奈何縱求功之人,殺投降之士但恐冤聲騰沸,上徹於天。將請尚方斷馬劍,斬足下,當北面請命,死猶生也。」遂為光輔所譖,左授復州刺史尋征還魏州刺史,威惠大行,百姓為立生祠。遷內史,及薨,朝野淒慟。則天贈文昌左相。中宗朝,贈司空。睿宗朝,追封梁國公,哀榮備於三朝,代莫與為比。   韋景駿為肥鄉令,縣界漳水,連年泛濫。景駿審其地勢,增築堤防,遂無水患,至今賴歸。時河北大飢,景駿躬自巡撫貧弱,人吏立碑,以紀其德。肥鄉人有母子相告者,景駿謂之曰:「吾少孤,每見人養親,自痛終天無分。汝幸在溫清之地,何得如此錫類不行,令之罪也。」因淚下嗚咽,仍取《孝經》與之,令其習讀。於是母子感悟,各請改悔。遷趙州長史,路由肥鄉,人吏驚喜,競來犒餞,留連彌日。有童幼數人,年甫十歲,亦在其中,景駿謂之曰:「計吾北去,此時汝輩未生,既無舊思,何慇懃之甚也?」咸對曰:「比聞長老傳說,縣中廨牢、學堂、館舍、堤橋,並是明公遺蹟。將謂古人,不意得瞻睹,不覺欣戀,倍於常也。」終於奉先令。子述,開元、天寶之際,為工部侍郎,代吳兢修國史。   開元九年,左拾遺劉彤上表論鹽鐵曰:「臣聞漢武帝為政,廄馬三十萬,後宮數萬人,外討戎夷,內興宮室,殫匱之甚,實百當今。然而財無不足者,何也?豈非古取山澤,而今取貧人哉!取山澤,則公利厚而人歸於農;取貧人,則公利薄而人去其業。故先王之作法也,山澤有官,虞衡有職,輕重有術,禁發有時。一則專農,二則饒富,濟人盛事也。臣實謂當今宜行之。夫煮海為鹽,採山鑄錢,伐木為室者,豐餘之輩也。寒而無衣,飢而無食,傭賃自資者,窮苦之流也。若能山海厚利,奪豐餘之人;薄斂輕傜,免窮苦之子,所謂損有餘益不足,帝王之道不可謂然。」文多不盡載。   李傑為河南尹,有寡婦告其子不孝,其子不能自理,但云:「得罪於母,死甘分。」傑察其狀,非不孝子也。謂寡婦曰:「汝寡居,唯有一子,今告之,罪至死,得無悔乎?」寡婦曰:「子無賴,不順母,寧復惜之!」傑曰:「審如此,可買棺木來取兒屍。」因使人俟其後。寡婦既出,謂道士曰;「事了矣。」俄將棺至,傑冀其悔,再三喻之,寡婦執意如初。道士立於門外,密令擒之,一問承伏,曰:「某與寡婦有私,常為兒所制,故欲除之。」傑乃杖殺道士及寡婦,便以向棺盛之。   郭元振為涼州都督。先是,涼州南北不過四百餘里,吐蕃、突厥二寇頻至城下,百姓苦之。元振於南界硤石置和戎城,北界磧中置白停軍,控其路要,遂拓州境一千五百里。自是,虜不復縱。又令甘州刺史李漢通置屯田,盡水陸之利。往年粟麥,斛至數千,及元振為都督,一縑易數千斛,軍食積數十年,牛羊被野,路不拾遺。為涼州五年,夷夏畏慕。   崔皎為長安令,邠王守禮部曲數輩盜馬,承前以上長令不敢按問,奴輩愈甚,府縣莫敢言者。皎設法擒捕,群奴潛匿王家,皎命就擒之。奴懼,舅殺懸於街樹,境內肅然。出為懷州刺史。歷任內外,咸有聲稱也。 第九章 忠烈   李玄通刺定州,為劉黑闥所獲,重其才,欲以為將軍。曰:「吾荷朝恩,作藩東夏,孤城無援,遂陷虜庭。常守臣節,以忠報國,豈能降志,輒受賊官。」拒而不受。將吏有以酒食饋者,玄通曰:「諸君哀吾辱,故以酒食寬慰。吾當為君一醉。」謂守者曰:「吾能舞劍,可借吾刀。」守者與之。曲終,太息曰:「大丈夫受國恩,鎮撫方面,不能保全所守,亦何面目視息哉!」以刀潰腹而死。高祖為之流涕,以其子為將軍。   劉感鎮涇州,為薛仁杲所圍,感孤城自守。後督眾出戰,因為賊所擒。仁杲令感語城中曰:「援軍已大敗,宜且出降,以全家室。」感偽許之,及到城下,大呼曰:「逆賊飢餓,敗在朝夕。秦王率十萬眾,四面俱集,城中勿憂,各宜自勉,以全忠節。」仁杲埋感腳至膝,射而殺之。垂死,聲色愈厲。高祖遂追封平城郡公,諡曰「忠壯」。   常達為隴州刺史,為薛舉將仵政所執以見舉,達詞色不屈。舉指其妻謂達:「且識皇后否?」達曰:「只是一老嫗,何足可識?」舉奇而宥之。有奴賊帥張貴問達曰:「汝識我?」達曰:「汝逃奴耶!」瞋目視之。大怒,將殺之,人救獲免。及賊平,高祖謂達曰:「卿之忠節,便可求之古人。」詔令狐德棻曰:「劉感、常達,當須載之史策。」後復拜隴州刺史。   堯君素為隋煬帝守蒲州,頻敗義師。高祖使屈突通至城下說之,君素悲不自勝。通泣謂君素曰:「義兵所臨,無不響應。天時人事,可以意知。卿可早降,以取富貴。」君素曰:「主上委公以關中甲兵,付公以社稷名位,若自不思報效,何為人作說客耶!」通曰:「我力屈。」君素曰:「當今力猶未屈,何用多言?」通慚而退。高祖又令其妻至城下,謂之曰:「天命有歸,隋祚已盡,君何自若,陷身禍敗。」君素曰:「天下名義,豈婦人所知!」引弓射之,慟哭而去。君素尋知事必不濟,要在守厄,數謂諸將曰:「隋室傾敗,天命有歸,吾當斷頸以付諸君也。」俄為麾下所殺。後太宗幸河東,嘉其忠節,贈河東刺史。   屈突仲通,隋煬帝所任,留鎮長安。義師既濟河,通將兵至潼關,以禦義師,遂為劉文靜所敗。通至歸東都,不顧家屬,文靜遣通子壽往喻之。通曰:「昔與汝為父子,今為仇讎。」命左右射之。乃下馬東向哭曰:「臣力屈兵散,不負陛下,天地鬼神,照臣此心。」洎見高祖,高祖曰:「何見之晚也?」通泣曰:「不能盡人臣之節,於此奉見,為本朝之辱,以愧相王。」高祖曰:「忠臣也。」以為兵部尚書。   蕭瑀,貞觀初為左僕射。太宗謂之曰:「武德六年已後,太上皇有廢立之心而未定也。我當此日,實不為兄弟所容,實有大功而不蒙賞。卿不可以厚利誘,不可以刑戮懼,真社稷臣也。」因賜詩曰:「疾風知勁草,版蕩識貞臣。」又謂之曰:「卿之守道眇身,古人無以過也。然善惡大明,有時而失。」瑀謝曰:「臣特蒙訓誡,惟死忠良。雖死之日,猶生之年。」十七年,與長孫無忌等二十四人圖形於凌煙閣。   安金藏為太常工人,時睿宗為皇嗣。或有誣告皇嗣潛有異謀者,則天令來俊臣按之。左右不勝楚毒,皆欲自誣,唯金藏大呼,謂俊臣曰:「公既不信金藏言,請剖心以明皇嗣不反。」則引佩刀自割,其五臟皆出,流血被地,氣遂絕。則天聞,令舁入宮中,遣醫人卻內五臟,以桑白皮縫合之,傅藥,經宿乃蘇。則天臨視,歎曰:「吾有子不能自明,不如汝之忠也。」即令停推。睿宗由是乃免。金藏後喪母,復於墓側躬造石墳、石塔。舊源上無水,忽有湧出泉。又李樹盛冬開花,大鹿挾其道。使盧懷慎以聞,詔旌其門閭。玄宗即位,追思金藏節,下制褒美,拜右驍衛將軍,仍令史官編次其事。   李多祚,靺鞨酋長也,少以軍功,歷右羽林大將軍,掌禁兵。神龍初,張柬之謂多祚曰:「將軍在北門幾年?」曰:「三十年。」柬之曰:「將軍擊鼓鐘鼎食,貴寵當代,豈非大帝之恩。將軍既感大帝殊澤,能有報乎大帝之子見在東官,易之兄弟欲危宗社。將軍誠能報恩,正在今日。」多祚曰:「苟緣王室,惟相公所使,終不顧妻子性命。」因立盟誓,義形於色,遂與柬之定策誅易之等。以功封遼陽郡王,實八百戶。後從節愍太子舉兵,遇害,睿宗下詔,追復本官。   張敬之,則天時每思唐德,唯以祿仕,謂子冠宗曰:「吾今佩服,乃莽朝之服耳。」累官至春卿侍郎,當入三品,子弟將通由歷於天官。有僧泓者,善陰陽算術,與敬之有舊,謂敬之曰:「六郎無煩求三品。」敬之曰:「弟子無所求,勵此兒子耳。」敬之弟訥之,為司禮博士,有疾甚危殆,泓師指訥之曰:「八郎今日如臨萬仞間,必不墜矣。」皆如其言。   武三思亂政,壽春周憬,慷慨有節概,與駙馬王同皎謀誅之。事發,同皎遇害,憬遁於比干廟自刎,臨死謂左右曰:「韋后亂國,寵樹奸佞。三思干上犯順,虐害忠良。吾知其滅亡不久,可懸吾頭於國門,觀其身首異處而出。」又曰:「比干,忠臣也,儻神道有知,明我以忠見殺。」三思果敗。   神龍初,桓彥範與張柬之等發北軍入玄武門,斬張易之等,遷則天於上陽宮。柬之勒兵於景運門,將引諸武以誅之。彥範以大功既立,不欲多誅戮,遽解其縛。柬之固爭不果。既而權歸三思,諸同謀者咸曰:「斬我項者,桓彥範也。」彥範曰:「主上疇昔為英主,素有明斷,吾留諸武,使自致耳。今日事勢既爾,乃上天之命,豈人事乎?」尋並流放,為三思所害,海內咸痛之。   節愍太子以武三思亂國,起北軍誅之。既而韋庶人與安樂公主翊中宗以登玄武門,千騎王歡憙倒戈擊太子,太子兵散,走至鄠縣,為宗楚客之黨所害。三思嘗令子宗訓與安樂公主凌忽太子,太子積忿恨,遂舉兵而死,兆庶咸痛之。   睿宗皇帝即位,悼太子殞身殉難,下詔曰:「曾氏之孝也,慈親惑於疑聽;趙虜之族也,明帝哀而望思。歷考前聞,率由舊典。太子,大行之子,元良守器,往羅構間,困於讒嫉,莫顧斧鉞,輕盜甲兵,有此誅夷,無不憤惋。今四凶滅服,十起何追,方申赤暈之冤,以抒黃泉之痛。可贈皇太子諡曰節愍。」先是,宗楚客、紀處訥、冉祖雍等奏言:「相王及太平公主與太子同謀,請收付獄。」中宗命御史中丞蕭至忠鞫之,至忠泣而奏曰:「陛下富有四海,貴為天子,豈不能保持一弟一妹,受人羅織。宗社存亡,實在於此。臣雖至愚,竊為陛下不取。《漢書》云:『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願陛下詳之。且往者則天欲立相王為太子,相王累日不食,請迎陛下,固讓之誠,天下傳說。且明祖雍所奏,咸是構虛。」中宗納其言,乃止。十起未詳。 第十章 節義   高祖命屈突仲通副太宗討王世充,時通二子俱在充所。高祖謂通曰:「東征之事,今且相屬,其如兩子何?」通對曰:「臣以朽老,誠不足當重任,但自惟疇昔就執事,豈以兩兒為念!兩兒若死,自是其命,終不以私害公也。」高祖歎息曰:「徇義之夫,一至於此,可尚也。」   李綱,慷慨有志節,每以忠義自命。初名瑗,字子玉,讀《後漢書》,慕張綱為人,因改名曰綱,字文紀。周齊王憲引為參軍。及憲遇害,無敢收視,其扶撫柩號慟,躬自埋瘞,時人義之。仕隋太子洗馬。太子勇之廢也,隋文帝切責宮寮,以其不存輔導。綱對曰:「今日之事,乃陛下過,非太子罪也。太子才非常品,性本常人,得賢明之士輔之,足嗣皇業。奈何使弦歌鷹犬之徒,日在其側。乃陛下訓導之不足,豈太子罪耶!」文帝奇之,擢為尚書左丞。周齊王女孀居,綱以故吏,每加贍恤。及綱卒,宇文氏被髮號哭,如喪其夫也。   高祖入京城,隋代王府寮咸散,唯侍讀姚思廉不離王側。義師將入殿門,思廉謂之曰:「唐公舉義,本匡王室,不宜無禮於王。」眾伏其言,於是布列階下。須臾,太宗至,聞其義,令其扶主至順陽門,泣拜而去。眾咸歎其貞,謂:「忠烈之士也。」   節愍太子兵散遇害,宮竊莫敢近者。有永和縣丞寧嘉勖,解衣裹太子首號哭。時人義之。宗楚客聞之大怒,收付制獄,貶平興丞,因殺之。睿宗踐祚,下詔曰:「寧嘉勖能重名節,事高欒、向,幽途已往,生氣凜然。靜言忠義,追存褒寵,可贈永和縣令。」   祿山之難,御史中丞盧奕留司東都。祿山反,未至間,奕遣家屬入京,誓以守死。賊至,奕朝服持印坐腰事以見賊徒,謂曰:「為人臣,識忠與順耳,使不為逆節,死無恨焉。」賊徒皆愴然改容,遂遇害。 第十一章 孝行   陳叔達。高祖嘗宴侍臣,果有蒲萄,叔達為侍中,執而不食。問其故,對曰:「臣母患口乾,求之不得。」高祖曰:「卿有母遺乎?」遂嗚咽流涕。後賜帛百疋,以市甘珍。   張志寬為布衣,居河東,隋末喪父,哀毀骨立,為州國所稱。寇賊聞其名,不犯其閭。後為里尹在縣,忽稱母疾。縣令問其故,志寬對曰:「母嘗所害苦,志寬亦有所害。向患心痛,是以知母有疾。」令怒曰:「妖妄之詞也!」繫之於法。馳遣驗之,果如所言,異之。高祖聞,旌表門閭,就拜散騎常侍。   王君操父,大業中為鄉人李君則毆死。貞觀初,君則以運代遷革,不懼憲綱。又欺君操孤微,必無復仇之志,逐詣州府自露,為君操密藏白刃刺殺之,剔其心肝,咀之立盡。詣刺史自陳,州司以其擅殺,問之曰:「殺人償死,律有明文,何方自理,以求生路。」君操曰:「亡父被殺二十餘年,聞諸典禮,父仇不同天,早願從之,久而未遂,常懼滅亡,不展冤情。今恥既雪,甘從刑憲。」州司上聞,太宗特原之。   裴敬彝父知周,為陳國王典儀,暴卒。敬彝時在長安,忽涕泣,謂家人曰:「大人必有痛處,吾即不安。今日心痛,手足皆廢。事在不測,能不戚乎!」遂急告歸,父果已歿,毀瘠過禮,事以孝聞。累遷吏部員外。   杜審言,雅善五言,尤工書翰,恃才謇傲,為時輩所嫉。自洛陽縣丞貶吉州司戶,又與群寮不葉。司馬周季重與員外司戶郭若訥共構之,審言繫獄,將因事殺之。審言子並,年十三,伺季重等酬宴,密懷刃以刺季重。季重中刃而死,並亦見害。季重臨死,歎曰:「吾不知杜審言有孝子,郭若訥誤我至此!」審言由是免官歸東都,自為祭文以祭並。士友咸哀並孝烈,蘇頲為墓志,劉允濟為祭文。則天召見審言,甚加歎異,累遷膳部員外。   孟景休事親以孝聞,丁母憂,哀毀逾禮,殆至滅性。弟景禕年在襁褓,景休親乳之。祭為之豐。及葬時,屬寒,跣而履霜,腳指皆墮,既而復生如初。景休進士擢第,歷監察御史、鴻臚丞。為來俊臣所構,遇害,時人傷焉。   劉審禮為工部尚書,儀鳳中,吐蕃將入寇,審禮率兵十八萬,與吐蕃將論欽陵戰於青海。王師敗績,審禮沒焉。審禮諸子詣闕,自請入吐蕃以贖其父,詔許之。次子岐州司兵易從投蕃中省父,比至,審禮已卒。易從晝夜泣血。吐蕃哀其至性,還其父屍。易從徒跣萬里,護櫬以歸,葬於彭城故塋。朝庭嘉之,贈審禮工部尚書,諡曰悼。審禮,刑部尚書德威之子也,少喪母,為祖母元氏所養。元氏有疾,審禮親嘗藥膳,事母亦以孝聞。與再從弟同居,家無異爨,闔門二百餘口,人無間言。易從後為彭城長史,為周興所陷,繫於彭城獄,將就刑,百姓荷其仁恩,痛其誣枉,競解衣投於地曰:「為長史祈福。」有司平准,直十餘萬。易從一門仁孝,舉無與比,而橫遇冤酷,海內痛之。子升,年十歲,配流嶺南。後六道使誅流人,升以言行忠信,為首領所保,匡救獲免。   崔希高,以仁孝友悌,丁母憂,哀毀過禮。為鄴縣丞,芝草生所居堂,一宿而葩,蓋盈尺,州以聞,遷監察御史,轉並州兵曹、馮翊令。貧乏徒荷其仁恤。時有雲氣如蓋,當其廳事,須臾五色錯雜,遍於州郭。以狀聞,敕編入史。其在並州,聽前叢葦,有小鳥如鷦鵪來巢,孕卵五色,旦如雞子,數日鷇毀雛見,已大於母。月餘,五色成文,大如鵝,馴擾閒暇。頃之飛翔,時歸舊所。人到於今,號為「兵曹鳥」。   張審素為雋州都督,有告其贓者,敕監察楊汪按之。汪途中為審素之黨所劫,對汪殺告事者。汪到雋州,誣審素謀反,構成其罪,遂斬之,籍沒其家。子琇與兄瑝年幼,徙嶺外,後各逃歸。汪後更名萬頃,轉殿侍御史。開元二十三年,瑝、琇於東都候萬頃,手刃之,繫表於斧刃,言復仇之狀,遂奔逃。行至汜水,為吏所得。時人皆矜琇等幼穉孝烈,能復父仇,多言合從矜恕。張九齡欲活之,裴曜卿、李林甫固言不可,玄宗以為然,顧謂九齡等曰:「復仇禮法所許,殺人亦格律具存。孝子之心,義不顧命;國家設法,焉得容此。殺人成復仇之志,赦之虧格律之道。然道路喧議,當須告示。」乃下詔曰:「張瑝兄弟同殺,推問款成,律有正條,俱合至死。近聞士庶頗有喧詞,矜其為父報仇,或言本罪冤濫。但國家設法,事存久要,蓋以濟人,期於止殺。咎繇作士,法在必行;曾參殺人,亦不可恕。不能加以刑戮,肆諸市朝,宜付河南府告示。」瑝、琇既死,士庶痛之,為作哀誄,榜於衢路。市人斂錢於死處造義井,並葬於北邙,恐為萬頃家人所發,作疑塚數所於其所。其為時人之所痛悼者如此。 第十二章 友悌   李勣既貴,其姊病,必親為煮粥,火爇其鬚。姊曰:「僕妾幸多,何為自苦若是?」勣對曰:「豈無人耶?顧姊年長,勣亦年老,雖欲長為姊煮粥,其可得乎?」   馮元常闔門孝友,天下無比。或居兄弟服制,晝則從事,夜則盡會禮堂,雖病亦各臥東西壁,一牀而已,除服乃歸私室。曆官左右丞,多所釐革,朝無留事。高宗大漸,敕諸長史曰:「朕四體不好,百司奏事,可共元常平章以聞。」其委任如此。則天深忌之。及高宗崩,四方多說怪妄,以為祥瑞。嵩陽令樊文進瑞石,則天命示百寮。元常奏論其妖妄,不可誣罔士庶。則天甚不悅,出為隴州刺史,尋搆害之。神龍初,詔旌其門為「忠臣門」。元常忠孝正直,冠絕古今,而神理福善,眇然無依,天下咸惜之。元常祖慈明,李密之亂,為賊所執。慈明乃潛使人奉表江都,論賊形勢,密義而釋之。慈明知天命有歸,勸密歸國,密不納。賊帥翟讓怒罵慈明,明曰:「天子使我剪除爾輩,不圖為賊所執,合殺但殺,何煩罵也!」讓大怒,亂斲而死。煬帝聞而傷之,贈銀青光祿大夫,諡曰壯武公,拜二子為承務郎。   畢構,為益州長史,兼按察使,多所舉正,風俗一變。玄宗降璽書以慰之:「卿孤潔獨行,有古人之風。自臨蜀川,弊訛頓易。覽卿前後執奏,何異破柱求奸。諸使之中,在卿為最。」乃賜以衣服。終於戶部尚書。構性至孝,初丁繼親憂,其蕭氏、盧氏兩妹,皆在襁褓,親乳之,乳為之出。及其亡也,二妹皆慟哭,絕者久之,言曰:「雖兄弟無三年之禮,吾荷鞠育,豈同常人。」遂三年服。朝野之人,莫不涕泗。構弟栩,任太府主簿,留司東都,聞構疾,星馳赴京,侍醫藥者累月。既而哀毀骨立,變服視事,逾年未嘗言笑,深為朝野所重。   薛王業母早亡,為賢妃親自鞠養。開元初,業迎賢妃歸私第,以申供養。業同母妹淮陽、涼陽二公主亦早亡,業撫愛其子如己子。玄宗以業孝友,特加親愛。嘗疾,上親為祈禱;及瘳,幸其第,置酒宴樂,更為初生之歡。因賦詩曰:「昔見漳濱臥,言將人事違。今逢慶誕日,猶謂學仙歸。棠棣花重發,鴒原鳥再飛。」其恩遇如此。   陸南金,博涉經史,言行修謹。開元初,太常少卿盧崇道犯贓,自嶺南逃歸,匿於南金家。俄為仇人所發,侍御史王旭按之。崇道詞引南金,旭處以極法。南金弟趙璧請代兄死。南金執稱弟實自誣,以身當死。兄弟爭死,旭問其故,趙璧曰:「兄長有能幹,家亡母未葬,小妹未嫁,自惟幼劣,生無所益,身自請死。」旭上其狀。玄宗嘉而宥之。張說、陸象先等咸相欽重,累遷庫部員外。南金祖士季,為隋王侗記室兼侍讀。侗稱制,授侍郎。王充將行篡奪,侗謂士季曰:「隋有天下三十餘載,朝庭文武遂無忠烈乎?」士季對曰:「見危授命,臣之夙心。今請因其啟事,便加手刃。」後事泄,充遂亭士季侍讀。貞觀初,為太學博士而卒。 第十三章 舉賢   李大亮,隋末為賊所獲,同輩餘人皆死。賊帥張弼見而異之,獨釋與語,遂定交於幕下。大亮既貴,每懷張弼之恩。貞觀末,張弼為將作丞,自匿不言。大亮過諸途而識之,持弼而泣,悉推家產以遺之,弼辭而不受。言於太宗曰:「臣有今日之榮貴,乃張弼之力也。乞回臣之官爵以復之。」太宗即以弼為中郎,俄遷代州都督。大亮性志忠謹,雖妻子不見惰容,外若不能言而內剛烈。房玄齡每稱曰:「李大亮忠貞文武,有大將節,比之周勃、王陵矣。」後收葬五宗之無後者三十餘柩,送終之禮莫不備具。所賜賞分遺親戚。事兄嫂如父母焉。臨終,歎曰:「吾聞禮:男子不死婦人之手。」於是命屏婦人。言畢而卒。家無餘財,無珠玉以為含。親戚孤遺,為大亮鞠養而服之如父者五十人。天下歎伏之。   高祖以唐公舉義於太原,李靖與衛文升為隋守長安,乃收皇族害之。及關中平,誅文升等,次及靖。靖言曰:「公定關中,唯復私仇;若為天下,未得殺靖。」乃赦之。及為岐州刺史,人或希旨,告其謀反。高祖命一御史按之,謂之曰:「李靖反,且實便可處分。」御史知其誣罔,與告事者行數驛,佯失告狀,驚懼,鞭撻行典,乃祈求於告事者曰:「李靖反狀分明,親奉進旨,今失告狀,幸救其命,更請狀。」告事者乃疏狀與御史,驗與本狀不同。即日還以聞。高祖大驚,御史具奏,靖不坐。御史失名氏,惜哉!   封德彝,在隋見重於楊素。素乃以從妹妻之。隋文帝令素造仁智宮,引德彝為土工監。宮成,文帝大怒,曰:「楊素竭百姓之力,雕飾離宮,為吾結怨於天下。」素惶恐,慮得罪。德彝曰:「公勿憂,待皇后至,必有恩賞。」明日,果召素,良久方入對。獨孤皇后勞之曰:「大用意,知吾夫妻年老,撫以娛心,盛飾此宮室,豈非孝順。」賞賚甚厚。素退問德彝曰:「卿何以知之?」對曰:「至尊性儉,雖見而怒,然雅聽後言。婦人唯麗是好,後心既悅,聖慮必移。所以知耳。」素歎曰:「揣摩之才,非吾所及也。」素時勛略在位,下唯激賞德彝,無其牀曰:「封郎後時,必據吾座。」後素南征,泊海曲。素夜召之,德彝落海,人救而免,乃易衣見素。深加嗟賞,亟薦用焉。   薛收,隋吏部侍郎道衡之子,聰明博學。秦府初開,為記室參軍。未幾卒,太宗深追悼之,後謂房玄齡曰:「薛收不幸短命,若在,以中書令處之。」   魏徵、王珪、韋挺俱事隱太子,時或稱東宮有異圖,高祖不欲彰其事,將黜免宮寮以解之。流挺、珪於雋州,徵但免官。而徵言於裴寂、封德彝曰:「徵與韋挺、王珪,並承東宮恩遇,俱以被責退。今挺、珪得罪,而徵獨留,何也?」寂等曰:「此由在上,寂等不知。」徵曰:「古人云,成王欲殺召公,周公豈得不知?」無何,挺等徵還。   馬周,少落拓不為州里所敬,補州助教,頗不親事。刺史達奚怒杖之,乃拂衣去曹州,為濬儀令崔賢育所辱,遂感激,西之長安,止於將軍常何家。貞觀初,太宗命文武百官陳時政利害,何以武吏不涉學,乃委周草狀。周備陳損益四十餘條,何見之,驚曰:「條目何多也不敢以聞。」周曰:「將軍蒙國厚恩,親承聖旨,所陳利害,已形翰黑,業不可止也。將軍即不聞,其可得耶!」何遂以聞。太宗大駭,召問何,遽召周,與語甚奇之。直門下省,寵冠卿相,累遷中書令。周所陳事:六街設鼓以代傳呼,飛驛以達警急,納居人稅及宿衛大小交,即其條也。太宗有事遼海,詔周輔皇太子,留定州監國。及凱旋,高宗遣所留貴嬪承恩寵者,迓於行在。太宗喜悅問高宗,高宗曰:「馬周教臣耳。」太宗笑曰:「山東輒窺我。」錫賚甚厚。及薨,太宗為之慟,每思之甚,將假道術以求見,其恩遇如此。初,周以布衣直門下省,太宗就命監察裡行,俄拜監察御史。「裡行」之名,自周始也。   岑文本,初仕蕭詵,江陵平,授秘書郎,直中書校省。李靖驟稱其才,擢拜中書舍人,漸蒙恩遇。時顏師古諳練故事,長於文誥。時無逮,冀復用之。太宗曰:「我自舉一人,公勿復也。」乃以文本為中書侍郎,專與樞密。及遷中書令,歸家有憂色。其母怪而問之,文本對曰:「非勛非舊,濫登寵榮,位高責重,古人所戒,所以憂耳!」有來賀者,輒曰:「今日也,受弔不受賀。」遼東之役,凡所支度,一以委之,神用頓竭。太宗憂之曰:「文本與我同行,恐不與我同反。」俄病卒矣。   太宗嘗問侍臣曰:「朕子弟孰賢」魏徵對曰:「臣愚,不能盡知,唯霍王元軌數與臣言,臣未嘗不自失。」太宗曰:「卿以為前代誰比?」徵曰:「經學文雅,亦漢之宣、平;至如孝行,古之曾、閔也。」由是寵遇彌厚,令聘徵女為妃。   元軌,高祖子也,高祖崩,毀瘠過禮,恒衣布衣,示有終身之戚。嘗使國令徵賦,令曰:「請依諸王國賦貿易取利。」元軌曰:「汝為國令,當正吾失,反說吾以利也。」令慚而退。則天時,越王貞舉兵。元軌隨例配流,行至陳倉,死於檻中,天下冤痛之。   岑文本,太宗顧問曰:「梁陳名臣,有誰可稱復有子弟堪引進否?」文本對曰:「頃日隋師入陳,百司奔散,莫有留者,唯袁憲獨坐在後主之傍。王充將受禪,群寮勸進,憲子承家托疾,獨不署名。此之父子,足稱忠烈。承家弟承序,清貞雅操,實繼兄風。」乃由是召拜晉王友記。高宗更贈金紫光祿大夫,吏部尚書。   隨弘智,事父以孝聞,學通《三禮》、《漢》、《史》。武德中為詹事府主簿,與諸司同修六代史。又同令狐德棻、袁朗等修《藝文類聚》。事兄弘安,同於事父,凡所動止,咨而後行。累遷黃門侍郎。高宗令弘智於百福殿講《孝經》,召宰臣以下聽之。弘智演暢微言,略陳五孝,諸儒難問相繼,酬應如響。高宗怡然曰:「朕頗耽墳籍,至於《孝經》,偏所留意。然孝之為德,弘益實深。故云:『德教加於百姓,刑於四海。』是知《孝經》之益為大也。」顧謂弘智曰:「宜略陳此經切要者,以輔不逮。」弘智對曰:「昔者,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微臣願以此言奉獻。」高宗大悅,賜彩二百疋,遷國子祭酒。文集二十卷行於代。   季遜為貝州刺史,甘露遍於庭中樹。其邑人曰:「美政所致,請以聞。」遜謙退,寢其事。曆官十七政,俸祿先兄弟嫂姪,謂其子曰:「吾厚爾曹以衣食,不如厚之以仁義,勿辭敝也。」天下莫不嗟尚。   姚崇初不悅學,年逾弱冠,常過所親,見《修文殿御覽》,閱之,喜,遂耽玩墳史,以文華著名。歷牧常、揚,吏並建碑紀德。再秉衡軸,天下欽其公直。外甥任奕、任異,少孤,養在崇家,乃與之立家產,謂之曰:「汝,吾無間然矣,惜殊宗而代疏矣。」命與其子同名,冀無別也。時人多之。   張楚金,年十七,與兄越石同以茂才應舉。所司以兄弟不可兩收,將罷越石。楚金辭曰:「以順則越石長,以才則楚金不如,請某退。」時李績為州牧,歎曰:「貢才本求才行,相推如此,可雙舉也。」令兩人同赴上京,俱擢弟,遷刑部尚書。後為周興搆陷,將刑,仰天歎曰:「皇天后土,豈不察忠臣乎奈何以無辜獲罪!」因泣下。市人為之歔欷,須臾陰雲四塞,若有所感。旋降敕免刑,宣未訖,天開朗,慶雲紛鬱。時人感其忠正孝悌之報。   狄仁傑為兒童時,門人被害者,縣吏就詰之。眾咸移對,仁傑堅坐讀書。吏責之,仁傑曰:「黃卷之中,聖賢備在,猶未對接,何暇偶俗人而見耶!」以資授汴州判佐,工部尚書閻立本黜陟河南,仁傑為吏人誣告,立本驚謝曰:「仲尼云:『觀過,斯知仁矣。』足下可謂海曲明珠,東南遺寶。」特薦為並州法曹。其親在河陽別業,仁傑赴任,於並州登太行,南望白雲孤飛,謂左右曰:「吾親所居,近此雲下。」悲泣佇立,久之,候雲移乃行。   高智周與郝處俊、來濟、孫處約同寓於石仲覽家。仲覽,宣城人,而家於京都,破產以奉四子。嘗因夜臥,各言其志。處俊曰:「願秉樞軸一日足矣。」智周及濟願亦然。處約於被中遽起曰:「大丈夫樞軸不可冀,願為通事舍人,殿庭周旋吐納足矣。」仲覽嘗引相者觀濟等,相者曰:「四人皆貴極人臣,而石不及見矣。然來早貴,所惜末途屯躓。高達而最壽者。夫速登者易顛,徐進者少患,天之道也。」顧謂仲覽曰:「公因四人而達。」後各從宦州縣。及濟領吏部,處約以瀛州判佐參選。引注之次,濟遽索筆曰:「如志!如志!」注通事舍人。注畢,下階敘平生,亦一時之美。智周後為費令,與佐官均分俸祿,累遷中書侍郎知政事。仲覽,貞觀末授兵部郎中,遂卒。而濟等乃貴。咸如相所言。   魏元忠為二張所構,左授高嬰尉。王晙密狀以申明之。宋璟時為鳳閣舍人,謂晙曰:「魏公且全已爾,今子冒其威嚴而理之,坐見子狼狽也。」晙曰:「魏公忠而獲罪,晙為義所激,必顛沛無恨。」璟歎曰:「璟不能申魏公之枉,深負朝廷矣。」   裴景升為尉氏尉,以無異效,不居最課。考滿,刺史皇甫亮曰:「裴尉苦節若是,豈可使無上考,選司何以甄錄也俗號考終為『送路考』,省校無一成者。然敢竭愚思,仰申清德,當冀中也。」為之詞曰:「考秩已終,言歸有日。千里無代步之馬,三月乏聚糧之資。食唯半菽,室如懸磬。苦心清節,從此可知。不旌此人,無以激動。」時人咸稱亮之推賢。景升之考,省知左最,官至青刺。   李福業為侍御史,與桓、敬等匡復皇室。及桓、敬敗,福業放於番禺,匿志州參軍敬元禮家。吏搜獲之,與元禮俱死。福業將就刑,謝元禮曰:「子有老親,為福業所累,愧其深矣。」元禮曰:「明公窮而歸我,我得已乎?今貽親以非疾之憂,深所痛切。」見者傷之。   尹思貞為青州刺史,勉百姓農桑,蠶有四登者。巡察使路敬潛屆於境,部人以原蠶繭書旌。敬潛歎曰:「非善政所致,孰能至此!」遂以聞。璽書旌賞。或問思貞曰:「公敏行者,往與李承嘉忿競,何幾若斯?」思貞曰:「不能言者,時或有言。承嘉恃權相侮,僕義不受,然不知言之從何而至矣。」   張柬之,進士擢第,為清源丞,年且七十餘。永昌初,勉復應制策。試畢,有傳柬之考入下課者,柬之歎曰:「余之命也。」乃委歸襄陽。時中書舍人劉允濟重考,自下第升甲科,為天下第一,擢第,拜監察,累遷荊州長史。長安中,則天問狄仁傑曰:「朕要一好漢使,有乎?」仁傑對曰:「臣料陛下若求文章資歷,則今之宰臣李嶠、蘇味道,亦足為之使矣。豈非文士齷齪,思大才用之,以成天下之務者乎?」則天悅曰:「此朕心也。」仁傑曰:「荊州長史張柬之,其人雖老,真宰相材也。且久不遇,若用之,必盡於國家。」則天乃召以為洛州司馬。他日,又求賢。仁傑曰:「臣前言張柬之,尚未用也。」則天曰:「已遷之矣。」仁傑曰:「臣薦之,請為相也,今為洛州司馬,非用之也。」乃遷秋官侍郎。及姚崇將赴靈武,則天令舉外司堪為宰相者,姚崇曰:「張柬之沉厚有謀,能斷大事,且其人年老,陛下急用之。」登時召見,以為同鳳閣鸞臺平章事,年已八十矣。與桓彥範、敬暉、袁恕己、崔玄暉等,誅討二張,興復社稷,忠冠千古,功格皇天云。   張沛為同州刺史,任正名為錄事參軍,劉幽求為朝邑尉。沛奴下諸寮,獨呼二人為劉大、任大,若平常交。玄宗誅韋庶人,沛兄涉為殿中監,伏法,並及沛。沛將出就刑,正名時在假內,聞之遽出,止沛曰:「朝廷初有大艱,同州京之左輔,奈何單使一至,便害州將,請以死守之。」於是覆奏,而理沛於獄,曰:「正名若死,使君可憂,不然無慮也。」時幽求方立元勳,居中用事,遂免沛於難。   劉幽求既翊戴睿宗,後為中書令崔湜所構,放於番禺。湜令南海都尉周利貞殺之。時王晙為桂州都督,知利貞希時宰意,留幽求於桂州。利貞屢移牒索之,晙終不遣。湜又切逼晙遣幽求,晙報曰:「劉幽求有社稷大功,窮投於荒裔,無當死之罪,奈何坐觀夷滅耶!」幽求懼不全,謂晙曰:「吾忤大臣而見保,恐勢不可全,徒仰累耳。」晙曰:「足下所犯,非辜明也。晙如獲罪,放於滄海,亦無所恨。」竟不遣,俄而湜誅,幽求復登用也。   韓琬,少負才華,長安中,為高郵主簿,使於都場,以州縣徒勞,率然題壁曰:「筋力盡於高郵,容色衰於主簿,豈言行之缺,而友朋之過歟景龍中,自亳州司戶應制,集於京,吏部員外薛欽緒考琬,策入高等,謂琬曰:『今日非朋友之過歟』昔嘗與魏知古、崔璩、盧藏用聽《涅槃經》於大雲寺,會食,之舊舍,偶見題壁。諸公曰:『此高郵主簿歎後時耶?』顧問主人,方知足下,即末有含蓄意,祈以相汲,今日方申。」琬謝之曰:「士感知己,豈期十年之外,見君子之深心乎?」   張嘉貞落魄有大志,亦不自異,亦不下人。自平鄉尉免歸鄉里,布衣環堵之中,蕭然自得。時人莫之知也。張循憲以御史出,還次蒲州驛。循憲方復命,使務有不決者,意頗病之,問驛吏曰:「此有好客乎?」驛吏白以嘉貞,循憲召與相見,咨以其事積時疑滯者,嘉貞隨機應之,莫不豁然。及命表,又出意外。他日,則天以問循憲,具以實對,因請以己官讓之。則天曰:「卿能舉賢,美矣。朕豈可無一官自進賢耶!」乃召見內殿,隔簾與語。嘉貞儀貌甚偉,神采俊傑,則天甚異之。因奏曰:「臣生於草萊,目不睹闕廷之事。陛下過聽,引至天庭,此萬代之一遇。然咫尺之間,若披雲霧,臣恐君臣之道,有所未盡。」則天曰:「善。」遽命捲簾。翌日,拜監察御史。開元初,拜中書舍人,遷並州長史、天平軍節度使。有告其反者,鞠之無狀。玄宗將罪告事者,嘉貞諫曰:「准法:告事不實,雖有反坐,此則不然。天下無虞,重兵利器,皆委邊將。若告事者一不當,隨而罪之,臣恐握兵者生心,為他日之患。且臣備陛下腹心,不宜為臣以絕言事之路。」玄宗大悅,許以衡軸處之。嘉貞因曰:「臣聞時難得而易失,及其過也,雖賢聖不能為時。昔馬周起徒步謁聖主,血氣方盛。太宗用之盡其才,才五十而終。向用稍晚,則無及已。今臣幸少壯,陛下不以臣不肖,雅宜及時用之。他日衰老,何能為也!」玄宗曰:「卿第往太原,行當召卿。」卒用之為相。在職尚簡易,善疏決,論者稱之。   姜皎薦源乾曜,玄宗見之,驟拜為相,謂左右曰:「此人儀形莊肅,似蕭至忠,朕故用之。」左右對曰:「至忠以犯逆死,陛下何故比之?」玄宗曰:「我為社稷計,所以誅之。然其人信美才也。」至忠嘗與友人期街中,俄而雪下,人或止之。至忠曰:「焉有與人期,畏雪不去?」遂命駕逕往,立於雪中,深尺餘,期者方至。及登廊廟,居亂後邪臣之間,不失其正。出為晉州刺史,甚有異績。晚徒失職,為太平公主所引,與之圖事,以及於禍害。   玄宗謂宰臣曰:「從工部侍郎有得中書侍郎者否?」對曰:「任賢用能,非臣等所及。」上曰:「蘇頲可除中書侍郎,仍令移入政事院,便供政事食。」明日,加知制誥。有政事食,自頲始也。及入謝,固辭。上曰:「朕常欲用卿,每有一好官缺,即望諸宰臣論及,此皆卿之故人,遂無薦者,朕嘗為卿歎息。中書侍郎,朕極重惜。自陸象先改後,朕每思無出卿者。」俄而,弟詵為給事中,頲上表陳讓。上曰:「古來有內舉不避親者乎?」頲曰:「晉大夫祈奚是也。」上曰:「若然,朕自用蘇詵,何得屢言近日即父子猶同中書,兄弟有何不得卿言非至公也。」他日,謂頲曰:「前朝有李嶠、蘇味道,時謂之蘇李。朕今有卿及李乂,亦不謝之。卿所制文誥,朕自識之。自今已後,進書皆須別錄一本,云臣某撰,朕便留篋中也。」至今為故事。 第十四章 識量   大理卿孫伏伽,自萬年縣法曹上書論事,擢侍書御史,即御史中丞也。雖承內旨,而制命未下。伏伽自朝還家而臥,不見顏色。斯須侍御史已下造門,子孫驚喜以報,伏伽徐起以見之。時人方之顧雍。伏伽與張玄素,隋末俱為尚書令史,既官達後,伏伽談論之際,了不諱之。太宗嘗問玄素。玄素以實對,既出,神采沮喪,如有所失。眾咸推伏伽之弘量。   高麗莫離支蓋蘇文貢白金,褚遂良進曰:「莫離支弒其君,陛下以之興兵,將弔伐,為遼東之人報主之恥。古者討弒君之賊,不受其賂。昔宋督遺魯君以郜鼎,桓公受之於太廟,臧哀伯諫以為不可。《春秋》書之,百王所法。受不臣之筐篚,納弒逆之朝貢,不以為愆,何以示後。臣謂莫離支所獻不宜受。」太宗從之。   王方慶為鳳閣侍郎知政事,患風俗偷薄,人多苟且,乃奏曰:「准令式:齊縗、大功未葬,並不得朝會。仍終喪,不得參燕樂。比來朝官不依禮法,身有哀慘,陪廁朝賀,手舞足蹈,公違憲章。名教既虧,實玷皇化。請申明程式,更令禁止。」則天從之。方慶,周司空褒之曾孫,博通群書,所著論凡二百餘卷,尤精《三禮》,好事者多訪之,每所酬答,咸有典據,時人編次之,名曰《禮雜問》。聚書甚多,不減秘閣。至於圖畫,亦多異本。子晙,工札翰,善琴棋,少聰悟而性嚴整,歷殿中侍御史。   徐有功,為秋官郎中、司刑少卿,歷居法官,數折大獄,持平守正,不以生死易節,全活者數千百家。有鹿城主簿潘好禮者,慕其為人,乃著論稱有功斷賢於張釋之,其略曰:「釋之為廷尉,天下無冤人;有功之斷獄,亦天下無冤人。然釋之所行甚易,徐公所行甚難。難易之間,優劣可知矣!」君子以為知言。   狄仁傑為內史,則天謂之曰:「卿在汝南,甚有善政,欲知譖卿者乎?」仁傑謝曰:「陛下以臣為過,臣當改之。陛下明臣,臣之幸也。若臣不知譖者,並為友善,臣請不知。」則天深加歎異。   張文瓘為侍中,同列宰相以政事堂供饌珍美,請減其料。文瓘曰:「此食,天子所以重樞機,待賢才也。若不任其職,當自陳乞,以避賢路,不宜減削公膳,以邀虛名。國家所貴,不在於此。苟有益於公道,斯不為多也。」初為大理卿,旬日決遣疑獄四百餘條,無一人稱屈。文瓘嘗臥疾,繫囚設齋以禱焉,乃遷侍中,諸囚一時慟哭。其得人心如此。四子,潛、沛、洽、涉,皆至三品,時人呼為「萬石張家」。咸以為福善之應也。   房光庭任俠不拘小節。薛昭坐流放而投光庭,光庭匿之。既露,御史陸遺逼之急,光庭懼,乃見執政。執政詰之曰:「公郎官,何為匿此人為?」光庭曰:「光庭與薛昭有舊,途窮而歸光庭。且其所犯非大故,光庭得不納之耶?若擒以送官,居廟堂者,復何以見待?」執政義之,出為磁州刺史。   神龍初,將合祔則天於乾陵。給事中嚴善思上疏諫曰:「漢時諸陵,皇后多不合葬。魏晉已來,始有合葬。伏願依漢朝之故事,改魏晉之頹綱,於乾陵之旁,更擇吉地。」疏奏不納,有識之士咸是之。   開元初,玄宗詔太子賓客元行沖修魏徵撰次《禮記疏》,擬行之於國學,及成,奏上之,中書令張說奏曰:「今上《禮記》,是戴聖所編,歷代傳習,已向千載,著為經教,不可刊削。至魏,孫炎始改舊本,以類相比,有同鈔書,先儒所非,竟不行用。貞觀中,魏徵因炎舊書,更加釐正,兼為之注。先朝雖加賜賚,其書亦竟不行。今行沖勒成一家,然與先儒義乖,章句隔絕。若欲行用,竊恐未可。」詔從之,留其書於內府,竟不頒下。時議以為:說之通識,過於魏徵。   玄宗嘗賜握兵都將郭知運等四人天軍節度,太原尹王皎獨不受,上表曰:「臣事君,猶子事父。在三之義,寧有等差。豈有經侍宮闈多臣子敢當恩貺?」以死自誓,固辭不受,優詔許之。   張說拜集賢學士,於院廳宴會,舉酒,說推讓不肯先飲,謂諸學士曰:「學士之禮,以道義相高,不以宮班為前後。說聞高宗朝修史學士有十八九人。時長孫太尉以元勇之尊,不肯先飲,其守九品官者,亦不許在後,乃取十九杯,一時舉飲。長安中,說修《三教珠英》,當時學士亦高卑懸隔,至於行立前後,不以品秩為限也。」遂命數杯,一時同飲,時議深賞之。   李適之性簡率,不務苛細,人吏便之。雅好賓客,飲酒一斗不亂,延接賓朋,晝決公務,庭無留事。及為左相,每事不讓李林甫。林甫憾之,密奏其「好酒,頗妨政事」。玄宗惑焉,除太子少保。適之遽命親故歡會,賦詩曰:「避賢初罷相,樂聖且銜杯,為問門前客,今朝幾個來。」舉朝伏其度量。適之在門下也,性疏而不忌。林甫嘗賣之曰:「華山之下,有金礦焉,採之可以富國。上未之知耳。」適之心善其言,他日款曲奏之,玄宗大悅。顧問林甫,對曰:「臣知之久矣。華山,陛下本命,王氣所在,不可發掘。故臣不敢言。」適之由是漸見疏退。林甫陰搆陷之,貶於袁州,遣御史羅奭就州處置。適之聞命排馬牒到,仰藥而死。子霅,亦見害。   牛仙客為涼州都督,節財省費,軍儲所積萬計。崔希逸代之,具以聞。詔刑部尚書張利貞覆之,有實。玄宗大悅,將拜為尚書。張九齡諫曰:「不可,尚書,古之納言,有唐已來,多用舊相居之。不然,歷踐內外清貴之地、妙行德望者充之。仙客本河湟一吏典耳,拔升清流,齒班常伯,此官邪也。又欲封之,良為不可。漢法,非有功不封。唐尊漢法,太宗之制也。邊將積穀帛,繕兵器,蓋將帥之常務。陛下念其勤勞,賞之金帛可也,尤不可列地封之。」玄宗怒曰:「卿以仙客寒士嫌之耶?若是,如卿豈有門籍!」九齡頓首曰:「荒陬賤類,陛下過聽,以文學用臣。仙客起自胥吏,目不知書。韓信,淮陰一壯士耳,羞與絳、灌同列。陛下必用仙客,臣亦恥之。」玄宗不悅。翌日,李林甫奏:「仙客,宰相材,豈不堪一尚書?九齡文吏,拘於古義,失於大體。」玄宗大悅,遂擢仙客為相。先是,張守珪累有戰功,玄宗將授之以宰相。九齡諫曰:「不可。宰相者,代天理物,有其人而後授,不可以賞功。若開此路,恐生人心。《傳》曰:『國家之敗,由官邪也。』官濫爵輕,不可理也。若賞功臣,即有故事。」玄宗乃止。九齡由是獲譴。自後朝士懲九齡之納忠見斥,咸持祿養恩,無敢庭議矣。 第十五章 容恕   崔善為,明天文曆算,曉達時務,為尚書左丞。令史惡其明察,乃為謗書曰:「崔子曲如鉤,隨時待封侯。」高宗謂之曰:「澆薄之後,人多醜政。昔北齊奸吏,歌斛律明月,高緯闇主,遂滅其家。朕雖不明,倖免斯事。」乃構流言者罪之。   李靖征突厥,征頡利可汗,拓境至於大漠。太宗謂侍臣曰:「朕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往者國家草創,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稱臣於突厥,未嘗不痛心疾首,志滅匈奴。今暫勞偏師。無往不捷,單于稽首,恥其雪乎!」群臣皆呼:「萬歲!」御史大夫溫彥博害靖之功,劾靖軍無紀綱,突厥寶貨,亂兵所分。太宗捨而不問。及靖凱旋,進見謝罪,太宗曰:「隋將史萬歲破突厥,有功不賞,以罪致戮。朕則不然,當捨公之罪,錄公之勛也。」   契苾何力,鐵勒酋長也。太宗征遼,以為前軍總管。軍次白雀城,被槊中腰,瘡重疾甚。太宗親為傅藥,及城破,敕求得傷何力者,付何力令自殺之。何力奏曰:「犬馬猶為主,況於人乎?彼為其主致命,冒白刃而刺臣者,是義勇士也。不相識,豈是冤仇?」遂捨之。   裴玄本好諧謔,為戶部郎中。時左僕射房玄齡疾甚,省郎將問疾,玄本戲曰:「僕射病可,須問之;既甚矣,何須問也?」有泄其言者。既而隨例候玄齡,玄齡笑曰:「裴郎中來,玄齡不死矣。」   劉童為御史、東都留臺,時蘭謩為留守,輒役數百人修宮內。劉童為盛夏不宜擅役工力,謩拒之曰:「別奉進旨。」童奏之,詔決謩二十下,謫嶺南。童後因他事左授臨朐令。時有敕令上佐縣令送租,謩已為司農卿,知出納。謩雅知童清介,不以曩事嫌惡,乃召倉吏謂之曰:「劉侍御頃在憲司,革非懲違,今親自送租,固無瑕玷。數州行納,與劉侍御同行,亦必無欠折。」一切令受納,更無所問。時人賞謩忠恕。(註:劉名靈童。)   蘇良嗣為洛州長史,坐妻犯贓,左遷冀州刺史。及事釋,妻妹詣良嗣,初無恨色,謂之曰:「牧守遷轉出入是常,不聞有所累也。」後為荊州長史,高宗使中宮緣江採異竹,植於苑內。中官科船載行,所在縱暴。還過荊州,良嗣因之上疏切諫。高宗謂則天曰:「吾約束不嚴整,果為良嗣所怪乎!」詔慰諭,便令棄竹於江中。荊州舊有河東寺,後梁蕭詧為其兄河東王所造,良嗣見而驚曰:「此在江漢之間,與河東有何關涉?」遂奏改之。良嗣寡學,深為人所笑。   盧承慶為吏部尚書,總章初,校內外官考。有一官督運,遭風失米,承慶為之考曰:「臨運損糧,考中下。」其人容止自若,無一言而退。承慶重其雅量,改注曰:「非力所及,考中中。」既無喜容,亦無愧詞。又改曰:「寵辱不驚,考中上。」眾推承慶之弘恕。   皇甫文備與徐有功同案制獄,誣有功黨逆人,奏成其罪。後文備為人所告,有功訊之在寬。或謂有功曰:「彼曩將陷公於死,今公反欲出之,何也?」有功曰:「爾所言者,私忿;我所守者,公法。安得以私害公乎?」   婁師德,弱冠進士擢第。上元初,吐蕃強盛,詔募猛士以討之,師德以監察御史應募。高宗大悅,授朝散大夫,專總邊任。前後四十餘年,恭勤接下,孜孜不怠,而朴忠沉厚,心無適莫。狄仁傑入相也,師德密薦之。及為同列,頗輕師德,頻擠之外使。師德知之而不憾。則天覺之,問仁傑曰:「師德賢乎?」對曰:「為將謹守,賢則臣不知。」又問:「師德知人乎?」對曰:「臣嘗同官,未聞其知人。」則天曰:「朕之用卿,師德實薦也,亦可謂知人矣。」仁傑大慚而退,歎曰:「婁公盛德,我為其所容,莫窺其際也。」當危亂之朝,屠滅者接踵,而師德以功名終始,識者多之。初,師德在廟堂,其弟某以資高拜代州都督,將行,謂之曰:「吾少不才,位居宰相,汝今又得州牧,叨據過分,人所嫉也。將何以終之?」弟對曰:「自今雖有唾某面者,亦不敢言,但自拭之,庶不為兄之憂也。」師德曰:「此適為我憂也。夫前人唾者,發於怒也。汝今拭之,是逆前人怒也。唾不拭將自乾,何如笑而受之?」弟曰:「謹受教。」師德與人不競,皆此類也。   楊再思為玄武尉,使於京,舍於客院。盜者竊其囊袋,邂逅遇之,盜者謝罪。再思曰:「足下有遺行,勿復聲,恐傍人害足下。但留公文,餘並仰遺。」不形顏色。時人莫測其量。累官至納言。則天朝,旱澇,輒閉坊市南門以禳之。再思晨入朝,值一重車,將牽出西門。峻而又滑,馭者遽叱牛不前,乃罵曰:「一群癡宰相,不能和得陰陽而閉坊門,遣我匯行如此辛苦!」再思徐謂之曰:「你牛亦自弱,不得嗔他宰相。」   陸象先為蒲州刺史,有小吏犯罪,但慰勉而遣之。錄事曰:「此例皆合與杖。」象先曰:「人情相去不遠,此豈不解吾意。若論必須行杖,當自汝始。」錄事慚懼而退。常謂人曰:「天下本自無事,只是愚人擾之,始為煩耳。但靜其源,何憂不簡?」前後歷典數州,其政如一,人吏咸思之。   端午日,玄宗賜宰臣鐘乳。宋璟既拜賜,而命醫人煉之。醫請將歸家煉,子弟諫曰:「此乳珍異,他者不如,今付之歸,恐招欺換。」璟誡之曰:「自隱爾心然,疑他心耶?仗信示誠,猶恐不至,矧有猜責,豈可得乎?」 第十六章 知微   隋吏部侍郎高構,典選銓綜,至房玄齡、杜如晦,愕然正視良久,降價抗禮,延入內齋共食,謂之曰:「二賢當興王佐命,位極人臣。杜年稍減於房耳。願以子孫為托。」因謂裴矩曰:「僕閱人多矣,未見此賢。」嗟仰不已。貞觀初,如晦終右僕射,玄齡至司空,咸如構言。   房玄齡與杜如晦友善,慨然有匡主濟時之志。開皇中,隨父彥謙至長安。時天下宴安,論者以為國祚無疆。玄齡密告彥謙曰:「隋帝盜有天下,不為後嗣長計,混淆嫡庶,使相傾奪。今雖清平,其亡可翹足而待。」彥謙驚止之,因謂友人李少適曰:「主上性多忌刻,不納諫爭。太子卑弱,諸王擅威。唯行苛酷之政,不弘遠之大略。今雖少安,吾憂其危亂矣。」少適以為不然。大業之季,其言皆驗。及義師濟河,玄齡杖策謁於軍門,太宗以為謀生,每歎曰:「昔光武云:『自吾得鄧禹,人益親。』寡人有玄齡,亦猶禹也。」佐平天下,及終相位,凡三十二年,號為賢相,然無跡可尋。為唐宗臣,宜哉!   李靖既平突厥,傾其種落,言於太宗曰:「陛下五十年後,當憂北邊。」至高宗末,突厥果為患。突厥初平,溫彥博議遷其人於朔方,以實空虛之地。魏徵以為不可,曰:「夷不亂華,非長久之計。」開元中,六胡果叛,咸如徵言。   李勣,少與鄉人翟讓聚眾為盜,以李密為主,言於密曰:「天下大亂,本為飢苦。若得黎陽一倉,大事濟矣。」遂襲取之。時在飢餓,就倉者數十萬人。魏徵、高季輔、杜正倫、郭孝恪皆客游,勣一見便加禮敬,引之臥內,談謔無倦。及平武牢,獲戴冑,亟推薦,咸至大官。時稱勣有知人之鑒。   侯君集得倖於太宗,命李靖教其兵法。既而奏曰:「李靖將反,至隱微之際,輒不以示臣。」太宗以讓靖,靖對曰:「此君集反耳。今中夏乂安,臣之所教,足以安制四夷矣。今君集求盡臣之術者,是將有異志焉!」時靖為左僕射,君集為兵部尚書,俱自朝還省。君集馬過門數步而不覺,靖謂人曰:「君集意不在人,必將反矣。」至十七年四月,大理囚紇乾承基告太子承乾、漢王元昌與侯君集反。太宗大驚,亟命召之,以出期不鞠問,且將貰其死。群臣固爭,遽請斬之,以明大法。謂之曰:「與公長訣矣!」遂歔欷下泣。君集亦自投於地,遂戮於四達之衢。君集謂監者曰:「君集豈反者乎?」蹉跌至此。昔自潘邸早承羈紲,擊滅二虜,頗有微功。為言於陛下,乞令一子以主禋祀。」太宗特原其妻並一子為庶人,流之嶺南。   馬周,雅善敷奏,動無不中。岑文本謂人曰:「吾觀馬周論事多矣,援引事類,揚搉古今,舉要刪蕪,言辯而理切。奇鋒高論,往往間出,聽之靡靡,令人忘倦。然鳶肩火色騰上,必速死,恐不能久矣。」無何而卒,如文本言。   秦叔寶,屬隋將來護兒帳內,寶母死,護兒遣使弔之。軍吏咸怪曰:「士卒遭喪多矣,將軍未嘗降問,弔叔寶何也?」護兒曰:「此人勇有志節,吾豈以卑賤處之。」叔寶後事李密,密收入王充。程齕金謂叔寶曰:「充好為咒誓,乃師老嫗耳,豈是撥亂主乎?」後充拒王師,二人統兵戰,馬上揖充而降。太宗甚重之,功名克成,死於牖下,皆萬人敵也。   太宗破高麗於安市城東南,斬首二萬餘級,降者二萬餘人,俘獲牛馬十萬餘匹。因名所幸山為「駐蹕山」。許敬宗為文刻石紀功焉。中書舍人敬播曰:「聖人與天地合德,山名駐蹕,此蓋天意鑾輿不復更東矣。」自七月攻安市,城拔,乃班師焉。   魏王泰有寵於太宗,所給月料逾於太子。褚遂良諫曰:「聖人制禮,尊嫡卑庶。故立嫡以長,謂之儲君,其所承也,重矣。俾用物不計,與王者共之。庶子雖賢,不是正嫡。先王所以塞嫌疑之漸,除禍亂之源。伏見儲君料物翻少魏王,陛下非所以愛子也。」文多不盡載,太宗納之。   李義府,僑居於蜀,袁天罡見而奇之,曰:「此郎君貴極人臣,但壽不長耳。」因請舍之,托其子曰:「此子七品相,願公提挈之。」義府許諾,因問:「天綱壽幾何?」對曰:「五十二外,非所知也。」安撫使李大亮、侍中劉洎等連薦之,召見,試令詠鳥,立成,其詩曰:「日裡颺朝彩,琴中半夜啼。上林許多樹,不借一枝棲。」太宗深賞之,曰:「我將全樹借汝,豈惟一枝。」自門下典儀,超拜監察御史,其後位壽,咸如天綱之言。   李嗣貞,嘗與朝列同過太清觀,道士劉概輔儼為設樂。嗣貞曰:「此樂宮商不和,君臣相阻之徵也。角徵失次,父子不和之兆也。殺聲既多,哀調又苦,若國家無事,太子受其咎矣。」居數月,章懷太子果為則天所構,廢為庶人,死於巴州。劉概輔儼奏其事,自始平令,擢為太常丞也。   魏元忠,本名貞宰,儀鳳中以封事召見。高宗與語,無所屈撓,慰喻遣之。忠不舞蹈而出,高宗目送之,謂中書令薛元超曰:「此書生雖未解朝庭禮儀,名以定體,真宰相也。」則天時為酷吏羅織下獄,有詔出之,小吏先聞以告。元忠驚喜,問:「汝名何?」曰:「元忠。」乃改名為元忠也。   裴行儉,少聰敏多藝,立功邊陲,克凶醜。及為吏部侍郎,賞拔蘇味道、王勮,曰:「二公後當相次掌鈞衡之任。」勮,勃之兄也。時李敬玄盛稱王勃、楊炯等四人,以示行儉,曰:「士之致遠,先器識而後文藝也。勃等雖有才名,而浮躁淺露,豈享爵祿者楊稍似沉靜,應至令長,並鮮克令終。」卒如其言。   王及善為文昌左相國,因內宴,見張易之兄弟恃寵,無人臣禮,數奏抑之。則天不悅,謂及善曰:「卿既無事,更有游宴。但檢校閣中,不須去也。」及善因請假月餘,則天不之問。及善歎曰:「豈有宰相而天子得一月不見乎事可知矣。」乃乞骸骨。   李迥秀任考功員外,知貢舉。有進士姓崔者,文章非佳,迥秀覽之良久,謂之曰:「第一:清涼崔郎,儀貌不惡,鬚眉如戟,精彩甚高,出身處可量,豈必要須進士?」再三慰諭而遣之,聞者大噱焉。   玄宗東封回,右丞相張說奏言:「吐蕃醜逆,誠負萬誅,然國家久事征討,實亦勞心。今甘、涼、河、鄯,征發不息,已數十年於茲矣。雖有克捷,亦有敗軍,此誠安危之時也。聞其悔過請和,惟陛下許其稽顙,以息邊境,則蒼生幸甚。」玄宗曰:「待與王君敻籌之。」說出,謂源乾曜曰:「君敻勇而無謀,好兵以求相。兩國和好,何以為功彼若入朝,則吾計不行矣。」竟如其言。說懼君敻黷兵,終致傾覆。時雋州獲鬥羊,因上《鬥羊表》以諷焉。玄宗不納。至十五年九月,吐蕃果犯瓜州,殺刺史田元獻,並害君敻父,大殺掠男女,取軍貲倉糧而去。君敻馳赴肅州以襲之,還至甘州鞏筆驛,為吐蕃所擊,師徒大敗,君敻死之,咸如說言。 第十七章 聰敏   貞觀中,有雄雉集於東宮明德殿,太宗問群臣曰:「是何祥也。」褚遂良對曰:「昔秦文公時,有童子化為雉,雌者鳴於陳倉,雄者鳴於南陽,童子言曰:『得雄者王,得雌者霸。』文公以為寶雞祀。漢光武膺得雄之祥,遂起南陽而有四海。陛下舊封秦王,故雄雉見於秦地,所以彰明德也。」太宗悅曰:「立身之道,不可無學。遂良博識,深可重也。」   秦府倉曹李守素尤諳氏族,時人號為「肉譜」。虞世南語人曰:「昔任彥升善譯經籍,稱為『五經笥』,今宜改倉曹為『人物志』。」   太宗嘗出行,有司請載書以從。太宗曰:「不須,虞世南在,此行秘書也。」南為秘書監,於省後堂集群書中奧義,皆應用者,號《北堂書鈔》。今此堂猶存,其書盛行於代。   盧莊道,年十三,造於父友高士廉,以故人子引坐。會有獻書者,莊道竊窺之,請士廉曰:「此文莊道所作。」士廉甚怪之,曰:「後生何輕薄之行!」莊道請諷之,果通。復請倒諷,又通。士廉請敘良久,莊道謝曰:「此文實非莊道所作,向窺記之耳。」士廉即取他文及案牘試之,一覽倒諷,並呈己作文章。士廉具以聞,太宗召見,策試,擢第十六,授河池尉。滿,復製舉,擢甲科。召見,太宗識之曰:「此是朕聰明小兒耶!」授長安尉。太宗將錄囚徒,京宰以莊道幼年,懼不舉,欲以他尉代之。莊道不從,但閒瑕不之省也。時繫囚四百餘人,令丞深以為懼。翌日,太宗召囚,莊道乃徐狀以進,引諸囚入。莊道評其輕重,留繫月日,應對如神。太宗驚異,即日拜監察御史。   馮智戴,高州首領盎之子。貞觀初,奉盎並入朝。太宗聞其善兵法,試指山際雲以問之曰:「其下有賊,今日可擊否?」對曰:「可擊。」問:「何以知之?」對曰:「雲形似樹,日辰在金;金能制木,擊之必勝。」太宗奇之,授左武衛將軍。   王義方,博學有才華,杖策入長安,數月,名動京師。敕宰相與語,侍中許敬宗以員外郎獨孤悊有詞學,命與義方譚及史籍,屢相詰對。義方驚曰:「此郎何姓?」悊曰:「獨孤。」義方曰:「識字耶!」悊不平之,左右亦憤憤。斯須復相詰,乃錯亂其言,謂悊曰:「長孫識字耶!」若此者再三,悊不勝忿怒,對敬宗毆之。敬宗曰:「此拳雖俊,終不可為。」乃黜悊,拜義方為侍御史。   賈嘉隱,年七歲,以神童召見。時太尉長孫無忌、司空李勣於朝堂立語,李戲之曰:「吾所倚者何樹?」嘉隱對曰:「松樹。」李曰:「此槐也,何忽言松?」嘉隱曰:「以公配木,則為松樹。」無忌連問之曰:「吾所倚者何樹?」嘉隱曰:「槐樹。」無忌曰:「汝不能復矯對耶!」嘉隱應聲曰:「何須矯對,但取其以鬼配木耳。」勣曰:「此小兒作獠面,何得如此聰明?」嘉隱又應聲曰:「胡面尚為宰相,獠面何廢聰明!」勣狀貌胡也。   費言忠,數歲記諷書,一日萬言。七歲神童擢第,事親以孝聞,遷監察御史。時有事遼海,委以支度軍糧,還奏便宜,遷侍御史。高宗問遼東事急,言忠奏:「遼東可平。」畫其山川地勢,皆如目見。又問諸將所能,言忠對曰:「李勣先朝舊臣,聖鑒所委。龐同善雖非鬥將,所持軍嚴整。薛仁貴勇冠三軍,名可震敵。高偘儉素自處,中果有謀。契苾何力沉毅持重,有統御才,頗、剪之儔。諸將夙夜小心,忠身憂國,莫逮於李勣。」高宗深納之,累遷吏部員外。   魏奉古,制舉推第,授雍丘尉。嘗日公宴,有客草序五百言。奉古覽之曰:「皆舊文。」援筆倒疏之。草序者默然自失,列坐撫掌。奉古徐笑曰:「適覽記之,非舊習也。」由是知名。時姚珽蒞汴州,群寮畢謁。珽召奉古前,曰:「此聰明尉耶!」他日,持廄目令示奉古。奉古一覽便諷千餘。珽驚起曰:「仕宦四十年,未嘗見此。」終兵部侍郎。   裴琰之,弱冠為同州司戶,但以行樂為事,略不視案牘。刺史李崇儀怪之,問戶佐,戶佐對:「司戶小兒郎,不閒書判。」數日,崇儀謂琰之曰:「同州事物殷繫,司戶尤甚。公何不別求京官,無為滯此司也。」琰之唯諾。復數日,曹事委積。眾議以為琰之不知書,但遨遊耳。他日,崇儀召入,勵而責之。琰之出問戶佐曰:「文案幾何?」對曰:「急者二百餘道。」琰之曰:「有何多,如此逼人?」命每案後連紙十張,令五六人供研墨點筆。琰之不上廳,語主案者略言其事意,倚柱而斷之,詞理縱橫,文筆燦爛,手不停綴,落紙如飛。領州官寮,觀者如堵。既而回案於崇儀,崇儀曰:「司戶解判耶?」戶佐曰:「司戶大高手筆。」仍未之奇也。比四五案,崇儀悚怍,召琰之,降階謝曰:「公詞翰若此,何忍藏鋒,以成鄙夫之過?」由此名動一州。數日,聞於京邑,除雍州判司。子漼,開元中為吏部尚書。   李嗣真,聰敏多才能,以許州判佐直弘文館。高宗東封還,幸孔子廟,詔贈太師,命有司為祝文。司文郎中富少穎、沙直撰進,不稱旨,御筆瀎破,付左寺丞。賀蘭敏之以下戰慄,遽召嗣真,岝筆立成。其章句云:「庶能不遣百代,助損益而可知;求鑒千年,同比肩而為友。」高宗覽之,問曰:「誰作此文?」有司言:「嗣真。」高宗曰:「此人▉郍解我意,遂有此句!」詔加兩階。時敏之恃寵驕盈,嗣真審其必敗,謂所親曰:「久蔭大樹,或有顛墜,吾屬無賴矣。」因飢年,諷執政求出,為義烏令。敏之,則天姊子也,無何果敗。   天授中,壽春郡王成器等五人同日冊命。有司忘載冊文,及百寮在列,方知闕禮。宰臣以下,相顧失色,中書舍人王劇立召小吏五人,各執筆,口授分寫,斯須而畢。詞理典贍,舉朝歎伏。   唐休璟為靈武大總管,諳練邊事,自碣石西逾四鎮,綿亙萬里,山川要害,皆記在目前。先是,突厥與諸蕃相攻,安西道絕。表奏押至,則天令宰臣商度事宜。休璟俄頃草奏,便施行。居十餘日,安西道果奏請兵馬應接,程期一如所畫。則天謂休璟曰:「恨用卿晚。」乃委以政事,謂魏元忠等曰:「休璟諳練邊事,卿等十當一也。」   玄宗幸成都,給事中裴士淹從。士淹聰悟柔順,頗精歷代史。玄宗甚愛之,馬上偕行,得備顧問。時肅宗在鳳翔,每有大除拜,輒啟聞。房琯為將,玄宗曰:「此不足以破賊也。」歷評諸將,並云「非滅賊材。」又曰:「若姚崇在,賊不足滅也。」因言崇之宏才遠略。語及宋璟,玄宗不悅曰:「彼賣直以沽名耳。」曆數十餘人,皆當其目。至張九齡,亦甚重之。及言李林甫,曰:「妒賢嫉能,亦無敵也。」士淹因啟曰:「既知,陛下何用之久耶!」玄宗默然不應。 第十八章 文章   杜淹為天策府兵曹,楊文乾之亂,流越巂。太宗戡內難,以為御史大夫,因詠雞以致意焉。其詩曰:「寒食東郊道,陽溝競草籠。花冠偏照日,芥羽正生風。顧敵知心勇,先鳴覺氣雄。長翹頻掃陣,利距屢通中。飛毛遍綠野,灑血漬方叢。雖云百戰勝,會自不論功。」淹聰辯多才藝,與韋福嗣為莫逆之友,開皇中,相與謀曰:「主上好嘉遁,蘇威以幽人見擢,盍各效之。」乃俱入太白,佯言隱逸。隋文帝聞之,謫戍江表。後還鄉里,以經籍自娛。吏部郎中高構知名,表薦之,大業末為御史中丞。洛陽平,將委質於隱太子,房玄齡恐資敵,遂啟用之。尋判吏部尚書,參議政事。   太宗在洛陽,宴群臣於積翠池。酒酣,各賦一事。太宗賦《尚書》曰:「日昃玩百篇,臨燈披五典。夏康既逸怠。商辛亦沉湎。恣情昏主多,克己明君鮮。滅身資累惡,成名由積善。」魏徵賦西漢曰:「受降臨軹道,爭長趣鴻門。驅傳渭橋上,觀兵細柳屯。夜燕經栢谷,朝游出杜原。終藉叔孫禮,方知天子尊。」太宗曰:「魏徵每言,必約我以禮。」   李百藥,德林之子,才行相繼,海內名流莫不宗仰。藻思沉蔚,尤工五言。太宗常制《帝京篇》,命其和作,歎其精妙,手詔曰:「卿何身之老而才之壯,何齒之宿而意之新?」及懸車告老,怡然自得,穿地築山,以詩酒自適,盡平生之意。高宗承貞觀之後,天下無事,上官儀獨為宰相,嘗凌晨入朝,循洛水堤,步月徐轡,詠詩曰:「脈脈大川流,驅馬歷長洲。鵲飛山月曙,蟬噪野雲秋。」音韻淒響,群公望之如神仙焉。   華陰楊炯與絳州王勃、范陽盧照鄰、東陽駱賓王,皆以文詞知名海內,稱為「王楊盧駱」。炯與照鄰則可全,而盈川之言為不信矣。張說謂人曰:「楊盈川之文,如懸河注水,酌之不竭,既優於盧,亦不減王。恥居王後則信然,愧在盧前則為誤矣。」   蘇味道使嶺南,聞崔馬二侍御入省,因寄詩曰:「振鷺齊飛日,遷鶯遠聽聞。明光共待漏,清鑒各披云。喜得廊廟舉,嗟為臺閣分。皎林懷柏悅,新幄阻蘭孫。冠去神羊影,車連瑞雉群。獨憐南斗外,空仰列星文。」味道富才華,代以文章著稱,累迂鳳閣侍郎、知政事,與張錫俱坐法,繫於司刑寺。所司以上相之貴,所坐事雖輕,供待甚備。味道終不敢當,不乘馬,步至繫所,席地而臥,蔬食而已。錫乘馬至寺,舍二品院,氣色自若,帷屏飲膳,無忝平居。則天聞之,免味道,而放錫於嶺南。   劉懷一有才藻,自瀛州司法拜右臺殿中。時右臺監察鄧茂遷左臺殿中,懷一贈之詩曰:「惟昔參多世,無雙仰異材。鷹鸇同放逐,鵷鷺忝游陪。入任光三命,遷榮歷二臺。隔牆欽素躅,對閣限清埃。紫署春光早,蘭闈曙色催。誰憐夕陽至,空想鄧林隈。」   呂太一拜監察御史裡行,自負才華而不即真,因詠院中竹葉以寄意焉。其詩曰:「濯濯當軒竹,青青重歲寒。心貞徒見賞,擇小未成竿。」同列張沈和之曰:「聞君庭竹詠,幽意歲寒多。歎息為冠小,良工將奈何?」後遷戶部員外。戶部與吏部鄰司,吏部移牒戶部,令牆宇悉豎棘,以防令史交通。太一牒報曰:「眷彼吏部,銓綜之司,當須簡要清通,何必豎離插棘。」省中賞其俊拔。   賀遂亮與韓思彥同在憲臺,欽思彥之風韻,贈詩曰:「意氣百年內,平生一寸心。欲交天下士,未面一虛襟。君子重名義,貞道冠衣簪。風雲行可托,懷抱自然深。落霞靜霜景,墜葉下風林。若上南登岸,希訪北山岑。」思彥酬之曰:「古人一言重,常謂百年輕。今投歡會面,顧眄盡平生。簪裾非所托,琴酒冀相並。累日同游處,通宵款素誠。霜飄知柳脆,雪昌覺松貞。願言何所道,幸得歲寒名。」   張宣明,有膽氣,富詞翰,嘗山行見孤松,賞玩久之,乃賦詩曰:「孤松鬱山椒,肅爽凌平霄。既挺千丈幹,亦生百尺條。青青恒一色,落落非一朝。大庭今已構,惜哉無人招。寒霜十二月,枝葉獨不凋。」鳳閣舍人梁載言賞之,曰:「文之氣質,不減於長松也。」宣明為郭振判官,使至三姓咽面,因賦詩曰:「昔聞班家子,筆硯忽然投。一朝撫長劍,萬里入荒陬。豈不厭艱險,只思清國仇。出川去何歲,霜露幾逢秋。玉塞已遐廓,鐵關方阻修。東都日窅窅,西海此悠悠。卒使功名建,長封萬里侯。」時人稱為絕唱。   李嶠,少負才華,代傳儒學,累官成均祭酒、吏部尚書三,知政事,封鄭國公。長壽三年,則天徵天下銅五十萬餘斤,鐵三百三十餘萬,錢二萬七千貫,於定鼎門內鑄八稜銅柱,高九十尺,徑一丈二尺,題曰「大周萬國述德天樞」,紀革命之功,貶皇家之德。天樞下置鐵山,銅龍負載,獅子、麒麟圍繞。上有雲蓋,蓋上施盤龍以托火珠,珠高一丈,圍三丈,金彩熒煌,光侔日月。武三思為其文,朝士獻詩者不可勝紀。唯嶠詩冠絕當時,其詩曰:「轍跡光西崦,勛名紀北燕。何如萬國會,諷德九門前。灼灼臨黃道,迢迢入紫煙。仙盤正下露,高柱欲承天。山類叢雲起,珠疑大火懸。聲流塵作劫,業固海成田。聖澤傾堯酒,熏風入舜弦。欣逢下生日,還偶上皇年。」後憲司發嶠附會韋庶人,左授滁州別駕而終。開元初,詔毀天樞,發卒銷爍,彌月不盡。洛陽尉李休烈賦詩以詠之曰:「天門街里倒天樞,火急先須禦火珠。計合一條絲線挽,何勞兩縣索人夫。」先有訛言云:「一條線挽天樞。」言其不經久也。故休烈之詩及之。士庶莫不諷詠。天樞之地,韋庶人繼造一臺,先此毀拆。   則天初革命,大搜遺逸,四方之士應制者向萬人。則天御洛陽城南門,親自臨試。張說對策,為天下第一。則天以近古以來未有甲科,乃屈為第二等。其驚句曰:「昔三監玩常,有司既糾之以猛;今四罪咸服,陛下宜濟之以寬。」拜太子校書,仍令寫策本於尚書省,頒示朝集及蕃客等,以光大國得賢之美。   陸餘慶孫海,長於五言詩,甚為詩人所重。性峻不附權要,出牧潮州,但以詩酒自適,不以遠謫介意。題奉國寺詩曰:「新秋夜何爽,露下風轉淒。一聲竹林裡,千燈花塔西。」題龍門寺詩曰:「窗燈林靄裡,聞磬水聲中。更籌半有會,爐煙滿夕風。」人推其警策。   長壽中,有滎陽鄭蜀賓,頗善五言,竟不聞達。老年方授江左一尉,親朋餞別於上東門,蜀賓賦詩留別,曰:「畏途方萬里,生涯近百年。不知將白首,何處入黃泉?」酒酣自詠,聲調哀感,滿座為之流涕。竟卒於官。   神龍之際,京城正月望日,盛飾燈影之會。金吾弛禁,特許夜行。貴游戚屬,及下隸工賈,無不夜遊。車馬駢闐,人不得顧。王主之家,馬上作樂,以相誇競。文士皆賦詩一章,以紀其事。作者數百人,惟中書侍郎蘇味道、吏部員外郭利貞、殿中侍御史崔液三人為絕唱。味道詩曰:「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游妓皆穠李,行歌盡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利貞曰:「九陌連燈影,千門度月華。傾城出寶騎,匝路轉香車。爛熳唯愁曉,周旋不問家。更逢清管發,處處落梅花。」液曰:「今年春色勝常年,此夜風光正可憐。鳷鵲樓前新月滿,鳳凰臺上寶燈燃。」文多不盡載。   劉希夷,一名挺之,汝州人。少有文華,好為宮體,詞旨悲苦,不為時所重。曾搊琵琶,嘗為《白頭翁詠》,曰:「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既而自悔,曰:「我此詩似讖,與石崇『白首同所歸』何異也?」乃更作一句云:「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既而歎曰:「此句復似向讖矣,然死生有命,豈復由此!」乃兩存之。詩成未週歲,為奸所殺。或云宋之問害之。後孫翌撰《正聲集》以希夷為集中之最,由是稍為時人所稱。   張文成,以詞學知名,應下筆成章、才高位下、詞摽文苑等三入科,俱登上第,轉洛陽尉。故有《詠燕》詩,其末章云:「變石身猶重,銜泥力尚微。從來赴甲第,兩起一雙飛。」時人無不諷詠。累遷司門員外。文成凡七應舉,四參選,其判策皆登甲第科。員半千謂人曰:「張子之文如青銅錢,萬揀萬中,未聞退時。」故人號「青銅學士。」久視中,太官令馬仙童陷默啜,問:「張文成何在?」仙童曰:「自御史貶官。」默啜曰:「此人何不見用也?」後暹羅、日本使入朝,咸使人就寫文章而去。其才遠播如此。   魏求己,自御史左授山陽丞,為詩曰:「朝升照日檻,夕次下烏臺。風竿一邈,月樹幾徘徊。翼向高標斂,聲隨下調哀。懷燕首自白,非是為年催。」鄭繇少工五言,開元初,山範為岐州刺史,繇為長史。範失白鷹,深所愛惜,因為《失白鷹詩》以致意焉。其詩曰:「白晝文章亂,丹霄羽翮齊。雲間呼暫下,雪裡放還迷。梁苑驚池鶩,陳倉拂野雞。不知遼廓外,何處別依棲。」甚為時所諷詠。子審,亦以文章知名。   玄宗朝,張說為麗正殿學士,嘗獻詩曰:「東壁圖書府,西垣翰墨林。諷《詩》關國體,講《易》見天心。」玄宗深佳賞之。優詔答曰:「得所進詩,甚為佳妙,《風》《雅》之道,斯焉可觀。並據才能,略為贊述,具如別紙,宜各領之。」玄宗自於彩箋上八分書,說贊曰:「德重和鼎,功逾濟川。詞林秀髮,翰苑光鮮。」其徐堅以下,並有贊述,文多不盡載。   張說、徐堅同為集賢學士十餘年,好尚頗同,情契相得。時諸學士凋落者眾,唯說、堅二人存焉。說手疏諸人名,與堅同觀之。堅謂說曰:「諸公昔年皆擅一時之美,敢問孰為先後?」說曰:「李嶠、崔融、薛稷、宋之問,皆如良金美玉,無施不可。富嘉謩之文,如孤峰絕岸,壁立萬仞,叢雲鬱興,震雷俱發,誠可畏乎!若施於廊廟,則為駭矣。閻朝隱之文,則如麗色靚妝,衣之綺繡,燕歌趙舞,觀者忘憂。然類之《風》、《雅》,則為俳矣。」堅又曰:「今之後進,文詞孰賢。」說曰:「韓休之文,有如太羹玄酒,雖雅有典則,而薄於滋味。許景先之文,有如豐肌膩體,雖穠華可愛,而乏風骨。張九齡之文,有如輕縑素練,雖濟時適用,而窘於邊幅。王翰之文,有如瓊林玉斝,雖爛然可珍,而多有玷缺。若能箴其所闕,濟其所長,亦一時之秀也。」 第十九章 著述   太宗欲見前代帝王事得失以為鑒戒,魏徵乃以虞世南、褚遂良、蕭德言等采經史百家之內嘉言善語,明王暗君之跡,為五十卷,號《群書理要》,上之。太宗手詔曰:「朕少尚威武,不精學業,先王之道,茫若涉海。覽所撰書,博而且要,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使朕致治稽古,臨事不惑。其為勞也,不亦大哉!」賜徵等絹千匹,彩物五百段。太子諸王,各賜一本。   貞觀中,紀國寺僧慧靜撰《續英華詩》十卷,行於代。慧靜嘗言曰:「作之非難,鑒之為貴。吾所搜揀,亦《詩》三百篇之次矣。」慧靜俗姓房,有藻識。今復有詩篇十卷,與《英華》相似,起自梁代,迄於今朝,以類相從,多於慧靜所集,而不題撰集人名氏。   江淮間為《文選》學者,起自江都曹憲。貞觀初,揚州長史李襲譽薦之,徵為弘文館學士。憲以年老不起,遣使即家拜朝散大夫,賜帛三百匹。憲以仕隋為秘書,學徒數百人,公卿亦多從之學,撰《文選音義》十卷,年百餘歲乃卒。其後句容許淹、江夏李善、公孫羅相繼以《文選》教授。開元中,中書令蕭嵩以《文選》是先代舊業,欲注釋之。奏請左補闕王智明、金吾衛佐李玄成、進士陳居等注《文選》。先是,東宮衛佐馮光震入院校《文選》,兼復注釋,解「蹲鴟」云:「今之芋子,即是著毛蘿蔔。」院中學士向挺之、蕭嵩撫掌大笑。智明等學術非深,素無修撰之藝,其後或遷,功竟不就。   太宗謂監修國史房玄齡曰:「比見前後漢史,載揚雄《甘泉》、《羽獵》,司馬相如《子虛》、《上林》,班固《兩都賦》,此既文體浮華,無益勸戒,何瑕書之史策今有上書論事,詞理可裨於政理者,朕或從或不從,皆須備載。」   代有釋曇剛制《山東士大夫類例》三卷,其假冒者悉不錄,署云「相州僧曇剛撰」。左散騎常侍柳沖,亦明氏族,中宗朝為相州刺史,詢問舊老,咸云自隋朝以來,不聞有僧曇剛。蓋懼見害於時,而匿其名氏耳。   開元初,左庶子劉子玄奏議,請廢鄭子《孝經》,依孔注;《老子》請停河上公注,行王弼注;《易傳》非子夏所造,請停。引今古為證,文多不盡載。其略曰:「今所行《孝經》,題曰鄭氏,爰在近古,皆云是鄭玄,而魏晉之朝無有此說。後魏、北齊之代,立於學宮。蓋虜俗無識,故致斯謬。今驗《孝經》,非鄭玄所注。河上公者,漢文帝時人,庵於河上,因以為號,以所注《老子》授文帝,因沖空上天。此乃不經之鄙言,習俗之虛語。案《藝文志》,注《老子》有三家,而無河上公注。雖使才別朱紫,粗分菽麥,亦皆嗤其過謬,況有識者乎《藝文志》,《易》有十三家,而無子夏傳。」子玄爭論,頗有條貫,會蘇宋文吏,拘於流俗,不能發明古義,竟排斥之。深為識者所歎。   梁載言《十道志》解南城山,引《後漢書》云:「鄭玄遭黃巾之難,客於徐州。今者有《孝經序》,相承云鄭氏所作。其序曰:「僕避難於南城山,棲遲岩石之下,念昔先人,餘暇述夫子之志而注《孝經》。」蓋康成胤孫所作也。陸德明亦云:「案鄭志及《晉中經簿》並無,唯晉穆帝集講《孝經》,云以鄭注為主。」今驗《孝經注》,與康成所注五經體並不同。則劉子玄所論,信有徵矣。   蕭何封酇侯,先儒及顏師古以酇為南陽築陽之城。築陽今屬襄州。竊以凡封功臣,多就本土,蓋欲榮之也。張良封留侯,是為成例。案班固何須穿鑿,更制別音乎?   劉子玄直史館,時宰臣蕭至忠、紀處訥等並監修國史。子玄以執政秉權,事多掣肘,辭以著述無功,求解史任。奏記於至忠等,其略曰:「伏見每汲汲於勸誘,勤勤於課責,云:『經籍事重,努力用心。』或歲序已奄,何時輟手。綱維不舉,督課徒勤。雖威以刺骨之刑,勖以懸金之賞,終不可得也。語云:『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僕所以比者,布懷知己,歷訟群公,屢辭載筆之官,欲罷記言之職者,正為此耳。當今朝號得人,國稱多士。蓬山之下,良直比肩;芸閣之間,英奇接武。僕既功虧刻鵠,筆未獲麟,徒殫太官之膳,虛索長安之米。乞以本職,還其舊居,多謝簡書,請避賢路。」文多不盡載。至忠惜其才,不許。宗楚客惡其正直,謂諸史官曰:「此人作書如是,欲置我於何地?」子玄著《史通》二十篇,備陳史冊之體。   開元十年,玄宗詔書院撰《六典》以進。時張說為麗正學士,以其事委徐堅。沉吟歲餘,謂人曰:「堅承乏,已曾七度修書,有憑准皆似不難。唯《六典》,歷年措思,未知所從。」說又令學士毋嬰等,檢前史職官,以今式分入六司,以今朝《六典》,象周官之制。然用功艱難,綿曆數載。其後張九齡委陸善經,李林甫委苑咸,至二十六年,始奏上。百寮陳賀,迄今行之。   開元十二年,沙門一行造《黃道游儀》以進。玄宗親為之序,文多不盡載。其略曰:「孰為天大,此焉取則。均以寒暑,分諸晷刻。盈縮不愆,列舍不忒。制器垂象,永鑒無惑。」因遣太史官馳往安南及蔚州測候日影,經年乃定。   玄宗謂張說曰:「兒子等欲學綴文,須檢事及看文體。《御覽》之輩,部帙既大,尋討稍難。卿與諸學士撰集要事並要文,以類相從,務取省便,令兒子等易見成就也。」說與徐堅、韋述等編此進上,詔以《初學記》為名。賜修撰學士束帛有差,其書行於代。   道家有庚桑子者,代無其書。開元末,襄陽處士王源撰《亢倉子》兩卷以補之。序云:「《莊子》謂之庚桑子,《史記》作亢桑子,《列子》作亢倉子,其實一也。」源又取《莊子.庚桑楚》一篇為本,更取諸子文義相類者,合而成之,亦行於代。 第二十章 從善   魏徵嘗取急還奏曰:「人言陛下欲幸山南,在外裝束悉了,而竟不行。何因有此消息?」太宗笑曰:「當時實有此心,畏卿嗔,遂停耳。」   韋悰為右丞,勾當司農木橦七十價,百姓四十價,奏其隱沒。太宗切責有司,召大理卿孫伏伽亟書司農罪。伏伽奏曰:「司農無罪。」太宗駭而問之,伏伽曰:「只為官木橦貴,所以百姓者賤。向使官木橦賤,百姓無由賤。但見司農識大體,不知其過也。」太宗深賞之,顧謂韋悰曰:「卿識用欲逮伏伽,遠矣!」   貞觀中,金城坊有人家為胡所劫者,久捕賊不獲。時楊纂為雍州長史,判勘京城坊市諸胡,盡禁推問。司法參軍尹伊異判之曰:「賊出萬端,詐偽非一。亦有胡著漢帽,漢著胡帽,亦須漢裡兼求,不得胡中直覓。請追禁西市胡,餘請不問。」纂初不同其判。遽命,沉吟少選,乃判曰:「纂輸一籌,餘依判。」太宗聞之,笑曰:「朕用尹伊,楊纂聞義伏輸一籌,朕復得幾籌耶!」俄果獲賊。尹伊嘗為坊州司戶,尚藥局牒省索杜若,省符下坊州供送。伊判之曰:「坊州本無杜若,天下共知。省符忽有此科,應由謝朓詩誤。華省曹郎如此判,豈不畏二十八宿向下笑人。」由是知名。改補雍州司法。   郭翰為御史,巡察隴右,所經州縣,多為按劾。次於寧州,時狄仁傑為刺史,風化大行。翰才入境,耆老薦揚之狀已盈於路。翰就館,以州所供紙筆置於案,召府寮曰:「入境其政可知,願成使君之美。無為久留,徒煩擾耳。」即命駕而去。翰性寬簡不苛,讀《老子》至「和其光,同其塵」,慨然歎曰:「大雅君子,明哲以保其身。」乃祈執政,辭以儒門不願持憲。改授麟臺郎。時劉禕之坐賜死,既洗沐而神色自若,命其子草《謝死表》。其子哀哭將絕,不能書。刑者催逼之,禕之乃自操紙,援筆即成,詞理懇至,見者無不傷痛。時翰讀之,為宦者所奏,左授巫州司戶,俄而徵還。   陸象先為益州長史,奏嘉、邛路遠,請鑿岷山之南,以從捷近。發卒從役,居人不堪,多道亡愈死,行旅無利。左拾遺張宣明監姚、巂諸軍事,兼招慰使,仍親驗其路,審其難險,移牒益州曰:「此路高山臨雲,深谷無景,至有斗絕巨險,殆不通人蹤。經之者,必搏壁傍崖,脅息而度。雖竟日登頓,二十許里,木人猶堪淚下,鐵馬亦可蹄穿。」象先覽之兢惕,遽罷役,仍舊路以聞。蜀人賴焉。 第二十一章 諛佞   太宗嘗止一樹下,曰:「此嘉樹。」宇文士及從而美之不容口。太宗正色謂之曰:「魏徵嘗勸我遠佞人,我不悟佞人為誰矣,意常凝汝而未明也。今乃果然。」士及叩頭謝曰:「南衙群臣,面折廷諍,陛下常不舉首。今臣幸在左右,若不少順從,陛下雖貴為天子,復何聊乎?」太宗怒乃解。   代州都督劉蘭謀反,腰斬之。將軍丘行恭希旨,探心肝而食。太宗責之曰:「典自有常科,何至如此!若食逆者心肝而為忠孝,則蘭之心肝當為太子諸王所食,豈到汝乎?」行恭慚謝而退。蘭本青州明經,遇亂為鄉里所稱,保完青郡,遠近歸之。初降李密,密敗,歸國,在代州為遊客所告,遂族滅。   許敬宗父善心,與虞基同為宇文化及所害。封德彝時為內史舍人,備見其事。貞觀初,敬宗以便佞為恩,德彝薄其為人,每謂人曰:「虞基被戮,虞南匍匐以請代;善心之死,敬宗蹈舞以求生。」敬宗深愧恨焉。初,煬帝之被戮也,隋官賀化及,善心獨不至,化及以其人望而釋之,善心又不舞蹈,由是見害。及為封德彝立傳,盛加其罪惡,掌知國史,記注不直,論者尤之。與李義府贊立則天,屠害朝宰,公卿以下,重足累息。移皇家之社稷,剿生人之性命,敬宗手推轂焉。子昂,頗有才藻,為太子舍人。母裴氏早卒,裴侍婢有姿色,敬宗以為繼,假姓虞氏。昂素與之通,敬宗奏昂不孝,流於嶺南。又納資數十萬,嫁女與蠻首領馮盎子及監門將軍錢九隴,敘其閥閱。又為子娶尉遲寶琳孫女,利其金帛,乃為寶琳父敬德修傳,隱其過咎。太宗作《威鳳賦》賜長孫無忌,敬宗改云賜敬德。其虛美隱惡,皆此類也。敬宗卒,博士袁思古等議曰:「敬宗位以才升,歷居清級。棄長子於荒徼,嫁少女於夷落。聞《詩》聞《禮》,事絕於家庭;納采問名,唯同於黷貨。易名之典,須憑實行。案諡法,名與實爽曰『繆』。請諡為謬。」敬宗孫彥伯訴於執政,請改諡。禮官議以為既過能改曰「恭」,乃諡為恭。彥伯,昂之子也,既與思古忿兢,將於眾中毆之。思古謂曰:「吾與賢家君報仇,緣何反怒?」彥伯大慚而退。   高宗末年,苦風眩頭重,目不能視。則天幸災逞己志,潛遏絕醫術,不欲其愈。及疾甚,召侍醫張文仲、秦鳴鶴診之。鳴鶴曰:「風毒上攻,若刺頭出少血,則愈矣。」則天簾中怒曰:「此可斬!天子頭上豈是試出血處耶!」鳴鶴叩頭請命,高宗曰:「醫之議病,理不加罪。且我頭重悶,殆不能忍,出血未必不佳。朕意決矣。」命刺之。鳴鶴刺百會及朏戶出血。高宗曰:「吾眼明矣。」言未畢,則天自簾中頂禮以謝鳴鶴等曰:「此天賜我師也。」躬負繒寶以遺之。高宗甚愧焉。   則天稱尊號,以睿宗為皇嗣,居東宮。洛陽人王慶之希旨,率浮偽千餘人詣闕,請廢皇嗣而立武承嗣為太子。召見,兩淚交下。則天曰:「皇嗣我子,奈何廢之?」慶之曰:「神不享非類。今日誰國,而李氏為嗣也?」則天固諭之令去,慶之終不去,面覆地,以死請。則天務遣之,乃以內印印紙,謂之曰:「持去矣。須見我,以示門者,當聞也。」慶之持紙,去來自若。此後屢見,則天亦煩而怒之,命李昭德賜杖。昭德命左右引出光政門外,昌言曰:「此賊欲廢皇嗣而立武承嗣!」命撲之,眼耳皆血出,乃榜殺之。   則天朝,嘗三月降雪,鳳閣侍郎蘇味道等以為祥瑞,草表將賀。左拾遺王求禮止之。味道曰:「國家事,何為誑妄以賀朝庭?」求禮曰:「宰相不能燮理陰陽,令三月降雪。此災也,乃誣為瑞。若三月雪是瑞雪,臘月雷當為瑞雷耶!」舉朝善之,遂不賀。求禮方正有詞畢,歷左臺殿中,轉衛王掾而卒。   魏元忠為御史大夫,臥病,諸御史省之。侍御史郭霸獨後,見元忠,憂形於色,請視元忠便液,以驗疾之輕重。元忠辭拒。霸固請,嘗之,元忠驚惕。霸喜悅曰:「大夫泄味甘,或難療;而今味苦矣,即日當愈。」元忠剛直,甚惡其佞,露其事於朝庭。   張易之兄同休,嘗請公卿宴於司禮寺,因請御史大夫楊再思曰:「公面似高麗,請作高麗舞。」再思欣然,帖紙旗巾子,反披紫袍,作高麗舞,略無慚色。再思又見易之弟昌宗以貌美被寵,因諛之曰:「人言六郎似蓮花,再思以為不然,只是蓮花似六郎耳。」有識咸笑之。後昌宗兄弟犯贓,則天命桓彥範、李承嘉勘當以取實。經數日,彥範等奏:「昌宗兄弟共有贓四千餘貫,法當解職。」昌宗奏:「臣有功於國家,所犯不至解免。」則天問諸宰臣曰:「昌宗於國有功否?」再思時為內史,奏曰:「昌宗合煉神丹,聖躬服之有效,此實莫大之功。」乃赦之。天下名士,視再思如糞土也。   成敬奇,有俊才,文章可立就,為大理正,與姚崇有姻親。崇或寢疾,敬奇造宅省焉,對崇涕泣。懷中置生雀數頭,乃一一持出,請崇執手而後放之,祝云:「願令公速愈。」崇勉而從之。敬奇既出,忿其諛媚,謂子弟曰:「此淚亦何從而來?」自茲不復接遇。   鄭愔者,滄州人,來俊臣羅織文狀,皆愔草定。張易之兄弟薦為殿中侍御史。易之敗,黜為宣州司戶。既而歸,武三思用事,將害桓敬等,愔揣知其情,求謁三思。三思見之,愔先哭甚哀,既而大笑。三思怪問其故,對曰:「前哭甚哀者,弔大王國破家亡也;後大笑者,賀大王得愔也。柬之等五人為上所忌,日夜為計,非剪除不足以快其意。大王豈不知之?今據將相之權,有過人之智,廢則天兵不血刃,易於反掌。今料大王之勢,孰與則天?大王不去五王,身有纍卵之危,此愔所以寒心也。」三思大悅,引與登樓。謀陷五王而殺之,皆崔湜、鄭愔之謀也。累遷吏部侍郎,賣官為務,後與譙王重福構逆而死。   太平公主,沉斷有謀,則天愛其類己。誅二張,滅韋氏,咸賴其力焉。睿宗朝,軍國大事皆令宰相就宅諮決,然後以聞。睿宗與群臣呼公主為太平,玄宗為三郎。凡所奏請,必問曰:「與三郎商量未?」其見重如此。其宰相有七,四出其門。玄宗孤立而無援。及竇懷貞等誅,乃遁於山寺,俄賜自盡。竇懷貞傾巧進用,累遷晉州長史,諂事中貴,盡得其歡心。韋庶人乳母王氏,本蠻婢也,懷貞聘之為妻,封莒國夫人。俗為奶母之婿曰阿㸙,懷貞每因謁見及進奏表狀,列其官次,署曰「翊聖皇后阿㸙」。時人鄙之,呼為「㸙」,懷貞欣然自得。韋庶人敗,遂斬其妻,持首以獻。居憲臺及京尹,每視事,見無鬚者,誤以為中官,必曲加承接。睿宗踐祚,懷貞位極人臣,道諛不悛,以至於敗。先天中,玄宗戡內難,懷貞投水死。   駙馬張垍,以太常卿、翰林院供奉官贊相禮儀,雍容有度。玄宗心悅之,謂垍曰:「朕罷希烈相,以卿代之。」垍謝不敢當。楊貴妃知之,以告楊國忠。楊國忠深忌之。時安祿山入朝,玄宗將加宰相,命垍草詔。國忠諫曰:「祿山不識文字,命之為相,恐四夷輕於唐。」玄宗乃止。及安祿山歸范陽,詔高力士送於長樂陂。力士歸,玄宗問曰:「祿山喜乎?」力士對曰:「祿山恨不得宰相,頗有言。」國忠遽曰:「此張垍告之也。」玄宗不察國忠之誣,疑垍漏泄,大怒。黜垍為盧溪郡司馬,兄均為建安郡司馬,弟垹為宜春郡司馬。 第二十二章 釐革   武德九年十一月,太宗始躬親政事,詔曰:「有隋御宇,政刻刑煩。上懷猜阻,下無和暢。致使朋友游好,慶弔不通;卿士聯官,請問斯絕。自今已後,宜革前弊,庶上下交泰,品物咸通。佈告天下,使知朕意。」由是風俗一變,澆漓頓革矣。   故事:江南,天子則白帢帽,公卿則巾褐裙襦。北朝雜以戎狄之制。北齊有長帽、短靴、合褲襖子。朱紫玄黃,各隨其好。天子多服緋袍。隋代帝王貴臣,多服黃紋綾袍、烏紗帽、九環帶、烏皮六合靴。百官常服,同於走庶,皆著黃袍及衫,出入殿省。後烏紗帽漸廢,貴賤通用折上巾以代冠,用靴以代履。折上巾,戎冠也;靴,胡履也,咸便於軍旅。昔袁紹與魏武帝戰於官渡,軍敗,復巾渡河,遁相倣效,因以成俗。初用全幅皂向後襆髮,謂之「襆頭」。周武帝裁為四腳;武德以來,始加巾子。至貞觀八年,太宗初服翼善冠,賜貴官進德冠,因謂侍臣曰:「襆頭起自周武帝,蓋取便於軍容。今四海無虞,當息武事。此冠頗採古法,兼更類襆頭,乃宜常服,可取服。」褲褶通用,此冠亦尋廢矣。   太史令傅奕,博綜群言,尤精《莊》、《老》,以齊生死、混榮辱為事,深排釋氏,嫉之如仇。嘗至河東,遇彌勒塔,士女輻輳禮拜。奕長揖之曰:「汝往代之聖人,我當今之達士。」奕上疏請去釋教,其詞曰:「佛在西域,言妖路遠。漢譯胡書,恣其假托。故不忠不孝,削髮而揖君親;游手游食,易服以逃租稅。凡百黎庶,不察根源,乃追既往之罪,虛覬將來之福。佈施一錢,希萬倍之報;持齋一日,期百日之糧。」又上論十二首,高祖將從之,會傳位而止。   舊制:京城內金吾曉暝傳呼,以戒行者。馬周獻封章,始置街鼓,俗號「鼕鼕」,公私便焉。有道人裴翛然,雅有篇詠,善畫,好酒,常戲為《渭川歌》,詞曰:「遮莫鼕鼕鼓,須傾湛湛杯。金吾儻借問,報道玉山頹。」甚為時人所賞。   姜晦為吏部侍郎,性聰悟,識理體。舊制:吏曹舍宇悉布棘,以防令史為與選人交通。及晦領選事,盡除之,大開銓門,示無所禁。私引置者,晦輒知之,召問,莫不首伏。初,朝庭以晦改革前規,咸以為不可。竟銓綜得所,賄賂不行,舉朝歎伏。   高宗欲用郭待舉、岑長倩、郭正一、魏玄同等知政事,謂中書令崔知溫曰:「待舉等歷任尚淺,且令參知政事,未可即卿等同名稱也。」自是外司四品以下官知政事者,以「平章」為名,自待舉始也。   自武德至長安四年已前,僕射並是正宰相。故太宗謂房玄齡等曰:「公為宰相,當大開耳目,求訪賢哲。」即其事也。神龍初,豆盧欽望為僕射,不帶同中書門下三品,不敢參議政事,後加「知軍國事」。韋安石為僕射,東都留守,自後僕射不知政事矣。   自古帝王必躬籍田,以展三推終畝之禮。開元二十三年正月,玄宗親耕於洛陽東門之外。諸儒奏議,以古者耦耕,以一撥為一推,其禮久廢。今用牛耕,宜以一步為一推。及行事,太常卿奏,三推而止。於是公卿以下,皆過於古制。   隋制:員外郎、監察御史亦吏部注,誥詞即尚書、侍郎為與之。自貞觀已後,員外郎盡制授。則天朝,御史始制授。肅宗於靈武即大位,以強寇在郊,始令中書以功狀除官,非舊制也。   武德、貞觀之代,宮人騎馬者,依《周禮》舊儀多著冪羅,雖發自戎夷,而全身障蔽。永徽之後,皆用帷帽施裙,到頸為淺露。顯慶中,詔曰:「百家家口,咸廁士流。至於衢路之間,豈可全無障蔽?比來多著帷帽,遂棄冪羅;曾不乘車,只坐簷子。過於輕率,深失禮容。自今已後,勿使如此。」神龍之末,冪羅始絕。開元初,宮人馬上始著胡帽,靗妝露面,士庶咸效之。天寶中,士流之妻,或衣丈夫服,靴衫鞭帽,內外一貫矣。   開元中,天下無事。玄宗聽政之後,從禽自娛。又於蓬萊宮側立教坊,以習倡優曼衍之戲。酸棗尉袁楚客以為天子方壯,宜節之以雅,從禽好鄭、衛,將蕩上心。乃引由余、太康之義,上疏以諷。玄宗納之,遷下邽主簿,而好樂如初。自周衰,樂工師散絕,迨漢制,但紀其鏗鏘,不能言其義。晉末,中原板蕩,夏音與聲俱絕。後魏、周、齊,悉用胡樂奏西涼伎,慆心堙耳,極而不反。隋平陳,因清商而制雅樂,有名無實,五音虛懸而不能奏。國初,始采珽宮之義,備九變之節,然承衰亂之後,當時君子無能知樂。泗濱之磬,貯於太常。天寶中乃以華原石代之。問其故,對曰:「泗濱聲下,調之不能和;得華原石,考之乃和。」因而不改。   玄宗北巡狩,至於太行坂,路隘,逢椑車,問左右曰:「車中何物?」曰:「椑。《禮》云:天子即位,為椑,歲一漆之,示存不忘亡也。出則載以從,先王之制也。」玄宗曰:「焉用此。」命焚之。天子出不以椑從,自此始也。   玄宗嘗謁橋陵,至金粟山,睹崗巒有龍盤鳳翔之勢,謂左右曰:「吾千秋後,宜葬此地。」寶應初,追述先旨而置山陵焉。   舊制:宰相臣常於門下省議事,謂之政事堂。故長孫無忌、魏徵、房玄齡等,以他官兼政事者,皆云「知門下省事」。弘道初,裴炎自侍中轉中書令,執朝政,始移政事堂於中書省,至今以為故事。   國初因隋制,以吏部典選,主者將視其人,核之吏事。始取州、縣、府、寺疑獄,課其斷決,而觀其能否。此判之始焉。後日月淹久,選人滋多,案牘淺近,不足為準。乃采經籍古義,以為問目。其後官員不充,選人益眾,乃徵僻書隱義以試之,唯懼選人之能知也。遒麗者號為「高等」,拙弱者號為「藍羅」,至今以為故事。開元中,裴光庭為吏部,始循資格,以一賢愚。遵平轍者喜其循常,負材用者受其抑屈。宋璟固爭不得。及光庭卒,有司定諡,其用循資格非獎勸之道,諡為「克平」。《周禮》:大司徒掌選士之道。春秋之時,卿士代祿,選士之制闕焉。秦承國制,所資武力,任事者皆刀筆俗吏,不由禮義,以至於亡。漢因秦制,未遑條貫。漢高祖十一年,始下求賢之詔。武帝元光元年,始令郡國舉孝廉各一人,貢舉之法,起於此矣。元帝令光祿勛舉四科,以吏事。後漢令郡國舉孝廉。魏、晉、宋、齊,互有改易。隋煬帝改置明、進二科。國家因隋制,增置秀才、明法、明字、明算,併前為六科。武德則以考功郎中試貢士。貞觀則以考功員外掌之。士族所趨,唯明、進二科而已。古唯試策,貞觀八年加進士試經史。調露二年,考功員外劉思立奏,二科並帖經。開元二十四年,李昂為考功,性剛急,不容物,乃集進士,與之約曰:「文之美惡,悉知之矣。考校取捨,存乎至公。如有請托於人,當悉落之。」昂外舅嘗與進士李權鄰居,相善,為言之於昂。昂果怒,集貢士數權之過。權曰:「人或猥知,竊聞之於左右,非求之也。」昂因曰:「觀眾君子之文,信美矣。然古人有言,瑜不掩瑕,忠也。其有詞或不安,將與眾詳之,若何?」眾皆曰:「唯。」及出,權謂眾人曰:「向之斯言,意屬吾也。昂與此任,吾必不第矣。文何籍為?乃陰求瑕。他日,昂果摘權章句小疵,榜於通衢以辱之。權引謂昂曰:「禮尚往來。來而不往,非禮也。鄙文之不臧,既得而聞矣。而執事有雅什,嘗聞於道路,愚將切磋,可乎?」昂怒而應曰:「有何不可!」權曰:「『耳臨清渭洗,心向白雲閒。』豈執事辭乎?」昂曰:「然。」權曰:「昔唐堯衰怠,厭卷天下,將禪許由。由惡聞,故洗耳。今天子春秋鼎盛,不揖讓於足下,而洗耳何哉?」昂聞,惶駭,訴於執政,以權不遜,遂下權吏。初,昂以強愎不受屬請,及有吏議,求者莫不允從。由是庭議,以省郎位輕,不足以臨多士。乃使吏部侍郎掌焉。憲司以權言不可窮竟,乃寢罷之。   肅宗初即位,在彭原。第五琦以言事得召見,請於江淮分置租庸使,市輕貨以濟軍須。肅宗納之,拜監察御史。房琯諫曰:「往者楊國忠厚斂以怒天下,今已亂矣。陛下即位以來,人未見德。琦,聚斂臣也,今復寵之,是除一國忠用一國忠也。將何以示遠方,收人心乎?」肅宗曰:「今天下方急,六軍之命若倒懸然,無輕貨則人散矣。卿惡琦可也,何所取財?」琯不能對。卒用琦策,驟遷御史中丞,改鑄乾元錢,一以當十。又遷戶部侍郎、平章事,兼知度支租庸使。俄被放黜。代宗即位,復判度支鹽鐵事。永泰初,奏准天下鹽斗收一百文,迄今行之。   元載既伏誅,代宗始躬親政事,勵精求理。時常袞當國,竭節奉公,天下翕然,有昇平之望。袞奏罷諸州團練、防禦等使,以節財省費。便令刺史主當州軍事,司馬同副使,專押軍案。判司本帶參軍,便令司兵判兵事,司倉判軍糧,司士判甲仗。士人團練,春夏放歸,秋冬追集。其刺史官銜,既有持節諸軍事,使司軍旅。司馬即同副使之任。司兵參軍,即是團練使判官。代宗並從之。袞獨出群擬,為戢兵之漸,持衡數歲,時用小康焉。 第二十三 隱逸   孫思邈,華原人,七歲就學,日諷千言。及長,善譚《莊》《老》百家之說。周宣帝時,以王室多故,隱於太白山。隋文帝輔政,征為國子博士,不就。常謂人曰:「過是五十年,當有聖人出,吾方助之,以濟生人。」太宗召詣京師,嗟其顏貌甚少,謂之曰:「故知有道者誠可尊重,羨門之徒,豈虛也哉!」將授之以爵位,固辭不受。高宗召拜諫議大夫,又固辭。時年九十餘,而視聽不衰,頗明推步導養之術。時范陽盧照鄰,有盛名於朝,而染惡疾,嗟稟受之不同,昧彭殤之殊致,嘗問於思貌曰:「名醫愈疾,其道如何?」對曰:「吾聞善言天者,必本之於人。天有四時五行,寒暑迭代,其運轉也,和而為雨,怒而為風,凝為霜雪,張為虹蜺,此天地之常數。人有四肢五藏,一覺一寐,呼吸吐納,精氣往來,流而為榮衛,彰而為氣色,發而為聲音,此人之常數也。陽用其精,陰用其形,天人之所同也。及其失也,蒸則生熱,否則生寒,結而為瘤贅,陷而為癰疽,奔而為喘乏,竭而為焦枯,沴發乎面,變動乎形,推此以及天,則兆亦如之。故五緯盈縮,星辰錯行,日月薄蝕,彗孛流飛,此又天文之危沴也。寒暑不時,此天地之蒸否也。石立土踴,此天地之瘤贅也。山崩地陷,此天地之癰疽也。奔風暴雨,此天地之喘乏也。雨澤不降,川瀆涸竭,此天地之焦枯也。良醫導之以藥石,救之以針劑。聖人和之以至德,輔之以人事。故體有可癒之疾,天地有可消之災也。」又曰:「膽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圓而行欲方。《詩》曰:『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謂小心也。』赳赳武夫,公侯千城。』謂大膽也。不為利回,不為義疚,仁之方也。見幾而作,不俟終日,智之圓也。」制授承務郎,直尚藥局。永徽初卒,遺令薄葬,不設明器牲牢之奠。月餘顏色不變,舉屍入棺,如空焉。時人疑其屍解矣。   朱桃椎,蜀人也。澹泊無為,隱居不仕,披裘帶索,沉浮人間。竇軌為益州,聞而召之,遺以衣服,逼為鄉正。桃椎不言而退,逃入山中,夏則裸形,冬則樹皮自覆。凡所贈遺,一無所受。每織芒屩,置之於路,見者皆言:「朱居士屩也。」為鬻取米,置之本處。桃椎至夕取之,終不見人。高士廉下車,深加禮敬,召之至,降階與語,桃椎不答,瞪目而去。士廉每加優異,蜀人以為美譚。   張果老先生者,隱於恒州枝條山,往來汾晉。時人傳其長年秘術,耆老咸云:「有兒童時見之,自言數百歲。」則天召之,佯屍於妒女廟前,後有人復於恒山中見。至開元二十三年,刺史韋濟以聞,詔通事舍人裴晤馳驛迎之。果對晤氣絕如死。晤焚香啟請,宣天子求道之意,須臾漸蘇。晤不敢逼,馳還奏之。乃令中書舍人徐嶠、通事舍人盧重玄,齎璽書迎之。果隨嶠至東都,於集賢院肩輿入宮,備加禮敬。公卿皆往拜謁。或問以方外之事,皆詭對。每云:「餘是堯時丙子年生。」時人莫能測也。又云:「堯時為侍中。」善於胎息,累日不食,時進美酒及三黃丸。尋下詔曰:「恒州張果老,方外之士也。跡先高上,心入窅冥,是混光塵,應召城闕。莫知甲子之數,且謂羲皇上人。問以道樞,盡會宗極。今將行朝禮,爰申寵命。可銀青光祿大夫,仍賜號通玄先生。」累策老病,請歸恒州,賜絹三百疋,拜扶持弟子二人,拜給驛舁至恒州。弟子一人放回,一人相隨入山。無何壽終,或傳屍解。   盧藏用,始隱於終南山中。中宗朝,累居要職。有道士司馬承禎者,睿宗迎至京,將還,藏用指終南山謂之曰:「此中大有佳處,何必在遠。」承禎徐答曰:「以僕所觀,乃仕宦捷徑耳。」藏用有慚色。藏用博學,工文章,善草隸;投壺彈琴,莫不盡妙。未仕時,嘗辟谷練氣,頗有高尚之致。及登朝,附權要,縱情奢逸,卒陷憲綱,悲夫!   司馬承禎,字子征,隱於天台山,自號白雲子,有服餌之術。則天、中宗朝,頻征不起。睿宗雅尚道教,稍加尊異,承禎方赴召。睿宗嘗問陰陽術數之事,承禎對曰:「《經》云:『損之又損之,以至於無為。』且心目一覽,知每損之尚未能已,豈復攻乎異端而增智慮哉!」睿宗曰:「理身無為,則清高矣;理國無為,如之何?」對曰:「國猶身也,《老子》曰:『遊心於澹,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私焉,而天下理。』《易》曰:『聖人者,與天地合其德。』是知天不言而信,不為而成。無為之旨,理國之要也。」睿宗深加賞異。無何,苦辭歸,乃賜寶琴、花帔以遣之。工部侍郎李適之賦詩以贈焉。當時文士,無不屬和。散騎常侍徐彥伯撮其美者三十一首,為制《序》,名曰《白雲記》,見傳於代。   王希夷,徐州人,孤貧好道。父母終,為人牧羊取傭,供葬畢,隱於嵩山。師事道士,得修養之術。後居兗州徂徠山,刺史盧齊卿就謁,因訪以政事。希夷曰:「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可以終身行之矣。」玄宗東封,敕州縣禮致,時已年九十六。玄宗令張說訪其道義,說甚重之。以年老不任職事。乃下詔曰:「徐州處士王希夷,絕聖去智,抱一居貞,久謝囂塵,獨往林壑。屬封巒展禮,側席旌賢,賁然來思,應茲嘉召。雖紆綺季之跡,已過伏生之年。宜命秩以尊儒,俾全高於上齒。可中散大夫、守國子博士,特聽還山。」仍令州縣,歲時贈束帛羊酒,並賜帛一百疋。   元愷,博學善天文,然恭慎,未嘗言之。宋璟與之同鄉曲,將加薦舉,兼遺米百石,皆拒而不受。元行衝為刺史,邀至州,問以經義,因遺衣服。愷辭曰:「微軀不宜服新麗,恐不勝其美以速咎也。」行衝乃泥污而與之,不獲已而受。及還家,取素絲五兩以酬之,曰:「義不受過望之財。」   白履中,博涉文史,隱居大梁,時人號為梁丘子。開元中,王志愔表薦堪為學官,可代馬懷素、褚無量入閣侍讀。乃征赴京師,履中辭以老疾,不任職事。授朝散大夫,尋請歸鄉。手詔曰:「卿孝悌立身,靜退敦俗,年過從耄,不雜風塵。盛德早聞,通班是錫。豈唯精賁山藪,實欲獎勸人倫。且游上京,徐還故里。」遂停留數月。   玄宗征嵩山隱士盧鴻,三詔乃至。及謁見,不拜,但磬折不已。問其故,鴻對曰:「臣聞《老子》云:『禮者,忠信之薄。』不足可依。山臣鴻,敢不忠信奉見。」玄宗異之,召入賜宴,拜諫議大夫,賜以章服,並辭不受。乃給米百石,絹五百疋,還隱居之所。 第二十四 褒錫   高祖嘗幸國學,命徐文遠講《孝經》,僧惠乘講《金剛經》,道士劉進嘉進《老子》。詔劉德明與之辯論,於是詰難蠭起,三人皆屈。高祖曰:「儒、玄、佛義,各有宗旨,劉、徐等並當今杰才,德明一舉而蔽之,可謂達學矣。」賜帛五十疋。時有國子司業蓋文達,涉經史,明三《傳》。竇抗為冀州,集諸儒士,令相論難。時劉焯、劉執思、孔穎達、劉彥衡旨在坐。既相酬答,文達所言,皆出其意表。竇大奇之,因問:「蓋生就誰學?」劉焯對曰:「此生岐嶷,出自天然,以多問寡,焯為師導。」竇曰:「可謂冰生於水而寒於水也。」   貞觀末,房玄齡避位歸第。時天旱,太宗將幸芙蓉園以觀風俗。玄齡聞之,戒其子弟曰:「鑾輿必當見幸。」亟使灑掃備饌。俄頃,太宗果先幸其第,便載入宮。其夕大雨,咸以為憂賢之應。   貞觀十七年,太宗圖畫太原倡義及秦府功臣趙公長孫無忌、河間王孝恭、蔡公杜如晦、鄭公魏徵、梁公房玄齡、申公高士廉、鄂公尉遲敬德、鄖公張亮、陳公侯君集、盧公程知節、永興公虞南、渝公劉政會、莒公唐儉、英公李搩、胡公秦叔寶等二十四人於凌煙閣。太宗親為之贊,褚遂良題閣,閻立本畫。及侯君集謀反伏誅,太宗與之訣,流涕謂之曰:「吾為卿不復上凌煙閣矣!」   魏徵有大志,大恥小節,博通群書,頗明王霸之術。隋末為道士,初仕李密,密敗歸國。後為竇建德所執,建德敗,委質於隱太子。太子誅,太宗稍任用,前後諫二百餘奏,無不稱旨。太子承乾失德,魏王泰有奪嫡之漸。太宗聞而惡之,謂侍臣曰:「當今朝臣,忠謇無逾魏徵。我遣輔太子,用絕天下之望。」乃以為太子太師,征以疾辭。詔答曰:「漢之太子,四皓為助。朕之賴卿,即其義也。知公疾病,可臥護之。」征宅無堂,太宗將營小殿,輟其材以賜之,五日而就。遣使齎以素褥布被賜之,遂其所尚。及疾亟,太宗幸其弟,撫之流涕,問其所欲。征曰:「嫠不恤緯,而憂宗社之隕。」征狀貌不逾中人,而素有膽氣,善得人主意。身死之日,知與不知,莫不痛惜。   李綱詹事,隱太子嘗至溫湯,綱以小疾不從。有進魚者,太子召饔者鱠之,時唐儉、趙元楷在坐,皆自言能為鱠,太子謂之曰:「飛刀鱠鯉,調和鼎食,公等善之。至於審諭弼諧,固屬李綱矣。」於是送絹二百疋以遺之。數諫太子,鬱鬱不得志,辭以年老,乃乞骸骨。   高宗初立為太子,李勣詹事,仍同中書門下三品,自勣始也。太宗謂之曰:「我兒初登儲貳,故以宮府相委,勿辭屈也。」勣嘗有疾,醫診之曰:「須龍須灰方可。」太宗剪須以療之,服訖而愈。勣頓首泣謝。他日,顧謂勣曰:「朕當屬卿以孤幼,思之,無逾公者,往不(負李)密,豈負於朕哉!」勣流涕而致謝,噬指出血,俄而沉醉,解御服以覆之。   唐九征為御史,監靈武諸軍。時吐蕃入寇蜀漢,九征率兵出永昌郡千餘里討之,累戰皆捷。時吐蕃以鐵索跨漾水、濞水為橋,以通西洱河,蠻築城以鎮之。九征盡刊其城壘,焚其二橋,命管記癌丘均勒石於劍川,建鐵碑於滇池,以紀功焉。俘其魁帥以還。中宗不時加褒賞,左拾遺呼延皓論之,乃加朝散大人,拜侍御史,賜繡袍、金帶、寶刀、累遷汾州刺史。開元末,與吐蕃贊普書云:「波州鐵柱,唐九征鑄。」即謂此是也。   開元初,左常侍褚無量與光祿卿馬懷素隔日侍讀。詔曰:「朕於百事考之,無如文籍;先王要道,盡在於斯。是欲令經史詳備,聽政之暇,遊心觀覽。」無量等奉詔整理內庫書。至六年,分部上架畢,制文武百官入乾元殿東廊觀察,移時乃出。於是賜無量等束帛有差。   賀知章,自太常少卿遷禮部侍郎,兼集賢學士,一日並謝二恩。特源乾曜與張說同秉政,乾曜問說曰:「賀公久著盛名,今日一時兩加榮命,足為學者光耀。然學士與侍郎,何者為美?」說對曰:「侍郎自皇朝已來,為衣冠之華選,自非望實具美,無以居之。雖然,終是具員之英,又非往賢所慕。學士者,懷先王之道,為縉紳軌儀,蘊揚、班之詞彩,兼游、夏之文學,始可處之無愧。二美之中,此為最矣。」   張說既致仕,在家修養,乃乘閒往景山之陽,於先塋建立碑表。玄宗仍賜御書碑額以寵之。其文曰:「嗚呼,積善之墓。」與宣父延陵季子墓志同體也。朝野以為榮。及說薨,玄宗親制神道碑,其略曰:「長安中,公為鳳閣舍人,屬鱗台監張易之誣構大臣,作為飛語。御史大夫魏元忠即其丑正,必以中傷。天後致投杼之疑,中宗憂掘蠱之變。是時敕公為證,啗以右職。一言刺回,四國交亂。公重為義,死且不辭,庭辯無辜,中旨有忤,左右為之惕息,而公以之抗詞。友元忠之塋魂,出太子於坑陷。人謂此舉,義重於生,由是長流欽州,守正故也。」文多不盡載。   右補闕毋▉,博學有著述才,上表請修古史,先擢日目以進。玄宗稱善,賜絹百疋。性不飲茶,(制《代茶餘序》),其略曰:「釋滯銷壅,一日之利暫佳;瘠氣侵精,終身之累斯大。獲益則歸功茶力,貽患則不為茶災。豈非福近易知,禍遠難見。」▉直集賢,無何,以熱疾暴終。初,▉夢著衣冠上比北邙山,親友相送,及至山頂,回顧不見一人,意惡之。及卒,僚友送至北邙山,咸如所夢。玄宗聞而憚之,贈朝散大夫。   自漢魏以來,歷代皆封孔子後,或為褒城侯,或號褒聖侯。至開元二十七年,詔冊孔子為文宣王,其嗣褒城侯,改封文宣王。令右丞相裴耀卿攝太尉,持節就國子監冊命訖,有司奠祭,樂用宮懸八佾之舞。詔曰:「弘我王化,在乎儒術。皆發揮此道,啟迪含靈,則生人以來,未有如夫子也。所謂自天攸縱,將聖多能,德配乾坤,身揭日月。故能致天下之太平,成天下之大經。美政教,移風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到於今受其賜,不其猗歟!」文多不盡載。 第二十五章 懲戒   太宗嘗與侍臣泛舟春苑,池中有異鳥隨波容與,太宗擊賞數四,詔坐者為詠,召閻立本寫之。閣外傳呼云:「畫師閻立本。」立本時為主爵郎中,奔走流汗,俯伏池側,手揮丹青,不堪愧赧。既而,戒其子曰:「吾少好讀書,倖免面牆。緣情染翰,頗及儕流。唯以丹青見知,躬廝養之務,辱莫大焉!汝宜深戒,勿習此也。」   高宗朝,姜恪以邊將立功為左相,閻立本為右相。時以年飢,放國子學生歸,又限令史通一經。時人為之語曰:「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馳譽丹青。三館學生放散,五臺令史明經。」以末技進身者,可為炯戒。   劉仁軌為給事中,與中書令李義府不協,出為青州刺史。時有事遼海,義府逼仁軌運糧,果漂沒,敕御史袁異式按之。異式希義府意,遇仁軌不以禮,或對之猥泄,曰:「公與當朝仇者為誰?何不引決?」仁軌曰:「乞方便。」乃於房中裂布,將頭自縊。少頃,仁軌出曰:「不能為公死。劉仁軌豈失卻死耶!」坐此除名。大將軍劉仁願克百濟,奏以為帶方州刺史。仁願凱旋,高宗謂之曰:「卿將家子,處置補署,皆稱朕意,何也?」仁願拜謝曰:「非臣能為,乃前青州刺史教臣耳。」遽發詔徵之,至則拜大司憲,御史大夫也。初,仁軌被徵,次於萊州驛,舍於西廳。夜已久,有御史至,驛人曰:「西廳稍佳,有使止矣。」御史曰:「誰?」答曰:「帶方州刺史。」命移仁軌於東廳。既拜大夫,此御史及異式俱在臺內,不自安。仁軌慰之曰:「公何瘦也?無以昔事不安耶?知君為勢家所逼。仁軌豈不如韓安國,但恨公對仁軌臥而泄耳。」又謂諸御史曰:「諸公出使,當舉冤滯,發明耳目,興行禮義,無為煩擾州縣而自重其權。」指行中御史曰:「只如某御史,夜到驛,驛中東廳、西廳復有何異乎?若移乃公就東廳,豈忠恕之道也!願諸公不為也。」仁軌後為左僕射,與中書令李敬玄不協。時吐蕃入寇,敬玄奏仁軌徵之。軍中奏請,多為敬玄所掣肘。仁軌表敬玄知兵事,敬玄固辭。高宗曰:「仁軌須朕,朕亦行之,卿何辭?」敬玄遂行,大敗於青海,時議稍少之。始,仁軌既官達,其弟仁相在鄉曲,升沉不同,遂構嫌恨,與軌別籍,每於縣祗奉戶課。或謂之曰:「何不與給事同籍?五品家當免差科。」仁相曰:「誰能向狗尾底避陰涼!」兄弟以榮賤致隔者,可為至戒。   楊昉為左丞,時宇文化及子孫理資蔭,朝庭以事隔兩朝,且其家親族亦眾,多為言者。所司理之,至於左司。昉未詳其案狀,訴者以道理已成,無復疑滯,勃然逼昉。昉曰:「適朝退未食,食畢當詳案。」訴者曰:「公云未食,亦知天下有累年羈旅訴者乎?」昉遽命案,立批之曰:「父殺隋主,子訴隋資。生者猶配遠方,死者無宜更敘。」時人深賞之。   婁師德,以殿中充河源軍使。永和中,破吐蕃於白羊澗,八戰七勝,優詔褒美,授左驍衛郎將。高宗手詔曰:「卿有文武才幹,故授卿武職,勿辭也。」累遷納言。臨終數日,寢興不安,無故驚曰:「拊我背者誰?」侍者曰:「無所見。」乃獨言,若有所爭者,曰:「我壽當八十,今追我何也?」復自言:「往為官誤殺二人,減十年。」詞氣若有屈伏,俄而氣絕。以婁公之明恕,尚不免濫,為政者得不慎歟!   李義府定策立則天,自中書舍人拜相,與許敬宗居中用事,連起大獄,誅鋤將相,道路以目駭。入則諂諛,出則姦宄,賣官鬻獄,海內囂然。百寮畏憚,如畏天后。高宗知其罪狀,謂之曰:「卿兒子女婿,皆不謹慎,多作罪過。今且為卿掩覆,勿復如此!」義府憑恃則天,不虞高宗加怒,勃然變色,腮頸俱起,徐對曰:「誰向陛下道此?」高宗曰:「但知我言,何須問我所從得耶!」義府怫然,竟不引過,緩步而出。會右金吾倉曹楊仁穎奏其贓污,詔劉祥道並三司鞠之。獄成,長流巂州,朝野莫不稱慶。或作「河間道元帥劉祥道破銅山賊李義府露布」,榜之通衢。義府先取人奴婢,及敗,一夕奔散,各歸其家。露布云:「混奴婢而亂放,各識家而競入。」乾封初,大赦,唯長流人不許還。義府憤恚而死,海內快之。   劉思立任考功員外,子憲為河南尉。思立今日亡,明日選人有索憲闕者。吏部侍郎馬載深咨嗟,以為名教所不容,乃書其無行,注名籍。朝庭咸曰:「直。銓綜流品之司,可謂振理風俗。」其人比出選門,為眾目所視,眾口所訐,亦趑趄而失步矣。自垂拱之後,斯風大壞,苟且公行,無復曩日之事。   王義方,初拜御史,意望殊高,忽略人間細務。買宅酬直訖,數日,對賓朋,忽驚指庭中雙青梧樹曰:「此忘酬直。」遽召宅主,付直四千。賓朋曰:「侍御貴重,不知交易。樹當隨宅,無別酬例。」義方曰:「此嘉樹,不比他也。」及貶黜,或問其故,答曰:「初以居要津,作宰相,示大耳。」初,義方將彈李義府,懼不捷,沉吟者久之,獨言曰:「可取萬代名耶?循默以求達耶?」他日,忽言曰:「非但為國除蠹,亦乃名在身前!」遂彈焉。坎坷以至於終。   高宗大漸,顧命裴炎輔少主。既而則天以太后臨朝,中宗欲以后父韋玄貞為侍中,並乳母之子五品官。炎爭以為不可。中宗不悅,謂左右曰:「我讓國與玄貞豈不得!何為惜侍中?」炎懼,遂與則天定策,廢中宗為廬陵王,幽於別所。則天命炎及中書侍郎劉禕之率羽林兵入,左右承則天旨,扶中宗下殿。中宗曰:「我有何罪?」則天曰:「汝欲將天下與韋玄貞,何得無罪!」炎居中執權,親授顧托,未盡匡救之節,遽行伊、霍之謀,神器假人,為獸傅翼,其不免也宜哉!   張由古,有吏才而無學術,累歷臺省。嘗於眾中歎班固大才,而文章不入《文選》。或謂之曰:「《兩都賦》、《燕山銘》、《典引》等並入《文選》,何為言無?」由古曰:「此並班孟堅文章,何關班固事!」聞者掩口而笑。又謂同官曰:「昨買得《王僧孺集》,大有道理。」杜文範知其誤,應聲曰:「文範亦買得《張佛袍集》,勝於僧孺遠矣。」由古竟不之覺。仕進者可不勉歟!   周矩為殿中侍御史,大夫蘇味道待之甚薄,屢言其不了事。矩深以為恨。後味道下獄,敕矩推之,矩謂味道曰:「嘗責矩不了事,今日了公事也。好答辯!」味道由是坐誅。   嚴識玄為鞏令,中書舍人路敬潛黜陟河南道,使還次鞏。識玄自以初蒞,復以敬潛使還,頗有慢色,雖郊迎之,纔上馬,弛鐙揖鞭而已。敬潛怒,攝而案之,曰:「郊外遠迎,故違明敕。馬上高揖,深慢王人。禮律有違,恭倨無准。仰具之。」識玄拜伏流汗,乃舍之。後轉魏州刺史,為魏令李懷讓所辱。俄又俱為兵部郎中,既同曹局,亦難以為容。舉朝以為深戒。   李知白為侍中,子弟纔總角而婚名族,識者非之:「宰相當存久遠,敦風俗,奈何為促薄之事耶!」   惠妃武氏有專房之寵,將奪嫡,王皇后性妒,稍不能平。玄宗乃廢后為庶人,膚受日聞,次及太子。太子之將廢也,玄宗訪於張九齡。九齡對曰:「太子,天下本也,動之則搖人心。自居東宮,未聞大惡。臣聞父子之道,天性也。子有過,父恕而掩之,無宜廢絕。且其惡狀未著,恐外人窺之,傷陛下慈父之道。」玄宗不悅,隱忍者久之。李林甫秉政,陰申計於武妃,將立其子以自固。武妃亦結之。乃先黜九齡而廢太子。太子同鄂王瑤、光王琚同日並命,海內痛之,號為「三庶」。太子等既受冤死,武妃及左右屢見為祟,宮中終夜相恐,或聞鬼哭聲。召巫覡視之,皆曰:「三庶為厲。」先是收鄂王、光王,行刑者射而瘞之,乃命改葬而酬之。武妃死,其厲乃息。玄宗乃立肅宗為太子,林甫之計不行,惕然懼矣。三庶以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三日死,武妃至十二月而斃,識者知有神道焉。   天寶中,李林甫為相,專權用事。先是,郭元振、薛訥、李適之等,咸以立功邊陲,入參鈞軸。林甫懲前事,遂反其制,始請以蕃人為邊將,冀固其權。言於玄宗曰:「以陛下之雄才,國家富強,而諸蕃未滅者,由文吏為將,怯懦不勝武事也。陛下必欲滅四夷,威海內,莫若武臣;武臣莫若蕃將。夫蕃將生而氣雄,少養馬上,長於陣敵,此天性然也。若陛下感而將之,使其必死,則狄不足圖也。」玄宗深納之,始用安祿山,卒為戎首。雖理亂安危繫之天命,而林甫姦宄,實生亂階。痛矣哉! 第二十六章 勸勵   徐文遠,齊尚書令孝嗣之孫,江陵被虜至長安,家貧,無以自給。兄林,鬻書為事。文遠每閱書肆,不避寒暑,遂通《五經》,尤精《左氏》。仕隋國子博士,越王侗以為祭酒。大業末,洛經飢饉,因出樵採,為李密所得。密即其門人也,令文遠南面坐,率其徒屬北面拜之。遠謂密曰:「將軍欲為伊、霍,繼絕扶傾,鄙雖遲暮,猶願盡力。若為莽、卓,迫險乘危,老夫耄矣,無能為也。」密謝曰:「敬聞命矣。」密敗,歸王充。充亦曾受業,見之大悅,給其廩食。文遠每見充,必盡敬拜之。或問曰:「聞君倨見李密,而敬王公,何也?」答曰:「李密君子,能受酈生之揖;王公小人,有殺故人之義。相時而動,豈不然歟!」入朝,遷拜國子博士,甚為太宗所重。孫有功,為司刑卿,持法寬平,天下賴之。   趙郡王孝恭,少沉敏,有識量。及為佐命元勳,身極崇盛。嘗謂所親:「吾所居宅,微為壯麗,非吾心也。將賣之,別管一所,粗充事而已。身沒之後,諸子若才,守此足矣;不才,冀免他人所利也。」事未果,暴薨。   宋守敬,為吏清白謹慎,累遷臺省,終於絳州刺史。其任龍門丞,年已五十八,數年而登列岳。每謂寮曰:「公輩但守清白,何憂不遷?俗云『雙陸無休勢』,余以為仕宦亦無休勢,各宜勉之。」   狄光嗣,仁傑長子也,歷淄、許、貝等州刺史。居喪備禮,睿宗朝,起復太府少卿。光嗣頻表不赴。乃降敕曰:「朕念卿家門忠於王室,奪卿情理,以展殊恩。屢表固陳,詞理懇至,循環省覽,有足可矜。今遂所請,用勸浮薄。待卿情理云畢,更俟後命。」仍編入史。   趙武蓋,少孤,生於河右,遂狎弋獵,獲鮮禽以膳其母。母勉之以學,武蓋不從,母歔欷謂曰:「汝不習典墳,而肆情畋獵,吾無望及!」不御所膳。感激而學焉,數年博通經史,進士擢第,侍御史,著《河西人物志》,有集行於代。   趙彥昭,兵部侍郎,知政事,封耿國公。睿宗朝,左授岳州司馬而終。張說為岳州,著《五君詠》述彥昭曰:「耿公山嶽靈,思遠神亦妙。鷙鳥峻操立,哀玉振清調。葉贊休明啟,恩華日月照。何意瑤臺雲,風吹落紅繳。湘流下潯陽,灑淚一投弔。」為時賢器重如此。   韓思彥,以御史巡察於蜀。成都富商積財巨萬,兄弟三人分資不平爭訴。長吏受其財賄,不決與奪。思彥推案數日,令廚者奉乳自飲訖,以其餘乳賜爭財者,謂之曰:「汝兄弟久禁,當飢渴,可飲此乳。」纔遍,兄弟竊相語,遂號哭攀援,相咬肩膊,良久不解,但言曰:「蠻夷不識孝義,惡妻兒離間,以至是。侍御豈不以兄弟同母乳耶?」復擗踴悲號不自勝,左右莫不流涕。請同居如初。思彥以狀聞,敕付史官,時議美之。   張汯,自左拾遺左授許州司戶,有侍佐自相毆競者,汯曰:「禮宗賢,尚齒者,重耆德也。奈何耆舊而有喧競,此牧宰之政不行耳。汯主司戶,忝參其議。」乃舉罰刺史以下俸,行鄉飲之禮,競者慚謝而退。風俗為之改焉。   開元初,工部尚書魏知古卒。宋璟聞之,歎曰:「叔向古之遺直,子產古之遺愛;能兼之者,其魏公乎!」 第二十七章 酷忍   太宗征遼東,留侍中劉洎與高士廉、馬周輔太子於定州監國。洎兼左庶子,總吏、禮、戶三尚書事。太宗謂之曰:「我今遠征,使爾輔翊太子。社稷安危,所寄尤重,爾宜深識我意。」洎對曰:「願陛下無憂,大臣有僣失者,臣謹即行誅。」太宗以其言發無端,甚怪之。誡之曰:「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卿性疏而太健,必以自敗。深宜誡慎,以保終吉。」及征遼還,太宗有疾,洎從外至,因大悲泣曰:「疾如此,獨可憂聖躬耳!」黃門侍郎褚遂良誣奏洎云:「國家之事,不足慮也。正當輔少主,行伊、霍之事耳。大臣有異志,誅之自然定矣。」太宗疾愈,詔問其故。洎以實對,遂良執證之。洎引馬周以自明。及問周,言如洎所陳。遂良固執曰:「同諱之耳。」遂賜洎死。遂良終於兩朝,多所匡正;及其敗也,咸以為陷洎之報焉。   吳王恪母曰楊妃,煬帝女也。恪善騎射,太宗尤愛之。承乾既廢,立高宗為太子,又欲立恪。長孫無忌諫曰:「晉王仁厚,守文之良主也。且舉棋不定,前哲所戒。儲位至重,豈宜數易?」太宗曰:「朕意亦如此,不能相違,阿舅後無悔也。」由是恪與無忌不協。高宗即位,房遺愛等謀反,敕無忌推之。遺愛希旨引恪,冀以獲免。無忌既與恪有隙,因而斃恪。臨刑,罵曰:「長孫無忌!竊弄威權,搆害良善。若宗社有靈,當見其族滅!」不久,竟如其言。   高宗王皇后性長厚,未嘗曲事上下。母柳氏,外舅奭,見內人尚官,又不為禮。則天伺王后所不敬者,傾心結之。所得賞賜,悉以分佈。罔誣王后與母求厭勝之術。高宗遂有意廢之。長孫無忌以下,切諫以為不可。時中書舍人李義府陰賊樂禍,無忌惡之,左遷璧州司馬。詔書未至門下,李義府密知之,問計於中書舍人王德儉。王德儉曰:「武昭儀甚承恩寵,上欲立為皇后。猶豫未決者,直恐大臣異議耳。公能建策立之,則轉禍為福,坐取富貴。」義府然其計,遂代德儉宿直,叩頭上表,請立武昭儀。高宗大悅,召見與語,賜寶珠一斗,詔復舊官。德儉,許敬宗之甥也。癭而多智,時人號曰「智囊」。義府於是與敬宗及御史大夫崔義玄、中丞袁公瑜等,觀時變而布腹心矣。高宗召長孫無忌、李勣、于志寧、褚遂良,將議廢立。勣稱疾不至,志寧顧望不敢對。高宗再三顧無忌曰:「莫大之罪,無過絕嗣。皇后無子,今欲廢之,立武士彠女,何如?」無忌曰:「先朝以陛下托付遂良,望陛下問其可否?」遂良進曰:「皇后出自名家,先帝為陛下所娶,伏事先帝,無違婦德。愚臣不敢曲從,上違先帝之旨。」高宗不悅而罷。翌日,又言之。遂良曰:「伏願再三審思。愚臣上忤聖顏,罪當萬死。但得不負先帝,甘心鼎鑊。」因置笏於殿階,曰:「還陛下此笏。」乃解巾叩頭流血。高宗大怒,命引出。則天隔簾大聲曰:「何不撲殺此獠!」無忌曰:「遂良受先帝顧命,有罪不可加刑!」翌日,高宗謂李勣曰:「冊立武昭儀,遂良固執不從,且止。」勣曰:「陛下家事,何須問外人。」許敬宗又宣言於朝曰:「田舍兒剩種得十斛麥,尚欲換舊婦。況天子富有四海,立皇后有何不可?關汝諸人底事而生異議!」則天令人以聞,高宗意乃定。遂廢王皇后及蕭淑妃為庶人,囚之別院。高宗猶念之,至其幽所,見其門封閉極密,唯通一竅以通食器,惻然呼曰:「皇后、淑妃何在?復好在否?」皇后泣而言曰:「妾得罪,廢棄以為宮婢,何敢竊皇后名!」言訖嗚咽。又曰:「至尊思舊,使妾再見日月,望改此為回心院,妾再生之幸。」高宗曰:「朕即有處分。」則天知之,各杖一百,截去手,投於酒甕中,謂左右曰:「令此兩嫗骨醉可矣。」初,令宮人宣敕示王后,后曰:「願大家萬歲。昭儀長承恩澤,死是吾分也。」次至淑妃,聞敕罵曰:「阿武狐媚,翻覆至此,百生千劫,願我托生為貓兒,阿武為老鼠,吾扼其喉以報今日,足矣!」自此,禁中不許養貓兒。頻見二人為祟,被髮瀝血,如死時狀。則天惡之,命巫祝祈禱,祟終不滅。   則天以長孫無忌不附己,且惡其權,深銜之。許敬宗希旨樂禍,又伺其隙。會櫟陽人李奉節告太子洗馬韋季方、監察御史李巢交通朝貴,有朋黨之事,詔敬宗推問。敬宗甚急,季方自殺。又搜奉節,得私書與趙師者。遂奏言:「趙師即無忌,少發,呼作趙師。陰為隱語,欲謀反耳。」高宗泣曰:「我家不幸,親戚中頓有惡事。往年高陽公主與朕同氣,與夫謀反。今阿舅復作噁心。近親如此,使我慚見百姓,其若之何?」翌日,又令審問,敬宗奏曰:「請准法收捕。」高宗又泣曰:「阿舅果耳,我決不忍殺之。」竟不引問,配流黔州。則天尋使人逼殺之。涼州長史趙持滿,與韓瑷、無忌姻親,許敬宗懼為己患,誣其同反。追至京,考訊,歎曰:「身可殺,詞不可辱!」吏更代占而結奏之,遂死獄中。屍於城西,親戚莫敢視。友人王方翼歎曰:「欒布之哭彭越,大義也;周文之掩枯骸,至仁也。絕友之義,蔽主之仁,何以事君!」遂具禮葬之。高宗義之,不問。   周興、來俊臣等,羅告天下衣冠,遇族者不可勝紀。俊臣案詔獄,特造十個大枷:一曰定百脈,二曰喘不得,三曰突地吼,四曰著即承,五曰失魂魄,六曰實同反,七曰反是實,八曰死豬愁,九曰求即死,十曰求破家。遭其枷者,宛轉於地,斯須悶絕。又有枷名㔡尾㺄,棒名見即承;復有鐵圈籠頭,名號數十,大略如此。又與其徒侯思止、衛遂忠等,招集告事者數百人,造《告密羅織經》一卷,其意網羅平人,織成反狀。每訊囚,先布枷棒於地,召囚前,曰:「此是作具。」見者魂魄飛越,罕不自誣。由是破家者已千數。則天不下階序,潛移六合矣。天授中,春官尚書狄仁傑、天官侍郎任令暉、文昌左丞盧獻等五人,並為所告。俊臣既以族人為功,苟引之承反,乃奏請一問即承同首,例得減死。乃脅仁傑等令承反。仁傑歎曰:「大周革命,萬物維新。唐朝舊臣,甘從誅戮。反是實。」俊臣乃少寬之。其判官王德壽謂仁傑曰:「尚書事已爾,且得免死。德壽今業已受驅策,意欲求少階級,憑尚書牽楊執柔,可乎?」仁傑曰:「若之何?」德壽曰:「尚書昔在春官,執柔任其司員外,引可也。」仁傑曰:「皇天后土,遣仁傑自行此事。」以頭觸柱,血流被面。德壽懼而謝焉。仁傑既承反,所司但待日刑,不復嚴備。仁傑求守者得筆硯,拆被頭帛,書之敘冤,匿置於綿衣中,謂德壽曰:「時方熱,請付家人去其綿。」德壽不之慮。仁傑子光遠得衣中書,持以稱變,得召見。則天覽之憫然,問俊臣曰:「卿言仁傑等反,今子弟訴冤何多也?」俊臣曰:「此等何能自伏其罪?臣寢處甚安,亦不去巾帶。」則天使人視之,俊臣遽命仁傑巾帶。使者將復命,俊臣乃令德壽代仁傑等作《謝死表》,代署,附使者進之。則天召仁傑等謂曰:「卿承反何也?」仁傑等曰:「向若不承反,已死於枷棒矣。」則天曰:「何為作《謝死表》。」仁傑等曰:「無之。」出表示之,乃知代署。仁傑等五人獲免。   孝敬帝仁孝英果,甚為高宗所鍾愛。自升儲位,敬禮大臣及儒學之士,未嘗有過,天下歸心焉。咸亨初,留在京師監國。時關中飢甚,孝敬令取廊下兵士糧視之,見有食榆皮、蓬實者,惻然哀之,命家令等給米使足。其仁惠如此。先是義陽、宣城二公主以母得罪,幽於掖庭,垂三十年不嫁。孝敬見之驚憫,遽奏出降。又請以沙苑地分借貧人。詔皆許之。則天大怒,即日以衛士二人配二公主。孝敬因是失愛,遇毒而薨,時年二十四。朝野莫不傷痛。   侯思止,貧寒無賴,事恒州參軍高元禮家。則天朝,以告變授侍御史,按中丞魏元忠曰:「急承白司馬,不然即吃孟青。」洛陽北有坂名白司馬,將軍有姓孟名青棒者。思止閭巷傭保,嘗以此謂諸囚也。元忠詞氣不屈,思止倒曳之。元忠徐起曰:「我薄命,如乘惡驢而墜,腳為鐙所掛,遂被曳耳。」思止愈怒,又曳之,曰:「汝拒捍制使,即奏斬之。」元忠曰:「侯思止,汝今為國家御史,須識輕重。必須魏元忠頭,何不以鋸截將,無為抑我承反。奈何佩服朱紱,親銜天命,不能行正直事,乃言『白司馬、孟青』,是何言也?非魏元忠無人仰教!」思止乃引忠上階,坐而問之。元忠容止自若。來俊臣黨人與司刑府吏樊甚不叶,誣以謀反,誅之。其子訴冤於朝堂,無敢理者,乃引刀自刳其腹。秋官侍郎劉如璇不覺言唧唧而淚下。俊臣奏:「如璇黨惡人。」下獄,如璇對曰:「年老,目遇風而淚下。」俊臣批之曰:「目下涓涓之淚,即是因風;口中唧唧之聲,如何分雪?」處以絞刑。則天宥之,流於瀼州。子景憲訴冤,得徵還,復本官。俊臣無文,其批,鄭愔之詞也。則天時,朝士多不自保,險薄之徒競告事以求官賞。左司員外霍獻可嘗以頭觸玉階,請殺狄仁傑、裴行本。行本,獻可之舅也。既損額,以綠帛裹之襆頭下,常令露出,冀則天見之。時人方之李子慎。子慎,誣告其舅以獲五品,其母見其著緋衫,覆牀涕泣曰:「此是汝舅血染者也!」   郭霸與來俊臣為羅織之黨,嘗按芳州刺史李思徵,思徵不承反,乃殺之。聖歷中,思徵出見霸,霸甚惡之,退朝遽歸家,命人速請僧轉經設齋。須臾,見思徵從數十騎止其庭,詬曰:「汝枉陷我,今取汝。」霸周章惶怖,拔刀自刳腹而死。是日,閭里咸見焉。霸纔氣絕,思徵亦沒。太子諭德張元一以齋諧供奉。時中橋新成,則天問元一:「在外有何好事?」元一對曰:「洛橋成而郭霸死,即好事也。」則天默然。   武三思既廢五王,慮為後患,乃令宣州司功參軍鄭愔告張柬之與王同皎同謀反。又令人陰疏韋后穢行,榜於天津橋,請行廢黜。中宗大怒,付執政按之。諸相皆佯假寐,唯李嶠、韋巨源、楊再思遽出承制,攘袂於其間。遂命御史大夫李承嘉深竟其事。承嘉奏云:「柬之等令人密為此榜,雖托廢皇后為名,實有危君之計。請加族誅。」中宗大怒,遽令法司結罪。又諷皇太子上表,請夷柬之等三族。中書舍人崔湜又勸三思盡殺之,絕其歸望。三思問:「誰可使者?」湜薦表兄周利貞,先為桓、景所惡,貶嘉州司馬。三思即以利貞為南海都督,令矯詔殺之。唯桓彥範於竹槎上曳,肉盡而死。初,柬之懼三思讒,引湜以為耳目,自使伺其動靜。湜反黨三思以圖柬之等。君子知湜之不免耳。   武三思干紀亂常,海內忿恚。張仲之、宋之遜、祖延慶等,謀於袖中發銅弩射之,伺便未果。之遜子曇知之,以告冉祖雍。祖雍以聞,則天敕宰臣與御史大夫李承嘉於新開門案問。諸相懼三思,但僶俛,佯不應仲之等。唯李嶠獨與承嘉耳語,令御史姚紹之密致力士七十餘,引仲之對問。至則塞口反接,送於繫所。紹之謂仲之曰:「張三,事不諧矣!」仲之固言三思反狀,紹之命棒之而臂折。仲之大呼「天子」者七八,謂紹之曰:「反賊,我臂且折,當訴爾於天曹!」請裂汗衫與紹之,乃自誣反而族。紹之自此神氣自若,朝庭側目焉。尋坐贓污,憲司推之,獲贓五十餘貫,當死。韋庶人之黨護之,得免,放於嶺南。 第二十八章 諧謔   太宗嘗宴近臣,令嘲謔以為樂。長孫無忌先嘲毆陽詢曰:「聳膊成山字,埋肩不出頭。誰家麟閣上,畫此一獼猴?」詢應聲答曰:「索頭連背暖,漫襠畏肚寒。只由心圂圂,所以面團團。」太宗斂容曰:「汝豈不畏皇后聞耶!」無忌,后之弟也。詢為人瘦小特甚,寢陋而聰悟絕倫。讀書數行俱下,博覽古今,精究《蒼》《雅》。初學王羲之書,漸變其體,筆力險勁,為一時之絕。   溫彥博為吏部侍郎,有選人裴略被放,乃自贊於彥博,稱解白嘲。彥博即令嘲廳前叢竹,略曰:「竹,冬月不肯凋,夏月不肯熱,肚裡不能容國土,皮外何勞生枝節?」又令嘲屏牆,略曰:「高下八九尺,東西六七步,突兀當廳坐,幾許遮賢路。」彥博曰:「此語似傷博。」略曰:「即拔公肋,何止傷博(編按:脖之諧音)?」博慚而與官。   則天朝,諸蕃客上封事多獲官賞,有為右臺御史者。則天嘗問張元一曰:「近日在外,有何可笑事?」元一對曰:「朱前宜著綠,錄仁傑著朱。閭知微騎馬,馬吉甫騎驢。將名作姓李千里,將姓作名吳揚吾。左臺胡御史,右臺御史胡。」胡御史,元禮也;御史胡,蕃人為御史者。尋授別敕。   李義府嘗賦詩曰:「鏤月成歌扇,裁雲作舞衣。自憐回雪影,好取洛川歸。」有棗強尉張懷慶,好偷名士文章,乃為詩曰:「生情鏤月成歌扇,出意裁雲作舞衣。照鏡自憐回雲影,時來好取洛川歸。」人謂之諺曰:「活剝王昌齡,生吞郭正一。」   元崇逵為果州司馬,有一婢死,處分直典云:「逵家老婢死,驅使來久,為覓一棺木殯之。逵初到,家貧不能買得新者,但得經一用者充事即得。亦不須道逵買,直云君家自有須。」直典出說之,一州以為口實。   則天初革命,恐群心未附,乃令人自舉。供奉官正員之外,置裡行、拾遣、補闕、御史等,至有「車載斗量」之詠。有御史臺令史將入臺,值裡行數人聚立門內。令史下驢,驅入其間。裡行大怒,將加杖罰。令史曰:「今日過實在驢,乞數之,然後受罰。」裡行許之。乃數驢曰:「汝技藝可知,精神極鈍,何物驢畜,敢於御史裡行!」諸裡行羞赧而止。   京城流俗,僧、道常爭二教優劣,遞相非斥。總章中,興善寺為火災所焚,尊像蕩盡。東明觀道士李榮因詠之曰:「道善何曾善,云興遂不興,如來燒亦盡,唯有一群僧。」時人雖賞榮詩,然聲稱從此而減。   侯思止出自皂隸,言音不正,以告變授御史。時屬斷屠,思止謂同列曰:「今斷屠宰,(雞云)圭、(豬云)誅、(魚云)虞、(驢云平)縷,(俱云)居不得(吃云)詰,空(吃)結(米云)弭(面)泥去,(如云)儒何得不飢?」侍御崔獻可笑之。思止以聞,則天怒,謂獻可曰:「我知思止不識字,我已用之,卿何笑也!」獻可具以雞豬之事對,則天亦大笑,釋獻可。   晉、宋以還,尚書始置員外郎分判曹事。國朝彌重其遷。舊例:郎中不歷員外郎拜者,謂之「土山頭果毅」,言其不歷清資,便拜高品,有似長征兵士,便得邊遠果毅也。景龍中,趙謙光自彭州司馬入為大理正,遷戶部郎中。賀遂涉時為員外,戲詠之曰:「員外由來美,郎中望不優。誰言粉署裡,翻作土山頭。」謙光酬之曰:「錦帳隨情設,金爐任意薰。唯愁員外署,不應列星文。」   益州每歲進柑子,皆以紙裹之。他時長吏嫌紙不敬,代以綢布。既而恐柑子為布所損,每懷憂懼。俄有御史甘子布使於蜀,驛使馳白長吏:「有御史甘子布至。」長吏以為推布裹柑子事,懼曰:「果為所推!」及子布到驛,長吏但敘以布裹柑子為敬。子布初不之知,久而方悟。聞者莫不大笑。子布好學,有文章,名聞當代。   王上客,自負其才,意在前行員外。俄除膳部員外,既乖本志,頗懷悵惋。吏部郎中張敬忠戲詠之曰:「有意嫌兵使,專心取考功。誰知腳蹭蹬,幾落省牆東。」膳部在省東北隅,故有此詠。   玄宗初即位,邵景、蕭嵩、韋鏗並以殿中升殿行事。既而景、嵩俱加朝散,鏗獨不沾。景、嵩二人多鬚,對立於庭。鏗嘲之曰:「一雙鬍子著緋袍,一個鬚多一鼻高。相對廳前搽早立,自言身品世間毛。」舉朝以為歡笑。後睿宗御承天門,百僚備列,鏗忽風眩而倒。鏗既肥短,景意酬其前嘲,乃詠之曰:「飄風忽起團欒回,倒地還如著腳搥。昨夜殿上空行事,直為元非五品才。」時人無不諷詠。   竇懷貞為京兆尹。神龍之際,政令多門,京尉由墨敕入臺者,不可勝數。或謂懷貞曰:「縣官相次入臺,縣事多辦否?」懷貞對曰:「倍辦於往時。」問其故,懷貞曰:「好者總在,僥倖者去,故也。」聞者皆大噱。   姚崇為紫微令,舊例給、舍直次,不讓宰相。崇以年位俱高,不依其請。令史持直簿詣之,崇批其簿曰:「告直令史,遣去又來。必欲取人,有同司命。老人年事,終不擬當。」給、舍見之歡笑,不復逼也。後遂停宰相直宿。 第二十九章 記異   沙門玄奘,俗姓陳,偃師人,少聰敏,有操行。貞觀三年,因疾而挺志往五天竺國,凡經十七歲,至貞觀十九年二月十五日,方到長安。足所親踐者一百一十一國,探求佛法,咸究根源。凡得經論六百五十七部,佛舍利並佛像等甚多。京城士女迎之,填城隘郭。時太宗在東都,乃留所得經像於弘福寺。有瑞氣徘徊像上,移晷乃滅。遂詣駕,並將異方奇物朝謁。太宗謂之曰:「法師行後,造弘福寺,其處雖小,禪院虛靜,可謂翻譯之所。」太宗御制《聖教序》;高宗時為太子,又作《述聖記》,並勒於碑。麟德中,終於坊郡玉華寺。玄奘撰《西域記》十二卷,見行於代。著作郎敬播為之序。   袁天綱,益州人,尤精相術。貞觀初,敕召赴京,途經利州。時武士彠為刺史,使相其妻楊氏。天綱曰:「夫人骨法,必生貴子。」乃遍召諸子令相之,見元慶、元爽,曰:「可至刺史,終亦迍否。」見韓國夫人,曰:「此女大貴,然亦不利。」則天時衣男子服,乳母抱出,天綱大驚曰:「此郎君神采奧澈,不易可知。」試令行。天綱曰:「龍睛鳳頸,貴之極也。」轉側視之:「若是女,當為天子。」貞觀末,高士廉問天綱曰:「君之祿壽,可至何所?」對曰:「今年四月死矣。」咸如其言。   則天時,新豐縣東南露臺鄉,因風雨震雷,有山踴出,高二百尺,有池周回三頃,池中有龍鳳之形,米麥之異。則天以為休禎,號曰「慶山」。荊州人俞文俊上書曰:「臣聞天氣不和則寒暑並,人氣不和而疣贅出,地氣不和而堆阜出。今陛下以女主處陽位,反易剛柔,故地氣隔塞而出變為災。陛下謂之『慶山』,臣以為非慶也。宜側身修德,以答天譴。不然,禍立至。」則天大怒,流之嶺南。   沙門一行,俗姓張,名遂,郯公公謹之曾孫。年少出家,以聰敏學行,見重於代。玄宗詔於光文殿改撰《曆經》,後又移就麗正殿,與學士參校《曆經》。一行乃撰《開元大演曆》一卷,《曆議》十卷,《曆立成》十二卷,《曆書》二十四卷,《七政長曆》三卷,凡五部五十卷。未及奏上而卒。張說奏上,請令行用。初,一行造黃道游儀以進,御制《游儀銘》付太史監,將向靈臺上,用以測候。分遣太史官大相元太等,馳驛往安南、朗、兗等州,測候日影,同以二分、二至之日正午時量日影,皆數年乃定。安南量極高二十一度六分,冬至日長七尺九寸二分,春秋二分長二尺九寸三分,夏至影在表南三寸三分。蔚州橫野軍北極高四十度,冬至日影長一丈五尺八分,春秋二分長六尺六寸二分,夏至影在表北二尺二寸九分。此二所為中土南北之極。其朗、兗、太原等州,並差殊不同。一行用勾股法算之,云:「大約南北極相去纔八萬餘里。」修曆人陳玄景亦善算術,歎曰:「古人云『以管窺天,以蠡測海』,以為不可得而致也。今以丈尺之術而測天地之大,豈可得哉!若依此而言,則天地豈得為大也!」其後參校一行《曆經》,並精密,迄今行用。   開元十五年正月,集賢學士徐堅請假往京兆葬其妻岑氏,問兆域之制於張說。說曰:「墓而不墳,所以反本也。三代以降,始有墳之飾,斯孝子永思之所也。禮有升降貴賤之度,俾存歿之道各得其宜。長安、神龍之際,有黃州僧泓者,能通鬼神之意,而以事參之。僕常聞其言,猶記其要:『墓欲深而狹,深者取其幽,狹者取其固。平地之下一丈二尺為土界,又一丈二尺為水界,各有龍守之。土龍六年而一暴,水龍十二年而一暴,當其隧者,神道不安。故深二丈四尺之下可設窀穸。墓之四維,謂之折壁,欲下闊而上斂。其中頂謂之中樵,中樵欲俯斂而傍殺。墓中抹粉為飾,以代石堊。不置瓴甋瓷瓦,以其近於火。不置黃金,以其久而為怪。不置朱丹、雄黃、礬石,以其氣燥而烈,使墳上草木枯而不潤。不置毛羽,以其近於屍也。鑄鐵為牛豕之狀像,可以禦二龍。玉潤而潔,能和百神,寘之墓內,以助神道。』僧泓之說如此,皆前賢所未達也。桓魋石槨,王孫倮葬,奢儉既過,各不得中。近大理卿徐有功,持法不濫,人用賴焉。及其葬也,儉不逾制。將穿墓者曰:『必有異應,以旌若人。』果獲石堂,其大如釜,中空外堅,四門八牖。占曰:『此天所以祚有德也。』置其墓中,其後終吉。後優詔褒贈,寵及其子。開府王仁皎以外戚之貴,墳墓逾制,禭服明器,羅列千里。墳土未乾,家毀子死。殷鑒不遠,子其擇焉。」 第三十章 郊禪   郊祀,禮之宗主也。《傳》曰:「國之大事,惟祀與戎。」唐堯望秩,周文明發。禮備心誠,神祇降福。東鄰殺牛,亳社用人,肆忍逞慾,禍不旋踵。秦興五畤之祠,淫而無法;漢增而神之祀,黷而不經。國家遠酌《周官》,近看隋制,無文咸秩,事舉其中。故撮其旨要,載之篇末。   貞觀中,百官上表請封禪,太宗許焉。唯魏徵切諫,以為不可。太宗謂魏徵曰:「朕欲封禪,卿極言之,豈功不高耶?德不厚耶?遠夷不服耶?嘉瑞不至耶?年穀不登耶?何為不可?」徵對曰:「陛下功則高矣,而人未懷惠;德雖厚矣,而澤未滂流。諸夏雖安,未足以供事;遠夷慕義,無以供其求。符瑞雖臻,罻羅猶密;積歲一豐,倉廩尚虛。此臣所以竊謂未可。臣未能遠譬,但喻於人。今有人,十年長患瘡,理且愈,皮骨僅存,便欲使負米一石,日行百里,必不可得。隋氏之亂非止十年,陛下之良醫除其疾苦,雖已乂安,未甚充實。告成天地,臣竊有疑。且陛下東封,萬國咸集,要荒之外,莫不奔走。自今伊、洛,洎於海岱,灌莽巨澤,茫茫千里,人煙斷絕,雞犬不聞,道路蕭條,進退艱阻。豈可引彼夷狄,示之虛弱。殫府竭財,未厭遠人之望;加年給復,不償百姓之勞。或遇水旱之災,風雨之變,庸夫橫議,悔不可追。豈獨臣言,兆人咸耳。」太宗不能奪,乃罷封禪。   高宗乾封初,封禪岱宗。行初獻之禮畢,執事者趨下,而宮官執帷。天后率十六宮升壇行禮,帷席皆以錦繡為之,識者咸非焉。時有羅文府果毅李敬直上言:「封禪須用明水以實樽彝。按《淮南子》云:『方諸見月,則津而為水。』注云:『方諸,陰燧大蛤是也。磨拭令熱,以向月則水生。』」詔令試之。自人定至夜半,得水四五斗,使差送太山以供用。古封禪禮多闕不載。管仲對齊桓公:「自古封禪者,七十有二君。」自管仲後,西漢一封禪,東漢三封禪,而張說《封祀壇碑》云:「高宗六之,於今七矣。」意以漢安帝功德不副,徒有告成之文,故不以為數耳。漢武帝封太山,刻石紀號,其文曰:「事天以禮,立身以義;事親以孝,育人以仁。四宇之內,莫不為郡縣。四夷八蠻,咸來貢職。與天無極,生人蕃息。天祿永德。」其歷代玉檢文皆秘,代莫聞知。   開元十三年,玄宗既封禪,問賀知章曰:「前代帝王,何故秘玉牒之文?」知章對曰:「玉牒本通神明之意。前代帝王所求各異,或禱年算,或求神仙,其事微密,故外人莫知之。」玄宗曰:「朕今此行,皆為蒼生祈福,更無私請,宜將玉牒示百寮。」其詞曰:「有唐嗣天子臣某乙,敢昭告於昊天上帝:天啟李氏,運興土德。高祖、太宗,受命立極。高宗昇平,六合殷盛。中宗紹復,繼體丕定。上帝眷祐,錫臣忠武。底綏內難,翼戴聖父。恭承大寶,十有三年。敬若天意,四海宴然。封祀岱岳,謝成於天。子孫百祿,蒼生受福。」御制撰《太山銘》,親札勒山頂。詔張說制《封祀壇碑》,以紀功德。   玄宗將東封,詔張說、徐堅、賀知章、韋縚、康子元等,撰東封儀。舊儀:禪社首,享皇地祇,皇后配享。新定尊睿宗以配皇地祇。說謂堅等曰:「王者父天母地,皇地祇雖當皇母位,亦當皇帝之母也。子配母饗,亦有何嫌?而議曰『欲令皇后配地祇』,非古制也。天鑒孔明,福善如響。乾封之禮,皇后配地祇,天后為亞獻,越國大妃為終獻。宮闈接神,有乖舊典,上玄不祐,遂有天授易姓之事。宗社中圮,公族誅滅,皆由此也。景龍之季,有事圜丘,韋庶人為亞獻,皆受其咎。平坐齋郎及女人執祭者,亦多夭卒。今主上尊天敬神,革改斯禮,非唯乾坤降祐,亦當垂範將來,為萬代法也。」事遂施行。   寶應初,杜鴻漸為禮儀使,與禮官薛頎、歸崇敬等建議,以神堯皇帝為受命之主,非始封之君得為太祖。景皇帝受封為唐,即殷之契,周之后稷也。郊天地,請以景皇帝配座,宗廟亦以景皇帝配獻。博士獨孤及議,亦以為若配天之位既易,則天祖之號宜廢。祀之不修,廟亦當毀,恐失宗祖報本之道。代宗從之。至永泰二年,關中大旱,自三月至六月不雨。至六月,執事者皆多云:「景皇帝追封於唐,高祖受命之祖。唐有天下,不因景皇帝。今配享失位,故神不降福,愆陽為災。」詔旨令百司議,乃止。先是諫議大夫黎幹亦奏稱:「景皇帝非受命之君,不合配天。」發十詰十難以明之。疏奏,不納。 第三十一章 總論   史冊之興,其來久矣。蒼頡代結繩之政,伯陽主藏室之書。晉之董狐,楚之猗相,皆簡牘椎輪也。仲尼因魯史成文,著為《春秋》。尊君卑臣,去邪歸正。用夷禮者無貴賤,名不達於王者無賢愚,不由君命諸無大小。人邪行正棄其人,人正國邪棄其國。此《春秋》大旨也。故志曰:仲尼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又曰:撥亂世反諸正,莫近於《春秋》。《春秋》憑義以制法,垂文以行教,非徒皆以日繫月編年敘事而已。後之作者無力,病諸司馬遷意在博文,綜核疏略,後六經而先黃老,賤處士而寵奸雄;班固序廢興則褒時而蔑祖德,述政教則左理本而右典刑。此遷、固之所蔽也。然遷辭直而事備,固文贍而事詳。若用其所長,蓋其所短,則升堂而入室矣。范煜絀公才而采私論,捨典實而飾浮言。陳壽意不迨文,容身遠害,既乖直筆,空紊舊章。自茲已降,漸已陵替也。國家革隋之弊,文筆聿修。貞觀、開元述作為盛,蓋光於前代矣。自微言既絕,異端斯起,莊、列以仁義為芻狗,申、韓以禮樂為癰疣,徒有著述之名,無裨政教之闕。聖人遺訓幾乎息矣。昔荀爽紀漢事可為鑒戒者,以為漢語。今之所記,庶嗣前修。不尚奇正之謀,重文德也;不褒縱橫之言,賊狙詐之。刊浮靡之詞,歸正也;損術數之略,抑末也。理國者以人為本,當厚生以順天;立身者以學為先,必因文而輔教。纖微之善,罔不備書;百代之後,知斯言之可復也。 *** END OF THE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大唐新語 *** Updated editions will replace the previous one—the old editions will be renam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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