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of 綠牡丹

This ebook is for the use of anyone anywhere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most other parts of the world at no cost and with almost no restrictions whatsoever. You may copy it, give it away or re-use it under the terms of the Project Gutenberg License included with this ebook or online at www.gutenberg.org. If you are not located in the United States, you will have to check the laws of the country where you are located before using this eBook.

Title: 綠牡丹

Author: Anonymous

Release date: November 26, 2008 [eBook #27330]
Most recently updated: January 4, 2021

Language: Chinese

Credits: Produced by Yung Hui Chao

*** START OF THE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綠牡丹 ***

Produced by Yung Hui Chao

书名: 綠牡丹 书名: 綠牡丹全傳

Title: Lü Mudan (The Green Peony) Alternative Title: The Complete Story of the Green Peony Author: Anonymous

第一回 駱遊擊定興縣赴任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禹商周。英雄五霸鬧春秋,頃刻興亡過手。青史幾行 名姓?北郊無數荒丘。前人田地後人收,說甚龍爭虎鬥!   這首《西江月》傳言,世上不拘英雄豪傑、庸愚之人,皆樂生於有道之朝, 惡生於無道之國,何也?國家有道,所用者忠良之輩,所退者奸佞之徒。英雄得 展其志,庸夫安樂於野。若逢無道之君,親讒佞而疏賢良,近小人而遠君子。懷 才之士,不得展試其才,隱姓埋名,自然氣短。即庸輩之流,行止聽命於人,朝 更夕改,亦不得樂業,正所謂「寧做太平犬,不為亂離人」。今聞一件故事,亦 是讒佞得意,私傳國柄﹔豪杰喪志,流落江湖,與這首《西江月》相合。說這故 事出在那朝那代?看官莫要著急,等慢慢寫將出來。   卻說大唐太宗殿前太子廬陵王不過十幾歲,不能理朝政。皇后武氏代掌朝 綱,取名則天,生得極其俊秀,有沉魚落雁之容﹔甚是聰明,多有才干,凡事到 案前,不待思索,即能判斷。他是上界雌龍降生,該有四十餘年天下,紛紛擾亂 大唐綱紀。祇有一件不大長俊:淫心過重,倍於常人,一朝若無男子相陪,則夜 不成寐。自太宗駕崩,朝朝登殿理事,日與群臣相聚,遂私通於張天佐、張天佑、 薛敖曹等一班奸黨。先不過日間暫為消遣,後來情濃意洽,竟連夜留在宮中。常 言道: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那朝內文武官員,那個不知,那個不曉?但此 事關係甚大,無人敢言。武后存之於心,難免自愧。祇是太子一十二歲,頗曉人 事,倘被知道,日後長成,母子之間難以相見。遂同張天佐等將太子貶赴房州為 廬陵王,不召不許入朝。又加封張天佐為左相,天佑為右相之職。朝中臣僚,惟 有薛剛父子耿直,張天佐等常懷恐懼。適因薛剛惹出禍來,遂暗地用力,將薛家 滿門處斬。祇逃走了薛剛同弟薛強、子薛魁、侄薛勇,兄弟叔侄四人奔至山林。 後來廬陵王召入房州,及回國之日,封薛剛大元帥,薛勇正先鋒。此是後話,按 下不表。   且說廣陵揚州,有一人姓駱,名龍,字是騰雲,英雄蓋世,武藝精強。由武 進士出身,初任定興縣遊擊之職,攜妻帶子同往定興縣上任。老爺夫婦年將四旬, 祇生一位公子,那公子年方一十三歲,方面大耳,極其魁梧,又且秉性聰明,膂 力過人,老爺夫婦愛如珍寶,取名賓侯,字宏勛。還有一個老家人之子,姓余名 謙,父母雙亡,亦隨老爺在任上,與公子同庚,也是一十三歲。老爺念他無父無 母,素昔勤勞,祇生了一個娃子,倒甚愛惜他。那余謙生來亦是方面大耳,虎背 熊腰,極有勇力,性情好動不好靜,聞得談文論詩,他便愁眉蹙額﹔聽說輪槍弄 棒,他就側耳切聽。雖是一十三歲,小小年紀,每與大人賭勝,往往倒輸與他, 所以人呼他一個外號,叫做「多胳膊余謙」。老爺叫他同公子同學攻書,閑時叫 二人習些槍棒。公子與余謙食則同桌,寢則同床,雖分係主僕,情同骨肉。老爺 到任之後,少不得操演兵馬,防守城池。武職之中,除演兵之外,別無他事,倒 也清閑。這老爺聲名著於外,多有人投在他門下習學槍棒。   今有一人,係本縣富戶,姓任名正千,字威遠。其人黑面暴眼,相貌凶惡。 十四歲上,父母雙亡,上無兄弟,下無姐妹,幸得有個老家人主持家業,請師教 小主人念書。這官人生來專好騎馬射箭,掄劍弄刀,文章亦是不大留心,各處訪 師投友,習學武藝。及至二十餘歲間,稍長鬍鬚,其色紅赤,竟是個黑面紅鬚, 其相之惡,正過尉遲公幾分,故此呼之「賽尉遲」。因他相貌怪異,人家女子都 不許配他。他立志祇在武藝上講究,這件事倒也不在意下,所以,二十餘歲尚是 隻身獨自。日間與人講拳論棒,甚是有興,夜來孤身自眠,未免有些寂寞。正是: 飽暖思淫欲,飢寒生盜心。於是,往往同幾個朋友,向那煙花巷內走動,非止一 日。那日會見一個妓女賀氏,遂與他有緣。任正千乃定興縣一個富戶,其心甚喜, 加倍溫存。任大爺實難割舍,遂不惜三百金之費,在老鴇手內贖出,接在家內為 妻。那賀氏生性伶俐,到家無事不料理。   他有個嫡親哥子,賀氏在院內之時,他亦住在院中端茶送酒。及賀氏從良任 門,在任正千面前每每說起他:極有機變,幹事能巧。任正千看夫妻之情,即道: 「我家事務不少,既是令兄有才,請來我家管分閑事:一則令兄有以糊口,二則 兄妹得以長聚,豈不兩便!」賀氏聞言,恩謝大爺之情。於是兄妹俱在任府安身。 你說那賀氏之兄是何等人物?其人名世賴,字國益,生得五短身材,極有機變, 正是:無笑不開口,非讒不盡言。見人不笑不說話,祇好財錢,善於取財。若逢 有錢之事,人不能取,他偏能生法取來﹔就受些須羞辱,祇要有錢,他總不以為 恥。他一入任大爺之門,小心謹慎,諸事和氣,任府上下無有一人不喜他,任大 爺也甚喜歡。過了年餘,任大爺性格脾氣,他卻曉得了。逢任大爺不在家時,他 瞞了妹子走出,與三朋四友賭起錢來。從來說,「賭帳神仙輸」,那個贏的?把 自己在任大爺家一年積下的十二金盡皆輸盡。後來在妹子跟前祇說買鞋子、襪 子、做衣服無有錢鈔,告借些須。賀氏看兄妹之情,不好相阻,逢借之時,或一 兩,或八錢與他。那賀世賴小運不通,賭十場輸八場,就是妹子此後一兩、八錢 也不濟事,況又不好今日借了明日又借。外邊欠帳要還,家內又不便去借,出於 無奈,遂將任大爺客廳、書房中擺設的小景物件,每每藏在袖內拿出,變價還人。 任正千乃是財主,些須之物,那裡檢點。   不料賀世賴那一日輸的大了,足要大錢三千文方可還帳,小件東西不能濟 事,且是常拿慣了,膽便比從前大些。在客廳、書房往來尋覓,忽然,條桌底下 有一大火銅盆,約重三十餘斤,被他看見,心中暗想:「此物還值得四五兩銀子, 趁此無人,不免拿去權為賣了。」於是撩衣袖,將火盆提起往外便走。合當有事, 將至二門,任大爺拜客回來撞見,問道:「舅爺!拿火盆做什麼?」賀世賴一見, 臉有愧色,連忙回道:「我見此盆壞了一隻腳,故此拿去命匠人修正,預為冬日 應用。」任正千見賀世賴言語支吾,形色倉皇,所謂做賊心虛,即走過來將火盆 上下一看,見四隻腳皆全,並未壞一隻,心中大起猜疑。即刻到客堂、書房查點 別物,小件東西不見了許多。任大爺心急如火,那裡容納得住,將賀世賴叫過來 痛責一番,罵道:「無品行,不長俊,我以親情相待,各事相托,你反偷盜我家 許多物件。若不看你妹子分上,該送官究治!你今作速離我之門,永不許再到我 家。」說罷,怒狠狠往後去了。見了賀氏,將此事說了一遍。賀氏聞言,雖惜哥 哥出去無有投奔,但他自作孽,也不敢怨任大爺無情。說道:「他自不長俊,敢 怨誰來!」口中雖是如此答話,心中倒有個兄妹難舍之情。由此,賀世賴出了任 大爺之門。從來老羞便成怒,心中說道:「我與你有郎舅之分,就是所做不是, 你也該原諒些須,與人留個體面﹔怎的今有許多家人在此,就如此羞辱於我!」 暗恨道:「任正千,任正千呵!祇要你轟轟烈烈一世,賀世賴永無發跡便了,倘 有一日僥幸,遇人提拔一二,那時稍使計謀,不叫你傾家敗業,誓不為人!」此 乃是賀世賴心中之志,按下不言。   再表任大爺聞駱老爺之名,就拜在門下。駱老爺見他相貌怪異,聲音宏亮, 知他後來必有大用﹔又兼任大爺誠心習學,從不懈怠,駱老爺甚是歡喜,以為得 意門生。這老爺所教門生甚多,祇取中兩個門生。向日到任之時,有山東恩縣胡 家凹姓胡名璉,字曰商,慣使一枝鋼鞭,人都呼他「金鞭胡璉」,曾來廣陵揚州, 拜在門下習學武藝。一連三載,拳棒精通,拜辭回去。老爺甚是愛他,時常念及。 今日又逢任大爺,師生相投,更加歡悅。祇是任大爺朝朝在駱老爺府內習學,往 往終日不回,食則與駱宏勛同桌,余謙在旁伺候,安寢與公子同榻。二人情投意 合,雖係世兄世弟,而情不異同胞。   老爺一任九年,年交五十,忽染大病,臥床不起。公子同余謙衣不解帶,進 事湯藥。任大爺見先生臥病在床,亦不回宅,同駱公子調治湯藥,曲盡弟子之心。 誰知老爺一病不起,服藥無效,祈神不靈。正是:閻王注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 五更。老爺病了半月有餘,那夜三更時分,風火一動,嗚呼哀哉!夫人、公子哀 痛不已,不必深言,少不得置辦衣衾棺槨,將老爺收殮起來,停柩於中堂,任大 爺也傷感一番,遂備祭禮拜祭老爺,就在府中幫助公子料理事務。三日之後,合 城文武官員都來吊孝。逢七,請僧道誦經打醮,自不必言。正是:光陰似箭催人 老,日月如梭追少年。倏忽之間,看看七終。聞得京中補授遊擊新老爺已經辭朝, 即日到任。夫人與公子計議:「新官到任,我們少不得要讓衙門。據我之意,不 若擇日起柩回南,省得又遷公館,多了一番經營。」公子道:「母親之意甚是。 但新官到任時催迫我們回南,其奈路途遙遠,非可朝發而夕至﹔就是起柩,未免 倉猝慌速。依孩兒想來,還是暫借民宅居住,將諸事完備齊全,再擇日期起柩, 方無拮據失錯之事。請母親上裁。」母子計議之時,任大爺亦在旁,乃接口道: 「世弟之言極是,師母大人不必著急,門生舍下空房甚多,即請師母、世弟,將 師尊靈柩遷至舍下外宅停放,慢慢回南,未為遲也。不知師母、世弟意下如何?」 夫人、公子稱謝,說道:「多承厚意,甚得其便。但恐造府,未免動煩賢契,於 心不安,如何是好?」任大爺道:「說哪裡話來,蒙師受業,未報萬一﹔師尊乘 鶴仙遊,門生之心抱歉之至。今師母駕遷舍下,師尊柩前早晚得奉香火﹔師母之 前,微盡孝意,此門生之素志也,不必狐疑。」夫人、公子謝過。任大爺遂告辭 還家,令人將自己住的房後收拾潔淨,另外開一大門,好抬老爺的靈柩。任大爺 同賀氏大娘住中院。   不講任大爺家內收拾,且說駱公子家中細軟物件,並桌椅條几,亦有人往任 大爺家搬運。不止一日,東西盡已運完,擇日將老爺靈柩並合家人口俱遷移過來。 老爺靈柩進宅之後,仍將新開之門磊塞,駱公子出入與任老爺竟是一個大門。賀 氏大娘參拜駱太太,宏勛拜見世嫂,任大爺又辦祭禮祭奠老師,再備筵席款待太 太、公子。以後日食,任大爺不要駱太太另炊,一日三餐,俱同賀氏大娘陪著。 且喜駱太太並無多人,止有太太、公子並余謙主僕三人。公子與任大爺投機相好, 食則同食,行則同行,至晚安寢亦是同榻,朝夕不離,真如同胞兄弟一般,從無 彼此之分。賀氏大娘與駱太太也相宜,三餐茶飯全不懈怠。太太、公子每欲告辭 回南,任大爺諄諄款留,駱公子亦不忍忽然便去,所以在任大爺家一住二年。   那年春季三月,桃花開放之期,定興縣西門城外十里之遙,有一所地名曰」 桃花塢」,其地多種桃花。每年二三月間,桃花茂盛,士人君子,老少婦女,提 瓶抬合,攜酒往看,多來此遊玩。任大爺分付家人置備酒餚,遂請公子遊玩﹔又 分付賀氏大娘,亦請太太同行。於是兩轎兩馬帶著余謙,向桃花塢而來。駱宏勛 馬到其間,抬頭一看,真乃好個所在,話不虛傳。怎見得好景致,不知後事如何, 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王公子桃花塢遊春

  眾人觀望了一番,還在大路旁邊揀了一個潔淨亭子,將擔子挑進。且喜內中 桌椅現成,駱太太與賀氏大娘一席,任大爺與駱大爺一席,家人在旁斟酒。看官, 你說這亭子內桌椅是哪堥茠滿H祇因桃花塢乃定興縣之勝地,凡到春來,不斷遊 人。也有鄰近的,搬運桌椅容易﹔若遠處來的,祇能提壺攜合,不能攜帶桌椅了。 就有這好利之人,買些木料做些桌椅,逢桃花將放之時,士人遊動之際,預先典 些鬧地,把桌椅擺設其間,憑那遠方遊人把錢。所以任大爺一到亭子內,桌椅如 此現成。因駱太太、賀氏大娘在內,任大爺就把一兩銀子給他,包了這個亭子, 別的坐頭許他再租賃與別人。這也不談。   再言任大爺與公子談笑對酌,飲過數巡,看舉數箸,正在暢飲之際,忽聽得 大路之上鑼聲響亮,任大爺和駱公子站起身來,往那路上看望:祇見一簇人圍住 十數個漢子,俱是山東妝扮,還有那婦女一老一少,老的約有六十內外,年紀小 的不過十六七歲的光景,俱是老藍布褂子。惟有那少年女子,穿了條綠綢褲子, 魚肚白色綾襪套,大紅緞子鞋,卻全不穿裙子。內中一個老兒,手提大鑼一面, 擊得數聲響亮。駱宏勛看了一會,全然不曉得這是班什麼人,問道:「世兄,此 班是什麼名堂?」任大爺道:「世弟,此乃山東所做,名叫『把戲』。南邊亦曾 見過否?」駱宏勛答應道:「弟倒未曾見過。」任大爺分付余謙:「將那班人喚 來,問他所會何樣把戲?」余謙聞命,下了亭子來,高聲大叫:「那鳴鑼的老人 家,這堥荂A我家大爺叫你哩!」那老夫妻聞言,急忙走過前來,滿臉堆笑,說 道:「大叔叫俺,想必要玩把戲了?」余謙道:「正是。我且問你:把戲共有多 少套數?每套要銀多少?」那老兒答道:「大叔,我們馬上九般,馬下九般,外 有軟索、賣賽,共有二十套,每套紋銀二兩﹔若要做完,共銀四十兩整。若單祇 賣賽軟索,一套要算兩套,兩套就算四套,要銀八兩。不知大叔要玩那幾套?」 余謙道:「你且在此少停,待我稟上大爺,再來對你說。」余謙說罷,上了亭子, 對任大爺說道:「小的方纔問他,他有馬上九般,馬下九般,走馬賣賽,並踩軟 索,共二十套,每套要銀二兩整,全套做完共銀四十兩。若單祇賣賽軟索,一套 要算兩套﹔兩套就算四套,要銀八兩。」任大爺開言向駱公子道:「馬上馬下十 八般武藝,都是你我曉得的,可以不必,祇叫他賣賽踩軟索,就給他八兩銀子罷 了。」駱宏勛說道:「此東小弟來出,請世兄觀看。」任正千笑道:「一客不煩 二主,怎好叫世弟破鈔?正是愚兄備東。」分付余謙領命下去:單祇軟索賣賽。 余謙領命,來到老兒面前說道:「我爺分付:馬上馬下十八般武藝俱都會的,單 叫賣賽並踩軟索。」花老道:「先已稟過大叔的,這兩套要算四套哩!」余謙說: 「那個自然。你祇放心玩,銀子分文不少。」老兒答應:「領命。」回首向著自 家一眾人,說道:「這位單要玩軟索、賣賽,給我們八兩銀子。」家人答應:「知 道了。」   祇見一人牽過一匹馬來,乃是一匹川馬,遍身雪白,惟脊上一片黑毛,此馬 名為「烏雲蓋雪」,俱是新鞍新轡,判官頭上有個鋼圈兒,乃是制就賣賽之物。 那老兒將銅鑼放下,拿起個丈把長桿,朝那兩邊搖著,口中說道:「列位老爺、 大爺、哥哥、弟弟!請讓一讓,我們撇馬哩!晚生先來告聲:倘有不小心者,恐 被馬沖倒,莫怪我事前不言明。」來往走了幾次,看的人竟自走開,正中讓出一 條馬路。那老兒將長桿丟下,又拿起銅鑼當當敲著。又叫道:「俺的兒,該上馬 了。」祇見那個幼年女子站起身來,將上邊老藍布褂子脫去,媄銌{出杏黃短綾 襖,青緞子背心,腰間一條大紅縐紗汗巾,襯著綠綢褲子,五色綾子襪套,花紅 鞋子,那一隻金蓮剛剛三寸。頭上挽了一個髻兒,也不戴花,耳邊戴一雙金墜子。 不長不短,六尺多的身材,做一個辮腰兒朝上迎著,加上這配就的一身服色,就 是一個花花蝴蝶,無人不愛。有詩為證:     蟬鬢雲堆眉黛山,天生艷質降人間。   生成傾國傾城貌,長就沉魚落雁顏。   疑似芙蓉初映水,宛如菡萏舞臨泉。   雅淡不須脂粉施,輕盈堪比霓裳仙。   飄飄恍如三鳥降,裊裊仿佛五雲旋。   那女子聞父命,不慌不忙來至馬前,用手按住鞍子,不抓鬃腳,不踏鐙,將 手一拍,雙足縱跳上鞍橋,左手扯住韁轡,二膝一催,那馬一撒,右手將鞭子在 馬上連擊幾下,那馬飛也似去了。正跑之間,那女子將身一縱,跪在鞍橋之上, 玩了個童子拜觀音的故事,滿場之人無不喝彩。話不可多敘。一連三馬,又做了 一個鐙娷癡迭A一個太公釣魚,樁樁出眾,件件超群。三賽已過,女子下得馬來, 在包袱上坐了歇息。早有人將軟索架起,那女子歇息片時,站起身來,將腰中汗 巾繫了一索,又上得軟索,前走後退,小小金蓮在那繩上走行,如同平地一般。 任大爺同駱大爺看得爽快,駱宏勛不覺大聲喝彩道:「這軟索也值八兩銀子!」 任大爺應道:「真乃不差!」   那女子正在軟索上玩那些套數,忽聞有人喝彩,聲若巨雷,抬頭一望,就是 叫他玩把戲的亭子內的二位英雄:一個黑面紅鬚,一個方面大耳。那方面大耳, 年紀不過二十上下,生得白面廣額,虎背熊腰,丈二身材,堂堂威風,見之令人 愛慕。一邊男夸女技藝出眾,一邊女愛男品貌驚人。這且按下不提,且說對過亭 子上,也有二人坐著飲酒。你說那兩個人是誰?一個是吏部尚書的公子、禮部侍 郎的姪兒,姓王名倫,字金玉,生得面貌俊雅,體態斯文。就是一件:色欲之心 過於常人。凡遇見有顏色的婦女,連性命也不顧,定然弄到手纔罷。他乃定興縣 有名的首家,廣有銀錢,父親王懷仁,現任吏部尚書,叔父王懷義,現任禮部侍 郎,轟轟烈烈,聲勢驚人。家內長養教習三五十人,合城之人,倘有些得罪與他, 先著家人帶領教習至他家,不論男女痛打一番﹔不拘細軟物件,捶個盡爛,然後 拿個名帖送定興縣,要打三十,縣尹不敢打二十九,足足就要打三十,還要押到 他府上驗疼。因此,滿城之人那個不懼怕他,那個不奉承他。   旁邊坐的那位不是別人,乃是賀氏大娘之兄賀世賴。自被任大爺趕出之後, 腰內分文全無,流落不堪。過了半年,身上衣不遮體,食不充口。幸虧平素常去 城隍廟進香,道士見他落難至此,知他肚內頗頗明白,遂留他在廟內抄寫手帖, 祇有飯吃,卻無工食錢。又過了半年,該他的運氣來了。王倫來至城隍廟內進香, 見有簽筒在香桌上,順便求得一簽,賀世賴在旁,連忙與他抄寫簽詩。王倫細看 簽詩,一毫不解,就叫賀世賴代解。賀世賴知他是吏部公子,盡其平生諂媚之學, 奉承一番。王倫心中甚悅,遂請他至家中,做個幫閑,一住二年,賓主甚是相宜。 是日,也同王倫來此桃花塢遊玩。   王倫看見那女子跑馬賣賽並踩軟索,令人心愛,乃向賀世賴說道:「這女子 年紀不過十五六歲,身材面貌倒也相趁,但不知可是那一道兒否?」賀世賴笑道: 「大爺真可謂宦家公子,連這班人的出身都不曉得的。凡賣賽的,以及那踩軟索 的,賣翠花的,遊歷各府州縣,不過以此為名,全以夜間那話兒賺錢,那有不是 此道者。也不知他住在城堳陞~?」王倫道:「明日會他一會纔好。」賀世賴道: 「門下昨晚聽說到了一班玩把戲的,內有一個俊俏少年女子,住在西門城外馬家 飯店堙A大約就是他這班人。今兄若要高興,待門下明日到他店內喚來,如鷹食 燕雀一般,何難之有!」那王倫大喜。又叫道:「老賀,這桃花塢內,來來往往 婦女也不少,總的皆無有什麼十分入眼之人,我祇看中了兩個。」賀世賴道:「大 爺看中了哪兩個?」王倫道:「方纔說的軟索上女子一個。」賀世賴說:「那一 個是誰?」王倫用手一指,「你看對過亭子內坐的那一位少年堂客:瓜子面皮, 瘦弱身軀,還有幾分人材。你還未曾看見麼?」賀世賴舉目一看,不覺滿面通紅, 笑道:「大爺莫來取笑,那不是別人,乃是舍妹。」王倫喜道:「我與你相交多 日,未曾說到令妹,今日纔說你有個令妹。但不知所嫁何人?」賀世賴用手一指, 說道:「那桌上坐的黑面紅鬚,此乃是妹丈也。」王倫一看,雙眉緊皺,罵道: 「老賀!你這個人喪盡天良,怎將個如花似玉的妹子,嫁了個丑鬼怪形之人,豈 不屈了令妹了!我與你相好不淺,怎不把我做個側室,勝嫁他十倍。」賀世賴道: 「大爺錯怪門下,門下與他相交在前,與大爺相交在後。」王倫帶笑叫道:「老 賀,你極有才干,怎能使令妹與我一會,我重重謝你!」賀世賴忙止道:「大爺 說話聲音略低著些,不要被他聽見了。你道舍妹丈是誰?他乃是定興縣有名之 人,叫做『賽尉遲』任正千。他性如烈火,英雄蓋世,倘若聞得,為禍不小!」 從來說:色膽如天大,淫心海樣深。王倫道:「我今日一見令妹,神魂飄蕩,就 是五方神道,十殿閻羅,我也不怕。我今日且與令妹親個千里嘴。」賀世賴攔阻 不住,王倫將手托自己嘴,對著賀氏嬉戲玩耍不提。   且言那邊亭子內,賀氏大娘眼極清明,早已望見他哥子同那一個少年郎君在 對過亭子內飲酒。郎君年紀不過二十來歲,甚是俊雅。他原是出身不正,見了王 倫,就有三分愛慕之意,口中雖與駱太太講話,二目不住的直往那對過亭子內觀 看。見了王倫照著他親嘴,心中愈覺愛慕。合當湊巧,王倫、賀氏正在傳情之間, 正千、宏勛正在暢飲之際,駱公子在桌上用手一拍,大叫一聲:「氣殺我也!」 險些把一桌子器皿盡皆打碎。任大爺連忙站起身來,急急問道:「因何事來?」 祇因一拍:傾家情由從此起,殺身仇恨自此生。畢竟不知駱公子說些什麼話來, 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駱宏勛命余謙硬奪把戲

  卻說駱宏勛大叫為何?因這日亭子內席面上任大爺的主席,駱宏勛是客席, 背堶悼~,對著王倫的亭子,飲酒之間,抬頭看見王倫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向 賀氏嬉戲,心頭大怒,按捺不住,遂失聲大叫。及任大爺追問,又不好直言,說 道:「此話不好在此談得,等回家再言。」分付余謙下去,對那踩軟索之人說: 「不必玩了,明日叫他早間往四牌樓任大爺府上取銀子,分文不少。」余謙領命, 下得亭臺,向老兒說道:「今已見武藝之精,何必諄諄勞神,不用玩罷!我們今 日未帶許多銀子,叫你老人家明日早間,往四牌樓任大爺府上去拿銀子。」那老 兒答道:「大叔方纔說了四牌樓任大爺,莫非就是『賽尉遲』正千任大爺麼?」 余謙答道:「正是。」那老兒說道:「久仰大名,尚未拜謁,明日早去,甚為兩 便。」遂將那女子喚了來,將那架子收了,同至包裹前歇息。那女子向母親耳邊 低聲說道:「孩兒方纔在軟索上見了一人,就是叫我賣賽的亭子內之人,生得方 面大耳,虎背熊腰,丈二身軀,凜凜殺氣。據女兒看來,倒是一位英雄。」老婦 聞女兒之言,觀女兒之色,知他中意了。向那老兒耳邊,將女兒之言述說一遍。 那老兒滿心歡喜,自忖道:「聞得任大爺乃是個黑面紅鬚,此位白面卻是何人?」 即至亭子旁邊,問那本地人,方知是遊擊將軍駱老爺的公子,名宏勛,字賓侯, 年方二十一歲,與任大爺是世弟兄,就在任大爺家借住,本籍廣陵揚州人也。訪 得明白,即走回來,對媽媽說知:「我明日去拜謁任大爺,就煩他作伐,豈不是 好。」   看官,你道這老兒是什麼人物?他是山東恩縣苦水舖人氏,乃山東陸地有名 響馬。山東六府並河南八府,以及直隸八府道上,凡有行道之人,車馬行李之上, 插個「花」字旗號,即露宿霜眠,也無人敢動他一草一木。這老兒姓花,名萼, 字振芳﹔這位奶奶亦是山東道上有名的母大蟲,父親姓巴,共生他姐弟十個,這 位奶奶乃頭生,底下還有九個兄弟,乃巴龍、巴虎、巴彪、巴豹、巴仁、巴義、 巴禮、巴智、巴信,也俱有萬夫不當之勇。這奶奶因幼年曾在道上放響,遇見花 振芳保鏢,二人殺了一日一夜,未分勝負。你愛我、我愛你,因此配為夫婦。一 生所產甚多,俱不存世。老夫婦年紀將六十,祇有這個女兒,小名碧蓮,年方一 十六歲,自幼從師讀書,文字驚人﹔又從父、母、舅習學一身武藝,槍刀劍戟無 所不通,老夫婦愛如珍寶,不肯輕易許人。又且這碧蓮立志不嫁庸俗,必要個英 雄豪杰纔遂其願,所以今日這老夫婦同著巴龍、巴虎、巴豹、巴彪兄弟四人,帶 著女兒,以把戲為名,周遊各府州縣,實為擇婿。出來有幾年的光景,並無一個 中女兒之意。今來定興縣,問得桃花塢乃士人君子、英雄豪杰聚集之所,特同眾 人來訪察一番,不期女兒看中了駱宏勛,所以老夫妻歡喜不盡。這且不提。   再表賀世賴同王倫在亭內飲酒看把戲,那王倫在那媬豸d里嘴,忽聽得對過 亭子內大叫一聲,猶如半空中丟了一個霹靂,即時,踹軟索的也不玩了。賀世賴 在旁說道:「門下對大爺說:不要取笑。大爺不聽,弄得他知覺,如今連軟索也 都不玩了,好不敗興也。門下方纔聽見喊叫之聲,不是任正千,乃是駱遊擊之子 駱宏勛也。門下諒任正千必要問他情由,有舍妹在旁,姓駱的必不好驟然說出。 幸虧任正千不知,若正千看破,此刻我們這桌子早已被他掀倒了,打一個不亦樂 乎!」王倫被這一句話說得老羞變成怒,說道:「他玩得起,難道我就玩不起? 他不玩,我偏要玩,看他把我怎樣!」分付家人王能、王德、王祿、王福:「多 去幾個,將那玩把戲的人都與我喚來,憑他耍多少套數,與我盡數全玩﹔憑他多 少銀子,分文不少。」王能等聞命,即至花老面前,道:「老兒,這堥荂A吏部 尚書王公子叫你。叫你們憑有多少套數盡數全玩。不拘多少銀子,叫你們府內去 拿,分文不少。教你要比先前更加幾分工夫,方顯我們大爺體面。稍有懈怠,半 文俱無。」那花振芳聞這許多分付,做這許多的聲勢,就有三分不大喜歡。今日 若不去隨他玩,又要和他淘氣,耽誤了明早去拜正千,祇得忍氣吞聲,答道:「曉 得。」遂同巴氏弟兄跟隨王府家人前來。   再言駱宏勛因心內有此一氣,悶悶不悅,酒也不吃了。抬頭一看,那玩把戲 的老兒去而復返,卻是為何?余謙抬頭一望,見前面四人盡是王府家人。余謙平 素認得,遂說道:「前邊四人,小的認得是王倫家人。想是對過亭子上王倫也玩 把戲哩。」駱宏勛聞得對過也要玩把戲,不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說道: 「他們共是二十套,我們祇玩過兩套,還有十八套未玩。余謙下去對那老兒說: 『還早,這邊未曾玩完。』倘王家不肯,與我打這個狗才,再同王倫講話。」余 謙聞命,笑嘻嘻的去了。看官,你說余謙因何笑嘻嘻的?因他乃有名的「多胳膊 余謙」,聽說打拳,心花俱開,聞得主人分付他打這狗才,不由的喜形見於面, 急忙迎上前來攔住,說道:「那老人家,我家老爺還要玩哩!」花老道:「方纔 這四位大叔相喚,等俺玩過那邊的,再往這邊來玩吧。」王能等四人上前接應, 道:「余大叔,久違了!」余謙怒狠狠的回道:「不敢!」王能又道:「余大叔, 那邊玩過了,已經不玩了,我家爺纔命我等喚他。候弟等到亭子內稟過大爺,少 玩兩套,即送過來,何如?」余謙說道:「多話,他共有二十套,我們祇玩了兩 套,餘著十八般尚未玩。待我們玩過這十八般,再讓你們玩不遲。」叫道:「老 兒,隨我來!」王能等四人素知余謙的利害,那個再敢多言。花老兒同巴龍弟兄, 祇得隨余謙來了,又仍至先前踩軟索的所在。花振芳同巴龍二人跳下場子,各持 長槍,上下四左五右六,插花蓋頂,枯樹盤根,怎見好槍法?有《臨江仙》為證:     神槍手真可堪夸,槍擺車輪大花。落在英雄手逞威,軍中遇能將,陣中 傷敵家。前沖足遠護兩丈,後坐能沖丈八。七十二路花槍妙,若人間武明,甫勝 天上李哪吒。   恐此道不盡槍法之妙,又有一詩為證:     奇槍出眾世間稀,護前遮後無空遺。   祇怕敵人驚破膽,那堪神鬼亦淒淒。   二人扎了一回長槍,滿場喝彩。   且言王家家人四個,聽余謙將那老兒生生奪去,不好回稟主人,恐主人責罰 無用。回至亭外,心生一計,將腳步停住,使個眼色與賀世賴,賀世賴看見,望 王倫說聲:「得罪,門下告便。」便至王能等前,問:「列位回來了,叫的那老 兒何在?」王能皺眉道:「我弟兄四人領了大爺之命,已將那花老喚至半路,不 料對過亭子內,駱遊擊家人余謙怒氣沖沖,生生奪去。賀相公是知余謙那個匹夫 平日的凶惡,我弟兄四人怎能與他對手?欲將此話稟上大爺,恐大爺動怒,責備 我們四個人倒怕他一個。故此請賀相公出來,你老人家極有機變,指教一二。」 賀世賴沉吟一會,道:「你們且在下邊,莫進亭子內來。那老兒在那堛捱j,大 爺也不知是他玩不是他玩?不問便罷,如問時,我慢慢的代你各位分說便了。若 以實情告訴,倘若大爺任性,叫你與他鬥氣,你們是知任正千同余謙之名的,還 打的鮑史唐,好景不得好玩,好酒不得好吃,可是不是?」王能四人齊應道:「全 仗賀相公維持。」賀世賴走上亭子,說聲:「有罪!」就坐下了。王倫道:「你 看那老兒,年近六旬,比得好槍法,全身俱是氣力。」賀世賴答道:「真乃好槍 法!」   再講花振芳同巴龍,把七十二路花槍扎完。巴虎又跳上場,手提鐵鞭一枝, 前縱後坐,左攔右遮,祇聽得風聲響亮,真乃好鞭法。怎見得?有五言詩一首為 證:     爐中曾百煉,破節十八根。英雄持在手,臨陣擋征人。   倘若著一下,折骨又斷筋。四圍風不透,上蓋雨不淋。   一路分二路,四路八達分。變化七十二,鞭有數千根。   好似一鐵山,那媮晲ㄓH?驚碎敵人膽,愛殺識者心。   若問使鞭者,山東有名人。生長豪門第,久居苦水村。   姓巴諱虎字,排行二爺身。   巴虎使了一回鞭,人人道好,個個稱奇。   且說任正千同駱宏勛看得親切,心中大悅,說道:「我祇當是江湖上花槍花 棒,細觀起來,竟是真本事,祇在你我肩左,不在肩右。」分付余謙:速速下去, 將老兒同那幾位英雄俱請上亭子來,說:「觀此兩件武藝,已經領教﹔餘者自然 也是好的,不敢有勞了,請上亭一談。說我二人在此立候。」余謙下去,遂將花 老兒同巴氏弟兄俱請上亭子。任大爺同駱大爺相迎,見禮已畢,分賓主而坐。花 振芳開言道:「那位是任大爺?那位是駱大爺?」任正千道:「在下任正千。」 又指駱宏勛道:「這位是駱大爺,名宏勛。」花老道:「昨晚方到貴處,尚未拜 謁,容罪容罪!」任正千道:「豈敢。方纔觀見槍、鞭二件,玩得驚人,已知英 雄豪杰,非是江湖之花槍可比也。若不嫌菲酌,特請一敘。敢問英雄貴府何處? 高姓大名?」花老兒答道:「在下姓花名萼,字振芳,乃山東恩縣人氏。這四位 乃內弟巴龍、巴虎、巴豹、巴彪。」任正千道:「莫不是苦水舖花老先生麼?」 花振芳道:「豈敢,在下就是。」任正千道:「久仰!久仰!」又問道:「適纔 跑馬女子卻是何人?」花振芳道:「那年少的是小女,年老的乃賤內也。」任正 千道:「幸而問及,不然多有得罪。既是奶奶、姑娘,何不請來與駱太太、賤內 坐一坐!」花振芳同巴氏弟兄站起身來道:「不知是駱老太太、任大娘在此,未 曾拜見,有罪!有罪!」重新又見過禮。花振芳走下亭子,將花奶奶及碧蓮姑娘 叫上亭子,眾人見禮已畢。花奶奶與碧蓮同駱太太、任大娘一席,花振芳與巴氏 弟兄、任正千、駱宏勛一席,談笑自如,開懷暢飲。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 解。

第四回 花振芳求任爺巧作冰人

  且說王倫同賀世賴又看巴虎玩了一回鞭,王倫方纔歡喜,道:「此兩套比那 賣賽並軟索更覺壯觀,憑他多少銀子,明日分文不少了他的。老賀你說是也不 是?」賀世賴帶笑而應。正看在熱鬧之間,忽然把戲場子散了,見那老兒同那一 眾男女,俱上對過亭子內去坐下。王倫叫道:「王能那堙H王能那堙H」連叫幾 聲,無人答應。賀世賴知他是要問此情由,諒來隱瞞不住,乃問道:「大爺叫王 能何幹?」王倫說道:「那玩把戲的,祇會這兩套不成?我叫他盡數全玩,怎麼 就散了場子?你看那些玩把戲的男女,又都上對過亭子內去了,坐著相談,令我 心中大不明白。我叫王能來問:還是未分付他盡數全玩?還是祇會這兩套武藝? 如果祇會這兩套就罷了,倘然還有,這般不肯全玩,又屈奉他人,我如今是不但 不把銀子與他,還要送官究治!」   賀世賴祇是忍不住笑道:「大爺不把銀子與他,他原不敢來要大爺的銀子。」 王倫道:「難道他竟不敢向我要銀子麼?」賀世賴道:「非是不敢要也。大爺, 你道方纔刺槍、舞鞭是誰家玩的?」王倫道:「是我叫王能他們四個人叫他們來 玩的。」賀世賴道:「此刻好叫大爺得知。」遂將王能叫他們之事一一說明白。 「是門下之意,叫他瞞過大爺,講:他玩,我們也看得見,我們且樂得省幾兩銀 子,何必與他們爭奪,惹得生閑氣!」從頭至尾說出情由,訴了一遍,把個王倫 氣得目瞪口呆,半日說不出話來,罵道:「大膽匹夫!氣殺我也!況你不是別個, 乃遊擊之子,就敢如此大膽欺我,即今現任提督軍門,在我面前也不敢放肆。」 分付抬合的、挑擔子的,並馬夫、轎夫以及跟隨的家人:「一齊過去,將那對過 亭子內,不論男女與我痛打一頓,方出我胸中之氣。」賀世賴連忙攔住,道:「大 爺,你請息息雷霆大怒,聽門下講來,你大爺得知那任正千、駱宏勛二人利害, 莫說今日跟隨來的這幾個人,就是連家中那些教習盡數叫來,也未必是他家人余 謙的對手。」王倫道:「這般說來,難道今日我就白白受他欺壓罷了?」賀世賴 道:「大爺,你今聽見說道:江山尚有相逢日,為人豈無對頭時。日月甚長著哩! 氣力不能勝他,則以智謀可也。豈有白受他一番欺壓的道理!」王倫道:「此乃 後事,為今之計當何如也?」賀世賴道:「為今之計,據門下想來,祇有兩個字 甚好。」王倫道:「請問兩個什麼字?」賀世賴道:「無有別法,祇『走』字上 加一個『偷』字。」王倫冷笑道:「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老賀! 何欺我太甚?今彼欺我,我不與他較量,已見我寬宏大度。明白回去,難道也把 我吃了?加個『偷』字,何怯之極!」賀世賴道:「大爺有所不知,今日之偷走, 非是懼彼也,實愧於外亭觀望之人耳!大爺喚來之人,反被余謙生生奪去,大爺 竟置之不問,忙忙躲避走了。知者,是大爺寬宏大量﹔不知者,以為現任吏部尚 書公子反怕那死後遊擊將軍的兒子。門下叫大爺偷走者,正是顧全了大爺體面, 保了老爺的聲勢,門下何敢渺視大爺?」賀世賴一席話,說得王大爺心中痛快。 遂分付家人:「我此刻欲與賀相公先行一步,你們牽馬抬轎,慢慢隨後來吧!」 王倫同了賀世賴自亭子後邊一條小路悄悄而去,家人收拾合擔、轎馬,陸續而走, 自不必說了。   再言那對過亭子內,花振芳一眾人談了一回槍刀劍戟,論了一回鞭錘抓?, 無一不精其妙。任大爺與駱大爺心悅誠服,同飲至將晚,那花振芳一眾之人告辭 回下處,駱大爺等亦坐轎馬入城而去。駱宏勛因心埵釣ヾA到底不肯大飲酒。任 正千被花振芳談論槍棒入妙,遂開懷暢飲了幾杯,不覺大醉,及至家中,天已晚 矣,把桃花塢駱宏勛大叫之事已盡忘了,駱大爺也就隱而不言。二人別過,各自 歸房安歇不提。   次日早旦清晨,各自起身,梳洗已畢,同在客廳。任正千向駱宏勛說道:「昨 日所會的那花老兒,真個般般入妙,件件皆精,誠名不愧實也。」駱宏勛道:「正 是呢,不但花老難比,連巴氏弟兄亦當世之英雄。」正談論間,門上人進來稟道: 「啟上大爺:門外來了五個男子、兩個女子,還有十數個扛包袱的,口稱是山東 人氏,姓花,特來拜謁。」任、駱二位相公聞言,連忙整衣出迎。任正千又分付 家人:「快請大娘出來,迎接女客。」於是,賀氏大娘出來將花奶奶並碧蓮姑娘 迎進後堂不提。   且說任正千將花老兒並巴氏弟兄請至客堂,行禮已畢,分賓主而坐。花老兒 道:「昨日桃花塢相見,今特造府,一則進謁,二則拜謝。」任正千道:「方纔 與世弟談及賢妻舅之英雄,正欲往貴寓奉拜,不意大駕已光寒舍,何以克當!」 花老叫那扛包袱的,又將包裹送上廳來,大小共有數包。花老向任大爺、駱大爺 二人說道:「此物乃敝處之土產,幾包小棗,幾包回餅,幾包繭羅,權為贄見之 禮,望乞笑納。」任正千、駱宏勛欠身道:「光降寒門,已蓬蓽生輝,安敢受此 大禮?」花老道:「此皆自家土產,何為禮雲。若不收留,是見外了,在下即便 告別。」任正千道:「既如此說,祇得謹領了。」遂叫人搬運後邊,又向花老等 謝過,遂分付家人們擺酒。不一時,客廳之上擺設兩席:東席上,花振芳、巴龍、 巴豹,任正千奉陪﹔西席上,巴虎、巴彪,駱宏勛奉陪。花奶奶、碧蓮姑娘,後 邊自有駱太太、賀大娘款待。   且表席上酒過數巡,肴上幾品,花老兒邀任正千至天井中,說道:「在下有 一言奉告,不好同駱公子言之,故邀任大爺出來奉告。不識任大爺可肯代在下玉 成否?」任正千道:「請道其詳。」花振芳道:「在下老夫妻年近六旬,祇有小 女一人,自幼頗讀詩書,稍通槍棒。小女立志不嫁庸俗,願侍巾櫛於英雄﹔年交 一十六歲,尚未許人。今日老夫婦帶他周遊各州府縣,以把戲為名,實擇婿也。 所遊地方甚多,總未相成一人。昨日在桃花塢,幸蒙不棄,得瞻大駕同令世弟駱 公子。在下看駱大爺青年氣相非常人可比。在下稍有家私,情願陪嫁小女金銀二 十萬,意欲煩任大爺代我小女作媒,不知任大爺俯就否?」任大爺道:「常言: 君子有成人之美。晚生素昔最好玉成其事。但我久知世弟早已聘過,聞得是貴州 總兵家小姐姓桂名鳳蕭。」花振芳聞得聘過,負卻今時一會,莫慰女兒之望。因 思:古之人一夫二婦者甚多﹔今之人三妻四妾亦復不少。女兒既願托絲羅於駱公 子,豈緣側室而見恨乎?因說道:「古之人一夫二婦者甚多,今之人三妻四妾亦 復不少。既駱大爺已經聘過,小女願為側室,望乞幫襯一二。」任正千道:「這 個或者領教。且請入席,待我同駱世弟言之。」二人遂又入坐。不多時,任大爺 將駱大爺邀出外面,將花老之言說了一遍。駱宏勛道:「豈有此理!我已聘過, 那有再聘之理﹔若側室之說,亦未有正室未曾完姻,而先立側室之理。況孝服在 身,亦不敢言及婚姻之事,煩世兄善為我辭焉!」二人遂又入坐飲酒。任正千又 將花老請出,將駱宏勛之言又訴了一遍。花振芳見親事不妥,遂無心飲酒。又入 坐飲了兩杯,即同巴氏兄弟站起身來告辭。任正千、駱宏勛諄諄款留,花老哪 肯坐。花奶奶知前面散席,也同碧蓮辭過駱太太、賀氏大娘走出來。男女均於大 門會齊。奶奶便問:「事體如何?」花老道:「事不諧矣!」任、駱送出大門, 一拱而別。   花老同眾人仍由原路出西門,回寓處而來。到得店門,祇聽天井中嚷嚷道: 「我們是日出時就來,直等到日中還不見回來。回去了又要受主人責罵了。總是 這店主人這狗才壞我們的事。我們來時,就該說不得回來,有別事一時不能便回, 我們就不等到這早晚了。我們先把店主人打一頓,方消我們之氣。」門中有個人 解勸道:「你們眾位不必著急,常言道:『不怕晚了,祇怕事不成。』天還早哩。 就是上燈時也將他等了纔去。」正嚷之間,店主人抬頭一看,見花老走進門來, 道念一聲:「阿彌陀佛!救命王菩薩回來了。」祇因這一聲,直叫:三九公子狠 心喪心,二八佳人耀武揚威。畢竟不知店內因何吵鬧,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親母女王宅顯勇

  卻說花振芳自任府回來,將走進店門,店主人抬頭一看,念聲:「阿彌陀佛! 救命王菩薩。」向著花振芳說道:「你老人家說去去就來,怎麼就半日方回?」 花振芳道:「承四牌樓任大爺留住飲酒,所以此刻纔回。」店主人又說道:「 邊有吏部大堂公子王大爺家來了幾位大叔並賀相公,自日出時就來相等,直到此 刻,都等的不耐煩了。」說著,花振芳走進天井來,看五個人在那堳蒡藂R沖的 講話。卻認得四個人,祇有一位不相識。所認得者即是昨日相喚之人。王能等四 人向花振芳道:「我們奉家大爺之命,前來相請眾位進府玩耍。已等了這半日, 在這媯菻獢A來得甚好。」花振芳道:「原來如此。」花振芳指定那穿直擺、帶 繡巾的說道:「這位是誰?」王能道:「這位是我家賀相公。」賀世賴聽得,遂 向花老兒拱了拱手,道:「老先生請了,在下乃吏部尚書公子王大爺的幫閑。恐 他四位相請,再有什麼阻礙,故命在下同來。已等了這半日,大駕纔回寓。敝東 王大爺不知候得怎樣焦躁了!」   花振芳那堹u以把戲為事,因為煩任大爺作伐不諧,就有幾分不大自在,那 媮晹酗葚z應酬他們,推說道:「適纔聞得敝處天雨淋灕,將幾畝田淹了。敝處 頗有幾畝田地,甚為恐懼,定於今日起身回家。敢煩賀相公同四位大叔回去,在 大爺台前巧言一二,就說我不日還來,那時再造府現丑吧。」賀世賴道:「老先 生說哪婺雰荂I淋雨淹麥,此不過耳聞﹔就是真個淹沒,老先生即使回至貴處, 諒亦不能挽回了,何起身如此之速也?昨日桃花塢中奉請,已被駱遊擊之子叫家 人奪去。彼時若非小的在坐,相公昨日有番爭鬧之氣。今日若再不去,就是你老 先生明重彼而輕此也。倘王大爺見怪,老先生亦無辭相解。今日奉勸,權住半日, 到王府一談,明日起身回貴府,亦不為遲。」花振芳聽賀世賴之言有理,想了一 想道:「五湖四海皆朋友,人到何處不相逢。想他是個吏部的公子,相與他也不 玷辱於我。」遂同奶奶、碧蓮、巴氏弟兄一眾男女人等,隨了王府之人前來。   看官,你說賀世賴親來相喚花老,是何原故?因昨日在桃花塢同王倫逃走回 家,天氣尚早,二人在書房擺酒重飲。王倫向賀世賴說道:「你若使令妹與我一 會,我不惜千金謝你。」賀世賴原是個愛財如命之徒,聽得千金相激,就顧不得 「禮義廉恥」四個字,遂說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但恐事成之後,悔改前 言,那時,使門下無可如何。」王倫道:「我從不說謊。」賀世賴道:「既如此, 待門下慢慢與舍妹言之,我包管遂你大爺之願。那桃花塢踩軟索的女子,等明早 先喚來與大爺解渴如何?」王倫歡喜道:「如此甚好!」故此,今日一早著王能 四人到西門外馬家飯店內呼喚。賀世賴恐有別的阻礙,放心不下,故亦隨其中。 今日他若不隨來,就叫王能等四人來喚,花老無心玩耍,這事不免又要以吏部之 勢生壓他們﹔其不知花振芳又是敬軟不怕硬之人,皇帝老兒他還不怕,倒怕你個 吏部尚書來了!真個喚不來的。幸虧賀世賴一陣軟話,把個花振芳說得心服,方 肯與眾人同來。一直來到王府門首,賀世賴道:「王能,將他們邀進門房坐坐, 待我先進去通報與大爺。」於是賀世賴先到書房。見了王倫道:「大爺恭喜!」 王倫道:「這時候纔來?」賀世賴將花老去拜任大爺、駱大爺,留他飲酒,並花 老聞得路人說,天雨淹田,本是今日即回山東的。門下委曲說了半日,方纔一同 隨來的話,說了一遍。王倫道:「難為,難為!如今人在何處哩?」賀世賴道: 「門下方纔著王能等留他們在門中坐坐。門下先來通知大爺,還是怎樣玩法?」 王倫道:「我不過要與那個女子談笑,有別的什麼玩法?」賀世賴道:「如此說, 叫那個拿些酒飯,在門房媯麂漱@班男子去吃酒。擺一桌在客廳,叫人出去,將 那兩個女子叫進來,祇說是堶惜j娘喚他玩耍,難道誰人敢進客廳?他既在大爺 這堙A還有什麼說的。」王倫道:「分付家人:拿些酒肴往門房去。再分付一人 出去,說內室大娘喚你二位女將媄銗h哩,暗暗引進客廳來。」家人聞命,不敢 遲慢,將花奶奶同那碧蓮引進客廳來。花奶奶母女來至天井之中,家人進退了出 去。   花奶奶、碧蓮抬頭往廳內一看,見廳東首擺列一桌席面,有兩個男人在上指 手畫腳:一個是方纔那個姓賀的,那一個頭戴公子巾,身穿桃紅緞子直擺,足下 穿了雙粉底烏靴,手拿一把大白紙扇,扇兒下繫一個白脂玉的扇墜,也不扇扇, 轉過來將扇墜繞上來、調過去將扇墜擺開,一團心高氣滿的光景,大約此位就是 公子。母女見廳上並無婦女,遂將腳步停住。王倫道:「老賀,你看他兩人正行 之間,怎麼站下?」賀世賴道:「此輩多善做勢拿腔。本是這樣人,偏要做出不 相人的樣子﹔本不害羞,偏要扭捏出多少羞慚的光景,令人愛慕。今他正行忽上, 正是做身分,叫我們下去迎他的意思,我們何不就去迎迎,與大爺攜手而上,豈 不是一樂事也!」王倫歡喜道:「使得,使得!」二人下得廳來,到得花奶奶、 碧蓮跟前。王倫向碧蓮道:「昨在桃花塢觀見踩軟索,無一不入其妙。今特遣價 相請,至舍一會,足慰小生渴慕之懷。」花碧蓮聞得王倫以「小生」自稱,不覺 粉面通紅。花奶奶聽得他言語虛晃,就知他心懷不善,早有三分不快。說道:「方 纔聞大娘相喚,遂同小女來至堶情A宅上寬闊,不知大娘在於何所房屋?望乞指 教。」賀世賴道:「老人家不認得這位大爺就是吏部天官的公子。昨日因桃花塢 望見令愛技藝,整渴慕一夜。今日相請者,即此位王大爺,說大娘者,不過名色 耳!」王倫又接應道:「相請玩把戲,此不過名色耳,實為請令愛前來一會,以 慰渴想。相敬謝儀自然從重,多於把戲。」王倫看見花碧蓮面帶赤色,比先更覺 可愛,祇當他是做出的羞態。又道:「若肯不棄,廳上現備菲酌,請坐一飲。」 遂來攜碧蓮之手。花碧蓮大罵一聲:「好大膽的匹夫!敢來調戲姑娘也。」遂卷 袖持拳,要打王倫,花奶奶要抓賀世賴,幸喜門外邊跑進幾個家人,一攔,王倫、 賀世賴看事不好,往屏風後走進去,將屏門緊閉,躲入內書房去了。花奶奶、碧 蓮見眾家人相攔,走脫了王倫、賀世賴二人,心中大怒,將眾人亂打一番。真乃 是:遇腳之人磕於地,逢拳之將面朝天。   這幾個家人那堿O他們母女二人的對手,三拳兩腳,打得他們東跑西走。母 女二人上得廳來,找尋王倫、賀世賴,見屏風緊閉,知他躲起來了。遂將廳東首 擺設之席面一腳翻倒,將四祇桌腳取下,把客廳之上的古玩、器物、桌椅、條案, 打得他一個窮斯濫矣!看官到此,未免要說作書之人前後不照應。王倫家內常養 著三五十個教習,今日如何祇有這寥寥幾個家人?但因賀世賴大意,祇說這班人 原是這一道兒,有什麼不好?又值桃花塢盛景之時,這些教習都說,公子今日做 秘事,我等在家,人多眼眾,遂三個一群,五個一伙,連家人也祇留了十數個, 餘者都同教習赴桃花塢看花去了。若他們在家,花奶奶、碧蓮雖不會吃虧,也不 能打得這般爽快。母女二人自內堨敢N出來,花振芳在門前房內聞得一聲響,連 忙走出來一看,見奶奶同姑娘各持桌腳兩條。花振芳忙問所以,花奶奶將如此這 般情由訴說了一遍,把個花振芳氣得目瞪口呆。巴氏弟兄同王能等四人,俱皆走 出相問,花振芳將上項事一一說知。巴氏弟兄早已將王能等四個人摜了一個跟 斗。王能等哀告道:「此皆賀世賴與主人所為,不幹我等之事。我們俱在此奉陪 勸飲,實是不知就堙A望英雄暫息雷霆之怒,饒恕則個。」花奶奶在花老耳邊說 道:「今早在任府議親,未見允諾。駱公子說孝服在身,不敢擅自言及婚姻之事, 候他服滿,再可議及。」花老點頭,向巴氏兄弟說道:「諸位賢弟,且莫動手, 這四個人本不該饒他,但你我來時,他們就在此相陪,寸步未離,此皆他主人同 姓賀的所為,實不干他們之事。」巴氏兄弟遂向四人道:「今日本要連你主人巢 穴皆毀了,但我們有事在心,暫且饒你們一死!」四人叩謝不已。花奶奶向花老 說:「早些一同回寓。倘或被任、駱二位知之,日後之事難以商議。」花老聽見 說得甚是有理,遂帶一眾人照原路回來了。   再言王能等見花老人等去後,進來媄銢搕F一看,客廳之上,真不是個客廳 了,就如人家堆污穢之物的所在。走至屏風之後,見門緊閉,用手連敲幾下, 面無人答應。王能會意,知大爺們還當是那花氏母女們來打,故不敢答應。遂叫 道:「那玩把戲的眾人盡皆去了,我等乃王能等四人,特請大爺出廳。」媄靻 得是家人的聲音,賀世賴同王倫纔放心開門,走將出來。至客廳上,抬頭一看, 廳上擺設之物盡皆打壞。又聽得一人在那月臺跟前呻喚,王倫命王能看來,乃家 人王龍也。問其所以,是被花碧蓮一腳蹬在腳下,將他腳骨蹬折了兩根,不能動 彈,故癱在地下呻喚。王倫叫人將他抬了,送到他的臥房,少不得延醫調治。遂 向賀世賴道:「幸而你我走得快,不然總要吃他的虧。不料這兩個婦女這般利害, 今日之氣,如何得出?」賀世賴道:「沒有別說,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清晨,合 府人眾,不拘教習、家人,俱皆齊集到西門外馬家店內,將這伙男女打他一個筋 斷骨折,然後拿個帖子送縣堙A重重處治,枷號起來,方見大爺的手段。」那王 倫遂依了賀世賴的話,一一分付家人並教習等。眾人得令,各人安排各人的器械, 無非是刀杖鐵尺等類。各人安歇,明早往西門外廝打。這且按下不表。   再表任正千、駱宏勛送花老去後,回至廳上。任正千道:「今蒙花老先生前 來相拜,又承送數包禮物,於心甚不過意。」駱宏勛道:「沒有別說,明早少不 得要去回拜他,我們大大備下兩份禮儀送他罷了。」任正千應諾,各備程儀一封。 一宿晚景已過,不必細述。   且說次日清晨,二人起身梳洗已畢,吃了些早湯點心,備了三匹駿馬,帶著 余謙望西門大路而來。將至西門,祇見西門大街上有百十餘人,雄赳赳各持器械, 也望西門而來。任正千問道:「是些什麼人?」余謙下得馬來,將韁繩交付任正 千代拉,向前來一看,有王能在內。余謙拱手,王能連忙上前笑應,道:「余大 叔那堥荂H」余謙道:「拜問一聲:府上與那家鬥氣?合府兵馬全至。」王能道: 「余大叔有所不知,就是前日桃花塢賣賽的那一伙人。昨日我家大爺喚到家內玩 耍,就那兩個堂客不識抬舉,反誣我家大爺調戲他,將我們客廳上擺設的物件盡 皆打碎,又把我們王龍的腳骨都蹬折了,現在請人調治。家爺氣極,叫我們兄弟 等同眾位教習,往他寓所廝打。余謙哥,一向忝在相好,倘蒙不棄,同弟等走走, 與弟助助威。」余謙道:「家爺俱在城門下,因見眾位不知何故,特遣弟前來問 問,還要回家爺話去。」將手一拱,抽身而去,將王能之言一一稟上。駱宏勛道: 「花老乃異鄉之人,王倫有意欺他。你若不調戲人家女子,那花老也不肯生事打 你家人,壞你的家伙。我們不知便罷,既然遇見,若不解圍,倘花老後來知道, 說我們知而不解,道是我們不成朋友。」不知二人如何解法,可解得開否?且聽 下回分解。

第六回 世弟兄西門解圍

  且說任正千道:「正是。余謙再去說:我二人說,你家不調戲人家女子,人 家也未必敢壞損家伙,打壞你的人口。況他是外路人,不過是江湖上玩把戲的, 你家王大爺乃堂堂吏部公子,抬抬手就讓他過去了。看我二人之面,叫他們回去 吧!」余謙又到王能前,將任、駱二位大爺之言告訴一遍。王能笑道:「余大叔 錯了,我乃上命差遣,概不由己。即任、駱二位公子解圍,須先與家爺說過,家 爺著人來一呼即回。余大叔,你說是與不是?」余謙聽他說得有理,祇得回來對 任大爺說道:「小的方纔將大爺之言告訴他,他說奉主差遣,不得自專。即二位 大爺解圍,務必預先與王倫說過,待王倫差人來到叫喚他們,方可轉回﹔不然不 能遵命。」任正千聽說大怒,說:「我就不能與王倫講話!」又向駱宏勛說道: 「世弟,請下馬來,此地離王倫家不遠,我與你同去走走。」駱宏勛連忙跳下馬, 將二匹馬的韁繩俱交與余謙牽住,又分付余謙道:「你牽馬攔門立著,不要放這 群狗才一個過去,我們好與王倫說話。倘若有人硬要過去出城的,你與我打這畜 生。」分付已畢,任正千、駱宏勛大踏步往王倫家去了。余謙即將三匹馬牽在當 中站立,大叫道:「我家爺同任大爺已到王府解圍,命我擋住,倘有硬過去的, 叫我先打。我也是上命差遣,概不由己。」即摩拳擦掌,怒目而立。   且說王倫家人連教習倒有百十個人,那一個不曉得余謙利害,俱面面相覷, 無一個敢過去。王能看此光景,知不能出城的了,即著兩個會走路的連忙回府, 將此情由稟知大爺。這王倫兩個家人聞得此言,不敢慢行,一則路熟,二則連走 帶跑,所以任、駱未到,二人早已跑進府去。王倫、賀世賴正在書房堸蚅頃g帖 送縣,祇見兩個家人跑得喘吁吁的進來,王倫問道:「回來得快呀?不許傷他的 性命暖!」二人稟道:「小的們還未出城哩。」王倫道:「因何不出城?」二人 將遇見任正千、駱宏勛,「叫我們回轉。小的們說:奉主人之命,不能由己。他 就大怒,叫余謙把城門攔住,不許一人出城。任正千同駱宏勛二人來面見大爺講 話,小的們從小路抄近趕來,先稟大爺得知。」王倫大怒道:「這兩個匹夫,真 正豈有此理!前在桃花塢硬奪把戲,今日又仗勢解圍,何欺我太甚!我祇不允, 看你有何法?」賀世賴在旁說道:「據門下看來,人情不如早做的好。」王倫道: 「我不允情,他能砍我頭去不成!」賀世賴道:「大爺允情,我們的人自然回來﹔ 即大爺不允情,我們的人也要回來的。他令余謙攔住城門,那個再敢過去?」又 向王倫耳邊低低說道:「大爺不必著惱,喜事臨門,還不曉得?」王倫道:「今 日遇見兩個凶神,反說我喜事臨門,是何言也!」賀世賴又在王倫耳邊低低說道: 「舍妹之事有機會也。」王倫亦低低問道:「怎麼有機會也?」賀世賴道:「任 正千亦是有名的財主,不可以財帛動之﹔他英雄蓋世,又不可以勢力壓之。大爺 與他又無來往,雖在咫尺而實天淵也。據門下愚見,待任正千、駱宏勛到府,恭 恭敬敬迎他們進來,擺酒相待。今日他既飲了大爺酒席,明日少不得擺酒相酬於 你。於是你來我往,彼此走動,門下好於中做事。不然,想與舍妹見面,較登天 還難也!」王倫聞言,改怒作喜,稱贊道:「人說老賀極有機智,今果然也。」   正議論間,門上人稟道:「任、駱二位爺在門口,請大爺說話。」王倫即整 衣出門相迎,打躬說道:「二位光臨,寒門有幸,請進內廳奉茶。」任、駱二人 還禮,任正千道:「適在西門,相遇尊府人等,問其情由,知與山東花老鬥氣。 在下念他是個異鄉之人,且不過是江湖上玩把戲的,足下乃堂堂公子,豈可與他 爭較?今大膽前來奉懇,恕他無知。允與不允,速速示下,在下就此告別。」王 倫大笑道:「就有天來大事,二位仁兄駕到,也無有不允之理。況此些須小事, 豈有違命者乎?但亦未有在大門之外談話之理。二兄驟然要回,知者說二兄有 事,無從留飲﹔不知者道弟不肯款留,殊慢桑梓,弟豈肯負此不賢之名?還是請 進,稍留一刻,敬一杯茶為是。」任、駱見王倫之言一一說得有理,便道:「祇 是無事到府,不好輕造,又蒙見愛,稍坐何妨!」任、駱先行,王倫就分付門上 人道:「還著一人到西門大街,將眾人叫回。就說:蒙任、駱二位大爺講情,我 不與他那老兒較量了。祇是便宜這個老物件!」說罷,邀了任、駱二人走到二門, 賀世賴連忙迎出。任正千道:「你也在這堣F麼?」賀世賴道:「正是!」到廳 上重新見禮,分賓主而坐,家人獻茶。   茶罷,王倫向任正千道:「兄與弟乃係桑梓,慕名已久,每欲仰攀,未得其 使,今蒙光臨,幸會!幸會!」任正千道:「弟每有心,不獨兄如是也。」王倫 又向駱宏勛問道:「這位兄台高姓大名?」任正千道:「此乃遊擊將軍駱老爺的 公子,字宏勛,在下之世弟也。」王倫道:「如此說來,乃是駱兄了。失敬!失 敬!」賀世賴與駱宏勛素日是認得的,不過敘些久闊的言語,彼此問答一回,任、 駱起身相別。王倫大笑道:「豈有此理!二兄光臨寒舍,匆匆即別,諒弟作不起 一杯水酒之主麼?」任、駱二人應道:「非也!我實有他事,待等稍閑,再來造 府領教。」王倫道:「二兄既有要事,先就不該來了。」即分付家人擺酒。任正 千、駱宏勛看王倫舉止言詞入情入理,不失為好人。又見他留意誠切,任正千向 宏勛說道:「你看王倫如此諄諄,少不得要領三杯了。就是明日出城,也不為晚。」 於是任大爺首坐,駱大爺二坐,賀世賴三坐,王倫主坐。遞杯傳盞,飲不多時, 王倫又道:「我有一言奉告二兄,不知允否?」任、駱二人答道:「有話領教何 妨。」王倫道:「昔日劉、關、張一旦相會,即有聚義,結成生死之交。我輩雖 不敢比古人之風,但今日之會亦不期之會,真乃幸會也。弟素與二兄神交,今欲 效古人結拜生、之義,不知二兄意下何如?」任、駱二人道:「我們今日一會, 以為永好,何必結拜。」王倫道:「雖如此說,但人各有心,誰能保其始終不變 耳?明之於神,方無異心。」即分付家人速備香燭、紙馬。任、駱二位推之不過, 祇得應允。又取全柬一個,煩賀世賴寫錄盟書。略曰:     朝廷有法律,鄉黨有議約。法律特頒天下,議約嚴束一方。竊昔者管、 鮑之誼,美傳列國﹔桃園之義,芳滿漢庭,後世之人誰不仰慕而欲效之!今吾輩 四人,雖不敢以今比古,而情投意合,不啻古人之志焉。但人各有心,誰保其始 終不二,以為人可欺而神可昧也!敬備香花寶錠,以獻赤心於神聖臺前:自盟以 後,人雖四體,心合而一﹔姓雖異姓,而勝於其父母之同胞。患難相扶,富貴同 享,倘生異心,天必鑒之。神其來格,尚饗。   右錄生庚   任正千   二十八崴   月日時生   王倫    二十七崴   月日時生   賀世賴   二十四崴   月日時生   駱宏勛   二十一崴   月日時生   大唐   年   月   日具   不多一時,將議約寫完,家人早已將香燭元寶備辦妥當。四人齊齊跪下,賀 世賴把盟書朗誦一遍,焚了香燭元寶。禮拜已畢,站起身來,兄弟們重新見禮。 王倫命家人重整席面,四人又復入坐。此時坐位:任正千仍是首坐,論次序二坐 該是王倫的了,因為酒席是他的,王倫不肯坐,讓與賀世賴,到了駱宏勛是三坐, 王倫是主席。   酒過三巡,肴動幾味,任正千道:「今日厚擾王賢弟。明日,愚兄那邊整備 菲酌,候諸位一坐。」駱宏勛道:「後日小弟備東。」賀世賴道:「再後一日, 我備東。」王倫笑道:「賀賢弟又要撐虛架子了。莫怪愚兄直言,你要備東,手 中那埵鹵鈔哩?若一人一日,這是那萍水之交,你應我酬,算得什麼知己?」 向任正千說道:「大哥,小弟有一言,不知說的是與不是?駱賢弟在此不過是客 居,他若備東也是不便。據小弟說來,駱賢弟在大哥處暫居,賀世賴在小弟處長 住,總不要他二人作東。今日在小弟處談談,明日就往大哥府上聚會,後日還在 小弟處。不是小弟夸口,就是吃三年五載,大哥同小弟也還備辦得起。」任正千 聞說大喜道:「這纔算得知心之語!就依賢弟之言。實為有理,妥當之極!」又 道:「王賢弟,莫怪愚兄直言,素日聞人傳說,賢弟為人奸險刻薄,據今日看其 行事,聞其言語,通達人情物理。常言道:『耳聞盡是假,面見方為真。』此言 真不誣也!」王倫道:「大哥,還有兩句俗語說得好:『含冤且不辯,終久見人 心。』」四人哈哈大笑,開懷暢飲,毫不猜忌。   且說那余謙拉馬攔門而立,見王府眾人不多一時盡都回去,知道是任、駱二 位爺講了人情,王倫遣人喚回。又等了半刻,仍不見二位大爺回來。心中焦躁, 扯著馬也奔王家而來。來到王倫門首,王府之人素昔皆認得,一見余謙扯馬而來, 說道:「余大叔來了!」連忙代他牽馬送在棚內喂養,將余謙邀進門房,擺酒款 待,言及任、駱二位爺並家大爺同賀世賴相會結拜一事,正在廳中會飲。余謙聞 言,心中想道:「二位大爺好無分曉,聞得王倫人面獸心,賀世賴見利忘義,怎 麼與他結拜起來?」卻不好對王府人說出,祇應道「也好」二字。   且講客廳上飲了多時,任、駱告辭,王倫也不深留,分付上飯。用畢之後, 天已將晚,告辭。任正千道:「明日愚兄處備辦菲酌,屈駕同賀賢弟走走,亦要 早些。還是遣人奉請,還是不待請而自往?」王倫道:「大哥說哪婺隉I叫人來 請又是客套了。小弟明早同賀賢弟造府便了,有何多說!」任正千說說談談,天 已向暮。任、駱起身告辭,王倫也不深留,送至大門以外,余謙早已扯馬伺候, 一拱而別,上馬竟自去了。任、駱至家,二人談論:王倫舉動、言談,不失為好 人,怎麼人說他奸險之極,正是人言可畏!祇是我們去拜花老,不料被他纏住, 但不知花老仍在此地否?倘今日起身走了,我們明日再去拜他,空走一場。乘天 尚早,分付余謙備馬,快出城至馬家店堙A訪察花老信息,速來回話。余謙聞命 即上馬而去。不多一時,回來稟道:「小的方纔到西門馬家店問及花老,店主人 回說,『今日早飯後,已經起身回山東去了。』」任、駱聞知甚是懊悔。這且不 言。   再言王倫送任、駱二人之後,回至書房。王倫道:「今日之事,多虧老賀維 持,與令妹會面之後,再一齊厚謝罷了。」賀世賴道:「事不宜遲,久則生變, 趁明日往他家吃酒,就便行事。門下想任正千好飲,且粗而無細,倒不在意。惟 駱宏勛雖亦好飲,但為人精細,的是礙眼,怎的將他瞞過纔好?」王倫道:「你 極有智謀,何不代我設法。」賀世賴沉吟一會,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說道:「有, 有,有!」祇因這一思,能使:張家妻為李家婦,富家子作貧家郎。畢竟不知賀 世賴設出什麼計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 奸兄為嫡妹牽馬

  話說王倫求計於賀世賴,賀世賴沉吟一會,說道:「有了,明日到彼飲酒, 莫要過飲,必須行一令。門下素知任正千不通文墨,卻不知駱宏勛肚內如何。門 下與大爺先約下兩個字令:或一字分兩字,或二字合一字,內有古人,上下合韻。 倘駱宏勛肚內通文,大爺再改。門下與大爺約定﹔抬頭、低頭、睜眼、合眼為暗 號,雖駱宏勛精細,難逃暗算。輸者,連飲三大杯,不過三回五轉打發他醉了。 挨到更餘時候,大爺便無酒也要假醉,伏案而臥,門下就有計生了。」王倫大喜。 二人將字令傳妥,熟練謹記,又將猜拳演熟,各人回房安歇。到明日早晨,連忙 起來梳洗,吃些點心,又將昨晚之令重習一遍,分毫不錯。   王倫換了一身新衣帽,同了賀世賴起身。王倫坐了一乘大轎,賀世賴坐了一 乘小轎,赴任正千家而來。轉彎抹角,不多一時,來到任正千門首,門上人連忙 通報。原來任正千同駱宏勛因昨日過飲,今日起來的晏些,梳洗將畢,早湯點心 放在桌上,尚未食用。聞報王倫來了。任正千道:「真情人也!」同駱宏勛連忙 整衣出迎。迎出二門,王倫同賀世賴早已進來了。任、駱相迎至廳,禮畢分坐。 任正千道:「因昨日在府過飲,今日起身遲些。方纔梳洗,聞得賢弟駕至,連忙 迎出門,大駕已來,有失遠迎之罪!」王倫道:「既稱弟兄,那媮朁貐o些禮數! 大哥,以後這些套話都不必說了。」任正千大喜道:「賢弟真爽快人也!遵命, 遵命!」駱宏勛亦向王倫道:「多謝昨日之宴。」任正千分付獻茶、擺點心。王 倫道:「祇拿茶來吧,稍停再領早席。」任正千見王倫事事爽快,以為相契之友, 心中大悅,說道:「既如此,拿茶來!」於是,家人獻茶。茶罷,談談閑話,王 倫道:「煩通稟一聲,駱老伯母台前、大嫂妝次:小弟進謁!」駱宏勛道:「家 母年邁,尚未起床,蒙兄長言及,領情了。」王倫又道:「大嫂呢?」任正千道: 「賤內不幸昨染微疾,亦尚未起來。你我既是弟兄,豈肯躲避,候他疾好,賢弟 再來,愚兄命他拜見賢弟便了。」王倫道:「既駱伯母未起,賢嫂有恙,弟也不 驚動了,煩任大哥同駱賢弟代我稟知吧!」任、駱應道:「多謝,多謝!」賀世 賴說道:「王二哥,駱賢弟,恕我不陪,我到媄隞P舍妹談談就來。」王倫道: 「當得,請便!」賀世賴拱了一拱手,往內去了。   走到賀氏住房,兄妹見過禮坐下。賀氏道:「一別二年,未聞哥哥真信,使 妹子日夜耽心。昨晚間你妹夫說你在王家作門客,妹子心纔稍放。但不知哥哥近 日可好麼?想是發財的了。」賀世賴道:「自離家之後,流落不堪,幸蒙吏部尚 書的公子王大爺收留,今已二載,亦不過是有飯吃,那奡M個錢鈔?每欲來看望 妹子,又恐正千性格不好,不敢前來。我前日在桃花塢,看見妹子在那對過亭子 上坐著,祇是不敢過去。」賀世賴說過,賀氏道:「我前日也望見哥哥在對過亭 子上吃酒,不知你同來的那位是誰?」賀世賴道:「那就是公子王倫大爺了,如 今現在前廳。」賀氏道:「那就是吏部尚書的公子麼?做妹妹的看他生得好個相 貌,不是個鄙吝之人。你可生個別法,哄他幾個錢,尋個親事,就成個人家了。 不然,一時出了王倫的門,又是無歸無著,成個什麼樣子?」賀世賴聽妹子說前 日在桃花塢已經看見過王倫,說他好個相貌,就知妹子有幾分愛慕之心,連忙答 應道:「妹子之言甚是,王大爺倒是個灑銀的公子,怎奈沒個機會誆他的銀子。 目下倒有一股財氣,祇是不好對妹子講。」賀氏道:「你我乃一母所生嫡親兄妹, 有什麼話不好講!」賀世賴即說:「王倫在桃花塢看見你,即神魂飄蕩,諄諄懇 我達意於妹子,能與他一會,情願謝我一千金。愚兄因無門可入,昨日撮合他們 拜弟兄,好彼此走動。愚兄特地前來通知妹子,萬望賢妹看爹娘之面,念愚兄無 室無家,俯允一二。愚兄就得這注大財,終久不忘妹子大恩也!」賀氏聞得此言, 不覺粉面微紅,用袖掩嘴帶笑而言道:「哥哥,休要胡說,這事可不是玩的!你 是知道那黑夫的利害,倘若聞知,有性命之憂。」賀世賴見賀氏的光景,有八分 願意,說道:「愚兄久已安排妥當。」就將同王倫所約的酒令,並到更深做醉, 扶桌而臥的話,又說了一遍。賀氏也不應允,也不推辭,口堿暺﹛G「這件事比 不得別的事,使不得。」賀世賴見房內無人,雙膝跪下道:「外邊事全在我,內 堿擳n妹子臨晚時,將丫鬟早些設法使開了,愚兄自有擺布。」賀氏說:「你說 那一日行事?」賀世賴道:「事不宜遲,久則生變,就是今日。」賀氏道:「你 起來,被人看見倒不穩便。你進來了半日,也該出去了﹔若遲,被人犯疑,那事 卻難成了。」賀世賴聽妹子如此言語,知是允了,即爬起來,笑嘻嘻的往前去了。   及到廳上,說道:「少陪,少陪!」仍舊坐下,使個眼色與王倫。王倫會意, 心中大喜。任正千道:「閑坐空談,無味之極,還是拿酒來慢慢飲著談話。」眾 人說聲「使得」。家人擺上酒席,眾人入坐。今日是王倫的首坐,任正千的主席, 二坐本該賀世賴,因其與任正千有郎舅之親,親不僭友之故,駱宏勛坐了二席, 賀世賴是三坐。早酒都不久飲,飲到吃飯之時,大家用過早飯,起身散坐,你與 我下棋,我與他觀畫。閑散一會,日已將暮,客廳上早已擺設酒席。家人稟道: 「諸位爺,請入席。」於是重又入席,仍照早間序坐飲酒。酒過三巡,王倫道: 「弟有個賤脾氣,逢飲酒時,或請拳,或行令,分外多吃幾杯﹔若吃啞酒,吃幾 杯就醉了。」任正千道:「這好,這好,就請一個令行行何如?」王倫道:「既 如此,請大哥出一令,就此行令。」任正千道:「雖有一日之長,但今日在舍下, 我如何作得令官發令?」王倫道:「大哥不做,今日駱賢弟乃是貴客,請駱賢弟 作令官。」駱宏勛道:「朝廷莫如爵,鄉黨莫如齒,既任大哥不作令台,依次請 王二哥的了。」賀世賴道:「駱賢弟之言甚是有理,王二哥不必過謙了!」王倫 道:「如此說來,有僭了。」分付拿三個大杯來,先斟無私,先自己斟了,然後 又說道:「多斟少飲,其令不公。先自斟起來,回頭一飲而乾纔妙!我今將一個 字分為兩個字,要順口說四句俗語,卻又要上下合韻。若說不出者,飲此三大杯。」 眾人齊道:「請令台先行!」王倫說道:「一個出字兩重山,一色二樣錫共鉛。 不知那個山堨X錫?那個山堨X鉛?」賀世賴道:「一個朋字兩個月,一色二樣 霜共雪。不知那個月堣U霜?那個月堣U雪?」駱宏勛道:「一個呂字兩個口, 一色二樣茶共酒。不知那個口埵Y茶?那個口埵Y酒?」及到任正千面前,任正 千說道:「愚兄不知文墨,情願算輸。」即將先斟之酒,一氣一杯。飲過之後, 三人齊道:「此令已過,請令台出令!」王倫道:「我令必要兩字合一字,內要 說出三個古人名來,順口四句俗語,末句要合在這個字上。若不押韻,仍飲三大 杯。」說罷,又將大杯斟滿了酒,擺在桌上。不知王倫又出何令,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義僕代主友捉奸

  話說王倫又出令,說道:「田心合為思,法聰問張生:君瑞何處往?書房害 相思。」賀世賴道:「禾日合為香,夫人問紅娘:鶯鶯何處去?花園降夜香。」 駱宏勛道:「女幹合為奸,楊雄問時遷:石秀何處去?後房去捉奸。」又到任正 千面前,任正千道:「愚兄還算輸。」又飲三大杯。駱宏勛道:「飲酒行令,原 是大家同飲。既是任大哥不知文墨,再行字令就覺不雅了。」王倫同賀世賴見兩 令不能贏駱宏勛,心中亦要改令,將計就計,說道:「駱賢弟之言有理!既是任 大哥不擅文墨,我們也不行別令,揀極容易的玩吧,猜拳如何?」駱宏勛道:「這 好。」於是挨次出拳,輪流猜去。看官,賀世賴、王倫二人是有暗計的,做十回, 就要贏任、駱八回。三回五轉,天約起更,就把任正千、駱宏勛吃得爛醉如泥, 還勉強應酬。賀世賴使個眼色,王倫會意,亦假醉起來,伏桌而臥。賀世賴也伏 桌而臥。任正千、駱宏勛早已支撐不住,因有客在坐,不得不勉強勸飲,及見王、 賀二人俱睡,也就由不得自己,將頭一低,盡皆睡著了。賀世賴耳邊聽得鼾聲如 雷,又聽不見他二人說話,知是睡了。將頭一抬,看見任正千頭擱在桌邊睡著, 駱宏勛背靠椅而臥。即站起身來,走出廳房,見門外站立著四個管家,伺候奉酒 遞茶。賀世賴道:「你們這些痴子,還在這堹葭菾竣偵礡A放著那廂房堣ㄔh? 趕早吃杯酒去。」管家道:「那廂房奡瓻搕大爺跟來的人,吃酒的人多著呢。 祇恐大爺呼喚,不敢遠離。」賀世賴道:「痴子,你看主客俱醉,皆已睡著,大 約三更天方得醒來。如此光景,有那個喚你們?祇管放心去吃酒,有我在此。他 們著睡醒了,我即來喚你們。」三四個家人聞得賀世賴如此說,滿心歡喜,說道: 「多謝賀老爺!」一陣風的去了。賀世賴將管家支去,便悄悄徑直走進後邊,直 到賀氏住房,竟無一人,心中歡喜。走進門來,見妹子一人,對燈而坐。賀世賴 問道:「丫鬟們那堨h了?」賀氏道:「你先叫我將他們打發開去,我今叫他們 各自睡去了。」賀世賴道:「這好。」一溜煙走出來,看任、駱正在睡著,將王 倫捏了一把。王倫抬頭一看,賀世賴將手一招,王倫跟著就走,往媄鉿璅荂C到 了賀氏住房門首,賀世賴道:「大爺請進去,門下在二門等候,以速為妙,後會 有期。」說罷,賀世賴出二門,廳後站立,以觀風聲。   且講王倫走進賀氏之房,賀氏站起身來,面帶笑容道:「請坐!」王倫在燈 下觀見賀氏容貌,比桃花塢會見之時更俏十分,欲火那堳鰡戔o住。雙手將賀氏 抱起來,進得紅紗帳中,寬衣解帶,這且不言。   且說余謙自知王倫、賀世賴來任大爺家吃酒,自有任府家人伺候﹔他乃是駱 府家人,客居於此,無他甚事,遂自往街市上遊玩。那余謙雖係駱府家人,頗有 英名,無人不交接他,一見如故。此日,自往街上遊玩,遂三三兩兩留他飲酒。 擾過這一班纔散,又有那一班,一直飲了一日,到更深天氣方纔回來。東倒西歪, 行到門首,任府門上人說道:「余大叔回來了!」余謙道聲:「有偏,得罪了!」 看見門首兩乘轎子還在,問道:「酒席還未散麼?」門上人回道:「還未散哩。」 余謙走上客廳一看,任大爺、駱大爺俱在睡,看王倫、賀世賴又不在席上。余謙 道:「是了,想必是王倫要大解,不知道茅廁,賀世賴領他去了。我莫管他閑事, 且往後邊睡覺去。」下得廳房,高一腳低一腳,一直奔後邊來。行到二門,賀世 賴遠遠望見余謙,連忙躲在一邊,讓他過去。   事當湊巧,駱宏勛住的是任正千的後層房子,後邊去,必走任正千的住房而 過。今日走到賀氏住房,正當二人雲雨之時,不能自禁,呼吸之聲聞於室外。余 謙雖醉,心中明白,聞得此聲乃淫欲之聲。抬頭一看,房內並無燈光,自說道: 「我方纔從廳上而來,看見大爺、任大爺盡在睡鄉,何人在內調戲?且住,任大 爺尚未進房,並不該熄了燈火,其中必有原故。」自言自語,左思右想,想了一 會,忽然想起賀世賴、王倫二人俱不在席上,說:「是了!王倫原是人面獸心, 賀世賴乃見財如命,一定是王倫許他些財帛,賀世賴代妹牽馬,將二位爺灌醉, 又將家人支開,他就引王倫進房,與他的妹子玩耍。不料我余謙進來,待我打開 房門,進去捉奸。看這個匹夫逃往那堨h!」又想道:「做事不可魯莽,進去有 人是好,倘若無人,為禍非小!盡他怎麼,非我駱家之事,管他作甚!」纔往後 走幾步,又停步想道:「任大爺與我大爺如同胞骨肉之交,且平昔待我實是有禮, 一旦有事,置之不管,乃無情之人也。」抬頭一望,房內並無燈火。復思量一會: 「待我回至客廳,將大爺、任大爺喚醒,叫他們自進房來,有人無人,不干我事。」 舉步又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住想道:「不妥,不妥,等我回到客廳,我素知任大 爺睡覺如泥,及至叫醒他們,這奸夫淫婦好事已完,開門逃走。俗語說得好:『撒 手不為奸。』任大爺進來,見房內無人,道我余謙無故誣他妻子為非,我家大爺 再責我酒後妄為,叫我有口難分。」仍返回到賀氏房門口站住。   且說王倫是個色中餓鬼,賀氏是個淫婦班頭,意憐情濃,不能自禁,忘其奸 偷之為,不覺淫聲出於戶外。那賀世賴在二門,觀見余謙東倒西歪而來,將身躲 在一邊,讓他過去,還當他吃醉了,往後邊睡去。不意他到了賀氏房門前站著, 不解他是何意思。說道:「爹爹媽媽!但願你這個時候且莫開門出來,撞著這太 歲纔好。」   且說余謙站在賀氏房門口想道:「我且在此等著他,看你奸夫往那堸k走? 待任大爺酒醒,自然進來,好不妥當!」抬頭看見廊檐底下有張椅子,用手拿了 放在賀氏房門外正中,自己坐下,遂大叫一聲:「我看你奸夫往那堥哄I」這一 聲大叫,嚇得房內床帳亂響,二門後「曖呀」一聲。正是:淫蕩子女驚碎膽,觀 風男子暗落魂。畢竟不知房內因何亂響?二門後因何「曖呀」?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賀氏女戲叔書齋

  卻說余謙拿了椅子,攔住賀氏的房門坐下,口中大叫道:「我看你奸夫往那 堥哄I」那個王倫正與賀氏二人歡樂之時,不防外邊大叫,聞得聲音是余謙,二 人不由不驚顫起來,故而連床帳都搖動了,所以響亮。那二門外「噯呀」者,是 賀世賴也,先見余謙走來轉去,祇說他酒醉顛狂之狀,不料他聽見房內有人。忽 聽余謙大叫道:「奸夫那堥哄I」料道被他知道了,腿腳一軟,往後邊倒跌在門 檻上,險些把腿跌斷了,所以「曖呀」一聲。顧不得疼痛,爬將起來,自想道: 「今日禍事不小!料王倫同妹子並自己的性命必不能活。想王倫被余謙攔住房 門,必不能出來。我今在此無有拘禁,還不逃走,等待何時?倘若余謙那廝再聲 叫起來,合家都知,那時欲走而不能。」正欲舉步要走,忽聽鼾聲如雷,又將腳 步停住了,細細聽來,竟是余謙熟睡之聲。心中還怕他是假睡,悄悄的走近前來, 相離數步之遠,從地上順手抬起一塊小磚頭,輕輕望余謙打去,竟打在余謙左腿, 余謙毫不動彈。賀世賴知他是真睡,遂大著膽走向窗邊,用手輕輕一彈。王倫、 賀氏正在驚顫之間,聽得熟睡之聲,不見余謙言語。賀氏極有機謀,正打算王倫 出房之計,忽聞窗外輕彈之聲,知是哥哥指點出路。賀氏一想:是個法了。那窗 子乃是兩扇活的,用搭鉤搭著。即站起身來,將鏡架兒端在一邊,把搭鉤下了, 輕輕將窗子開了,王倫連忙跨窗跳出。王倫出窗之後,賀氏照前關好,仍把鏡架 端上,點起銀燈,脫衣蒙被而臥。心中發恨道:「余謙,余謙,你這個天殺的! 坐在房門口不去,等我那個丑夫回來,看你有何話說!」正是:畫虎不成反為犬, 害人反落害自身。   不言賀氏在房自恨。且說王倫出得窗外,早有賀世賴接著,道:「速走!速 走!」一直奔到大門,連忙將自己人役喚齊,分付任府門上人道:「天已夜暮, 不勝酒力,你家爺亦醉了,現在席上熟睡。等他醒來,就說我們去了,明日再來 陪罪吧!」說畢,上轎去了。正是:打開玉籠飛彩鳳,掙斷金鎖走蛟龍。   且說余謙心內有事,那堹鄏w然長睡。睡了一個時辰,將眼一睜,自罵道: 「好殺才,在此做何事,反倒大意睡覺了!」抬頭一看,自窗格縫堮g出燈光, 自己悔道:「不好了!方纔睡著之時,那奸夫已經逃走了。我祇在此呆坐什麼? 倘若任大爺進來,道我夤夜在他房門口何為?那時反為不美。」即將椅子端在一 邊,邁步走上前廳,見任、駱二人仍在睡覺。又走至大門,轎子已不在了。問門 上人,門上人回道:「方纔王、賀二位爺乘轎去了。」余謙聽得,又回至廳上, 將任、駱二人喚醒。任正千道:「王賢弟去了麼?」余謙含怒回道:「他東西都 受用足了,為什麼不去!」任正千道:「去了罷。天已夜深了,駱賢弟也回房安 歇吧!」駱宏勛道:「生平未飲過分,今日之醉,客都散了,還不曉得!以後當 戒。」說罷,余謙手執燭臺引路,二人隨後而行。行到任正千房門口,將手一拱, 駱宏勛同了余謙往後邊去了。任正千進得房來,回身將門關閉,見賀氏蒙被而睡, 說道:「你睡了麼?」賀氏做出方纔睡醒的神情,口中含糊應道:「睡了這半日 了。」任正千脫完衣巾,也自睡了。賀氏見他毫無動作,知他不曉,方纔放心, 不提。   且說余謙手執燭臺,進得臥房,朝桌上一放,其聲刮耳。心中有氣,未免重 些。駱宏勛看了余謙一眼,也就罷了。余謙又斟了一杯茶,端到駱宏勛面前,將 杯朝桌上一擱,道:「大爺吃茶!」險些兒將茶杯擱碎。駱宏勛又望了余謙一眼, 又罷了。余謙怒沖沖的說道:「大爺,以後酒也少吃一杯纔好!」駱宏勛聞得此 言,正像父叔教子姪一般的聲口,不覺大怒,喝道:「好狗才!看看自己醉的什 麼樣子?反來勸我。」余謙道:「大爺吃酒誤事,小人吃酒不誤事。」駱宏勛怒 道:「你說我誤了何事?」余謙道:「大爺問小的,小的就直說。大爺同任大爺 方纔吃醉睡去,賀世賴這個忘八烏龜與妹子牽馬。王倫同賀氏他兩個人搗得好不 熱鬧。」駱宏勛聞得此言,大喝道:「好畜生,你在那埵Y了騷酒?在我面前胡 說,還不睡去!」余謙被駱宏勛大罵了一陣,祇落得忍氣吞聲,口內唧唧噥噥的: 「我就是胡說!以後那怕他弄得翻江倒海,干我甚事!因他與大爺相厚,我不得 不稟。我就不管。我且睡我的去。」正是: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家屋上霜。 於是在那邊床上睡去了。駱宏勛雖口中禁止余謙,而心中自忖道:「余謙乃忠誠 之人,從不說謊。細想起來,真有此事。王倫不辭回去,其情可疑。王、賀終非 好人,有與無不必管他,祇禁止余謙不許聲張,恐傷任大哥的臉面,慢慢勸他絕 交王、賀二人便了。」亦解帶寬衣而睡,不提。   且說王倫、賀世賴二人到家,在書房坐下了,心內還在那媔繪鶠C說道:「唬 殺我也!」賀世賴道:「造化!造化!若非這個匹夫大醉,今日定有性命之憂!」 王倫道:「今雖走脫,明日難免一場大鬧,事已敗露,祇是我與令妹不能再會了!」 賀世賴道:「大勢固然如此,據門下想來,還有一線之路。諒余謙那廝醒來,必 先回駱宏勛,後達任正千。駱宏勛乃精細之人,必不肯聲張,恐礙任正千體面。 大爺明早差一干辦之人,赴任府門首觀其動靜,若任正千知覺,必有一番光景﹔ 倘安然無事,就便請任、駱二人來會飲。駱宏勛知道此事,必推故不來,任正千 必自來也。大爺陪他閑談,門下速至舍妹處設計。」   一宿已過。第二日早晨,王倫差王能前去,分付如此如此。王能奉命奔任府 而來。及至任府門首,任府纔開大門,見來往出入之人無異於常,知無甚事。王 倫的家人走到門前,道聲:「請了!」任家門上說道:「王兄,好早呀!」王能 道:「家大爺分付,來請任、駱二位爺,即刻就請過去用早點心,俱已預備了。」 任府門上回道:「家爺並駱大爺尚未起來,諒家大爺同駱大爺與王大爺至密新交, 無有不去之理。王兄且請先回,待家爺起來,小的稟知便了。」於是王能辭別回 家,將此話稟復王倫。王倫聞說無事,滿心歡喜。   且說任正千日出時方纔起身,門上人將王能來請大爺並駱宏勛那邊吃點心之 話稟上。任正千知道,即遣人到後面邀駱宏勛同往。駱宏勛叫余謙出來回復,說: 「大爺因昨日傷酒,身子不快,請任大爺自去吧!」任正千又親自到駱宏勛的臥 室問候,駱宏勛尚在床上未起,以傷酒推之。任正千道:「既如此,愚兄自去了。」 又分付家人:「叫廚下調些解酒湯來,與駱大爺解酒。」說過,竟自乘轎奔王府 去了。   來到王府門首,王倫迎接,問道:「駱賢弟因何不來?」任正千道:「因昨 日過飲,有些傷酒,此刻尚未起床,叫我轉告賢弟,今日實不能奉召。」王倫道: 「弟昨日也是大醉,不覺扶桌而臥﹔及至醒時,見大哥同駱賢弟亦在睡覺,弟即 未敢驚動,就同賀世賴不辭而回。恐大哥醒來見責,將此情對尊府說過,待大哥 醒來稟知。不知他們稟過否?」任正千道:「失送之罪,望賢弟包涵!」二人說 說行行,已到廳上,分賓主坐下,吃茶閑談。   賀世賴見任正千獨自來,他早躲在門房之內,待王倫迎他進去,即邁開大步, 直奔任正千家內。來到門首,任府門上人知他是主母之兄,不敢攔阻,他一直奔 賀氏房來。進得房門,賀氏纔起來梳洗。賀氏一見哥哥進來,連忙將烏雲挽起, 出來埋怨道:「我說不是耍的,你偏要人做,昨日幾乎喪命!今日王府會飲,你 又來做甚?」賀世賴道:「今日王府會飲,任正千自去,駱宏勛推傷酒未起,此 必余謙道知,駱宏勛乃精細之人,不好驟然對任正千說知,故以傷酒推辭。愚兄 雖然諒他一時不說,後來自然慢慢的告訴,終久為禍。況且他主僕在此,真是眼 中之釘,許多礙事處。愚兄今來無有別事,特與你商酌,稍停駱宏勛起身,觀看 無人的時節,溜進他房,以戲言挑之﹔彼避嫌疑,必不久而辭去也。若得他主僕 離此,你與王大爺來往則百無禁忌了。」賀氏一一應諾。又叫道:「哥哥,回去 對王大爺就說妹子之言,叫他膽放大些,莫要嚇出病來,令我掛懷。」賀世賴亦 答應,告辭回到王府,悄悄將王倫請到一邊,遂將授妹子之計,又將賀氏相勸之 言,一一說之,把個王倫喜得心癢難抓。賀世賴來到廳上,向任正千謝過了昨日 之宴。王倫分付家人擺上點心,吃畢,就擺早席。這且不提。   且說駱宏勛自任正千去後,即起身梳洗,細思昨晚之事,心中不快,吃了些 點心,連早飯都不吃。余謙吃過早飯,也自出門去了。駱宏勛獨坐書齋,取了一 本《列國》觀看,看的是齊襄公兄妹通奸故事。正在那堣j怒,祇聽得腳步之聲, 抬頭一看,乃是賀氏大嫂欲來調戲駱宏勛。不知從與不從?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回 駱太太縛子跪門

  卻說賀氏到駱宏勛書房,宏勛一見,忙站起身來問道:「賢嫂來此何幹?」 賀氏滿面堆笑道:「叔叔,不同你哥哥赴王府會飲,怎麼在此看書?」駱宏勛道: 「嫂嫂,不想昨日過飲,有些傷酒,身子不快。大哥自赴王府,愚小叔未去。」 賀氏道:「原來叔叔傷酒,奴尚不知,實有失候之罪!奴若早知,當命廚下煎個 解酒湯來,與叔叔解個酒也好。」駱宏勛道:「多謝嫂嫂美意,解酒湯已經用過 了。」賀氏走到桌邊,將駱宏勛所看之書拿在手中一看,見是文姜因求親未諧, 因而成病,即與其兄通奸之事,看了一遍,說道:「叔叔,常言道:『男大當婚, 女大當嫁。』此言真不誣也,觀此一回,雖是兄妹滅倫,實因不早為婚嫁之故, 其父亦難逃其責也。」駱宏勛見賀氏戀戀不回,口評是非,祇得點頭應「是」, 說道:「嫂嫂請回,恐有客至。」賀氏以袖掩口帶笑道:「叔叔今雖在舍二載, 奴家總未深談,今值無人之際,欲領教益,怎麼催我速回?是見外也。叔叔年交 二十一歲,因何不早完婚事?」駱宏勛道:「愚小叔隨父赴任時,其年十二,不 當完娶,及成立之後,定興到揚州相隔三千里之遙,又因路遠而不能完娶,故今 隻身獨自也。」賀氏又道:「日間談文論武,會友交朋,庶幾乎可﹔到得夜間, 枕寒裯冷,孤影獨眠,到底有些寂寞。敢問叔叔:夜間光景何如?」駱宏勛見賀 氏如此問他,心懷不善,怒目正色道:「古禮叔嫂不通問,今人皆不能也。即言 語問答皆正事耳!此亦嫂嫂宜問者乎?我駱宏勛生性耿直,非邪言能搖。請嫂嫂 速回,以廉恥為重!」那賀氏原無心相戲,不過奉兄之命,使離間之計耳。被駱 宏勛正言責他一番,不覺滿面通紅,帶悶而走。自言道:「我倒好意問他,他反 說我胡言,真無情無義,不識輕重之徒!」竟自回房去了。駱宏勛坐在書房,心 中比先前更加十分不快,自忖道:「待世兄回來,若將此事告知,有失世兄體面﹔ 若不告之,賀氏既有邪心,倘再纏擾,如何是好?」思想一會道:「有了,再遲 一二日,看是如何光景,那時擇日盤柩回南為上。」   且不言駱宏勛在書房納悶,且言任正千又在王府會飲,又吃到二更時候,任 正千又大醉,亦不能再多飲,即告別上轎而回。及至家內,先到書房去會駱宏勛, 說道:「賢弟,心中這會何如?」駱宏勛道:「多謝大哥!小弟比先稍好。」任 正千又說:「王倫吃酒甚是殷勤,極其恭敬。」敘談一會,駱宏勛道:「天色已 晚,請大哥回房安歇,弟還稍坐一刻。」任正千酒已十分,同駱宏勛說道:「愚 兄醉了,得罪賢弟,先去睡了。」家人掌燭進內,入了自家的臥房,見賀氏和衣 而睡,面有懮容,任正千問道:「娘子,今日因何不樂?」賀氏故意做出嬌態, 長嘆一聲,說道:「你今日又醉了,不便告訴,待你酒醒再言。」任正千焦躁道: 「我雖酒醉,心中明白,有話就講,那裡等得明日!」賀氏道:「咳!我知你性 躁,若對你說,那裡容納得住?恐你酒後力怯,難與那人對手。」任正千聞了這 些言語,心中更覺焦躁,即大叫道:「有話便說,那裡有這些窮話!」賀氏道: 「今日你往王家去後,奴因駱叔叔傷酒,我親至書房問候。誰知他是人面獸心, 見無人在,彼竟以戲言調我。我說道:『我與你有叔嫂之稱,豈可胡言!』那畜 生他說他存心已久,不然早已回揚,豈肯在此鰥居二載,今日害酒亦推辭耳!就 要上前拉扯,被我大聲吆喝,伊恐家人聽見,故未敢動,妾身方免其辱。」   任正千聽了這些言語,正是:鑌鐵臉上生殺氣,豹虎目中冒火星。大罵道: 「好匹夫!我感你師尊授業之恩,款留於此,以報萬一。不料你這個匹夫,外君 子而內小人,如此欺人,我必不與這匹夫共立!」即將帳竿上掛的寶劍伸手拔出, 邁步直奔書房而來。到了書房,大喝道:「匹夫!如何欺我!」將寶劍望駱宏勛 砍來。駱宏勛看勢頭不好,側身躲過,說道:「世兄所為何來?」任正千道:「匹 夫!自做之事,假做不知,還敢問人乎?」舉手又是一劍,駱宏勛又閃過。想道: 「此必賀氏誣我也。世兄醉後不辨真偽,故氣忿來鬥我,如何說得分明?暫且躲 避,待世兄酒醒再講便了。」任正千又是一劍,駱宏勛又側身躲過,趁空跑出門 外。書房東首有一小夾巷,駱宏勛將身躲避其中。又想:「此地甚窄,世兄有酒 之人,倘尋至此間,持劍砍來,叫我無處躲閃。隔壁是間茶房,幸喜不甚高大。」 雙足一縱,縱上茶房隱避。看官,任正千乃酒後之人,手遲腳慢,頭重體軟,漏 空頗多。不然一連三劍,駱宏勛空手赤拳,那裡躲得這般容易!駱宏勛避在夾巷, 並縱上茶房之上,任正千竟沒有看見,祇說他躲在客廳,仗劍趕上客廳去了。   且說余謙這日在外遊玩,也有許多朋友留飲。他心中知駱大爺未往王家會 飲,就未敢過飲,所以亦未十分大醉。回家之時,也有更餘天氣,祇當駱大爺在 後邊臥房內,就一直奔後邊來。及到臥房,見大爺不在其中,自思道:「那裡去 了?」正要出來找尋,忽聽得前邊一聲嚷,連忙出房,遇見任府家人,問道:「前 邊因何吵鬧?」那家人道:「我家爺不知何事,仗劍追尋你家爺。不知你家爺躲 在何處?」余謙聞得此言,毛骨悚然,把酒都嚇醒了。說道:「此必王、賀二賊 挑唆,任大爺酒後不分皂白,故特回家與家爺爭鬧。倘然尋見大爺,一劍砍傷, 如何是好?我若不前去幫助吾主,等待何時!」即便回到臥房,將自用的兩把板 斧帶在身邊,放開大步直奔書房而來。及至書房不見一人,正待放步而走,祇聽 駱大爺叫聲:「余謙。」余謙抬頭一看,見駱大爺避在茶房上,安然無事,余謙 方纔放心。問:大爺,今日之事因何而起?」駱宏勛跳下房來,將自己日間被賀 氏如何調戲,我如何斥責。此必賀氏變羞成怒,任世兄醉後歸家,誣我戲他。醉 人不辨真假,忿怒仗劍而來。余謙道:「自妻偷人反不自禁,尚以好人為匪。他 既無情,我就無義,待小的趕上前邊與他見個輸贏!」駱宏勛連忙扯住道:「不 可,不可!他是醉後之人,不知虛實真偽,祇聽他人之言。今日一旦與之較量, 將數年情義俱付東流。」余謙氣乃稍平。   且說任正千持劍至客廳,不見駱宏勛之面,心內想道:「這畜生見我動怒, 一定躲至後面師母房中,不免奔後邊找他便了。」一直跑到駱太太臥房。駱太太 伴燈而坐,手拿一本《觀音經》誦念。抬頭見任正千怒氣沖冠,仗劍而進,問道: 「賢契更深至此,有何話說?」任正千見問,雙膝跪下,不覺放聲大哭道:「門 生此來,實該萬死,祇是氣滿胸中,不得不然!」駱太太驚問道:「有何事情? 賢契速速講來!」任正千含淚就將賀氏所告之言訴了一遍,「實不瞞師母說,門 生今來祇要與那匹夫拼命!」太太祇當宏勛真有此事,心中甚是驚懼,道:「賢 契,你且請回,這畜生自知理虧,不知躲在何處?老身在此,斷無不來之理!等 他來時,我親自將那畜生捆將起來,送到賢契面前,殺、剮、存、留,聽憑賢契 裁之!」任正千聞駱太太一番言語,無可奈何,說道:「蒙師母分付,門生怎敢 不從,既蒙師尊授業之恩,何敢刻忘!祇是世弟今日之為,欺我太甚,待他回來, 望師母嚴訓一番罷了。既是如此,門生告辭便了。」乃回身歸房安歇去了。   卻說駱宏勛聞知任正千回房安歇,方同余謙走向太太房中。太太一見宏勛, 大罵:「畜生!幹此傷陰損德之事!」宏勛將賀氏至書房調戲之言說了一遍,余 謙又將昨夜王倫通奸之事稟告一番,太太方知其子被冤。說道:「承你世兄情留, 又賀氏日奉三餐,我母子絲毫未報,今若以實情說出,賀氏則無葬身之地。據我 之意,拿繩子來將你綁起來,跪在他房前請罪,我亦同去,諒你世兄必不見責了。」 宏勛道:「母親之言,孩兒怎敢不依?但世兄秉性如火,一見孩兒,或刀或劍砍 來,孩兒被捆不能躲閃,豈不屈死?」余謙道:「大爺放心,小的也隨去,倘任 大爺認真動手,小的豈肯讓他?」太太道:「余謙之言不差。」即拿繩子將宏勛 捆起,余謙暗藏板斧,同太太走到任正平房門首。那時天已三更,太太用手叩門, 叫道:「賢契開門!」任正千此時已經睡醒了,連酒也醒了八九分,晚間持劍要 砍駱宏勛之事,皆不知道。聽見師母之聲,連忙起來,不知此刻來到有何原故, 反吃一驚。開了房門,看見駱太太帶領宏勛縛背跪在房門口。駱太太指著宏勛說 道:「這個畜生,昨日得罪了賢契,真真罪不容誅!此時老身特地將他捆了前來, 悉聽賢契處治,老身決不見怪!」駱太太這一番言語說了,祇見任正千:虎目中 連流珠淚,雄心內難禁傷情。畢竟任正千怎般處治駱宏勛?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駱宏勛扶櫬回維揚

  卻說駱宏勛竟直跪於任正千房門口,駱太太請任正千處治。任正千纔將昨晚 之事觸起一二分來,亦記得不大十分明白。一見宏勛跪在塵埃,低首請罪,虎目 中不覺流下淚來,連忙扶起,說道:「我與你數年相交,情同骨肉,從無相犯。 昨晚雖愚兄粗魯於酒後,亦世弟之所作輕薄,彼此咸當知戒!以後不許提今日之 事,均勿掛懷。」駱宏勛含冤忍屈道:「多謝世兄海量,弟知罪矣!」駱太太亦 過來相謝,任正千還禮不迭,分付丫鬟暖酒,款待師母。駱太太道:「天已三鼓, 正當安睡,非飲酒之時。且老身年邁之人,亦無精神再飲。」任正千不敢相強, 親送太太回房安歇,又到宏勛房中坐談片時,方纔告別回房安睡。賀氏接:道: 「此事輕輕放過,祇是太便宜了這個禽獸!」任正千道:「殺人不過頭點地,他 既是縛跪門前,已知理屈﹔蒙師授業之恩,分毫未報,一旦與世弟較量,他人則 道我無情。不過使他知道,叫他自悔罷了。」又道:「明日茶飯仍照常供給,不 許略缺。」說了一會,各自安睡。第二日清晨,任正千梳洗已畢,著人去請駱宏 勛來吃點心,好預備王、賀來此會飲。   且說駱宏勛自從夜間跪門回房之後,雖然安歇了,回思負屈含冤,一腔悶氣, 那裡睡得著!翻來覆去,心中自忖道:「今日之事,雖然見寬,乃世兄感父授業 之恩,不肯諄諄較量,而心中未免有些疑惑。我豈可還在此居住?天明稟知母親, 搬柩回南。但祇是明日又該世兄擺宴,王、賀來此會飲,必邀我同席,我豈肯與 禽獸為友,又不好當面推托,如何是好?」又思:「我昨日已有傷酒之說,明日 祇是不起,推病更重。暗叫余謙將人夫、轎馬辦妥,急速回南可也。」左思右想, 不覺日已東升。猛聽任府家人前來說道:「家爺在書房相請駱大爺同吃點心,並 議迎接王大爺、賀舅爺會飲之事。」駱宏勛道:「煩你稟復你家爺:說我害酒之 病比前更重幾分,尚未起來,實不能遵命。叫你家爺自陪吧。」   家人聞命,回至書房,將駱大爺之言回復任正千。任正千還當駱宏勛因昨日 做了非禮之事,愧於見人,假病不起,也就不來強。於是差人赴王府邀請,又分 付家中預備酒席。不多一時,王、賀二人已至,任正千迎進客廳,分賓主坐下, 獻茶。王倫問道:「駱賢弟還不出來?」任正千道:「今早已著人邀請,伊說害 酒之病更甚於昨日,尚未起來,不能會飲。他既推托,愚兄就不便再邀了。」王 倫聞正千之言,有三分疏慢之意,知賀氏已行計了。賀世賴怕人見疑,今日也不 往後邊會妹子去,祇在前邊陪王倫。不言王、賀三人談飲。   且說駱宏勛起得身來,梳洗已畢,走進太太房中,母子商議回南之計。太太 道:」須先通知你世兄,然後再僱人夫方妥,不然你先僱了人夫,臨行時你世兄 必要款留,那時再退人夫,豈不折費一番錢鈔?」宏勛道:「母親,不是這樣說 法,若先通知世兄,他必不肯讓我回去。據孩兒之見,暗著余謙將人夫、轎馬辦 妥,諸事收拾齊備,候世兄赴王家會飲之日,不辭而行,省得世兄預知,又有許 多纏繞。倘世兄他日責備不辭而行,亦無大過。且我們不辭而去,世兄必疑我怪 他,或細想前日之事,並想孩兒素日之為人,道孩兒負屈,亦未見得。若念念於 此,其事不能分皂白,孩兒之冤終不能明。我身清白,豈甘受此亂倫之名乎!」 太太聞兒子之言,道聲:「使得。」遂命余謙即時將人夫、轎馬辦的停妥,擇於 三月二十八日搬柩回南。   母子商議之時乃廿五日,計算還有三日光景。駱宏勛逢王倫家飲酒之日,推 病不去﹔逢任家設席之時,推病重不起。任正千因他輕薄,也就不十分敬重。賀 氏恨不得一時打發他母子、主僕出門。雖是任正千分付茶飯不許怠慢,早一頓遲 一頓,不准其時,駱太太母子含忍。住了三日,已到廿八日了,早飯時節,任正 千已往王家去了。余謙將人夫、馬匹喚齊,駱太太同宏勛前來告別賀氏。賀氏道: 「師母並叔叔即欲回南,何此迅速也?待拙夫回來親送一送,何速乃爾?」駱太 太道:「本該候賢契回府面謝,方不虧禮﹔但恐賢契知老身起行,又不肯放走。 先夫也該回家安葬,犬子亦要赴浙完姻,二事當做,勢不容緩,故不通知賢契。 賢契回府,拜煩轉致,容後面謝吧。」賀氏恨不得把他們一時推出門,豈肯諄留, 遂將計就計,道:「既師母歸心已決,奴家不敢相留。」分付擺酒餞行,與太太 把盞三杯。用了早膳,仍將向日進柩之門打開,把駱老爺靈柩移出來,十六個夫 子抬起,太太四人轎一乘,小丫鬟一乘小轎,外有一二十個扛皮箱包裹。駱宏勛 同余謙騎馬前後照應,直奔大道而去。   駱宏勛起身之後,任府家人連忙將後邊大門仍然砌起,一邊著人到王府通知 任正千。任正千正在暢飲,家人稟道:「駱大爺同駱太太方纔僱人馬起身回南, 特來稟知。」任正千道:「未起身時就該來報,人去之後來說何用?要你這些無 用的狗才何用!」王倫、賀世賴聞駱宏勛主僕起身,滿心歡喜,見任正千責罵家 人,乃勸道:「聞得駱宏勛在府上一住二載有餘,大哥待他不薄。今欲回家,早 該通知大哥,叩謝一番,纔是個知恩之人。今不辭而去,內中必有非禮之為,赧 於見人。此等人天下甚多,大哥以為失此好友麼?」任正千道:「駱宏勛這個畜 生不足為重,但愚兄受業於其父,此恩未報,故款留師母以報萬一。今師母去了, 愚兄未得親送,是以歉耳!」王倫道:「留住二載,日奉三餐,報師之恩不為薄 矣!今之不送,乃彼未通知之故﹔彼有不辭之罪大,而大哥失送之罪小。以後吾 等再見駱宏勛,俱莫睬他。如今也不要提他了。」王倫這些話,說得輕重分明。 任正千以為駱宏勛真非好人,遂置之度外,倒與王倫一來一往,其情甚密。逢在 任家吃酒,一定把任正千灌醉,賀世賴將任家婦女支開,王倫入內與賀氏玩耍。 約略任正千將醒時候,賀世賴又引王倫出來。任府家人也頗知覺,因賀氏平日待 人甚寬,近日又知自己非禮,每以銀錢酒食賞他們,正是﹔清酒紅人面,財帛動 人心。況這些家人一則感他平日之恩,二則受今日之賄,那個肯多管閑事!可憐 任正千落得隻身獨自,並無一個心腹。   過了幾日,王倫見人心歸順,遂取了一千兩銀子謝賀世賴。賀世賴道:「門 下無業無家,這多銀子與門下,叫門下收存何處?大爺祇寫張欠帖與門下就是 了。倘有便人進京,乞大爺家報中通知老太爺一聲,將此銀與門下大小辦一個前 程,也是蒙大爺抬舉一番。祖、父生我一場,他老人家也增些光,感你大爺之恩。」 王倫道:「如此,我代你收著。」寫了一千兩欠帖與賀世賴。王倫笑道:「我與 令妹祇能相會一時,不能長夜取樂。我想明日連男帶女一並請來,將花園中空房 一間,把令妹藏在其中。到晚,祇說賤內苦留不放,明日再回。那時任正千自去, 我與今妹豈不是長夜相聚乎!」賀世賴道:「使得,使得!」次日,差人請任正 千連賀氏大娘一並請來,就說:「後邊設席,家大娘仰慕大娘,請去一會。」家 人來到任府,將言稟上。任正千道:「既是同盟兄弟,有何猜忌?」分付賀氏收 拾,王府赴宴。」明日,我這邊也前後備席,連王大娘一同請來飲酒。」任正千 上馬先自去了。賀氏連忙梳洗,穿著衣裳,諸事停妥。臨上轎時、叫過心腹丫頭 兩個,一名秋菊、一名夏蓮,分忖道:「我去王府赴宴,你二人在家如此如此, 我自然抬舉。」他二人領命,賀氏方纔上轎去了。   且說駱宏勛回南,因有老爺靈柩,不能快行,一日祇行得二三十里路程。臨 晚住宿,必得個大客店方可住得下。在路行了十日有餘,行到山東地方。那日太 陽將落,來到濟南府恩縣交界一個大鎮所,叫做苦水舖。余謙道:「大爺,論天 氣還行得幾里,但恐前邊沒有大店,此地店口稍寬,不如在此住了,明日再行。」 駱宏勛道:「天已漸熱,人也疲了,就此歇了吧。」於是眾人看見一個大店,將 皮箱包裹俱搬入店內,將老爺的靈柩懸放店門以外,是不能進店的。走至上房坐 下,店小二忙取淨面水,駱太太並宏勛淨了面,分付余謙,叫店小二拿酒飯與人 夫食用。將上燈時分,店小二將一支燭臺點一支大燭,送進上房,擺在桌上,請 太太、公子用酒。駱太太母子入席,正待舉杯,祇見外邊走進一個老兒來,高聲 說道:「哎呀!駱大爺,久違了!」駱宏勛聽得,舉目一觀,正是:久旱逢甘雨, 他鄉遇故知。不知來的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花振芳救友下定興

  卻說駱宏勛下在苦水舖上店子內,纔待飲酒,祇見外邊走進個老兒來,道: 「駱大爺,久違了!」駱宏勛舉目一觀,不是別人,是昔日桃花塢玩把戲的花振 芳。連忙站起身來道:「老師從何而來?」花振芳向駱太太行過禮,又與駱宏勛 行過禮。禮畢,說道:「駱大爺有所不知,此店即老拙所開,舍下住宅在酸棗林, 離此八十里,今因無事,來店照應照應。及至店門,見有棺柩懸放,問及店中人, 皆云:是過路官員搬柩回南的。老拙自定興縣任府相會,知大爺不過暫住任大爺 處,不久自然回南,見有過路搬柩的,再無不問。今見柩懸店門,疑是大爺,果 然竟是。幸甚,幸甚!」花振芳分付店小二將此等餚饌搬過,令鍋上重整新鮮菜 蔬與他。店小二應諾下去。花老分付已畢,又問道:「任大爺近日如何?可納福 否?」駱宏勛長嘆一聲道:「說來話長,待晚生慢慢言之。」花老聞聽此言,甚 是狐疑,因駱太太在房,恐途中困乏,不好高談,道聲:「暫為告別,請太太方 便,俟用飯之後,再來領教。」駱宏勛道。」稍坐何妨!」花振芳道:「余大叔 尚未相會,老拙也去照應照應,就來相陪。」一拱而別,來到廂房。余謙在那裡 安放行李,見道:「呀,老爹麼?久違了!」花振芳道:「我今若不來店,大駕 竟過去了。」余謙道:「自老爹在府分別之後,次日,家爺同任大爺赴寓拜謁, 不知大駕已行。內中有多少事故,皆因老爹而起,一言難盡,少刻奉稟。」花老 愈為動疑,見余謙收拾物件,又不好深問,遂道:「停時再來領教罷了。」辭了 余謙,來至鍋上照應菜蔬,不一時,菜飯俱齊。駱太太母子用過酒飯,余謙亦用 過了。店小二將碗盞家伙收拾完畢,又送上一壺好茶之後,駱宏勛打開太太行李, 請太太安歇。   花老兒知太太已睡,走至上房說道:「因太太在此,老拙不便奉陪,有罪了。」 駱宏勛道:「豈敢!」花振芳道:「前邊備了幾味粗餚,請大爺一談。」駱宏勛 也要將任正千情由細說,道:「領教。」遂同花老來到門面旁一間大房,房內琴 棋書畫,桌椅條臺,床帳衾枕無所不備,真不像個開店之家。問其此房來歷,乃 花振芳時常來店之住房也。他若不在此,將門封鎖﹔他若來時纔開,所以與店中 別房大不同也。內中設了一桌十二色酒餚,請駱宏勛坐了首位,花老主位,將酒 斟上,舉杯勸飲。三杯之後,花振芳道:「適纔問及任大爺之話,大爺長嘆為何?」 駱宏勛就將因回拜路遇王家百十餘人,各持器械,」問其所以,知與足下鬥氣﹔ 晚生同任世兄命眾人撤回,伊云:奉主之命,不敢自擅﹔晚生同世兄赴王府解圍, 不料王倫甚是恭敬,諄諄款留,遂與之拜結﹔及次日,王、賀來世兄處會飲,將 我二人灌得大醉﹔賀世賴代妹牽馬,王倫與賀氏通奸,被余謙聽見。」駱宏勛將 前後之事,細細說了一遍。花振芳聞了這些言語,皆因王家解圍而起,心中自說 道:「怪不得余謙說:皆因我而起。」說道:「王倫那廝,依老拙愚見,彼時就 要毀他巢穴﹔賤內苦苦相勸說:『出門之人,多事不如省事』,我所以未與他較 量。次日趁早起身,急急忙忙一路動身返舍。回來後,老漢在家,那裡知道後邊 就弄出了這許多事來。真個令人實實難料。大爺,且說王倫這個奸賊,真是人面 獸心,實屬叫人髮指,可恨之極!大爺請用一杯,老漢還有話說。」說罷,杯盤 相勸。彼此相合,二人對飲,正是有詩為証,詩云:     良友邸旅敘往因,須知片語值千金。   忠肝義膽成知己,永志冰心報友情。   揮灑千金存匹馬,且怀一盞碎張琴。   今朝得敘舊年事,方知義友一番心。   花老又道:「大爺隱惡揚善,原是君子為之。但大爺起身之時,也該微微通 知,好叫任大爺有些防避。彼毫不知之,奸夫淫婦毫無禁忌,任大爺有性命之懮。」 駱宏勛道:「晚生若回去言之,靈柩何人搬送?倘不回去,世兄稍有損傷,於心 何忍!」言到此處,駱大爺雙眉緊皺,無心飲酒,祇是長吁短嘆。花老勸道:「天 下事有大有小,有親有疏,朋友乃人倫之末,父母乃人倫之首,豈有舍大而就小, 疏親而為友者乎!大爺搬柩回南,任大爺之事俱放在老拙身上。況此事皆因我而 起,我也不忍坐視成敗。既大爺起身日期至今已有數日,及老拙往定興又有幾日 工夫,不知任大爺性命如何。如等老拙到了定興,任大爺性命無傷,老拙包管把 奸夫淫婦與他一看,分明大爺之冤,並救任大爺之命。」駱宏勛謝過,重新又飲。 又問道:「不知老爹幾時赴定興?」花老道:「救人如救火,豈可遲延!不過一 二日,就要起行。」駱宏勛又吃了兩杯,天已二鼓,告辭回房去了。花老分付店 中殺豬宰羊,整備祭禮,一夜未睡。   及到天明,駱太太母子起來,梳洗方畢,余謙來稟道:「花老爹亦有祭禮, 擺在老爺櫃前,請大爺陪奠。」駱宏勛連忙來至櫃前,祇見擺列數張方桌,上設 剛鬣、柔毛,香楮、庶饈之儀。花老上香奠爵,駱宏勛一旁陪奠。祭奠已畢,駱 宏勛重復致謝意,欲趕早起身。花老哪裡肯放,又備早席款待。駱宏勛叫余謙稱 銀四兩,賞與那搬桌運椅之人。吃罷早飯,人夫轎馬預備停當,駱宏勛又叫余謙 封過房租銀兩。花老道:「豈有此理!今日老爺仙柩回南,老拙不便相留﹔今封 銀子與我,是輕老拙做不起個地主了。老拙別無盡情之處,小店差一人跟隨大爺, 送至黃河渡口。黃河這邊一切使用並房飯銀兩,俱是老拙備辦,過河以後,大爺 再備。」駱宏勛道:「今日無故叨擾,已為不當﹔路費之說,斷不敢領。」花老 道:「我差人相隨,亦非徒備路費。黃河這邊皆山東地方,黃河相近,路多響馬, 黑店甚多。我差人送去,方保無事。我已預備停妥,大爺不必過推。」駱宏勛見 花老誠心實意,遂謝了又謝,方上馬而去。   不言駱宏勛起身上路。且表花振芳回店將事情料理停當,晌午時候,上馬而 回,日未落時,已至自家寨中。進門來見了媽媽,將遇見駱宏勛在店之事說了一 遍。花奶奶道:「你這個老殺才,女兒因他害起病來。不見則已,今既在我店中, 還放了他去,是何原故?」花老道:「你婦人家不通道理。如駱宏勛一人自來, 或同他家太太母子同來,我豈肯叫他匆匆即行?他今搬柩回家,難道叫我將他家 棺材留下不成!」花奶奶道:「他如今回家,幾時還來?女兒婚姻,何日方就?」 花老笑道:「今日正有一個機會告你知道。」媽媽忙問其詳。花老將任正千之事 說了一遍,又將自己欲往定興救任正千之言,又說了一通。又道:「我今將任正 千救來,怕他不代我女兒作伐麼?」花奶奶聽了此言,也自歡喜。花老忙差四人, 分四路去請巴龍、巴虎、巴彪、巴豹四人。看官,你說因何差四人去請他弟兄四 人?那巴氏弟兄九個,住了九個大寨,連花振芳共十個,周圍有百里之遙。今連 夜去請,要到次日飯時方能齊至,一人如何通得信來?所以差四人前去。巴氏弟 兄九個,惟此四人做事精細。花老差人之後,用了些晚飯,媽媽將這些說話又對 碧蓮說了一番。碧蓮知任正千同駱宏勛乃莫逆之交,任正千感父救他之恩,必竭 力代我做媒無疑,心懷一開,病也好了三分。第二日早晨,巴氏弟兄前後不一, 直至飯時四人方齊。花老備酒飯款待,將下定興救任正千之話說過。又道:「定 興往返有千里之遙,豈可空去空回?意欲帶十個干辦之人,順便看有相宜生意, 帶他個把纔好。」巴氏弟兄齊聲道:「好!」花老將寨中素日辦事精細,武藝慣 熟之人,選個十名,各人收拾行李,暗帶應用之物,期於明日起行。話不重敘。 到了次月,一眾人等吃了早飯,花振芳帶領了巴龍、巴虎、巴彪、巴豹,又有十 個精細伴當,一眾騎了十五匹上好的慣走的騾子,直奔定興大路而來。祇因這一 去,正是:定興黎民心膽落,滿城文武魄魂飛。畢竟不知花振芳一眾人等到得定 興,怎生救任正千?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劫不義財帛巴氏放火

  卻說花振芳、巴氏弟兄一眾自離了酸棗林,在路行程也非止一日。那日來到 定興,已是四月間。進了西門,已到馬家店外。花振芳本欲還寓在此,然自離定 興至今不過個把月光景,仍住他店內,他們必定認得,如何是好?若遷於別處住 店,又恐不乾淨,不若尋個廟宇,便於行事。於是,直奔南門而來。幸喜離南門 不遠有一炎帝廟,甚是寬大,閑房甚多。花振芳進內與住持說了,不過住兩三日 就動身,大大給你個香儀﹔廟中道人亦賞他五錢銀子。住持同道人甚是歡喜,將 後院三間大廟房與他們住,旁邊又有三間廠棚,原是養牲口之所,槽頭現成。花 老一眾將行李取下,搬入住房,十五匹騾子拴在槽旁,又將錢與道人,代買草料。 道人問道:「老爺們是吃素還是吃葷?吃素,就在我們灶上制辦﹔吃葷時,那住 房北首有一間房,房內鍋灶現成,請爺們自便。」花老見諸事便宜,甚為歡喜。 答道:「我們有人辦飯,祇是勞你買買罷了。」道人應道:「當得,當得!」拿 錢買草料去了。入廟之時,天方日中,眾人在路已吃過早飯,肚不飢餓。花振芳 道:「你們在此歇息歇息,我先進城到任府走走,探探任正千消息。」巴氏兄弟 道:「你進城去,我們在此辦午飯候你。」   花老也不更衣,就是原來的樣子邁步進城,一直來到任正千門首,看了一看, 不如前月來的那般熱鬧。站了半會,並無一人出入,心中疑惑,邁步進門,見一 人在門凳上坐著打睡。花老用手一推,道聲:「大叔,醒醒。」那人將眼一睜, 問道:「那裡來的?」花老道:「在下山東來的。」那人仔細一看,認得是三月 間來拜大爺的花老兒,便說道:「花老師又來了麼?」花振芳道:「前在此厚擾, 今特來謝謝大爺。敢問大爺可在家嗎?」那人道:「不在家,今早赴王府會飲去 了。」花老道:「那個王府?」那人道:」是家爺新拜的朋友,乃吏部尚書公子 王倫王大爺家。」花振芳道:「大娘在家麼?」那人道:「大娘有五日不在家了。」 花老道:「娘家去了?」那人道:「不是的,在王府赴宴。」花老道:「既是赴 宴,那有五日不回之理?」那人道:「花老師,你不曉得,朋友有厚薄不同。家 爺與王大爺相交甚契,先前祇是男客往來,有半月光景,連女眷也來往了。」花 老道:「他家那王大娘也到府上來否?」那人道:「聞得說王大娘有腿痛之疾, 難以行走,家爺備席請他,他不能來,所以請我家大娘過去陪伴玩耍,不肯放回。 大約是男子相厚,女眷也就不薄了。」花老道:「府上大叔好多哩,今日怎不見 人出入?」那人道:「有是有十來個,跟大爺去了兩個,其餘見大爺一見而已。 大爺一去一日,更深方回,家中無事,都去閑玩去了。」花老道:「既大爺不在 家,在下告別。」那人道:「老師寓在何處?家爺回來,我好稟知。」花振芳道: 「方纔到此,尚未覓寓。大爺回來,大叔不稟罷了。」那人道:「倘大爺聞知, 我豈無過?」花老道:「不妨,即使我會見大爺亦不提,大爺怎得知道?」   看官,你道花老因何不肯對他說出寓所?恐弄出事來,連累炎帝廟的和尚, 故不對他說。辭了那人,照舊路向寓所而來。一路上想那門上人的話,一定是駱 大爺主僕二人起身之後,百無禁忌,王倫假托老婆有病,將賀氏接在家中,夤夜 暢樂。任正千乃好酒之人,不知真偽,而為之愚焉。」我今不來則已,既來了, 必將奸夫淫婦與他一看,任大爺方信為實,駱大爺之冤始白矣。適言更深方回, 我亦等更深時分,不使人知,悄悄入他家內,約任正千同到王家提奸。」算計已 定,來至寓所,巴氏兄弟早將晚飯備妥。共是三桌,巴氏弟兄同花老一桌,寨內 十人分兩桌。他寨內規矩:有客在坐則分上下,花老兒主坐,其餘分立兩旁﹔若 無外人,則不分尊卑了,皆同坐同飲。今寓中皆自家人,所以辦三桌,一室合飲。   閑話少敘。眾人用過晚飯,各自起身。花振芳在內閑坐,談論任正千之事。 那十人喂料的喂料,墊草的墊草,各辦其事。不一時天已起更,又擺夜酒,也是 三桌。飲酒之間,花老道:「我們今番盤費無多,事宜急做。今晚我即進城相會 任正千,看如何光景。我們好速速回去,不然盤費用完,又要向人借貸。」巴氏 弟兄道:「姊夫放心前去,盤費之說,包在我弟兄們身上,不必心焦。」時至二 更,諒任正千亦已回家。花老連忙打開包裹,換了一身夜行衣服:青褂、青褲、 青靴、青褡包,青裹腳。兩口順刀,插入裹腳裡邊,將蓮花筒、雞鳴斷魂香、火 悶子、解藥等物,俱揣在懷內﹔有扒牆索甚長,不能懷揣,纏在腰中。看官,你 說那扒牆索其形如何?長有數丈,繩上兩頭繫有兩個半尺多長的鐵釘,逢上高 時,即二手持釘,一個個照牆縫插入,一把一把登上去﹔凡下來時節,用一釘插 在上邊,繩子松開,墜繩而下。此物一名」扒牆索」,一名」登山虎」,江湖上 朋友個個俱是有的。   花老收拾完全,別了眾人,直至城門。城門已閉,花老將扒牆索取下,依法 而行。進得城來,街上梆響鑼嗚,柵門已閉,不敢上街,自房上行走。及到任正 千家,亦不呼門打戶,從屋上走進來,直至裡面,並不見一些動靜。又走進內院 天井中,忽聽鼾睡之聲,潛近身邊,此時四月二十上下,微月漸明,仔細一看, 竟是任正千!在房門外放了一張涼床,帶醉而臥,別處並無一人。花老用手推之, 推了兩番,任正千朦朧之中問聲「那個?」仍又睡了。花老點頭道:「怪不得其 妻偷人,茫然不知,今將他扛送江河之中,他亦未必知道。」又用手著力一推, 任正千方醒,喝道:「有賊!」將身一縱,已離床七步之遙。花老低低說道:「任 大爺,不要驚慌,我乃山東花振芳也。若是盜賊,此刻不但將你銀錢偷去,連你 性命都完了。」任正千聽說是花振芳,雖月光之下看不明白面貌,卻聽得出聲音, 連忙問道:「大駕幾時來此?夤夜到舍,有何見教?」花老道:「大爺不要聲張, 在下昨午至貴處,連夜到府來救你性命。」任正千驚問道:「晚生未作犯法之事, 有甚性命相礙,老師何出此言?」花老道:「駱大爺到那裡去了?」任正千道: 「那個輕薄的人,說他作甚!」花老道:「好人反作歹人,無怪受人暗欺。」遂 將王倫、賀氏奸淫,賀氏過書房相戲,反誣他輕薄無親﹔自縛跪門,不辭而去, 說了一遍。任正千嘆道:「此必駱宏勛捏造之言,以飾自己輕薄之意,老師何故 信之?」花老道:「因怕你不信此言,故我夤夜而來,與你親眼一看,皂白始分, 而駱大爺之冤亦白矣!我也知令正夫人在王家五日未回,此刻正淫樂之時。想你 武藝精通,自能登高履險,趁此時我與你同到王家捉奸。若令正不與王倫同眠, 不但駱大爺有誣良之罪,即老拙亦難逃其愆矣!」   任正千被花老這一番話,說得纔有幾分相信。答道:「我即同老師前去走走。」 花老將任正千上下一看,道:「你這副穿著、如何上得高屋,速速更換。」任正 千自王家回來,連衣而臥,靴也未脫,衣也未卸。花老叫他更換,方纔進房,脫 了大衣,穿一件短襖﹔褪下靴子,換一雙薄底鞋兒,把帳柱上掛的寶劍帶在腰間。 走出房來,同花老正要上屋,祇見正南方火光遮天。花老道:「此必那塊失火!」 將腳一縱,上得屋來,那火正在南門以外,卻不遠。花老道:「不好了,此人正 在我的寓所。大爺稍停,我暫回南門一望即回。」任正千道:「天已三鼓,待老 師去而復返,豈不遲了?即老師行李有些損失,價值若干,在下一定奉上。」花 老道:「大爺有所不知,老拙今來一眾十五人,騎了十五匹騾子,皆是走騾,每 個價值一二百金,在南門外炎帝廟寓住,故老拙心焦,不得不去一看。」任正千 道:「既是老師要去,速些回來纔好。」花老道:「就來。」將腳一縱,上屋如 飛而去。   任正千坐在涼床上,細思花老之言,恨道:「如今到王倫家捉住奸夫淫婦, 不殺十刀不趁我心!」在天井中,自言自語,自氣自恨,不言。   且說花振芳來到南門,見城門已開,想道:「自必有人報火。」遂跳下出城, 舉目一看,正是火出於炎帝廟中,真正利害。正是:風趁火勢,火仗風威。   卻說花振芳急忙走到跟前,見救火之人有一二百,東張西望,不見自家帶來 的人。想道:「難道十四個人,一個也未逃出不成?」正在焦躁之際。不知後事 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傷無限天理王姓陷人

  卻說花振芳看見炎帝廟堣鶧_,並不見自家帶來一人,正在焦躁,猛聽得口 號響亮,心中稍安。細聽一聽,在東北樹林之內,相隔有兩箭之遠。邁開大步直 奔樹林而來,進得林中,見巴氏弟兄並寨內十人,連十五頭騾子俱在﹔其中又見 十五頭騾子馱了十五個大箱子。花振芳忙問道:「此物從何而來?」巴氏弟兄道: 「老姊丈進城之後,我們又吃了幾杯酒,商議道:『一路行來,並無生意,白白 回去,豈不空走一遭!』細想王倫父是吏部尚書,叔是禮部侍郎,在東京賈官賣 爵,也不知賺了多少不義之財!我等到他家去,一直走到後邊五間樓上,細軟之 物盡皆搜之。等你多時了。」花振芳又問道:「廟內因何火起?」巴氏弟兄笑道: 「祇因劫了王倫回來,纔交二鼓天氣,若是起身,廟內和尚、道人必猜疑。天明 王倫報官,他們必知道我們劫去,恐不乾淨,故此放起一把火,燒得他著慌逃命 不及,那媮棳犑畯抾~事。」花老言道:「雖然乾淨,豈不毀壞了廟宇,坑了和 尚。」沉吟一會道:「也罷!明日將王倫之物,造一所廟還他,其餘再為分用。」 巴氏四人道:「那也罷了。」   聽一聽,天已四鼓,見城中有騎馬往來者,知是文武官員出城救火。花老道: 「再遲,就不好了!趁此你們趕路,我仍進城,同任正千把事做了,隨後趕來。」 巴龍道:「我們就是山東路上相熟,直隸地方甚生,你要送我們一送纔好﹔不然 路上弄出事來,為禍不小!」花老道:「我與任正千相約,許他看火就回。他如 今在天井媯尼琚A不回去豈不失信於他?」巴龍道:「此地離山東交界也祇六十 里路,此刻動身,天明就入了山東地方,你過午又回此地。任正千怎的將老婆與 人玩了半個多月,今一日就受不住了麼?常言道:『先顧己而後有人』,未有舍 己從人之理。」看官,花振芳山東、直隸、河南,到處聞他之名,凡路上馬快、 捕役等見他的生意,不過說聲「發財」,哪個敢正眼視他?那巴氏弟兄就是山東 道上不礙事,這六十里直隸地方竟不敢行,所以要他送去。花振芳見說得有理, 少不得要送送他的。說道:「要走就走。一時合城官員救火,不大穩便。」眾人 解開騾子上路,奔山東去了。   卻說任正千等花振芳往王家捉奸,一等也不來,二等也不來,一直等到五更 東方發白,罵道:「這個老殺才!真個下等之輩。約我做事,直叫人等個不耐煩! 天已將明,如何去得?明日遇見,不理他這個老東西。」罵了一會,連衣倒在床 上睡了。   當應有事,花振芳同任正千在天井婸☆隉A盡被秋菊、夏蓮兩個賤人竊聽著。 賀氏分付:凡家內有甚風聲,速到王府通知。天將發白之時,看見了任正千睡了, 二人悄悄的走出,一直跑到王家。他二人隨賀氏走過兩次,知他在花園內宿歇, 不必問人,走進房來。王倫已經起去,賀氏在那堮猻~,見兩人進來,賀氏打了 個寒噤,問道:「家中有甚風聲,恁早而來?」二人道:「娘,不好了,禍事不 小!」遂將任正千與花振芳在天井所議之事,一一告知:「正要來捉奸,忽見南 門失火,那花老恐傷他同伴之人並他牲口,暫別大爺到南門一看即回,叫大爺在 天井等他。幸喜皇天保佑,那老兒一去未回。大爺等得不耐煩,東方發白,進房 睡了。我二人一夜何曾合眼,看見大爺已睡,連忙跑來稟知。大娘速定良策,不 然性命難保。我二人就要回去,恐大爺醒來呼喚。」賀氏聞聽此一番言語,祇見 他:桃紅面變青靛臉,櫻桃小口白粉唇。不由得滿身亂抖,說道:「此事怎了? 你快與我請王大爺並賀大爺前來,你們再回去。」秋菊、夏蓮忙到書房,見王倫、 賀世賴二人正在說話。一見二人進來,王倫道:「你們來得恁早,想是問大娘要 錢買果子吃?」二人道:「大娘請王大爺與賀大爺說話。我二人即回,恐大爺呼 喚。」說罷,慌慌張張的去了。   王、賀二人見他們神情慌速,必有異事,亦急忙來至賀氏房堙C祇見賀氏面 青唇白,兩眼垂淚,恨道:「你二人害人不淺!方纔兩個丫鬟來說:此事盡被丑 夫知之。叫我如何回家?」王倫道:「這是何人走漏消息?」賀氏又將花振芳夜 來所議之話說了一遍,「天將發白時,丑夫方纔睡去,他二人趁空跑來通知我。 好好的日子,你二人弄得我不得好過,連性命都送在你們手堙I」祇是嗚嗚啼哭。 王、賀二人祇落得蹙眉擦眼,低頭頓足,想不出個計來。   正在那堶J思亂想,忽然家人來稟道:「大爺不好了!後邊五間庫樓,今夜 被強盜打劫去了。」王倫道:「從來福無雙降,禍不單行,正我今日之謂也。」 邁步欲往後邊觀看情形,賀氏攔住道:「你想往那堨h?不先將我之事設法,要 走萬萬不能!」王倫無可奈何,祇得停步,惟有長吁短嘆而已。忽見賀世賴愁眉 展放,臉上堆笑,道:「妹子不要著急,王大爺又有喜事可賀!」王倫道:「大 禍解脫,其願足矣!又有何喜可賀?」賀世賴道:「大爺失物破財,卻是添人進 口。」王倫道:「所添何人?」賀世賴道:「今夜庫樓被人劫去,大爺速速寫下 失單,並寫一個報單。單內直指任正千之名,門下速進定興縣報與馬快。再帶五 十兩銀子,將馬快頭役買囑,叫他請定興縣孫老爺親往任家起贓。我去之後,妹 子亦速速回去,轎內帶些包裹,將值錢小件之物包些,舍妹身邊再藏幾件小東西, 都擺在後邊堂樓底下。孫老爺一到,觀見贓物,不怕任正千有八口五張嘴,也難 辯得清白。那時問成大盜,自然正法﹔舍妹即大爺之人,豈不是添人進口麼!」   王倫聽得此言,心中大喜,說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分付家人 快取文房四寶,速開失單,並寫報呈,將偷了去的開上來,未偷去的也開了,一 倍成了三倍。賀世賴又催促妹子回去。賀氏道:「我不敢回去,那丑夫性如烈火, 一見我回,豈肯輕放?」賀世賴道:「拿賊拿贓,捉奸捉雙。你一人回去,諒他 不能殺你,必要問個端的,然後動手的。這堿ぃ痋A你一到家,我隨即請孫老爺 駕到,管保你無事。」賀氏沒奈何,祇得依著哥哥之言,收拾了包裹,身邊又帶 了幾件東西。賀世賴將失單、報呈放入袖口內,王倫又拿了五十兩銀子與他。賀 世賴又對賀氏道:「我頓飯光景辦妥此事,你再起身,恐我做事做不完,你先到 家吃他之虧。」又向賀氏耳邊說道:「你若到家,必須如此如此,方不費手腳。」 賀氏點頭應道:「曉得!」   賀世賴諸事安排妥當,緩步去了。不多一時,走至定興縣衙門,正遇馬快頭 役楊幹纔進衙門,賀世賴上前拱了拱手,道:「楊兄請了!」楊幹認得賀世賴, 知他近日在王府作門客,答道:「賀相公,恁早往那堨h?」賀世賴道:「特來 尋兄說話,請在縣前茶館中坐談。」進門坐下,茶博士拿來一壺好茶,捧了兩盤 點心。楊幹道:「相公尋弟有何話說?」賀世賴在袖中取出失單並報呈,遞與楊 幹看,楊幹一見報呈上直指任正千之名,大驚道:「這個任正千,莫非四牌樓『賽 尉遲』麼?」賀世賴道:「正是!」楊幹搖首道:「此人久居定興,世代富豪, 且仗義疏財,扶危濟困,人所共知,豈是匪類?相公莫要誣良,不是耍的!」賀 世賴道:「王大爺若無實據,豈肯指名妄報?他乃吏部公子,反不知誣良之例? 自古道:人心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世上人那堿搊o透,論得定?王大爺叫 弟今來尋兄,不先報官之意,原知抓賊捕盜乃兄分內之事也。倘若走漏消息,強 人躲避,又費兄等氣力。故先通知兄。」即便從袖中取出五十兩銀子,大紅封套 一個,說道:「這是王大爺薄敬,煩兄將此單拿進宅門,面稟老爺,就請老爺即 赴強人窩宅起贓,遲了則費手腳。」楊幹見五十兩銀子,就顧不得誣良不誣良, 且是他家指名而報,與我何干?假推道:「這點小事,難道不能代王大爺效勞不 成?祇求日後在敝主人之前薦拔薦拔,就感恩不淺,怎敢受此重賜?」賀世賴道: 「你若不收,是嫌輕了。祇要把事辦得妥當,王大爺還要謝你哩!」楊幹道:「既 如此,弟且收下。賀相公在此少坐,待我進去投遞﹔並請老爺,看是何說法?相 公好回王大爺信息。」賀世賴道:「事不宜遲,以速為妙。」楊幹說:「曉得!」 急進衙門去了。   來至宅門將傳桶一轉,媄銊搳G「那個?」楊幹道:「是馬快楊幹,有緊急 事,請老爺面稟。」宅門上知道逢緊急事,馬快要稟,必是獲住了大盜,不敢怠 慢,忙請老爺出二堂。楊幹上前磕頭,將報呈、失單呈上。孫老爺一見失主是王 倫,就有幾分愁色,若不代他獲住強盜,就有許多不便。將報呈看完,竟是指名 而報。孫老爺忙問楊幹:「這任正千住居何處?」楊幹道:「就在城內四牌樓, 聞得贓物尚在未分,請老爺速駕至彼處起贓。遲恐贓物分過,強人一散,那時又 費老爺之心。」孫老爺道:「正是!」分付伺候,再傳捕衙陳老爺同去。楊幹出 來對賀世賴一一說知。又道:「素知任正千英雄勇猛,我班中之人未必足用。聞 得王大爺府上教習甚多,幫助數名,一陣成功纔好。」賀世賴道:「這個容易, 許你十名,在三岔路口關帝廟中等候。」說罷,分手而別。賀世賴來到府中,回 復王倫,撥了十名好教習,賀世賴領到關帝廟中去了。   且說定興縣孫老爺坐了轎子,帶領楊幹班中三十餘人﹔捕行陳老爺騎了馬亦 帶了十數個行役,一直前行,來到了十字街三岔路口關帝廟中。賀世賴早已迎出 來,將十人交付楊幹,一同往任正千家來了。這正是:英雄含冤遭縲紲,奸佞得 意坐高堂。畢竟不知任正千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悔失信南牢獨劫友

  卻說賀氏回家,到得家內,不先入住房,到得後邊堂樓底下,將帶來的包裹 並身上所帶的小件東西俱皆栽匿,然後提心吊膽走進自己臥房。見任正千尚睡未 醒,叫道:「大爺,不脫衣而睡,連衣怎睡得舒暢,大約是昨日醉歸就睡了。這 是妾身不在家,就無人管你閑事。」叨叨咕咕,自言自語,把任正千驚醒。一見 那賀氏站在面前,不覺雄心大怒,罵道:「賤人,做得好事!怎今日舍得回來了?」 賀氏假驚道:「妾被王大娘苦留不放,故未回來,多住幾日。今早諄諄告辭,方 得回來,有何難舍之處?」任正千道:「好大膽的賤人!你與王倫幹得好事,尚 推不知,還敢強辯!」賀氏雙眼流淚道:「皇天呵,屈殺人也!這是那個天殺的 在大爺面前將無作有,挑唆是非,害人不淺呵!」任正千道:「此時暫且饒你, 稍停看你性命可能得活!」怒氣沖沖往書房去了。秋菊忙送梳妝合,夏蓮忙送淨 面水,俱送至書房內。任正千帶怒草草梳洗了,在書房內靜坐。   看官,你說正千靜坐為何?因他心內暗想道:雖賀氏實有此事,但未拿住, 審他一個口供,方好動手。不然無故殺妻,就要有罪。正在那堳銩Q審問之計, 鼻中忽聞酒香,回頭一看,見條桌上一把酒壺,一個酒碗。起身向前,用手一摸, 竟是一壺新暖的熱酒,說道:「這是那個送來的?未說聲就去了。」遂斟上一碗, 口內飲酒,心內想計,不覺一碗一碗,將五斤一壺的燒酒吃在肚中。正是:酒逢 暢飲千杯少,悶在心頭半盞多。一則是早酒不能多吃,二則心中發惱又易醉,任 正千不多一時,酒涌上來,頭暈眼花,遂隱幾而臥。這壺酒正是賀世賴臨行時, 在賀氏耳邊所說之計,叫賀氏到家,暗暗命丫鬟送酒一壺。知任正千乃好飲之人, 未有見而不飲,將他灌醉,則易於捉拿了。   且不言任正千書房醉睡,且說孫老爺帶領捕役人等前來,離任家不遠,楊幹 稟道:「二位老爺在此少停,待小的先到強人家內觀看動靜,並打探強人現在何 處,再來請老爺駕往。不然,一眾齊至,恐強人知覺,則有預備。小的素知強人 了得,恐怕驚動逃走。」孫老爺道:「速去快來!」楊幹邁開大步,來到任家門 口,問門上道:「任大爺起來否?」門上人認得是縣堸豆硊邢F,忙答道:「大 哥那堥茠滿H」楊幹道:「弟有一事,特來拜托任大爺。」門上人道:「家爺起 卻起來了,聞得在書房中又飲了五斤一大壺燒酒,大醉隱几而睡。既楊兄有事相 商,我去稟聲。」楊幹連忙禁止道:「弟也無甚要緊事,既大爺醉臥,不便驚動, 再來吧。」將手一拱去了。回到孫老爺前稟道:「小的訪得強人正大醉隱几而臥, 請老爺速行。」楊幹同合班人眾各執撓鉤長桿、王家教習各執棍杖鐵尺在前,孫、 陳二位老爺乘轎、馬隨後,到了任正千家門口。楊於稟道:「二位老爺在門外少 坐,待小的先進,獲住強人,再請老爺進內起贓。」孫老爺分付:「謹慎要緊!」 楊幹答道:「曉得!」於是率領一眾人等直奔書房而來,任府家人見一個捉一個。 離書房尚有數步之遙,早聽得鼾聲如雷。楊幹等在門外站立,用兩把長鉤在任正 千左右二腿肚上著力一鉤,十個人用力往外一扯,任正千將身一起,「哎喲!何 人傷我?」話未說完,「咕冬」倒地,可憐兩個腿肚鉤了有半尺餘長的傷口,鉤 子入在肉內。任正千纔待抬身要起,早跑過十數個人抓伏身上,那棍杖、鐵尺似 雨點打來。可憐虎背熊腰將,打作寸骨寸傷人。當時任正千還想掙扎起來,未有 一盅茶時節,祇落了個哼喘而已。楊幹道:「諒他不能得動,不必再打了。快請 老爺進來起贓。」外邊著人請孫老爺,內媔P氏已知任正千被捉,早把帶來的包 裹打開,並身邊帶來的小件東西盡擺在堂樓後。孫老爺進去,在媄鉹@一點明上 單,又把各房搜尋,凡有之物,盡皆上單。卻說任正千乃定興縣第二個財主,家 中古物玩器,值錢之物甚多,盡為贓物了。大件東西則入單上,金銀財寶並小件 東西,被搜檢之人披的掖、藏的藏,連捕衙陳老爺亦滿載而歸。起贓已畢,孫老 爺分付將強人家口盡皆上索,計點十數個家人,並兩個丫鬟、賊妻賀氏,別無他 人。孫老爺道:「帶進內衙聽審。」朱筆寫了兩張封皮,將任正千前、後門封了, 把鄉保鄰右俱帶至衙門聽審。分付已畢,坐轎回衙。   那任正千那媮晲垮o動?楊幹卸了一扇大門,把任正千放上,四人抬起赴行 前來。孫老爺進了衙門,坐了大堂,分付帶上強人,將任正千抬上連門板放下。 孫老爺問道:「任正千,你一伙共有多少人?怎樣打劫王家?從實說來,省得本 縣動刑。」任正千虎目一睜,大罵道:「放你娘的屁!誰是強盜?」孫老爺分付: 「掌嘴!」吆喝一聲,連打二十個嘴巴。孫老爺又問道:「贓物現在那堙A還要 抵賴?」任正千道:「你是強盜!今日帶了多人,明明抄掠我家,反以我為強盜!」 孫老爺又分付「掌嘴」,又是二十個嘴巴。任正千祇是罵不絕口。孫老爺分付: 「抬夾棍來!」話不重敘,一夾一問,共夾了三夾棍,打了二十杠子。任正千昏 迷幾次,仍罵道:「狗官!我今日下半截都不要了,即令你剮了我,想任爺屈認 強盜之名,萬萬不能。」   孫老爺見刑已用足,強人毫無口供,若再用酷刑,則犯貪暴之名。分付:「帶 賊妻賀氏。」賀氏聞喚,移步上堂,口中唧噥道:「為人難得個好丈夫,似我這 般苦命,撞了個強盜男人,如今出頭露面,好不惶恐死人也!」說說走走,來至 堂上,雙膝跪下,說道:「賀氏與老爺磕頭。」孫老爺問道:「賀氏,你丈夫怎 麼打劫王倫?一伙多少人?從實說來,本縣不難為你。」賀氏道:「老爺!堂上 有神,小婦人不敢說謊。小婦人已嫁他三年,一進門兩月光景,丈夫出門有兩月 纔回來,帶回了許多金銀財寶,並衣服首飾等。小婦人問他:這些東西從何而來? 他說:外邊生意賺了錢,代小婦人做來的。彼時小婦人祇見他空手獨去,並無他 物,那堨芛N做來?就有幾分疑惑,新來初嫁亦不好說他。後來或三月一出門、 或五月一出門,回來都是許多東西。又漸漸有些人同來,都是直眉豎眼,其像怕 人,小婦人就知他是此道了。臨晚勸他道:『菜娷庰翦埵滿A犯法事做不得,朝 廷的王法森嚴,我們家業頗富,洗手吧。』反惹他痛罵一場。小婦人若要開言, 他就照嘴幾個巴掌,小婦人後來樂得吃好的,穿好的,過了一日少一日,管他則 甚。晚間來了幾個人,都說是他的朋友。小婦人連忙著人辦了酒飯款待,天晚留 那幾個住宿,小婦人也祇當丈夫在前陪宿。誰知到半夜時節,聽得許多人來往走 動,又聽口中說道:『做八股分吧。』一人說:『平分纔是!』小婦人就知那事 了。各人睡各人的覺,莫管他,惹氣淘。不料天明就弄出這些事來了,臉面何在! 正千若聽我的話,早些丟手,豈不好!別人分了走開,落得好﹔你隻身受罪,還 不說出他們名姓來,請老爺差人拿來問罪。可憐父母皮肉打得這個樣子,叫你妻 子疼也不疼!又不能救你。」又朝著孫老爺磕了個頭,雙眼流淚叫聲:「青天老 爺!筆下超生,開我丈夫一條生路,小婦人則萬世不忘大德。」任正千冷笑道: 「多承你愛惜,供得老實!我任正千今日死了便罷,倘得雲散見天之日,不把你 這淫婦碎屍萬段,不稱我心。」   孫老爺又叫帶他家人上來。家人稟道:「小的從未見主人為匪,即有此事, 亦是暗去暗來。小的等實係不知,祇問主母便了。」賀氏在旁又磕了個頭,叫聲: 「老爺明鑒!小婦人是他妻子,尚不知其詳細,這家人、丫鬟怎得知情?望老爺 開恩。」孫老爺見賀氏一一招認,也就不深究別人。叫刑房拿口供單來看,與賀 氏所供無異,遂將任正千下監,家人、奴僕釋放,賀氏叫官媒婆管押。   那孫老爺又將鄰右鄉保喚上,問道:「你等既係鄉保鄰右,里中有此匪人, 早已就該出首。今本縣已經捉獲,你等尚不知覺,自然是回庇通情。」鄰右道: 「小的等皆係小本營生,早出晚回。任正千乃富豪之家,小的雖為鄰居,實不通 往來。伊家人尚然不知,況我等外鄰!」鄉保道:「任正千雖住小的坊內,往日 從無異怪聲息﹔且盜王倫之物並無三日、五日,或者落些空漏,小的好來稟告﹔ 乃昨夜之事,天明就被拘,小的如何能知?」孫老爺見他們無半點謊言,又說得 入情,俱將眾人開釋。將贓物寄庫,審定口供,再令失主來領。發放已畢,退堂 去了。   卻說王倫差了一個家人,拿了個世弟名帖進縣,說:「賀氏有個哥哥在府內 作門客,乞老爺看家爺之面,將賀氏付他哥子保領,審時到案。」知縣不敢不允 人情,遂將賀氏付賀世賴領去,賀世賴仍帶到王倫之家日夜同樂,真無拘束了, 這且不提。   再講花振芳送巴氏弟兄到了山東交界,抽身就回。因心中有事,往返一百二 十里路,四更天起身,次日早飯時仍回至定興縣。昨日寓所已被火焚,即不住南 門,順便在北門外店內歇下。住了一個單房,討了一把鑰匙,自管連忙吃了早飯, 邁步進城,赴四牌樓而來。花振芳祇恐失信於朋友,還當任正千既知此事,今日 必不與王倫會飲,自然在家等候,所以連忙到任正千門首。及至,抬頭一看,祇 見大門封鎖,封條是新貼的,面漿尚未大乾。心中驚訝道:「這是任正千家大門? 昨日來時,雖然寂寞,還是一個好好人家。半夜光景,難道就弄出大事情,朱筆 封門?」想了一會,又無一個人來問問。無奈何,走到對面雜貨店中,將手一拱, 道聲「請了!」那櫃上人忙拱手問道:「老客下顧小店麼?」花老道:「在下並 非要買寶店之貨,卻有一事,走進寶店,敢借問一聲:那對過可是任正千大爺家?」 那人聽得,把花老上下望了又望,把手連搖了兩搖,低低說道:「朋友,快些走, 莫要管他什麼任正千不任正千的!你幸是問我,若是遇見別人,恐惹出是非來 了。」花老道:「這卻為何?請道其詳。」那人道:「你好嚕甦,教你快走為妙, 莫要弄出事來連累我。」花老道:「不妨!我乃過路之人,有何干係?」那人卻 祇是不肯說。花老再三相逼他說,那人無奈,祇得說出來與花老知道。這一說, 不打緊,有分教:奸夫丟魂喪膽,淫婦吊膽驚心。畢竟那人對花振芳說些什麼來? 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錯殺奸西門雙掛頭

  話說那人被花振芳再四相問,方慢慢說:「你難道不認識字?不看見門都封 鎖了,請速走的為妙。」花振芳大叫道:「我又未殺人放火,又不是大案強盜, 有何連累,催我速走?若不說明,我就在此問一日!」那人蹙額道:「我與你素 日無仇,今日無冤,此地恁些人家,偏來問我!」無奈何,遂將「今夜王倫被盜, 說是任正千偷劫,指名報縣。天明,孫老爺親自帶領百餘人至其家,人贓俱獲, 將我們鄰右俱帶到衙門審了一堂,開釋回來。雖未受刑,去了三兩頭,你今又來 把苦我吃」說了一遍。花振芳聞聽此言,虎目圓睜,大罵道:「王倫匹夫,誣良 為盜,該當何罪?」那櫃上人嚇得臉似金紙,唇如白粉,滿身亂抖,深深一躬, 說道:「求求你,太歲爺饒命!」花振芳又問道:「任大爺可曾受過了刑罰麼?」 那人道:「聽得在家捉拿他時,已打得寸骨寸傷,不能行走﹔及官府審時,是我 等親眼看見的,又是四十個掌嘴、三夾棍、二十杠子,直至昏死幾次。」花振芳 道:「任大爺可曾招認麼?」那人道:「此番重刑,毫無懼色,到底罵不絕口, 半句口供也無。把個孫知縣弄得沒法,將他收禁,明日再審。」花振芳大笑道: 「這纔是個好漢!不愧我輩朋友也。」將手一拱,道聲:「多承驚動!」遂大步 的去了。那櫃上人道:「阿彌陀佛!凶神離門。」忙拿了兩張紙,燒在店門外。   卻說花振芳問得明明白白,回至店中,開了自己房門坐下,想道:「我來救 他,不料反累他。昨日他們不劫王倫,任正千也無今日之禍。眾人已去,落我隻 身無一幫手,叫我如何救他?」意欲回轉山東,再取幫手,往返又得幾日工夫, 恐任正千再審二堂,難保性命。躊躇一會,說:「事已至此,也講不得了!拼著 我這條老性命,等到今夜三更天氣,翻進獄中,馱他出來便了。」算計已定,拿 了五錢銀子,叫店小二沾一瓶好酒,制幾味餚饌,送進房來,自斟自飲。吃了一 會,將剩下的肴酒收放一邊,臥在床上,養養精神。瞌睡片時,不覺晚飯時候, 店家送進飯來,花振芳起來吃了些飯,閑散閑散,已至上燈時候。店家又送盞燈 進來,花老叫取桶水來,將手臉洗淨,把日間餘下酒肴拿來,又在那埵蛪r自飲。 祇聽店中也有猜拳行令的,也有彈唱歌舞的,各房燈火明亮,吵吵鬧鬧,天交二 鼓,漸漸啞靜,燈火也熄了一大半。花老還不肯動身,又飲了半更天的光景,聽 聽店中毫無聲息。開了房門,探頭一望,燈火盡熄。   花老回來打開包裹,仍照昨日裝束,應用之物依舊揣在懷中。自料救了任正 千出來,必不能又回店中,將換下衣服緊緊的打了一個小卷,繫在背後。出了房 門,回手帶過,雙足一蹬,上了自己的住房,翻出歇店,入了小徑,奔進城來。 過了吊橋,挨城牆根邊行走,走至無人之處,腰間取下扒牆索,依法而上,仍從 房上行至定興縣禁牢,睜眼四下觀看,見號房甚多,不知任正千在那一號堙H又 不敢叫喊。正在那媃[望,忽聽更鑼響亮,花老恐被看見,遂臥在房上細看:乃 是兩個更夫,一個提鑼,一個執棍。花老道:「有了!須先治住此二人,得了更 鑼,好往各號房訪任正千監身之所。」躊躇已定,聽得二人又走回來。花老看他 歇在獄神堂檐底下,在那堮A唧噥噥的閑談。他悄悄走到上風頭,將蓮花筒取出, 雞鳴斷魂香燒上,又取一粒解藥放在自己口中,然後用火點著香,順風吹去,聽 見兩個噴嚏,就無聲了。花老輕輕一縱下得房來,取出順刀,一刀一個結果了性 命。非花老嗜殺,若不殺他,恐二人醒來找尋更鑼,驚動旁人,無奈何纔殺了兩 更夫。稍停一停,持鑼巡更,各處細聽。行至老號門首,忽聽聲喚:「曖呀!疼 殺我也!」其聲正是任正千之音,花老道:「好了!在這堣F!」用手在門上一 摸,乃是一把大鎖。聽了聽堂上更鼓,已交四更一點。花老將鑼敲了四下,趁鑼 音未絕,用力將鎖一扭,其鎖分為兩段﹔又將鑼擊了四下,借其聲將門推開。進 得門來,懷中取出悶子火一照,幸喜就在門媄鉿a堂板上睡著。兩邊盡是暖隔, 其餘的罪囚盡在暖隔之堙A獨任正千一人睡於此。項下一條鐵索把頭繫在梁上, 手下帶一副手銬,腳下一副腳鐐,任正千哼聲不絕,二目緊閉。花老一見如此情 形,不覺虎目中掉下淚來,自罵道:「總是我這個匹夫、老殺才,害得他如此!」 又想道:「既係大盜,怎不入內上匣?」反復一思:「是了,雖然審過,實無口 供,恐一上匣,難保性命﹔無口供而刑死人命,問官則犯參,諒他寸骨寸傷,不 能脫逃,故不上大刑具拘禁於此,以待二堂審問真假。」遂走進去,向任正千耳 邊叫道:「任大爺,任大爺!」任正千聽得呼喚,問道:「那個?」花老道:「是 我花振芳來了。」任正千道:「既是花老師前來,何以救得我?」花老道:「我 來了多時,祇因不知你在那一號中,尋訪你到此時。你要忍耐疼痛,我好救你。」 花老遂拔出順刀,那刀乃純鋼打就,在鐵索上輕輕幾刀,切為兩段,將任正千扶 起,連手肘套在自己頸下,花老馱起,出了老號之門,奔外而來,幾步登高縱跳。 花老雖然英雄,來時隻身獨自,於今背上馱著一個支一身軀大的漢子,又兼禁牢 牆頭高大,如何能上得去?花老正在急躁,抬頭一看,那邊牆根倚著一扇破門。 走向前來,用手拿過,倚在那獄神堂牆邊,用盡平生之力,將腳在門上一點,方 縱上獄神堂的屋上,履險直奔西門而來。   到了城牆之上,花老遍身是汗,遍體生津,把任正千放下,任正千咬牙切齒 也不敢作聲,花老在一旁喘息。此時,聽得已交四鼓三點,將交五鼓,花老向任 正千耳邊低聲說道:「任大爺在此少歇,待老拙至王倫家將奸夫淫婦結果性命, 代你報仇雪恨何如?」任正千道:「好是甚好,祇是晚生在此,倘禁役知覺,追 趕前來,晚生又不能動移,豈不又被捉住?」花老道:「我已籌計明白,你我出 禁牢之時正在四鼓,到得五鼓,不聞鑼鳴,內中禁卒並守宿人等,方纔起身催更。 及見更夫被殺,又不知那一號走了犯人,再用燈火各號查點,追查至老號,方知 是你走脫。再赴宅門,通稟官府,吹號齊人,四下奔找,大約做完套數,將近要 到發白時候。任大爺在此放心,我去去就來。」說罷,仍縱到房上去了。   王倫家離西門不遠,花老乃是熟的,不多一時進了王倫家內。前後走了共十 一進房子,但不知王倫同賀氏宿於何處。自悔道:「我恁大年紀,做事魯莽,倒 不在行,不該在任大爺面前許他殺奸。此刻知他在那塊?今若空手回去,反被任 正千笑話。」遂下得房頂,挨房細聽。聽至中院,廂房以內有二人言語,正是一 男一女聲音。男的道:「我還要玩玩。」女的道:「你先已鬧過半夜,一覺尚未 睡醒,又來鬧人!」男的說:「我因你不知擔了多少驚,受了多少怕,方纔得弄 到一塊。若不盡興,豈肯饒你!」女的說:「你莫說大話嚇我,我也不怕!」那 花老聽得,說道:「此必王倫、賀氏無疑矣!」懷中取出蓮花筒,將香點著,從 窗眼透進煙去,祇聽得一個噴嚏,那男的就不響了。女的說:「你可醒啊!好本 事那堨h了?」又聽得一個噴嚏,女的也無言語了。花老想道:「若是從門內而 入,恐驚別房之人。」拔出順刀,將窗?花削去幾個眼,伸手把腰閂拔出,把窗 ?推開,上得窗臺,用手將鏡架先提在一邊,走近床邊取火一照,看見男女上下 附合一處。用順刀一切,二頭齊下,血水控了控,男女頭髮結為一處,提在手中, 邁步出房,仍從房上回來。至任正千面前道聲:「恭喜,恭喜!任大爺,代你伸 過冤了!」把刀放下,把兩個人頭往地下一丟。任正千道:「多謝老師費心!再 借火悶一照,看看這奸夫淫婦。」花老從懷中取出了火悶一照,任正千道聲:「錯 了,這不是奸夫淫婦之首。」花老聽說不是,又用火悶一照,自家細細一看,並 不是王、賀二人,是真的殺錯了。花老遂將他二人在房淫樂之聲,又告訴一遍, 「我竟未細看,連忙割了頭來。此時已交五鼓,我若回去再去殺他二人,恐天明 有礙。我們暫且回去,饒他一死。但這兩個人頭丟在此處,天明就要連累下邊附 近之人。人家含冤受屈,必要咒罵。置於何處,方不連累於人?」抬頭四處一看, 見西門城樓正高,且是官地:「我將此人頭掛在獸頭鐵鬚上,則無害於別人了!」 即忙提頭走到城樓邊,將腳一縱,一手扳住獸頭,一手向那鐵鬚上拴掛。   且說城門下邊一個人家,販賣青菜為生。聽得天交五鼓,不久就開城門,連 忙起來,弄點東西吃了,好出城赴菜園販菜,來城婸隻郊哄C在天井中小便,仰 頭看看天陰天晴,一見城樓獸頭上吊著個人,尚在那堸吽A大叫一聲,說:「不 好了!城門樓上有人上吊了!」左鄰右舍也有睡著的,也有醒著的,聞此一聲, 各各起身開門瞧看。花老聽得有人喊叫,連忙將頭掛了,跳下來走到任正千面前, 道聲:「不好了!人已驚著,我們快走要緊!」聽得那城門上一片喊聲,嚷道: 「好可怪!方纔一個長大人吊在那堙A如今怎祇有兩個人頭葫蘆在那媊せ滿H我 們上去看看!」眾人齊聲道:「使得,使得!」皆邁步上城而來。及至城牆上, 離城樓不甚高遠,看得親切,大叫道:「不好了!竟是兩個血淋淋的人頭!」門 兵鄉保俱在,見天已發白,忙跑至縣前稟報。及至衙門,祇聽得吹號、鳴鑼,頭 役點齊人夫,不知為何。問其所以,說:「禁牢內昨夜四更殺死兩個更夫,並劫 去大盜任正千,已分付不開四門,齊人捉拿劫獄人犯。」門兵鄉保又將西門現掛 兩個人頭在上,稟報孫老爺。孫老爺聞此言,道:「這又不知所殺何人?速速捉 拿,遲恐逃走。」於是滿城哄動,無處不搜,無處不找。正是:殺人英雄早走去, 捕捉人後瞎找尋。畢竟不知城門開不開?花振芳同任正千從何處逃走?未知性命 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駱母為生計將本起息

  卻說花振芳西門掛頭驚動眾人,連忙松開繩索,將任正千放下﹔然後自己亦 墜繩而下,又將任正千馱在背後,幸喜天早,且城河邊水雖未涸盡,而所存之水 有限,不大寬闊,將身一縱,過了城河。走了數里遠近,見已大明,恐人看見任 大爺帶著刑具,不大穩便。到僻靜所在,用順刀把手銬切斷,將自己衣服更換了, 應用之物並換下衣服打起包裹,復將任大爺背好。行至鎮市之所,祇說個好朋友 偶染大病,不能行走。遂雇了人夫用繩床抬起,一程一程奔山東而回。   且表城媄銎w興縣知縣孫老爺,分付開城門搜尋劫獄之人,並殺人的凶手。 到了早飯以後,毫無蹤跡,少不得開放城門,令人出入,另行票差馬快捉人,在 遠近訪拿。城門所掛人頭,令取下來懸於西門以下,交付門軍看守,待有苦主來 認頭時稟報本縣,看因何被殺,再擒捉審問便了﹔禁牢內更夫屍首,令本戶領回, 各賞給棺木銀五兩。這且按下不表。   再講王倫早上起來梳洗已畢,就在賀氏房中,請了賀世賴來吃點心。正在那 婸◆*滲滿A滿腔得意,家人王能進來,稟道:「啟大爺得知:方纔聞得今夜四 更時分,不知何人將禁牢中更夫殺死,把大盜任正千劫去。天明時,西門城樓獸 角鐵鬚之上,掛了兩個血淋淋人頭,一男一女。合城的文武官員並馬快捉人,各 處搜尋,至今西門尚未開。」王倫道:「西門所掛人頭,此必奸情被本夫殺死, 亦不該掛在那個所在。但反獄劫走任正千的卻是何人?」賀世賴道:「門下想來, 此必是山東花振芳了。前次約他同來,因見火起而去﹔昨日聞任正千在獄,夤夜 入禁牢,殺更夫以絕巡更,後劫走任正千無疑矣!」王倫道:「花振芳在桃花塢, 說他乃山東姓花,必山東人也。但不知是那府那縣?今日獲住便罷,倘拿不住, 叫老孫行一角文書,到山東各府、州、縣去訪拿這老畜生!」   正在議論,猛見兩個丫鬟跑得喘吁吁的來說道:「大爺不好了!今夜不知何 人將五姨娘殺死,還有一個男人同在一處,亦被殺死,但不見有頭。稟大爺定奪。」 王倫、賀世賴同往一看,卻是兩個死屍在一處,俱沒有頭。著人床下搜尋亦無, 細觀褂褲鞋襪等物,卻不是別人,竟是買辦家人王虎!王倫發恨道:「家人欺主 母,該殺!該殺!」二人仍回到賀氏房中,王倫少不得著人去將兩個人頭認來, 「省得現於人眼萬人瞧,使我面上無色。」賀世賴止道:「不可,不可!大爺不 必著惱,又是大爺與舍妹萬幸也!」王倫同賀氏問道:「怎麼是我二人之幸?」 賀世賴道:「此必是來殺你二人,誤殺他兩個人,亦是任黨無疑!殺去之後,教 任正千一見,不是你二人。故把頭掛在那個所在以示勇。」王倫仔細一想:一毫 不差,轉覺毛骨悚然。又道:「此二人屍首如何發放?」賀世賴道:「這有何難! 一個是你遠方娶來之妾,從小無有父母﹔那一個又是你的家生子。大爺差人買口 棺木,就說今夜死了一個老媽,把棺木抬到家堙A將兩個屍首俱入在堶情A抬到 城外義冢地內埋下﹔家內人多多賞些酒食,再每人給他幾錢銀子做衣服穿,不許 傳揚,其事就完了。那孫知縣自然分付看頭人招認﹔況此刻天熱,若三五日無人 來認,其味即臭難聞,必分付叫掩埋。未有苦主,即係懸案,慢慢捕人。大爺今 若差人去認頭,一則有人命官司,二則外人都知道主僕通奸,豈非自取不美之 名!」王倫聽賀世賴句句有理,一一遵行。果然四五日後,其頭臭味不堪,西門 下無人出入,門兵來衙稟知。知縣分付:「既無苦主來認,此必遠來順帶掛在於 此,非我城池之事,即速掩埋。」看官,凡地方官最怕的是人命盜案。門軍遂即 埋了,知縣樂得推開,他祇上緊差人捕捉劫獄之案便了。   以上按下任正千之事,此回單講駱宏勛自苦水舖別了花振芳,到黃河渡口, 一路盤費俱是花老著人照管。駱宏勛稱了二兩銀子送他買酒吃,叫他回去多多上 復花老爹:異日相會面謝吧!那人回去。駱大爺一眾渡了黃河而走,非止一日。 那日來到廣陵,守家的家人出城迎接,自大東門進城到了家堙C老爺的靈柩置於 中堂,合家大小男婦掛孝磕過頭,又與太太、公子磕頭已畢,備酒飯管待人夫腳 役,賞銀各人不得少把,余謙一一秤付。眾人吃飯以後,收拾繩扛各自去了。老 爺柩前擺了幾味供菜,母子二人又重祭一番。已畢,用過晚飯,各自安歇。次日 起身,各處請僧道來家做好事。駱宏勛正待分派家人辦事,門上稟道:「啟大爺: 南門徐大爺來了。」駱宏勛正欲出迎,徐大爺已進來了。駱宏勛迎上客廳坐下。 徐大爺道:「昨日舅舅靈柩並舅母、表弟回府,實不知之﹔未出城遠迎,實為有 罪!今早方纔得信,備了一份香紙,特來靈前一奠。」駱宏勛道:「昨日回舍, 諸事匆匆,未及即到表兄處叩謁,今特蒙駕先到,弟何以克當!」吃茶之後,徐 大爺至老爺柩前行祭一番,又與舅母駱太太見過禮。駱太太看見徐大爺身軀:方 面大耳,相貌魁偉,心中大喜。說道:「愚舅母向在家時候,賢甥尚在孩提。一 別數年,賢甥長此人物,令老身見之喜甚!」徐大爺道:「彼時表弟年十一歲, 今甫長成大器,若非家中相會,路遇還不認得!」駱宏勛道:「好快!一別一十 一年矣!」敘話一會,擺酒後堂款待。   列位,你說這徐大爺是誰麼?世居南門,祖、父皆武學生員。其父就生他一 人,名喚苓,表字松朋,乃駱氏所生,係駱老爺外甥,駱宏勛之嫡親始表兄弟。 他自幼父母雙亡,駱老爺未任之時,一力扶持。後駱老爺定興赴任,有意帶他同 去﹔但他祖父遺下有三萬餘金的產業,他若隨去,家中無人照應,故而在家,囑 咐一個老家人在家幫他請師教訓。這徐松朋天性聰明,駱老爺赴任之後,又過了 三年,十八歲時就入了武學。本城楊鄉宦見他文武全才,相貌驚人,少年入泮, 後來必要大擢,以女妻之。目下已二十六歲了,聞得舅舅靈柩回來,特備香燭來 祭。是日,駱宏勛留住款待了中飯方回。以後你來我往,講文論武,甚是投合。 駱宏勛在家住了四月有餘,與母親商議,擇日將老爺靈柩送葬。臨期,又請僧道 念經超度,諸親六眷、鄉黨鄰里都來行奠,徐松朋前後照應。至期,將老爺靈柩 入土,招靈回家。   三日後,駱宏勛至門謝吊。治葬已畢,則無正事。三日五日,或駱宏勛至徐 松朋家一聚,或徐松朋至駱家一聚。一日無事,駱宏勛在太太房中閑坐,余謙立 在一旁,議論道:「我們在外數年之間,揚州不知窮了多少人家?富了多少人家? 某人素日怎麼大富,今竟窮了﹔某人向日祇平平淡淡,今竟成了大富。」駱宏勛 說道:「古來有兩句話說得好,道是『古古今今多更改,貧貧富富有循環』。世 上那有生來長貧長富之理!」余謙在旁邊說道:「大爺、太太在上,若是要論世 上的俗話,原說得不錯:『家無生活計,吃盡一秤金。』你看那有生活的人家, 到底比那清閑人家永遠些。」駱太太道:「正是呢,即今我家老爺去世,公子清 閑,雖可暖衣飽食,但恐日後有出無入,終非永遠之業。」余謙道:「大爺位居 公子,難幹生理。據小的看來,備三千金,不零沽碎發,我揚州時興放賬,二分 起息,一年有五六百金之利。大爺經管入出賬目,小的專管在外催討記賬。看我 上下家口不過二十來人,其利足一年之費。青蚨飛來,豈不是個長策!」太太大 喜道:「余謙此法正善。我素有蓄資三千兩,就交余謙拿去生法。」余謙道:「遵 命!」遂同大爺定了兩本簿子。外人聞知駱公子放銀,都到駱府中來借用。余謙 說「與他」,駱宏勛就與他﹔余謙說「不與他」,駱宏勛也不給。以此趨奉余謙 者正多。臨收討之日,余謙一到,本利全來,哪個敢少他一錢五分?因此余謙朝 朝在外,早出晚回,無一日不大醉。駱大爺因他辦事有功,就多吃幾杯亦不管他。   一日,徐大爺來,駱大爺留他用飯,飯後在客廳設席。其時九月重陽上下, 菊花正放,一則飲酒,二則玩賞天井中洋菊。日將落時,猛見余謙自外東倒西歪 而來,徐大爺笑道:「你看,余謙今日回來何早!」駱大爺道:「你未看見那個 鬼形麼?他是酒吃足了,故此回來得早些。」二人談論之間,余謙走至面前,勉 強直了一直身子,說道:「徐大爺來了麼!」徐松朋道:「我來了半日。你今日 回來得早呀!」余謙道:「不瞞徐大爺說,今日遇見兩個朋友,多勸了小的幾杯, 不覺就醉了,故此回來得早些!」徐大爺道:「你既醉了,早些回房睡去吧。」 余謙道:「徐大爺與大爺在此吃酒,小的正當伺候,豈有先睡之理!」徐大爺道: 「我常來此,非客也,何必拘禮!」駱宏勛冷笑道:「看看自己的樣子,還要伺 候人?須要兩個人伺候你。還不回去睡覺,在此做什麼!」余謙聞主人分付,不 敢做聲,竟是高一腳低一腳往後走了。   進得二門時,聽得房上「嘩啦啦」一聲響亮,余謙醉眼朦朧,抬頭一看,見 一大毛猴在房上面,正是一陣黑風。余謙正走,便大喝一聲,聲如雷響一樣相似, 道:「孽畜!往那堥哄A我來擒你了!」徐、駱二人聽得是余謙喊叫,不知為何, 遂站起身來,要問余謙因何事故。畢竟不知余謙說出何物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余謙因逞勝履險登高

  卻說駱宏勛同徐松朋二人在廳上飲酒,正談著,余謙吃了酒回來,就醉得這 般光景。正說得高興,忽聽得有人喊叫,是余謙的聲音,因此二人急忙起身,一 同走至二門內。祇見余謙已爬起,卷起袖子正要上房。駱宏勛大喝一聲:「匹夫! 做什麼?」余謙道:「有一妖精從房上去了,小的欲上房去拿他。」駱宏勛道: 「那埵陶o些醉話亂說,平地上都立不住,還想登高,是不要性命了?還不速速 睡了。」余謙無奈,祇得把衣袖放下,進房睡了。   徐、駱二人回轉廳上,談笑余謙見鬼。駱宏勛道:「酒不可不吃,亦不可多 吃,多吃作事到底不得清白。弟因在定興縣時大醉一次,被人相欺,至今刻刻在 念,不敢再蹈前轍。」徐松朋道:「誰敢相欺?」駱大爺將「桃花塢相會花振芳, 次日回拜,路遇王家解圍,與之結義,王、賀通奸,賀氏來房調戲,世兄醉後仗 劍相刺,自縛跪門,不辭回南﹔路宿苦水舖,又遇花振芳,責弟不通知世兄,反 害了他,我意欲復返定興縣,他代我去救世兄﹔振芳重新擺祭柩前,又差人送柩 至黃河渡口,以防不測,並送盤費」,前前後後說了一遍。又道:「至今半載有 餘,毫無音信,不知世兄近來作何光景?此皆因一醉之過也!」徐松朋道:「還 有這些情由。」正談論間,聽得外邊人聲喧嚷。徐、駱同至大門,問道:「外邊 因何喧嚷?」門上人回道:「欒御史家的馬猴掙斷了繩索,在屋上亂跑,方纔從 對過房上過去,眾人捉猴,因此喧嚷。」駱大爺道:「原來如此。」向徐大爺道: 「余謙所說大約也就是這孽畜了。我們還去吃酒,管他作甚!」二人又回到席上, 飲了片時,徐松朋走進門告別了駱太太,又辭了駱宏勛回家。   次日早晨,駱宏勛起身吃了早飯,家中無事,正欲赴徐松朋處閑談,猛見徐 松朋走進門來,笑嘻嘻的道:「聞得平山堂觀音閣洋菊茂盛,賞觀之人正多。我 已備下酒飯,先著人赴平山堂等候,特來迎表弟前去閑散閑散。」駱大爺應道: 「正欲到表兄處閑遊,如此正好。我們也不騎牲口,步行去吧。」徐大爺道:「余 謙在家麼?也叫他去走走。」駱宏勛道:「他每日絕早就出去了,此時那還在家。」 徐大爺道:「他既然不在家中,就罷了。我二人早些去吧。」於是二人出了大門, 竟往那四望亭大路奔西門而來。   離四望亭半里多地,人已塞滿街道,不知何事?祇聽人都言:「若非是他, 那個能登高履險!」一個道:「他乃有名的多胳膊,武藝其實了不得!」又一個 道:「惜乎人太多了些,不能上前看得親切。」又一個道:「莫說十兩銀子叫我 去拿它,就先兌一百兩銀子,我也不能在那高處行走!」徐、駱二人聽得「多胳 膊」三字,暗暗想道:「又是余謙在那塊逞能了!」一路前走,將至四望亭不遠, 祇見一個大馬猴從街南房上跳過四望亭來。眾人吆喝道:「大叔!猴子上了四望 亭了!」話出口未了,祇見余謙上衣盡皆脫去,赤露身體,亦從街南房上跳過四 望亭來。駱宏勛一見余謙似凶神一般在那塈黖U,說道:「表兄在此小停,待弟 過去將那匹夫叫他下來,把他呼喝一番,打他兩個嘴巴,因何在此出丑!」徐大 爺連忙攔阻道:「使不得!人人有面,樹樹有皮。他在眾人面前夸口,纔上去捉 的。如今在眾人面前打他,叫他以後怎麼做人?愚兄素亦聞他之名,馬上馬下都 好,祇是未曾親見出手。」對著駱宏勛叫聲:「表弟!你過來,我尋個相熟人家 借塊落腳地,略站一站,讓愚兄看他的縱跳何如?」遂過四望亭約有一箭之地, 尋個相熟的酒店,二人站在房門口張看,祇見余謙在四望亭頭層上捉拿。余謙走 至南邊,猴子跳到西南上了。余謙正在尋找,眾人大叫道:「余大叔,猴子在西 南上了!」於謙又走向西南,將轉過樹角,猴子看見,「喇」一聲,早到北邊角 上了。余謙又看不見它在何處。話不可重敘。未有三五個來回轉,把個余謙弄得 面紅眼赤,滿身是汗。那猴子乃天生野物﹔登高履險本其質也。余謙不過是練就 的氣力,縱跳怎能如那猴子容易!三五個盤轉。不覺喘吁起來,遍體生津。早間 在眾人前已夸下口,務必要提到孽畜,怎好空空的下來!心中焦躁,所以二目圓 睜,滿面通紅,還在那堳j強追趕。徐、駱二人看見余謙如此光景,代他發躁。   忽聽得後邊一派鸞鈴響亮,二人回頭一望,乃是五男六女,騎了十一匹騾子, 吆喝喊叫前來,離酒店不遠,被看捉猴子之人擠滿街道,不能前進。駱大爺仔細 一看,連忙往店內一躲。徐大爺問道:「因何躲避?」駱宏勛道:「這十一位之 中,我認得七個。」徐大爺道:「那是何人?」駱大爺道:「那五個男子,年老 者即我所言花振芳﹔其餘四位是他舅子:巴龍、巴虎、巴彪、巴豹。六個女的, 那個年老的是花振芳的妻子,年少的是花振芳的女兒﹔四位中年的卻認他不得。」 徐大爺聞聽得是花振芳,遂正色說道:「你真無禮。聞你時常說,舅舅靈柩回南 之時,路宿此人店中,重擺祭禮柩前奠祭。不惟本店房飯錢不收,且至黃河路費 盡是此人管待,你受他之情不為薄矣!他今日至此,就該迎上前去,你又不是管 待不起之家,如何躲避起來!幸而我與你是姑表兄弟,不生異想﹔倘若朋友之 交,見你如此情薄,豈肯與你為友也!」駱大爺道:「非是這樣,其中有一隱情, 表兄不知。」徐大爺道:「且說與我聽聽。」駱宏勛道:「向在任正千處議親, 弟言已曾聘過,他說既已聘過,情願將女兒與弟作側室﹔弟言孝服在身,不敢言 及婚姻,他方停議。今日同來,又必議親無疑。弟故此避之,豈有懼酒飯之費乎?」 徐松朋道:「婚事究竟,其權在你,他豈能相強﹔今日若不招呼,終非禮也。」 駱大爺道:「表兄言之有理。弟諒他今日之來,必至家中,你可代迎留。我們今 日也不上平山堂去了,表兄同弟回家候花振芳便了。」徐大爺道:「這個使得。 一發看他拿了猴子再回去不遲。」二人仍站在店門口張望。   祇見花振芳一眾牲口還在那堙A不能前進,聽得花振芳大叫道:「讓路,讓 路!」誰知眾人祇顧看捉猴子,耳邊那媗巨ㄐC花振芳又大叫道。「諸位真個不 讓麼?」眾人道:「我勸你遠走幾步,從別街轉去吧。我們都是大早五更吃了點 東西就來到此地,連中飯都不肯回去吃,好容易佔的落腳地,怎的就叫人讓你! 不能讓!不能讓!」花老道:「你們真個不讓,我就撒馬沖路哩!」眾人道:「你 這話祇好唬鬼,那三歲娃子纔怕,唬我們不能!」花老回首向家人道:「但將牲 口拔回,撒一回馬與他們看看!」家人答道:「曉得!曉得!」祇見十一匹騾馬 俱轉回倒走盡。看這一回﹔北客含怒沖街道,南人懼怕讓街衢。畢竟不知花振芳 真個撒馬不撒馬,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十字街前父跑馬

  卻說花振芳十一個人將騾馬轉回,離四望亭百十多步遠,各把馬韁勒了一 勒。花老在前。十人隨後,大喝一聲:「馬來了!」十一匹牲口放開韁繩,如飛 的跑來。一眾看的人,一見來勢凶猛,那個不顧性命?一聲喊,「讓他過去!」 一個個面黃唇白,遍體出汗,睜眼罵道:「好一眾狠騷奴,大街之上當真撒起馬 來了!幸虧我等讓得速。」   不講眾人皆在罵,且說花老一馬跑至四望亭左邊,將馬收住,抬頭一看:上 邊捉猴之人乃是余謙。祇見他通身流汗,滿口喘息,細看神情,極是勉強。花老 對自家一眾人說道:「看余大叔光景是拿不住這畜牲了。我們不到便罷,今既到 此,何不看個明白,著個人上去代拿下來。」眾人道:「使得,使得!但不知這 猴子是誰家的?我們難道替他白拿不成!」花老道:「正是哩。待我問來!」遂 大叫道:「誰是猴子的主人家?」連問兩聲,祇見那街北兩間空門面中,坐著兩 個少年,旁邊站了十數個家人,內有一位少年站起身來,走到門首問道:「你問 猴子的主人作甚?」花老道:「請問一聲:還是有謝儀,還是白拿?」那少年道: 「朝廷也不白使人,那有白捉之理!有言在先:若能捉住,謝銀十兩。」花老道: 「十兩銀子那媔控o上手,如肯加添,我們著個上手捉它。」那少年道:「總是 十兩,分文不添。」祇見坐著的那位少年道:「也不一定,看你那一個上去,因 人加添。」花老道:「講明謝儀,但憑尊駕叫那一個上去!」那少年用手指著花 碧蓮道:「他上去捉時,謝儀加倍:足紋銀二十兩。餘者是十兩。」花老道:「祇 是我們牲口無處安放。」那少年道:「這個容易。」分付家人拿鑰匙,「將對過 街南房子開了,叫他們歇歇何妨。」家人聞命,不敢怠慢,遂將對過房子開了, 花老一眾人將牲口牽進。   你說那兩位少年卻是何人?一位是西臺御史欒守禮之子,名瑛,字叫鎰萬, 年紀約有一十四五。其人生性奸險,為人刻薄。因家內馬幫中看馬的猴子跑了, 願出十兩銀子令人捉拿﹔眾人撮弄余謙上去,欒鎰萬也隨來觀看。四望亭左邊相 近的房子有許多關了,三間空門面站了十數個家人,一個幫閑坐在那媃[看。你 說那個幫閑是誰?姓華名多士、字叫三千,本城人也。欒鎰萬喜他奉承,故收在 家做個幫閑,正同欒鎰萬看余謙捉猴,忽聽問猴子的主人,華三千忙出來相答。 花老嫌銀子少,還要加添,華三千不敢作主,祇是不添。欒鎰萬早看見一眾之內, 有個少年女子生得俊俏,故出來啟唇答話,指著花碧蓮上去,情願加添銀子十兩。 街南房子遂叫人開了,讓他們暫歇。公子性格祇圖樂意暢懷,那在乎十兩銀子。   且說花老一眾將牲口牽進房來,包裹行囊卸下,房內桌椅板凳現成,眾人坐 下。花老向女兒道:「今日少不得上去代余大叔把個猴子捉下,一則顯顯本事, 二則落他二十兩銀子。」花碧蓮聽說叫他上去捉猴,心中暗想道:「爹爹好沒正 經,今日來此所為何事?叫我出乖露丑。那駱公子即住在城內,倘被他看見,誰 知他歡喜我登高不歡喜我登高?這親事又不能妥貼了。」意欲不去,又恐違了父 命,祇得勉強應道:「是了!」花奶奶看見女兒皺著眉頭有些懶怠,卻不曉得女 兒心中懼怕駱公子不悅他登高之意。遂指著老頭兒罵道:「老匹夫!老殺才!幾 十年未見銀子了!女兒病體剛治好,又叫他上去捉猴。」花老因一時高興逞能, 隨口就應了,著碧蓮上去。今被媽媽一場責罵,纔想起女兒抱病始痊,自悔道: 「真個我粗率,不該應他﹔今若再具說換人去捉,反惹他笑我女兒無能。怎樣去 法纔好?」坐在一旁想法。   看官,你說花碧蓮因何抱病?自在定興縣會見駱公子,議親不諧,回家就得 了大病。乃至父親救了任正千,任正千受傷過重,祇望養好了他的棒瘡,代他作 伐,誰料三月始痊。且任正千生於富貴之家,從無受過這宗冤氣苦惱,棒傷愈後, 又發起疾病來了。花碧蓮見他病勢長久,自己焦躁,又犯了病。任正千病纔好些, 花振芳料他不能同下揚州,求了任正千一封書子,代碧蓮作代。花老夫婦同巴氏 弟兄八人,帶了花碧蓮下揚州,一則議親,二則慰女兒心懷。祇因來至四望亭, 見余謙捉拿猴子不下,山東人生性耿直,即代他焦躁起來,所以要著人幫他去捉。 又被媽媽責備一番,又不好更換人,去同那少年人商議,不知可能?坐在那堳 想。想了一會,向媽媽說道:「我既出口叫女兒上去,又怎好換人!我去與那少 年商議,說女兒患病未痊,恐力不足,另外著人幫幫吧!」花奶奶道:「你去與 他商議。」花老遂走到街北,說道:「猴子的主人,我有一句話商議:非我更改 前言,亦非我女兒不能捉拿﹔但我欲另外著一個人上去幫幫,不知使得否?」欒 鎰萬未曾回言,華三千道:「若加幫手,還是謝銀十兩了!」欒鎰萬連忙攔住華 三千,低低附耳說道:「原不過為要那女子上去,以暢我心,何必錙銖較量謝儀。」 又說:「不管他有幫手無幫手,祇要那女子上去就罷,不短他的銀子。」花老仍 回街南向媽媽說道:「已與他商議定了,許我們著個幫手,不知那個上去幫幫哩?」 花媽媽道:「還有那個,就是我上去罷了!」於是母女二人俱將大衣卸下,內著 短襖,用汗巾束腰扎妥,買了幾樣點心,沖了壺茶,吃了上去。花碧蓮向父親說 道:「爹爹,買幾個水果來。」花振芳遂著巴龍買了些栗子、核桃、萊梨等物件, 進房來交與碧蓮。碧蓮揣在懷中,花奶奶也帶了些。花老將牲口、行李交與巴氏 兄弟看守,向巴氏弟兄說道:「我等隨去,在四望亭四面站立,好指示猴子方向。 他母子在上容易捉住些。」說罷,花老在前,花奶奶在後,碧蓮在中,巴氏弟兄 兩邊護衛,吆喝道:「諸位讓路,我們上去捉猴哩!」此刻,人比先前更多,聽 說他是捉猴之人,祇得讓開路來,由他上去。未知捉得著捉不著,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四望亭上女捉猴

  卻說花振芳等行至四望亭邊,看見余謙還在那堳j強捉拿,花振芳素知余謙 愛褒貶,纔大聲說道:「余大叔請了,這小小物件怎勞大叔費此精神。休說一個, 就是十個也不須大叔拿得。請大叔下來歇息片刻,談講談講,等我著娃子上去代 大叔捉下來吧。」余謙在上邊捉又捉不住,要下又不好下來,正在著急,聞得花 振芳在下替他分解,將計就計,著眼往下一望,叫道:「花老爹,你幾時來的?」 雙腳一跳下得亭來,到花振芳跟前來說道:「巴爺昆玉,奶奶、姑娘都在此地哩! 我獻丑了!」花振芳道:「這小小孽畜,怎當得余大叔捉拿,正是割雞用牛刀。 在下久未與大叔相會,特請下來談談,著小女上去代大叔拿下來吧!」又道:「俺 的兒,上去吧!」祇見花碧蓮一縱,早上了四望亭頭一層。眾家看的人齊聲喝彩 道:「這個上法千古罕有,難得難得!」花碧蓮上得亭來,猴子正在堶情A被花 碧蓮一驚,猴子跳上四望亭的二層。花碧蓮稍停一停,將身一縱也上了二層。花 奶奶看見女兒上了二層,隨即一縱也上了四望亭的頭層,眾看的人又喝彩道:「恁 大年紀的老人家,尚有如此氣力,真是一個老強盜婆了!」花振芳見他母女二人 俱皆上去,遂同了余謙等六人分在四面站立。   且說花碧蓮在二層上,將懷中的果子取出一把,望猴子跟前擲去,坐在上面 也不驚覺它。那猴子一見了果子,用手掌拾起,口內食嚼﹔嚼盡時,花碧蓮又擲 一把,猴子又在那堿B吃。花碧蓮慢慢挨近,離得二三尺遠近,猴子驚覺,躲南 邊去了。花碧蓮為牆遮蔽,不知猴子的去向。巴龍站在南面,吆喝道:「猴子在 南面了!」花碧蓮轉到南面,仍將果子擲了一把,猴子又在那堿B吃。花碧蓮挨 近身邊,那猴子又驚跳到別處,看不見了。看官,那猴子若不是被余謙捉怕了的, 此刻花碧蓮這般拿法兒是易捉的。那花振芳同余謙站在下面,大叫道:「猴子跳 到北邊去了!」花碧蓮轉向北邊,那猴子跳上頭層,花碧蓮亦上頭層。幸喜上面 無有牆壁遮眼,花碧蓮心生一計,道:「須將這畜生擠在角上,叫它無處逃遁, 方能擒住。」又在懷中取一把果子擲在東北角尖上。那猴子見有果子在上,遂往 東北角上拾果子吃。花碧蓮悄悄挨近猴子身邊,待伸手去捉,猴子見有花碧蓮擋 住右邊,無有空處逃走,那畜生發急,用力一跳,欲從花碧蓮頭上跳過。不料這 四望亭多年未曾修理,木料朽爛,灰磚裂開,花碧蓮同猴子俱墜下來。眾人齊道: 「不好了,掉下人來了!」花碧蓮從上掉下,花振芳同余謙並巴氏弟兄俱皆驚惶 無措,花碧蓮自料性命難保。祇見四五簇人之外,有一少年人叫一聲:「還不救 人,等待何時!」將身一縱過來,將花碧蓮雙手接住,抱在懷中,坐在塵埃。眾 人齊道:「難得這個英雄,不然要跌為肉泥!」花振芳同眾人跑過來一看,接住 花碧蓮者,不是別人,正是駱宏勛大爺!花振芳謝道:「難報大爺救命之恩!」 用手摸摸花碧蓮口已無氣。花振芳大哭道:「我兒無氣了!」駱大爺道:「莫驚 慌,姑娘不過驚嚇太甚,必無礙性命,倒不要驚動他,稍停片刻自然醒轉。」花 振芳又用手一摸,竟還有氣,方纔改憂作喜,道:「奶奶,不妨!不妨!駱大爺 真乃救命的恩人了!」仰頭朝花奶奶說道:「女兒還有氣,你還不下來,在上頭 等什麼?」   那花奶奶見女兒上了頂層,他就在二層預備下來接著捉﹔及見亭角女兒墜 地,早嚇得皮麻骨酥,站立不住,坐在二層上發抖不止。祇聽得老頭兒說道「女 兒有氣」,方纔魂魄入竅,跳下亭來,走至女孩兒跟前,見駱大爺抱在懷中,遂 謝了又謝,叫聲:「碧蓮!駱大爺是你的恩人!」回頭看那猴子已跌為肉餅。巴 氏弟兄也因知此信,都來瞧看。有頓飯時節,花碧蓮口中微微有氣,花老夫婦齊 聲叫道:「碧蓮!醒醒來!醒醒來!駱大爺抱住你了,不然與那猴子一樣!」又 道:「駱大爺抱了這半日,遍身流汗了,你速速醒來,醒來!好叫駱大爺歇息歇 息!」此時花碧蓮已醒了八九分,耳中聽得爹娘俱說:多謝駱大爺相救,已經抱 了這半日了﹔又說他遍身流汗,還祇當爹娘寬他之心,那奡N有這宗相巧之事: 「我今墜下,偏偏駱公子在此救我!」覺乎著自己的身子不像在地上,似乎在人 身上一般。遂暗暗將眼睜將開,真是駱公子抱在懷中。故意將眼合上,祇做不醒 的神情,將身子向駱大爺身上又貼了兩貼。正是:雖然不曾同歡樂,暫臥懷中也 動情。   駱宏勛同徐松朋二人,因見花碧蓮母女二人上亭捉猴子,亦挨進前來觀望。 一見花碧蓮墜下,出力救人要緊,那還顧得男女之別!從四五簇人後跳過來用手 接住花碧蓮,有頓飯之時,覺得花碧蓮身子比先活動些,祇是將身子貼靠。眾目 所視之地,不由得滿面發赤,說道:「花老爹,令愛有幾分醒轉,快尋一張床來, 抬至舍下,飲些姜湯,再為調養。」花奶奶看見女兒顏色已變過來了,亦看見女 兒身子貼靠著駱大爺,也覺著不好意思,低低說道:「兒呀!此乃百眼閃眨之所, 不要叫人看出。」花碧蓮故作始醒之態,將身放開。花振芳早把繩床備妥,鋪上 行李,把碧蓮抱上,著人先抬赴駱府。花奶奶同巴氏弟兄四人先隨去了。花振芳 走至街北門面內,望那兩位少年之人說道:「猴子的主人家,把銀子來!」   且說欒鎰萬看見花碧蓮墜下,猴子也跌死,心中說道:「因為二十兩銀子把 個如花似玉的女子斷送了,分厘不要少給他。」停了片時,見駱宏勛接住,花碧 蓮醒轉,他就頓起不良之心,向華三千說道:「我原說他捉住猴子給銀二十兩, 今將猴子跌為肉餅,豈肯還給銀子與他!」華三千道:「待他來討時,說與他聽 便了!」正在議論之間,花振芳進來要銀子。二人同道:「先前原講過:捉住猴 子謝銀二十兩。今猴子自墜跌死,非你等捉住,還要什麼銀子?」花振芳笑道: 「此何言也!適纔小女墜下,若非駱大爺接救,則有性命之憂﹔雖未捉住,非小 女不能捉,奈亭角不堅,故而一同墜下,不然豈不拿住了!即令小娃子適纔殞命, 我也無別說,也祇要得你二十兩銀子,難道叫償命不成?這二十兩銀子是要把我 的。」欒鎰萬道:「我那猴子原價一百兩銀子,我不尋你就是萬幸,今反來問我 討銀子!也罷,除了二十兩之外,淨找我八十兩好細絲紋銀。」華三千大叫道: 「好痴人呀,你不曉得大爺的利害哩!你不知者不算罪,今既對你說了,速速去 吧!」花振芳道:「放你娘的狗臭驢子屁!就是朝中的太子許我的,也要把我!」 伸開兩手將欒鎰萬、華三千捉過來要打。欒府家人大喝一聲:「好大膽的匹夫, 敢傷我家主人!」一個個擦掌摩拳,齊奔前來。正是:惡僕倚眾欺敵寡,好漢隻 身捉二人。畢竟不知花振芳可吃他眾人之虧否?且聽下回分解。

二十一回 釋女病登門投書再求婿

  卻說花振芳用手將欒鎰萬、華三千輕輕捉住,欒府眾人一個個擦掌摩拳走上 前動手。門外巴氏弟兄、余謙俱怒目豎眼,亦欲進門相助。那華三千生得嘴乖眼 快,被花振芳一把捉過,已是痛苦難過,眾管家上來相帶動手之時,早看見門外 有四五條大漢*皆是丈餘身軀,橫眉豎眼,含怒欲進,料想這幾個家人那是他們 的對手!連忙使個眼色與欒鎰萬,又開口道:「老爹莫動手,方纔說的是玩話, 老爹就認起真來了,那有白使人不把銀子之理。」欒鎰萬亦會其意,急忙喝住家 人莫要動手。眾家人聽主人之命就不上前,巴氏弟兄、余謙亦就不進來了。花振 芳聞得他說給銀,也就不大難為他二人,說道:「我原是要的銀子,既把銀子, 我不犯著與你們淘氣。」欒鎰萬道:「聞得你上邊人生性耿直,故以此言戲之, 你當真信以為是了。」分付家人速速秤二十兩銀子給他。家人遂秤了二十兩銀子 送與花振芳。花振芳接了,就同巴氏弟兄、余謙赴駱大爺家去了。不提。   再表欒鎰萬被花振芳這一捉,疼痛不待言矣!更兼又被這一番羞辱,其實難 受。花振芳去後,進與華三千商議道:「我們回家將合府之人齊集,諒這老兒不 過在城外歇住,我著他們痛打他一番,方出我心中之恨也。」華三千道:「方纔 門下因何使眼色與大爺?那門外還站了四五個丈餘身材的大漢,俱皆怒氣沖冠, 欲要進來幫打的神情。幸而我們回話得快,不然我二人那個吃得住!門外四五個 人之中,門下認得一個,其年二十上下的一人,乃駱遊擊之家人余謙也。想是這 一眾狠人在此與駱家有些認識,不然駱宏勛因何接救他女兒?余謙又因何來相助 幫打?他們既然相會,駱宏勛必留他家去了,那媮椌皏s他們下店。大爺方纔說, 回家齊了合府之人與他廝打。動也動不得!這一伙人,門下不知他怎樣就與駱家 相熟?如今必到駱家,他家自然相留。那駱宏勛英雄不必言矣,祇他家人余謙那 個匹夫,門下是久知他的利害,乃有名的『多胳膊』。非是夸他人之英雄,滅大 爺之銳氣,即將合府之人未必是余謙一個人之對手。」欒鎰萬道:「如此說來, 我就白白受他一場羞辱罷了?」華三千道:「大爺要出氣不難,門下還有個主意, 俗語說得好:強中更有強中手,英雄堆奡z英雄。天下大矣,豈一余謙而已!大 爺不惜金帛,各處尋壯士英雄,請至家內,那時出氣。方保萬全。」欒鎰萬道: 「那非一時之事,待我訪著壯士,這老頭兒豈不回去了?」華三千道:「這伙狠 人雖去,但駱宏勛、余謙不能就去。就在他兩個人身上出氣,有何話講!」欒鎰 萬聞華三千之言,諒今日之氣必不能出了,祇得含羞忍辱回家,俟訪著壯士再圖 出氣。這且不表。   再說駱宏勛自放下花碧蓮,隨同徐松朋回家中,分付家內預備酒飯等候﹔又 徑至內堂稟知駱太太,說花家母女同巴氏妯娌四人俱至揚州。又將「捉猴子花碧 蓮受驚,現用床抬,不久即至我家,望母親接迎」。駱太太感花振芳相待厚意, 何嘗刻忘,今聞得他母女同來,正應致謝,連忙出迎。花奶奶一眾早至駱家門首, 駱太太接進後堂,碧蓮姑娘連床亦抬進後堂。花奶奶、巴氏妯娌俱與駱太太見過 了禮﹔駱太太向花奶奶又謝了黃河北邊的厚情。駱府侍妾早已捧上姜湯,巴氏妯 娌將碧蓮扶起,花奶奶接過姜湯與碧蓮吃了幾口,將眼睜開問道:「此是何所?」 眾人齊應道:「好了,好了!」花奶奶道:「你已到了駱大爺府上了。」駱太太 道:「此乃舍下。姑娘心中妥定些了?」碧蓮道:「此刻稍安,望太太恕奴家不 能參拜!」駱太太道:「好說,姑娘保重身體要緊。」花奶奶向碧蓮說道:「我 兒,你尚不知,今日若非駱大爺援救,你身已為肉餅,稍停起來叩謝。」駱太太 道:「既係相好,何敢言謝。但姑娘墜亭之時,恰值吾兒在彼,此天意也,俟姑 娘起來謝神要緊。」仍將碧蓮安臥床上,大家過來坐下獻茶。看官,那碧蓮不過 受了驚恐,一時昏迷﹔在四望亭墜下,落在駱大爺懷中已醒人事,祇因花奶奶低 低那幾句言語,道著了心病。雖係母女,此事亦要避忌,故不好貿然就站起,祇 推不醒,及至駱府,方作初醒之態。這且不必提起。   卻說花振芳討了銀子,心中惦著女兒,隨即就同巴氏弟兄、余謙到駱府而來。 及至駱府門首,駱宏勛、徐松朋俱在門前等候。花振芳進得門來,也不及問名通 姓,就問道:「我兒在何處?」駱宏勛道:「抬進後堂了。舍下別無他人,家母 與老爹已見過二次,請進內堂看令愛何妨!」花振芳道:「老拙亦要叩見老太太。」 巴氏弟兄亦有甥舅之情,也要進內。徐松朋、駱宏勛相陪花老來至後堂,早見女 兒已起來同坐在那埵Y茶,花振芳心纔放下。花振芳率眾與駱大爺的母親見禮, 彼此相謝。花振芳問媽媽道:「女兒叩謝過駱大爺否?」花奶奶道:「將纔起來 謝過太太了,待你回來再謝大爺。」花振芳讓駱大爺進內,叫碧蓮叩謝,駱宏勛 哪堛眹禮。花振芳無奈,自家代女兒相謝。駱宏勛請至客廳,眾人方與徐松朋 見禮,分坐獻茶。花振芳向駱宏勛問道:「這位大爺是誰?」駱宏勛道:「家表 兄徐松朋。」花老又向徐松朋一拱手:「維揚有名人也!久仰,久仰!」徐松朋 道:「豈敢,豈敢!常聞舍表弟道及老爹、姨舅英勇,並交友之義,每欲瞻識, 奈何各生一方,今識台面,大慰平生!」花振芳道:「彼此,彼此!」駱宏勛分 付擺酒。   不多一時,前後酒席齊備,共是四席:後二席自然是花奶奶首坐,不必細言﹔ 前廳兩席,花振芳首坐,巴龍二席,巴虎、巴彪、巴豹序次而坐﹔徐松朋、駱大 爺兩席分陪,駱宏勛正陪在花振芳席上。三杯之後,駱宏勛問道:「向蒙搭救任 世兄,至今未得音信,不知世兄性命果何如也?」花振芳遂將那任正千赴王倫家 捉奸,因失火回寓,次日進城,任正千被王倫誣為大盜,已下禁牢中,晚間進監 劫出,到王倫家殺奸,西門掛頭,後回山東﹔將巴氏昆玉盜王倫之財,並自己相 送、失信之事就不提了,恐駱宏勛惶恐,則難於議畫親事﹔將任大爺受傷過重, 三個月方好,現染瘟疾尚未痊愈,前後說了一遍。徐、駱二人齊聲稱道:「若非 老爹英雄,他人如何能獨劫禁牢,任世兄之性命實是老爹再造之恩也!」花振芳 道:「任大爺亦欲同來,奈何病久未痊。老拙來時,付書一封,命老拙面呈。」 遂向褡包內取出,雙手遞奉。駱宏勛接過,同眾人拆開一看,其書略曰:     分袂之後,懷念至深,諒世弟近兆納福,師母大人康健,並合府清吉, 不卜可知矣。茲瀆者:向受奸淫蒙蔽,如臥甕中,反誣弟為非,真有不貸之罪﹔ 而自縛受屈,不辭回府,皆隱惡之心,使兄自省之深意也。但弟素知兄芥偏塞絡, 不自悟呼吸與鬼為侶,又蒙駕由山東轉邀花老先生俯救殘喘,銘感私忱,囑花老 先生面達。再者:花老先生諄諄托兄代伊令愛作伐,若非賤恙未痊,負荊來府面 懇。今特字奉達,又非停妻再娶,乃伊情願為側,此世弟直為之事﹔再者虞有娥 皇,女英,漢有甘、糜二婦,古之賢君尚有正有側,何況令人為然。伏冀念數年 相交,情同骨肉,望賞賜薄面,速求金諾,容日面謝。   宏勛世弟文幾     世愚兄任正千具   駱大爺將書札看完,書後有議親之事,怎好在花老當面言之,不覺難色形之 於外面。徐松朋看見駱宏勛觀書之後,有此神情,不知書中所云何事,至席前說 道:「書札借我一觀。」駱宏勛連忙遞過。徐松朋接來一看,方知內有議親之話, 料此事非花、駱當面可定之事也。將書遞與駱大爺收過,徐松朋道:「請飲酒用 飯,此事飯後再議。」眾人酒飲足時,家人捧上飯來,大家吃飯已畢,起身散坐 吃茶。值駱大爺後邊照應預備晚酒之時,徐松朋道:「適觀任兄書內,乃與令愛 作伐,其事甚美。但舍表弟其性最怪,守孝而不行權。稍停待我妥言之。」花振 芳大喜道:「賴徐大爺玉成!」不多一時,駱宏勛料理妥當,仍至前廳相陪談笑。 徐松朋邀坐外說道:「表弟亦不必過執,眾人不遠千里而來,其心自誠,又兼任 世兄走書作媒﹔且他情願作側室,就應允了也無其非禮之處。」駱宏勛道:「正 室尚未完姻,而預定其側室,他人則談我為庸俗,一味在妻妾上講究了。」徐松 朋道:「千里投書,登門再求,花老爹之心甚切,亦愛表弟之深也!何必直性至 此,還是允諾為是。」駱宏勛即刻說道:「若叫弟應允萬不能,須待完過正室, 再議此事可也。」徐松朋看事不諧,遂進客廳,低低回復花老道:「方纔與舍表 弟言之,伊云:正室未完姻而預定其側室,他人則議他無知。須待他完過正室, 再議此事。先母舅服制已滿,料舍表弟不久即赴杭州入贅,回揚之時,令愛之事 自妥諧矣!」花振芳見事不妥,自然不樂,但他所言合理,也怪不得他﹔且聞他 不久即去完娶,回來再議亦不為晚。道:「既駱大爺執此大理,老拙亦無他說。 要是完婚之後,小女之事少不得拜煩玉成。」徐松朋道:「那時任兄貴恙自然亦 痊,我等大家代令愛作伐,豈不甚好?」花振芳道:「多承,多承!」天色將晚, 駱府家人擺下晚酒,仍照日間敘坐。飲酒席中,講些槍棒,論些劍戟,甚是相投。 飲至更餘,眾人告止。徐松朋家內無人,告別回去,明日早來奉陪。駱宏勛分付 西書房設床,與花老妻舅安歇。他們各有行李鋪蓋,搬來書房相陪。一夜晚景已 過。   第二日清晨,眾人起身梳洗方畢,徐松朋早已來到。吃過點心,花老見親事 未妥,就不肯住了,敬告別回家。駱大爺哪堛眯鞢A留住四五日後,徐松朋又請 去,也玩了兩日。花老等諄諄告別,徐駱二人相留不住,駱宏勛又備酒餞行,又 送程儀,花老卻之不受,方纔同花奶奶、姑娘、巴氏弟兄等起身回山東去了。   這且按下不提。書內又表一人,姓濮,名媔部A字天鵬。但不知此人是何人 也?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受岳逼翻牆行刺始得妻

  卻說濮天鵬自幼父母皆亡,還有一個同胞弟,名行雲,字天雕。弟兄二人遊 蕩江湖,習學一身武藝,槍刀劍戟,縱跳等技無所不通。原籍金陵建康人也,後 來遊蕩到鎮江府龍潭鎮上,與人家做了女婿,連弟天雕亦在那岳家住著。那濮天 鵬自幼在江湖上遊蕩慣了的,雖在岳家,總是遊手好閑,不管正事。老岳恐他習 慣,他日難以過活,遂對他說道:「為人在世也須習個長久生意,乃終生活命之 資。你這等好閑慣了,在我家是有現成飯吃有衣穿,倘他日自家過活,有何本事? 我的女兒難道就跟著你忍饑受餓?我今把話說在前頭:須先掙得有百十兩銀子, 替我女孩兒打些簪環首飾,做幾件粗細衣服,我方將女兒成就﹔不然那怕女兒長 至三十歲,也祇好我老頭兒代你養活罷了。」那濮天鵬其年已二十三四歲的人, 男女之欲早動,見他妻子已經長成人,明知老岳家那媢洏L的百十兩銀子東西, 是立逼他能掙錢而已。濮天鵬自說道:「我也學了一身拳棒,今聽得廣陵揚州地 方繁華富貴甚多,明日且上揚州走走,以拳為業,一年半載也落他幾兩銀子。那 時回來,叫老岳看看我濮天鵬也非無能之人,又成就了夫妻,豈不是一舉而兩得。」 算計已定,遂將自己衣服鋪蓋打起一個包袱,次日辭了老岳,竟上揚州而來。   到了揚州,在小東門覓了一個飯店,歇下住了一日。次日早飯之後,走到教 軍場中看了看,其地寬闊,遂在演武廳前擺下一個場子,在那婼畾情A四面圍了 許多人來瞧看瞧看,俱說道:「這拳玩得甚好,非那長街耍拳可比。」怎見得? 有幾句拳歌為證:     開門好打鐵門開,緊閉虎牢關抬腿﹔進步踢十懷抹眉,搏臉向陽勢金 雞。獨立華山拳前出,勢如幸蛟龍出水來,躲避餓虎日下山。   濮天鵬在那堛戛惜妙氶A恰值華三千與人說話回來,也在那媃[看。祇看見 濮天鵬丈餘身軀,拳勢步步有力,暗道:「此人可稱為壯士了。」就急忙回至欒 府,見欒鎰萬道:「大爺,適纔門下回來路過教場,看見一個賣拳之人,丈餘身 軀,拳勢又好,有凜凜威風,看他拳棒不在余謙之下。大爺如欲雪四望亭之恥, 必在此人身上。大爺可速叫人請來商議。」欒鎰萬自從四望亭捉猴回家,無處不 尋訪壯士,總未得其人。今知壯士就在咫尺,心中甚是歡喜。忙分付家人速到教 場,將那賣拳大漢請來。   家人領大爺之命,不多一刻,將濮天鵬請來,進得客廳與欒鎰萬見禮﹔欒鎰 萬也回了一禮,與濮天鵬一坐。欒鎰萬問道:「壯士上姓大名?那方人氏?有何 本事?」濮天鵬道:「在下姓濮,名媔部A字天鵬,係金陵建康人也,今寄居鎮 江。馬上馬下縱躥登跳,無一不曉。」欒鎰萬道:「我有一事與你相商,不知你 可肯否?」濮天鵬道。「大爺請道何事?」欒鎰萬道:「本城駱遊擊之家人余謙, 其人凶惡異常,我等往往受他凌辱,竟不能與之為敵。今請你來,若能打他一拳, 我就謝銀一百二十兩,打他兩拳我謝銀二百四十兩。不限拳腳,越多越好,記清 數目,打過之後到我府內來領。」濮天鵬聞得此言,心內暗自歡喜:我弄他一拳, 這個老婆就到手了。遂滿心歡喜,即刻應承道:「非在下夸口,自己也玩了兩年, 從未落人之下。但不知其人住居何處?在下就去會他。祇恐打得多了,大爺倘變 前言,那時怎了?」欒鎰萬道:「放心,放心!你如打得他十拳,我足足謝你一 千二百兩,分厘不少。」華三千道:「今已過午,不必去了。明日早到教場,仍 以賣拳為名,余謙是走慣那條路,他見玩拳棒者,再無不觀看的。我亦在旁站立, 他走來時指示與你,你用語一鬥,他即來與你比較﹔你如比他高強,即是你該發 財了。」於是,整備酒飯款待濮天鵬。此時天晚回寓。   第二日清早,濮天鵬又至欒府,相約了華三千同到教場,仍在昨日賣拳之所 踏下場子,在那堛戚A。今日與昨日不同,昨日不過是自家玩拳,走勢空拳,央 人湊錢﹔今日是要與余謙賭勝,他就不肯先用力氣,不過在那堥ЙL走兩個勢, 出兩個空架子。正在那埵[喝走勢,余謙同兩個朋友閑遊來至教場。眾看的人一 見余謙,大聲叫道:「余大叔,你來看看這位朋友的好拳棒!」那余謙但聞那 有個玩拳的,豈有不看之理?遂走至場中觀看。華三千使了個眼色與濮天鵬,那 天鵬早已會意,知道余謙到了,乃站住說道:「我聞得揚城乃大地方,內有幾位 英雄,特來貴地會會他,怎樣三頭六臂的人物?今已來了三日,並無一人敢下來 玩玩,竟是虛名,非實在也。」眾人回余謙道:「余大叔,你看他輕我們揚州, 竟無人敢與他玩玩,余大叔何不下去,我們大家也沾光沾光。」余謙道:「江湖 上玩拳棒者,皆是如此說法,倒莫怪他,由他去!」濮天鵬道:「我非那江湖上 賣拳者可比,不是出口大言,誆人錢鈔,先把丑話說在頭堙G有真本事者,請來 玩玩,若假狠虛名之輩,我小的是不讓人的。從來聽得說:當場不讓父,舉手豈 容情!那時弄得歪盔斜甲,枉損了他素日之虛名,莫要後悔!」   余謙聞得此言,直是目中無人,遂下場來答道:「莫要輕人,小弟陪你玩玩。」 濮天鵬道:「請問尊姓大名?」余謙道:「我是余謙。」濮天鵬道:「有真實學 問就來玩玩﹔若是虛名,請回去,莫傷和氣!」余謙將衣一卸,交給熟悉之人收 管。喝道:「少要胡言!」丟開架子,濮天鵬出勢相迎。一來一往也走了十數個 過擋,濮天鵬毫無空偏。濮天鵬見余謙勢勢皆奇,暗說道:「怪不得欒家說他凶 狠異常。」一個過擋,濮天鵬想銀子的心重,也不管他有無空擋,待余謙過去, 他背後使了個「馬上衣褶」,一個飛腳照余謙後心踢來。余謙雖是過擋,卻暗暗 著個眼,背後見濮天鵬飛腳一來,將身一伏,從地腳下往後邊一閃,早間在濮天 鵬身後,右腳一個掃腿,正打在濮天鵬右脅,祇聽「曖喲」「喀噗」一聲,跌在 圈子外來。余謙進前來用腳踏住,將濮天鵬右腿提起,說道:「你這匹夫往那 去!」舉拳就打。濮天鵬大叫一聲:「英雄且請息怒,不要動手!倘若打壞,叫 我如何回南京見人?」余謙見他可憐,說道:「原來是個外路人,饒你性命。你 過來,穿了衣服。」與眾人一同俱散了。   卻說這濮天鵬爬起身來收了場子,面帶羞容,即穿上衣服,敗興而回欒府。 見了欒鎰萬道:「余謙實是個英雄,在下想了一會,明敵非他對手,求大爺指示 他的住處,夜晚至其家,連駱宏勛一並結果性命。一則雪大爺昔日之恥,二則報 我今日之恨。」欒鎰萬道:「伊父係遊擊之職,亦是有餘之家,高垣大廈,臨晚 關門閉戶,你怎能進去?」濮天鵬道:「我會登高履險,那怕他高牆深壁,豈能 抗我!祇求晚間著人領赴宅邊,借利刃一口,必不誤事。」欒鎰萬聞他能登高, 心中甚喜,說:「你若能將他主僕二人結果性命,我謝你足紋五百兩。」又整備 酒飯款待濮天鵬。及至更餘時分,欒鎰萬差人領濮天鵬前去,外付快刀一把。濮 天鵬同欒府家人來至駱府,欒府家人自回去了。   濮天鵬抬頭一看,見他左手廂房不大高,將腳一縱,上得房來,見駱宏勛在 書房卷棚底下閑步,房內燈火甚明。暗喜道:「這廝合該命絕!」將身一跳,跳 在駱宏勛背後立住,「乞喀」舉刀就砍。且說駱宏勛正在那媔~步,忽見燈火之 下一晃,似乎有人。一避光,也回首一看,早見一人手中不知所提何物打來。駱 宏勛好捷快,將身往旁邊一閃,左腳一抬踢在那人脅上,「咯冬」一聲跌倒在地。 一個箭步走上用腳踏住,喝聲:「好強人!敢黑夜來傷吾也。」余謙睡夢之中, 聽得駱大爺喊叫之聲,連忙起身趕赴前來,見大爺踏一人在地。余謙忙將燈一照, 認得是日間賣拳之人。大罵道:「匹夫!我與你何仇又何恨?日間與我賭勝,夜 間又來行刺,料你性命可能得活!」將濮天鵬之刀拿過來就要下手。那濮天鵬在 地下叫:「英雄饒命!我也無仇恨,也非強盜,祇因為人所逼圖財而來。」駱宏 勛止住余謙,道:「且叫他起來,料他也無甚能,叫他將實言說來,我便饒恕﹔ 若不實言再處他未退。」   駱太太聽得兒子這邊捉住了刺客,帶幾個丫鬟點燈也到廳相問。濮天鵬起來 聞說是太太前來,遂上前叩拜,將他岳丈相逼他百十兩銀子的衣服首飾,方將女 兒成就。「因此來揚城叫場賣拳,被欒府請去,煩我代他雪四望亭之恥,倘能打 大叔一拳,則謝我銀一百二十兩。小人不識高低,妄想謝錢,日間與余大叔比試 見輸蒙饒。小人回至欒府,欒鎰萬又許我五百兩謝儀,叫我來府行刺,又被獲捉。 總是小人該死,望英雄饒恕。」駱太太聞他因妻子不能成就,故而前來行刺,其 情亦良苦矣!成婚助嫁,功德甚大,他纔言百金足用,亦有限事也。說道:「你 既因親事求財,也該做正事,怎代人行刺,行此不長俊之事!」向駱宏勛道:「娘 已六旬年紀,今日做件好事,助他白銀一百二十兩,叫他夫妻成就了,也替我積 幾年壽。」   駱宏勛奉了母命,遂取一百二十兩有零銀子交付濮天鵬。濮天鵬接過,叩謝 過太太,又向駱大爺叩謝,又與余謙謝了不殺之恩。說道:「自行非禮,不加責 罰,反贈其銀,以成夫婦之事,此恩此德,我濮天鵬就結草啣環難報大爺。他日 倘至敝處,再為補報罷了。」說畢告辭。余謙開放大門送他出去了。駱太太向駱 宏勛說道:「此事皆向日捉猴,花老索銀之恨,如今都結在你身上了。今日幸喜 知覺得早,免遭禍害﹔倘欒家其心不死,還要受其害!我心中欲要叫你赴他處, 暫避一避纔好。」祇因這一去﹔避奸惡命子赴贅,報恩義代婿留賓。畢竟不知駱 太太命大爺赴何處躲避?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中計英雄龍潭逢傑士

  卻說駱太太贈了一百二十兩銀子與濮天鵬,濮天鵬叩謝去了。駱太太向宏勛 說道:「世上冤仇宜解不宜結,今雖未遭毒手,恐彼心不死,受其暗害。你父親 服制已滿,正是成就你的親事之日,你可同余謙赴杭入贅,省得在家遇事與他鬥 氣。」駱宏勛道:「明日再為商酌。」於是各歸其房安歇。   次日起來,著人將徐大爺請來,把夜間濮天鵬行刺,被捉贈金之事訴說一遍。 徐松朋道:「幸而表弟知覺,不然竟被所算。」駱宏勛又將「母親欲叫我赴杭躲 避」之話,也說了一遍。徐松朋道:「此舉甚妥,一則完了婚姻大事﹔二則暫避 其禍,兩便之事。」駱宏勛道:「我去也罷,祇是母親在家無人照應。」徐松朋 道:「表弟放心前去,舅母在家,愚表兄常來安慰就是了。」駱宏勛同徐松朋又 與駱太太議了擇時起行日期。駱太太又煩徐大爺開單:頭面首飾、衣服等物,路 遠不便多帶,些微見樣開些,也有二十多兩銀子的東西。駱太太將銀取出,單子 亦交付余謙辦。余謙領命,三二日內俱皆辦妥,打起十數個大小包袱。臨行之日, 駱大爺並余謙打兩副行李。徐大爺又來送行,駱宏勛又諄諄拜托徐大爺照應家 事,徐松朋一一應承。著十數個夫子挑起包袱,駱宏勛拜辭母親,帶了余謙同徐 大爺押著行李出南門而去。及至徐大爺門首,分付余謙押行李先出城雇船,就留 駱宏勛至家內,又奉三杯餞行酒。立飲之後,二人同步出城,來至河邊,余謙已 雇瓜州劃子,將行李搬上。   駱宏勛辭過表兄登跳而上,徐松朋亦自回城,船家撥棹開船。揚州至瓜州江 邊祇四十里路遠近,早茶時候開船揚州,至日中到江邊。船家將行李包袱搬至岸 上,余謙開發船錢。早有腳夫來挑行李,駱大爺、余謙押赴江邊,有過江船來搬 行李。祇見那邊來了一隻大船,說:「今日大風,你那小船如何過得江?莫搬行 李,等我來罷。」那小船上的船家回頭一看,認得是龍潭鎮上船,滿瞼陪笑道: 「這位大爺過江?」那大船上人下來搬行李物件,向著余謙道:「那位大爺過江?」 余謙道:「不論大船小船我都不管,祇是就要過江的,莫要上船遲延。」船家道: 「那個自然。」不多一時,把包袱俱下在船內艙下,上面鋪下船板,駱大爺同余 謙進來坐下。天已過午,其風更覺大些。余謙道:「該開船了。」船家道:「是 了。我等吃了中飯就開船了。」停了片刻,祇見船家捧了一盆面水送來,道:「請 大爺淨淨面,江路上好行!」駱宏勛道:「正好。」余謙接進艙來,駱宏勛將手 臉淨過,余謙也就便洗了洗手臉。船家又送進一大壺上好細茶來,兩個精細茶杯。 余謙接過,斟了一杯送與大爺。駱宏勛接過吃了一口,其味甚美,向余謙說道: 「是的,大船壯觀,即這一壺茶可知。」言猶未了,船家又捧了一個方托盤,卜 面熱燙燙九個大碗,乃是燒蹄、煨雞、煎魚、蝦脯、甲魚、面筋、三鮮湯、十絲 菜、悶蛋之類,外有一人提了一個錫飯罐、兩個湯碗,送進飯來,擺在船中一張 小炕桌上,說道:「請大爺用中飯。外有六碗頭與大叔用的。」駱宏勛同余謙清 早吃了許多點心,肚中並不餓,意欲過江之後再吃午飯,今見船家送了一席飯菜, 又送一桌下席進來,對余謙道:「既他置辦送來了,少不得領他的情,不過過江 之後,把他幾錢銀子罷了。」船內無有別人,叫盛飯,用了兩碗,余謙也吃了幾 碗飯。吃畢之後,船家進來收去,又送進一壺好茶。吃茶之時,天色已晚。茶後, 余謙道:「駕掌恐都用過飯了,該開船過江了。」駕掌答道:「大叔,未見風息, 比前更大些,且是頂風。江面比不得河,頂風何能過得?待風一調,用不得一個 時辰即過去了。大叔急他怎的嘎!」余謙看了一看,真正風色更大,也不敢諄諄 催他開船。   到日落時,那風不見停息,祇見船家又是一大托盤捧進六碗飯菜,仍擺在小 桌上,又叫聲:「請爺用晚飯。」駱宏勛道:「不用了,方纔吃得中飯,心中納 悶,肚內不餓﹔蒙送來,再用些吧。」同余謙又些微用了些。船家仍又收去,又 是一壺好茶來。余謙又叫:「船家,天已晚了,趁此時不過江,夜間如何開船?」 船家道:「大叔放心,哪怕他半夜息風,我們也是要開船的。」不多一時,送進 一枝燭臺,上插一枝通宵紅燭,用火點著放在桌上。跟手又是九大盤,乃是火肉、 雞胙、鯽魚、爆蝦、鹽蛋、三鮮、瓜子、花生、蒲薺之類,一大壺木瓜酒,兩個 細磁酒杯,擺在桌上,又叫聲:「請用晚酒。」駱宏勛打算不過多給他兩把銀子, 也不好推辭,同余謙二人坐飲。   余謙道:「諒今日不能過江,少不得船上歇宿。小的細想:過江之船,那 有這些套數,恐非好船。大爺也少飲一杯,我們也不打開行李,就連衣而臥。又 將兵器放在身邊,若是好船呢,今日用他兩頓飯,一頓酒,過江之後多秤兩把銀 與他﹔果係不良之人,小的看他共有十數個騷人,我主僕亦不怕他。祇是君子防 人,不得不預為留神!」駱宏勛道。「此言有道理。」略飲幾杯,叫船家收去。 余謙又道:「看光景是明日過江了。」船家道:「待風一停,我等就開船。大叔 同大爺若愛坐呢,就在船中坐待﹔倘若困倦,且請安臥。」余謙道:「但是風一 停時,就過江要緊,莫誤我們之事。」船家道:「曉得,曉得!」余謙揭起兩塊 船板,將兩副行李、兩口寶劍、兩柄板斧俱拿上來,仍將船板放下,拿一副行李 放在媄銦A駱大爺倚靠。余謙把船門關閉,將自己行李靠船門鋪放,自己也連衣 倚靠。駱大爺身邊兩口寶劍,自家身邊兩把板斧。暗想道:「就是歹人也得從船 門而入,我今倚門而臥,怕他怎的!」因此放心與駱大爺倚靠一會,不覺二人睡 了,直至次日天明方醒。   余謙睜眼一看,船內大亮。連忙起來喚醒大爺,開船門探望一會,不是昨日 灣船所在,怎移在這堙H船家笑道:「已過江了,大叔還不知麼?」余謙得知已 過江,送走向船門仔細一看,卻在江邊這邊。進船回駱大爺道:「夜間已經過江, 我等尚不知道。」駱大爺道:「既已過江,把駕掌叫來,問他船飯錢共該多少, 秤付與他,我們好雇杭州長船。」余謙將船家喚進,問:「船飯錢共該多少?秤 給你們,我好雇船長行。」那船家笑答道:「大叔把的多,我們也說少﹔要得少, 大叔也說多。離此不遠,有一船行主人,我同大叔到他那行內,說給多少,爭不 爭自有安排﹔且大爺與大叔還要雇杭州長船,就便行內寫他一隻亦是便事。」駱 宏勛聞他之言甚是合宜,說道:「我們的包裹行李無人挑提,如何是好?」船家 道:「那個自然是我們船上人挑送,難道叫大叔打挑不成!」駱宏勛見船家和氣, 說道:「如此甚好。」於是,起船板將包袱搬出,十數個船家扛起奔行而去。駱 大爺身佩雙劍。余謙想道:「船行自然開在江邊,走了這半日還不見到?」心中 狐疑,問那扛包袱的人,道:「走了這半日,怎還不見到?」那人道:「快,快, 快,不久就到的。」   走過三二里路的光景,轉過空山頭,方看見一座大莊院。及至門首,扛包袱 之人一直走進去了。駱宏勛、余謙隨後也至門首,抬頭往門內一張,心中打了一 個寒噤,將腳步停住,道:「今到了強盜窩內了。」祇見那正堂與大門並無間隔, 就是這樣一個大客廳,內中坐著七八十個大漢,盡是青紅綠彩,五色面皮,都是 長大身材。早看見門外二人,談笑自若,全然不睬。駱宏勛對余謙道:「既係船 行,則是生意人等,怎麼有這惡面皮之人?必非好人,我等不可進去!」余謙道: 「我們包袱行李已被他們挑進去,若不進去,豈不白送他了?事已到此,死活存 亡也說不得了,少不得進去走走。」主僕二人邁步進門。那門下坐的人祇當看不 見,由他二人走進了二門。見自己包袱在天井外,挑包袱之人一個也看不見﹔抬 頭一看,祇見大廳之上就有張花梨木的桌子,兩把椅子,並無擺設。余謙道:「大 爺在廳上坐坐,等他行主。」駱宏勛走上廳來坐下,余謙門外站立。等了頓飯時 候,從內堥咱X兩個人來。余謙問道:「行主人怎還不出來?」那兩人道:「我 主人纔起來哩。」竟往外邊去了。又等了頓飯之時,媄鉿酗@人走出來。余謙焦 躁道:「好大行主!我等來了這半日,怎這等大模大樣怠慢客人?」那個人道: 「莫忙呀!我主人纔在堶戛猻~哩。」說了一句,也往前邊去了。候了半日之後, 媄鉹S走出一個人來。余謙大怒道:「從來沒見一個船行主人做這些身分!若不 出來,我就搬行李走了。」那人道:「我主人吃點心,就出來了。」亦赴前邊去 了。駱宏勛意欲走罷,又無人挑擔包袱。   自天明時來到,直等到中飯時分,聽得媄鉹@人問道:「魚舡上送魚來否?」 又聽一人回道:「天未明時,他就送了三十擔魚到了。」那人道:「不足中飯菜 用。分付廚下再宰九十隻雞,百十隻鴨,添著用吧!」駱宏勛、余謙二人聽得此 言,暗驚道:「這是甚等人家?共有多少人口?三十擔魚尚不足用一頓飯菜,還 宰雞鴨添用!」正在驚詫時,祇見四五個人扛著物件:一個人肩扛一個大銅算盤, 一個人手拿二尺餘長一把琵琶戥子,兩個人同抬一把六十斤的鐵夾剪。算盤、戥 子放在桌上,夾剪掛在壁上。一個人說道:「老爺出來了!」駱宏勛、余謙往外 一看,祇見一人有六十多歲年紀,臉似銀盆,細嫩可愛,有一丈三尺長,身軀魁 偉,頭戴一個張邱氈帽,前面釘了一顆兩許重一個珍珠,光明奪目﹔身上穿一件 玫瑰紫的棉襖,外有一件深藍杭綾面子、銀紅湖縐堣l的大衣,也不穿在身上, 肩披背後﹔腿上一雙青緞襪,元緞鞋也不拔上,拖在腳上,一步一步上廳來,也 不與駱宏勛見禮,亦不與他答話,將身子斜靠在花梨桌上,一副驕傲氣象。又見 扛包袱的船家十數人進來,站在門旁。那行主罵道:「幾時上得船,船上怎樣款 待,共幾位客人?細細說來!」也不知船家與行主是何算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酒醉佳人書房窺才郎

  卻說行主問船家:「共幾位客人?」船家用手指著駱宏勛、余謙道:「客人 祇這兩位,是昨日中飯時上的船,來時一盆淨面熱水。」那行主拿過算盤打上一 子。船家又道:「中飯九碗。」那人又打上五個子。船家道:「飯後細茶一壺。」 又打上一個子。「晚飯六碗。」又打了五個子。船家道:「飯後細茶一壺。」又 打上一子。「晚酒九盤肴饌。」又打上三個子。船家道:「算盤上共打了一十二 個,用三個一乘,共是三十六個子。」那主人道:「後來有多少酒、飯、菜、茶 水,共該銀三百六十四兩,船腳奉送。」駱宏勛祇當取笑。那人將眼一睜,說道: 「那個取笑?這還是看台駕分上,若他人豈止這個價錢!」   駱宏勛看他竟是真話,帶怒道:「雖蒙兩飯一酒,那奡N要這些銀兩?我倆 盤川短少,何以償還?」那人道:「這倒不怕的,如銀子短少,就將行李照時價 留下。」駱宏勛、余謙見說惡言,豈不是以勢欺侮?那堳鰡戔o住,將身一縱, 到了廳上,便怒目而視,大喝道:「好匹夫!敢倚眾欺寡,你看一主一僕二人, 便是受欺之人否?」那個六十多歲老兒就向自家人說道:「生人來家,你們也該 預備兵器纔是,難道空手淨拳?如今他們發怒,叫老漢如今倒也無奈何,權以桌 子作兵器。」遂下了一祇桌子,輕輕拿起,在廳上上七下八,左插花右插花,使 得風聲入耳。使了一會,仍將桌子放在原處。又道:「再舞一回夾剪吧!」遂將 六十多斤重的一把鐵夾剪拿起,亦是上下左右前後舞了一會,仍放在原處。駱宏 勛、余謙暗道:「桌子、夾剪約略都有六十餘斤,這老兒舞得風聲響亮,料二人 性命必喪於此!」   但見那老兒放下夾剪之後,走至卷棚之下,向駱宏勛、余謙秉著手道:「駱 大爺、余大爺,莫要見笑,獻丑,獻丑!」駱宏勛聞得呼姓而稱,乃說道:「素 未相會,如何知我賤姓?」那老兒道:「我雖未會台駕,而小婿實蒙大恩。」駱 宏勛驚問道:「不知令婿果係何人?」那老兒道:「刺客濮天鵬也。」駱宏勛主 僕聞說是濮天鵬之岳,心始放下。遂說道:「向雖與令婿相會,實在邂逅之交, 未有深誼。請問尊姓大名?」那老兒道:「天井中豈是敘話之所,請進內廳坐下 奉告。」駱宏勛終懷狐疑,哪堛祣H他進內。那老兒早會其意,又道:「駱大爺 放心!若有謀財害命之心,昨夜在船上時早已動手﹔雖你主僕英勇,豈能奈船漏 之何也?」駱宏勛細想:「此言實無害我之心,如有歹心,這老兒英雄,進門之 中那些豪杰早已將主僕拿住,豈肯與我敘話?」遂放開膽量隨他進內。余謙恐主 人落單,遂緊緊相隨。又走進兩重天井,方到內客廳。   駱宏勛抬頭一看,琴棋書畫、古董玩器無所不備,較之前邊真又是一天下也。 進得廳內,二人方纔行禮,禮畢分賓主而坐,早有家人獻茶。茶畢,駱宏勛道: 「請問老爹上姓大名?」那人道:「在下姓鮑,單名一個福字,賤字自安。原係 金陵建康人也,今寄居在此。在下年已六十一歲,亡室已死數年,祇有小女一人, 名喚金花,年交十七歲,頗通武藝,舍不得出嫁人家,招了一個女婿濮天鵬。在 下見他在外遊手好閑,無有養身之技,故我要他百金聘禮方與之成親。不料他前 赴揚州賣拳,又被奸人欒鎰萬請去代伊雪恥。這個冤家不知高低,也不訪問賢主 僕是何等之人,便滿口應承。日間曾在教場與余大叔比武,已經敗興,就該知道。 總因愛財心重,夜間又到尊府行刺,又被大爺獲住,不惟不加罪責,反賜重財以 成婚姻大事,此恩無由得報。自小婿回來之日,在下即叫人在府上探信,聽得大 爺期於昨日起身赴杭招親,必從此地經過,親身向前敘留,諒大駕必不肯來相會, 故此想法請至舍下,代小婿以報大恩。進門又不敢明言,故出大言相問,以觀賢 主僕之膽氣如何?身居虎穴,並無懼色,尚欲爭問,真名不愧矣!小女小婿成親 數日,特請大爺來吃杯喜酒!」   駱宏勛聞了這些言語,方釋疑惑之心。問道:「濮姑爺現在那堙H」鮑自安 道:「近聞北直新選了個嘉興知府,不知是那個奸臣之子?不日即至此地。不瞞 大爺說:凡遇奸臣門下之人或新赴,或官滿回家,從未叫他過去一個。因恐此信 不真,傷了忠臣義士,故叫小婿前去打探﹔已去了兩日,大約明日也就回來了。」 鮑自安見余謙侍立駱宏勛之旁,不覺大笑道:「大叔真忠義之人,我將實言直說 了一遍,他還寸步不離。好痴子,還不放心前邊坐坐去,祇管在此豈不站壞了!」 於謙道:「不妨的。」鮑自安分付人來,將余大叔留在前邊坐去。又對余謙道: 「余大叔,你到前邊祇可閑談取笑,切莫講槍論棒。你先進門時,也看見前面那 些人的嘴臉了,其心都狠得緊哩!細話我慢慢的再告訴你。」已有人將余謙引到 前邊去了。駱宏勛又問道:「方纔老爹出來之時說:三十擔魚尚不足一飯之用, 敢問府上共有多少人口?」鮑自安纔侍奉告,見家人已捧早飯上來,鮑自安連忙 起身讓座:駱大爺坐的客位,鮑自安坐的主席。余謙前邊自有人管待,不必深言。   且說鮑自安同駱宏勛飲酒之間,鮑自安道:「方纔說三十擔魚不足一飯之菜, 這倒也非妄言,實不瞞大爺說,在下自二十歲就在江邊做這道生意,先也祇是隻 把船有十數人,小船上有三四人,折算起來也有七八十人。你來我去不能全在家 中,如全來家真不足一飯之用。舍下現在人口:我與小女兩個,家內計有男女四 十個,還有先前大爺進門看見的那一百聽差之人,長吃飯者共一百四十二口。那 堹鄍帠o些魚?不過是信口言語,以動大爺之心耳。」一問一答,鮑自安應答如 流,真博古通今之士,無一不曉。駱宏勛暗想道:「此人惜乎生於亂世,若在朝 中,真治世之能臣也。」用飯之後,駱宏勛欲告辭赴杭,鮑自安道:「大爺此話 多說了,不到舍下便罷,既來舍下,豈肯叫你匆匆就去之理!就在舍下住得十日 半月,也不誤贅親之事。待小婿回家,同小女出來拜謝。」駱宏勛道:「我若在 府上久住不赴杭,祇恐家母心懸。」鮑自安道:「這個容易,大爺寫書一封,內 云在舍留玩。在下差一人送至揚州府上,老太太見書自然放心了。」駱宏勛見他 留意誠切,遂修書一封,又寫一信與徐松朋,交付鮑自安。鮑自安接去,叫一聽 差人明日早赴揚州投下。   鮑自安又整備晚飯款待,當晚又擺酒。飲酒之間,駱宏勛問道:「山東振芳 花老爹認得否?」鮑自安道:「他乃旱地響馬,我乃江河水寇。倘旱道生意趕下, 他就通信讓我﹔倘江河生意登了岸,我就通信讓他。不獨相識,且是最好弟兄。」 駱宏勛遂將桃花塢相會,與王倫爭鬥,王、賀通奸﹔任世兄被害,花老爹劫救, 下揚州說親,四望亭捉猴,索銀結恨,前後說了一遍。鮑自安道:「花振芳妻舅 向來英勇遍聞,吾所素知。」鮑自安又敬駱宏勛酒,駱大爺酒已八分,遂告止。 鮑自安道:「既大爺不肯大飲,亦不敢諄敬。」遂分付內書房張鋪,將駱大爺包 袱行李都封鎖空房媄銦A另拿鋪蓋應用。家人秉燭,鮑自安請駱宏勛進內,又走 了兩重院子,方到內書房。媄銣伀b早已現成,駱大爺請鮑老爹後邊安息。鮑自 安遂辭了出來,問家人道:「余大叔床鋪設於何處?」家人道:「就在這邊廂房 堙A余大叔已醉,早已睡了。」鮑自安道:「他既安睡,我也不去驚動他。」走 回後邊,見女兒鮑金花在房獨飲等候。一見爹爹回來,連忙起身,問道:「駱公 子睡了麼?」鮑自安道:「方纔進房尚未安睡,叫我進來,他好自便。」對金花 道:「這駱宏勛不獨武藝精通,而且才貌兼全,怪不得花振芳三番五次要將女兒 嫁他。我見你若不定濮天鵬,今日相會亦不肯放他。」又道:「女兒,你可歸房 去吧!為父亦要睡了。」鮑自安說了即便安睡。鮑金花領了父命,邁步出門。鮑 自安將門關閉,上床安臥。   且說鮑金花回至自家臥房,因新婚數日,丈夫濮天鵬被父差去,今在父親房 中自飲了幾杯悶酒,不覺多吃了幾杯,有八九分醉意。細想父親盛夸駱公子才貌 武藝,又道花振芳三番五次要把女兒嫁他,自然是上等人物﹔但恨我是個女流, 不便與他相會。又想道:「聞得他今赴杭贅親,被父親留下來,他豈肯久住於此? 若他明日起身去了,我不得會他之面。似這般英雄,才貌兼全之人,豈可當面錯 過!」躊躇一番,道:「有了,趁此刻合家安睡,我悄悄去偷看,果是何如人也? 如他知覺,我祇說請教他的槍棒,有何不可!」這佳人算計已定,邁動金蓮悄悄 往前去了。正是:醉佳人比武變臉,美男子守禮進身。畢竟不知鮑金花潛至前面, 可會得駱宏勛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書房比武逐義士

  卻說鮑金花悄悄的來至前邊,到駱宏勛宿房以外。見房內燈火尚明,而房門 已閉,怎能看見駱宏勛之面?欲待推門,男女之別,夤夜恐礙於禮﹔欲待轉回, 又恐他明日赴杭,則不能相見。因多飲了幾杯酒,面皮老些,膽氣大些,上前用 手推門,竟是關著的。   且說駱宏勛自鮑老兒去後,在房中坐下,想起今日之事好險!若非贈金一 舉,今日落在他家,怎能保全性命?以後出門,勿論水陸,務要認人要緊。又想 道:「這鮑老兒世上人情無一不通,及至談論,且長人學問。」想了一會,起身 將門閂上,坐在床邊卸脫鞋襪。正脫下一隻襪子,祇聽房門響亮,似有人推門。 忙問道:「何人推門?」鮑金花答道:「是我。」駱宏勛聞得婦女聲音,心中驚 疑,自道:「聞得鮑老家祇有父女二人,其餘者皆婢奴也。今夤夜到此,卻是何 人?」又問道:「我已將睡,來此何事?」鮑金花道:「奴乃鮑金花也。聞得駱 大爺英勇蓋世,武藝精奇,奴家特來領教!」宏勛聞得是鮑姑娘,不敢怠慢,連 忙將脫下的那隻襪子又穿上,起身將衣服整理整理,用手將門開放。鮑金花走進 門來,將駱宏勛上下一看,見他真個好個人品模樣!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虎背熊腰丈二軀,堯眉舜目貌精奇﹔   今朝翩翩佳公子,他年凌閣定名題。   駱宏勛舉目一觀,見鮑金花生得不長不短,中等身材,其實生得相稱。怎見 得?亦有幾句詩贊為證,詩曰:     淡掃梨花面,輕盈楊柳腰﹔滿臉堆著笑,一團渾是嬌。   鮑金花進得門來,向駱宏勛說道:「拙夫蒙贈重金,我夫妻衷心不忘。今特 屈駕草舍,以報些須,大爺請台坐,受奴家一拜!」宏勛道:「向與濮兄初會, 不知鮑府乘龍,多有怠慢﹔毫末之助,怎敢言惠。今蒙老爹盛饌,於心實在不安, 『叩拜』二字何以克當。」宏勛正在謙遜,鮑金花早已拜下。宏勛頂禮相還,拜 過之後,兩邊分坐。鮑金花道:「今大駕到舍,奴特前來,一則叩謝前情,二則 欲求一教,不知大爺吝教否?」宏勛道:「尊府乃英雄領袖,姑娘武藝精通,怎 敢班門弄斧!」鮑金花道:「久聞大名,何必推辭。」鮑金花舉目看見書房門後, 倚著兩條齊眉短棍,站起身來用手拿過﹔遞與駱宏勛一條,自持一條,諄諄求教, 駱宏勛不好推辭。此時正是十月中旬,月明如晝,二人同至天井中比武:你來我 去,你打我架。他二人此一番,正是:英女卻逢奇男子,才郎月下遇佳人。正是 男強女勝,你夸我愛。比較多時,駱宏勛暗道:「怪不得伊父稱他頗通武藝。我 若稍怠,必被這個丫頭取笑。諒他必是瞞父而來,今日此戲何時為止?不免用棍 輕輕點他一下,他自抱愧,自然回去了。」躊躇已定。又比了片時,駱宏勛覷個 空,用棍頭照金花左手腕上一點。一則宏勛也多吃了幾杯,心中原欲輕輕點他一 下,不料收留不住,點得重了些﹔二則鮑金花亦在醉中,又兼比跳一陣,酒越發 涌上來了,二目昏花,不能躲閃。值駱宏勛來,不閃不躲,反往上迎去,祇聽嬌 聲嫩語,道聲「娘喲!」手中之棍不能支持,掉落在地,滿面通紅,往後去了。 駱宏勛連忙說道:「得罪!得罪!」見鮑金花往後去了,自悔道:「他女子家是 好佔便宜的,今不該點他一下。倘明日伊父知之,豈不道我魯莽?」遂將鮑金花 丟下之棍拾起來拿進房,倚於門後,反手將門閉上,在床邊自悔。   且說鮑金花回至自己房中,將手腕揉搓,手上疼痛不止。燈下看了一看,竟 變了一片青紫紅腫,心中發怒,道:「這個畜生好不識抬舉!今不過與你比試玩 耍,怎敢將姑娘打此一棍。明日他人聞知,豈不損了我之聲名。」恨道:「不免 乘此無人知覺,奔前邊將這個畜生結果了性命,省得他傳言。」遂拿了兩口利刀, 復奔前邊而來。   看官:這鮑金花自幼母親去世,跟隨父親過活,七八歲上就投師讀書,至十 三四歲時,詩詞歌賦無所不通。因人大了,不便從師,就在家中習學女紅針鑿。 他父親鮑老乃係江湖中有名水寇,天下來投奔他者多。凡來之人不是打死人的凶 手,即是大案逃脫的強盜。進門之時,鮑自安就問他,會個什麼武藝?或云槍、 云劍,都要當面舞弄一番。鮑金花在旁,父親見有出奇者,即傳他。那人知道他 是老爹的愛女,誰不奉承?個個傾心吐膽相授,因此鮑金花十八般武藝件件精 通。今日若非酒醉,駱宏勛怎能輕取他之勝!他心中不肯服輸,特地前來。此一 回來非比前番是含羞偷行,此刻是帶怒明走。駱宏勛尚在床邊坐著,祇聽得腳步 聲音,又似婦女行走之態,非男子之腳步,心內猜疑,道:「難道是這個丫頭不 服輸,又來比高低不成?」正在猜疑,祇聽房門一聲響亮,門閂兩段,鮑金花手 持兩口明晃晃的刀,闖進門來,罵聲:「匹夫!怎敢傷吾!」舉刀分頂砍來。   幸而駱宏勛日間所佩之劍臨晚解放床頭,一見來勢凶惡,隨手掣劍遮架。駱 宏勛跳到天井,一來一往,鬥夠多時。駱宏勛想:「怎麼我這等命苦至此,出門 就有這些險阻!他今倘若傷我之命,則死非其所﹔我若傷他,明日怎見伊父?」 祇見鮑金花一刀緊是一刀,駱宏勛祇架不還。自更餘鬥至三更天氣,駱宏勛又想 道:「倘若廂房塈E謙驚起,必來助我。那個冤家一怒,祇要殺人,那有容納之 量!不免我往前院退之,或者女流不肯前去,也未可知。」且戰且避,退出兩重 天井,到了日間飲酒內廳。鮑金花哪堛眭晼A仍追來相鬥。駱宏勛看見客廳西首 有一風火牆頭不高,不免登房躲避,諒他必不能上高。遂退至牆邊,跳上屋上。 鮑金花道:「匹夫!你會登高,諒姑娘不能登高!」也將金蓮一縱,上了房子賭 鬥。駱宏勛跳在這廳房屋上,鮑金花隨在這廳房屋上﹔駱宏勛縱在那個房屋上, 鮑金花也隨上那個屋上,計房屋也跳過了四五進,到了外邊群房。真個好一場大 鬥,刀去劍來,互相隔架。有詩為證,詩曰:   刀劍寒風耀月光,二人賭鬥逞剛強。   宏勛存心惟招架,鮑女懷嗔下不良。   且戰且避,駱宏勛低頭望下一觀,看見房後竟是空山。祇見山上茅草甚深, 自想道:「待我竄在草內隱避,令他不見,他自然休歇。」遂將腳一縱,下得房 來,且喜茅草雖深而稀,遂隱於其中。鮑金花纔待隨下,心內想道:「他隱於內, 他能看見我,我卻看不見他,倘背後一劍砍來,豈不命喪他人之手?」說道:「暫 饒你這匹夫一死!」見他從房上跳進媄銗h了,駱宏勛方步出草叢。道:「這是 那婸※_!」欲待仍從原房上回去,又怕那個丫頭其心不休。約略天已三更餘, 不若乘著這般月色,在此閑步,等至天明,速辭鮑老赴杭州為要。但不知此山是 何名色?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空山步月遇聖僧

  卻說駱宏勛遂在空山之上步來步去,祇見四圍並無一個人家居住,遠遠見黑 暗埵陷X進房屋,月光之下也不甚分明,似乎一座廟宇。山右邊有大松林,其右 一片草茅。轉身觀山左邊,就是鮑老住宅。前後仔細一看:共計前後一十七進。 心內說道:「鮑老可稱為巨富之家!我昨日走了他五六重天井,還祇在前半截。 昨日聞得他家長住者,也有一百四十二口,這些房屋覺乎太多,正所謂『富屋德 深』了。」正在觀看之時,耳邊聽得呼呼風響,一陣腥羶,氣味難聞。轉身一望, 祇見一隻斑毛吊睛大蟲,直入松林去了。駱宏勛見了毛骨悚然,說道:「此山那 堥茼馱j蟲?幸虧未看見我,若讓他看見,雖不怎樣,又費手腳。」未有片時, 望見一人手持鋼叉,大踏步飛奔前來。駱宏勛道:「賊窠那有好人!此必剪徑之 人,今見我隻身在此,前來劫我。」遂將兩把寶劍惡狠狠的拿在手中等候。及至 面前一看,不是剪徑之人,卻是一位長老,祇見他問訊說道:「壯士何方來者? 怎麼夤夜在此?豈不聞此山之利害乎?」宏勛舉手還禮道:「長老從何而來?既 知此山利害,又因何夤夜至此?」那和尚道:「貧僧乃五臺山僧人,家師紅蓮長 老。愚師兄弟三人出來朝謁名山,過路於此。聞得此山有幾隻老虎,每每傷人。 貧僧命二位師弟先去朝山,特留住於此,以除此惡物也。日日夜間在此尋除,總 未見他。適纔在三宮殿廟以南,遇見一隻大蟲,已被貧僧傷了。那孽畜疼痛,急 急跑來﹔貧僧隨後追趕,不知牲畜去向?」駱宏勛方知他是捉虎聖僧,非歹人也。 遂說道:「在下亦非此處人氏,乃揚州人,姓駱,名賓侯,字宏勛。」指著鮑自 安的房屋道:「此乃敝友,在下權住他家,今因有故來此。」那長老道:「向年 北直定興縣有一位駱遊擊將軍駱老爺亦係廣陵揚州人也,但不知係居士何人?」 駱宏勛道:「那是先公。」和尚復又回道:「原來是駱公子,失敬!失敬!」宏 勛道:「豈敢!豈敢!適纔在下見隻大蟲奔入樹林內去了,想是長老所趕之虎也。」 那和尚大笑道:「既在林中,待貧僧捉來!公子在此少待,貧僧回來再敘說。」 持叉又奔林中而去。駱宏勛想道:「素聞五臺山紅蓮長老有三個好漢徒弟,不期 今日得會一位,真意外之幸也。」   正在那堭o意,耳邊又聽得風聲呼嘯,原來祇當先前之虎又被和尚追來,舉 目一看:又見兩隻大蟲在前,一位行者在後,持了一把鋼叉如飛趕來。那兩隻大 蟲急行,吼叫如雷,奔入先前宏勛躲身茅草穴中。駱宏勛驚訝道:「幸我出來, 若是仍在媄銦A必受這大蟲之害。」祇見那位行者追至茅草穴邊,叉桿甚長,不 便舞弄,將叉一拋,抖個碗口大小拳頭,認定虎脅下一下打去,虎的前爪早早舉 起。他復將身一縱,讓過虎的前爪,照虎脅下一拳,那虎「咯冬」臥倒,復又大 吼一聲,後爪蹬地,前爪高高豎起,望那行者一撲﹔又轉身向左一撲,向右一撲, 虎力漸萎,早已被那行者趕上,用腳踏住虎頸,又照胸脅下三五拳,虎已嗚呼哀 哉!那行者又向茅草穴邊拾起鋼叉,照前刺去,祇見那隻大蟲又呼的一聲躥出草 穴,往南就跑。行者亦持叉追之三五步,將叉擲去,正插入虎屁股之上。大蟲呼 的一聲,帶又前跑,行者隨後向南追趕去了。宏勛暗驚道:「力擒二虎,真為英 雄!可見天下大矣!小小空山,一時就遇這二位聖僧,以後切不可自滿自足,總 要虛心謙讓為上也!惜乎未問這位聖僧一下。」   正在贊美,又見先前那個和尚一手持叉,一手拉著一隻大蟲走將前來,道聲: 「駱公子,多謝指引,已將這孽畜獲住了,駱公子請觀一觀。」宏勛近前一看: 就像一隻水牛一般,其形令人害怕。遂贊道:「若非長老佛力英雄,他人如何能 捉!」和尚道:「阿彌陀佛!蒙菩薩暗佑,在此三月工夫,今始捉得一隻。還有 兩隻孽畜,不知幾時得撞見哩?」駱宏勛道:「適纔長老奔樹林之後,又有一位 少年長老,手持鋼叉追趕二虎至此,三五拳已打死一隻。」用手一指,說道:「這 個不是!那隻腿上已經中了一叉,帶叉而去,那長老追趕那邊去了。惜乎未問他 個上下!」和尚大喜道:「好了!好了!他今也撞見那兩個大蟲,完我心願。」   駱宏勛道:「長者亦認得他?」和尚道:「他乃小徒也。」   正敘話之間,那行者用叉叉入虎腹,叉桿擔在肩,擔了來了。和尚問道:「黃 胖,捉住了麼?」那行者道:「仗師父之威,今日遇見兩個大蟲,已被徒弟打死 了。可惜那隻未來,若三個齊來,一並結果了他,省得朝朝尋找。」和尚道:「那 隻我已打死,這不是麼!」那行者道:「南無阿彌陀佛!虎的心事了了。」和尚 道:「駱公子在此。」行者道:「那個駱公子?」和尚道:「定興縣遊擊將軍駱 老爺的公子。」行者忙與駱宏勛見禮。和尚道:「駱公子既與鮑居士為友,因何 夤夜獨步此山?」駱宏勛即將與鮑金花比武變臉,越房隱避之事說了一遍,「欲 待翻房回去,又恐金花醉後其心不休,故暫步於此山,待天明告辭赴杭。不料幸 逢令師徒,得遇尊顏。」和尚道:「三官殿離此不遠,請至廟中,坐以待旦如何?」 駱宏勛道:「使得!」和尚肩背一隻大蟲,這行者又擔兩隻猛虎,駱宏勛隨行。   不多一時,來至廟門,和尚將虎丟在地下,腰內取出鑰匙開了門,請駱大爺 到大殿坐下。黃胖將虎擔進後院放下,又走出將門前一虎亦提進,仍將廟門關閉。 和尚分付黃胖道:「煮上斗把米的飯,白菜蘿卜多加上些作料,煮辦兩碗。我們 出家人,駱大爺他也不怪無菜,胡亂用點。」宏勛一夜來肚中正有些饑餓,說道: 「在下俗家,長老出家。在下尚未相助香燈,那有先領盛情之理?」和尚道:「此 米麥、柴薪亦是鮑居士所送,今雖食貧僧之齋,實擾鮑居士也!」駱宏勛又道: 「既蒙盛情,在下亦不敢過卻,此時祇得我等三人,何必煮斗米之飯?」和尚道: 「這不過當點心。早晚正飯時,斗飯尚不足小徒一人自用哩。」駱宏勛道:「此 飯量足見此人伏虎如狗也!」黃胖自去下米煮飯做菜,不待言矣。駱宏勛問道: 「請問長老賢師的法號?望乞示知。」和尚道:「貧僧法名消安,二師弟消計, 三師弟消月,小徒尚未起名,因他身長胖大,又姓黃,遂以『黃胖』呼之。」且 不講駱宏勛同消安二人談敘。   且說余謙醉臥一覺,睡至三更天氣方醒,自悔道:「該死,該死!今日初至 鮑家,就吃得如此大醉,豈不以我為酒徒!且大爺不知此刻進來否?我起來看 看。」爬將起來,走出廂房。先進來時雖然有酒,卻記得大爺床鋪在於書房。房 內燈火尚明,房門亦未關閉,邁步走進內室,空無一人,還祇當在前面飲酒未來﹔ 又走向內廳,燈火皆熄。驚訝道:「卻往何處去了?」回到書房仔細一看,見床 上有兩個劍鞘,驚道:「不好了!想這鮑自安終非好人,自以好言撫慰,將我主 僕調開,夜間來房相害﹔大爺知覺,拔劍相鬥。但他家強人甚多,我的大爺一人 如何拒敵?諒必凶多吉少。」遂大聲吆喝,高聲喊道:「鮑自安老匹夫!外貌假 仁假義,內藏奸詐,將我主僕調開,夜間謀害,速速還我主人來便了,不然你敢 出來與我鬥三合!」他從書房外面吵到後邊。有詩贊他為主,詩曰:     為主無蹤動義膽,卻忘身落在龍潭。   忠心耿直無私曲,氣沖星月令光寒。   卻說鮑自安正在夢中,猛然驚醒,不知何故有人喊叫,忙問道:「何人在外 大驚小怪?」余謙道:「鮑自安老匹夫,起來!我與你鬥他幾合,拚個你死我亡。」 鮑自安聞得是余謙聲音,心中大驚,自說道:「他有個邪病不成?我進來時他醉 後已睡,此時因何吵罵?」連忙起身穿衣,問道:「余大叔已睡過,如何又起來?」 余謙道:「不必假做不知!我主人遭你殺害,不會不知,快些出來拚幾合。」鮑 自安聞說駱大爺不知殺害何處,亦驚慌起來,忙把門開開,走出來相問。余謙見 鮑自安出來,趕奔上前,舉起雙斧分頂就砍。正是:因主作恨拚一命,聞友著驚 失三魂。畢竟鮑自安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自安尋友三官廟

  卻說余謙一見自安走出來,趕奔前來,舉起雙斧分頂就砍。自安手無寸鐵, 見來勢凶猛,將身往旁邊一縱,已離丈把來遠。自安說道:「余大叔,且暫息雷 霆,我實不知情由,慢慢講來。」余謙道:「我主僕二人落在你家堙A我先醉臥, 我主人同你飲酒,全無蹤跡,自然是你謀害來﹔你祇推不知,好匹夫那堥哄I」 邁步趕來。祇見鮑金花手持雙刀,從房婺麙N出來,喝道:「好畜生,怎敢撒野! 你主人以棍傷我手腕,你今又以斧傷我父。莫要行凶,看我擒你!」金花、余謙 二人乃在天井中刀斧交加,大殺一陣。鮑自安見女酒尚未醒,聽見女兒說「以棍 傷他手腕」,一定是女兒偷往前邊,計較比試之時,被駱宏勛打了一下。素知女 兒總不服輸,變臉真鬥﹔駱宏勛乃是精細之人,不肯與他相較,隱而避之。遂遠 遠向著余謙打了一躬,說道:「我老頭兒實在不知,乞看我之薄面,暫請息怒, 待我尋大爺要緊。」又喝金花道:「好大膽的賤人,還敢放肆!」余謙見鮑老陪 禮,又喝罵女兒,遂兩下收住兵器。自安問女兒道:「你方纔說駱大爺棍傷你手 腕,你把情由慢慢講來。」鮑金花含怒道:「女兒聞他英名蓋世,特去領教。他 不識抬舉,大膽一棍,照我手腕傷之,至今疼痛難禁,已成青紫。又被女兒持刀 爭鬥,伊越房逃入空山去了。女兒之氣方纔得出,余謙這畜生反來撒野。待我先 斬其僕,後斬其主。」說畢,又舉刀要爭鬥。鮑老大喝道:「好賤人,還不回房, 等待何時!駱大爺係何等英雄,不肯與你計較,豈怕你而避。但空山之上有三隻 大蟲,往往傷人,駱大爺如有些損傷,叫我怎見天下之義士!」金花被父禁責, 含怒回房。   余謙聞說空山有三隻大蟲,大爺如避其山,必然性命難保。不由的大怒,罵 道:「明明串同共害,做出這些圈套。我總與你拼了這條性命罷了!」鮑自安道: 「大叔錯想了,我若有心相害,你先醉臥之時久已謀害了,還待你醒來?我們閑 話少說,莫要耽誤了時刻,速速著人上山找尋大爺要緊。倘有不測,大叔再罵不 遲!」余謙道:「且容你去尋找,如有損傷,回來再與你講。」余謙這一吵鬧, 後邊所用四十個男女、前面聽差的一百英雄,俱皆驚起問信。鮑自安帶了二十個 聽差之人,開放大門,往空山而來。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尋找了兩個周圓,不 見蹤跡,心中甚是驚慌。又想道:「即被大蟲之害,到底有點形跡﹔且駱大爺英 明之人,即遇見隻大蟲,也未必就遭其害。」尋來找去,天色已將發白,來到三 官廟前。鮑自安道:「有了消息了,消安師徒夜夜在山捕虎﹔再者見人必然動問, 或者知道駱大爺去向亦未可知。等我問他一問。」遂上前敲門。黃胖在廚煮飯, 消安起身開門。一見鮑自安一臉愁容,帶領了二十餘人,忙忙問道:「老師,今 夜遇見一人否?」消安道:「莫非駱公子?」鮑自安大喜道:「正是。」消安道: 「現在殿上吃茶呢。」鮑自安一眾人進內,消安將門關閉,來至大殿,駱宏勛早 已迎出。鮑自安向宏勛謝罪:「小女無知,多有冒犯,幾乎把老拙嚇死!」駱宏 勛道:「山中步月,幸遇長老師徒﹔又蒙賜齋,故未回府,使老爹受驚。有罪! 有罪!」鮑自安道:「我所懼者非別,此山有幾隻大蟲,恐驚大駕。」駱宏勛遂 將消安師徒英勇,世上罕間說之。消安道:「蒙菩薩暗中護,故而擒之,非愚師 徒之能也!」   正說之間,黃胖飯菜已熟,捧上大殿,鮑自安同食。須臾吃畢之後,鮑自安 道:「惡蟲已經令賢師徒除害,慈願已遂,真喜事耳!舍下今備菲酌,請大駕過 舍,一則與老師賀喜﹔二則與駱大爺相談!」消安道:「愚師徒戒葷已久,恐席 上不便。」鮑自安道:「曉得,曉得!自有素筵款待。」又道:「虎肉乞賜些須, 令人庖制,奉敬駱大爺。」消安道:「有,有,有!後邊現臥三隻,愚師徒要他 無用,居士令人剝下皮,盡皆取去。」鮑自安命隨來之人,拿利刀刺剝後拿去。 消安、駱宏勛先行,消安又分付黃胖:「等候大蟲剝完,鎖上殿門,再赴居士家 領齋。」說罷,二人同鮑老出廟而行,直望鮑府而來。駱宏勛在路暗想:「余謙 這個匹夫,難道醉死了!鮑家許多人來尋找,反不見他。」   及至鮑家莊上,天已早茶時候。過了護莊橋,祇見余謙手持雙斧,在大門外 跳上跳下,在那堣j罵。駱宏勛道:「這匹夫早晨又吃醉了,不知與何人爭鬧?」 鮑自安道:「夜間若非老拙躲閃得快,早為他斧下之鬼!」將夜間吵罵之事說了 一遍,「在我房外怒罵,我不知道,問其所以,方知小女得罪,大駕躲至空山。 恐大蟲驚嚇大駕,哀告余大叔暫且饒恕,讓我帶人尋找﹔倘有不測,殺斬未遲, 他老人家纔放我出來。至今不見大爺回來,祇當大爺受害,故又跳罵了。」駱宏 勛道:「有罪!有罪!待我上前打這畜生。」鮑自安道:「我與大爺雖初會,實 不啻久交,那個還記怪不成!正是余大叔忠義過人,膽量出眾。非老拙自贊,即 有三頭六臂之徒,若至我舍下,也少不得收心忍氣。余大叔今毫無懼色,尚拼命 報主,非忠義而行麼?且莫攔他,倘看見大爺駕回,自不跳罵了。」離莊不遠, 余謙看見駱大爺同二人回來,滿心歡喜,住了跳罵,遂垂手侍立等待。三人走到 門首,鮑自安向余謙道:「余大叔,你今主人今日好好的在此,你可饒了我老頭 兒命吧!」余謙道:「該死,該死,得罪,得罪!」亦隨了進來。三人到了內客 廳,重又見禮,分賓主而坐,家人獻茶。吃茶之時,黃胖同了剝皮人眾俱進來, 擔了多少虎肉。鮑自安將黃胖師父請上客廳序坐,分付將虎肉挑進廚房烹調。又 分付:另整備一桌潔淨齋飯。分派已畢,陪人坐談。駱宏勛道:「空山低小,且 離江不遠,人跡閑雜之所,如何存得三隻大虎?」鮑自安道:「此虎來日不久, 約計三個年頭,乃柴舡上載來一隻雌虎,至此卸柴躲避下來。哪知他腹內懷孕, 後來生下兩隻小虎,因此成其三隻。今被二位老師一同除此一方之害,功德無量 矣!」   正敘談之間,門上人進來稟道:「啟老爺得知:看遠遠來了六騎牲口,花振 芳老爺、娘子等五人,還有一位黑面紅鬚卻不認得,將近已到莊前,特稟老爺知 道。」鮑自安大笑道:「來得正好,大家一會,亦可謂英雄聚會了。」便問消安 師道:「山東花振芳,老師可會過否?」消安道:「雖未會面,卻聞名久矣!」 鮑自安道:「那一位黑面紅鬚,卻是那個?」駱宏勛道:「既與花老爹同來,必 是世兄任正千了。」鮑自安道:「一定是任大爺無疑矣!消安師少坐,我同駱大 爺出迎。」消安道:「既是二位出迎,我師徒豈有坐待之禮,大家同去走走。」 於是四個人同至大門。究竟不知會見有何話說,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振芳覓婿龍潭莊

  話說四人同至鮑府大門口,早見六騎牲口已過護莊橋,離莊不遠。花老一眾 見鮑、駱同兩個和尚出來,遂各下了牲口,手拉絲韁,步行至門口。任、駱相見, 各各灑淚。眾人揖讓而進至內廳,各自見禮,分坐獻茶。花振芳向駱宏勛道:「昨 日同任大爺至府間,老太太說:大駕前日赴杭,即欲就回家。老太太諄諄賜宴, 又將徐大爺請來作陪。昨晚家報到府,方知大駕留於鮑府,今早奔赴前來一會。」 駱宏勛道:「前日路過此地,蒙鮑老爺盛情,故而在此。不知老爹至舍,失迎, 失迎!」鮑自安、任正千、花振芳、消安師徒、巴氏弟兄,彼此通名道姓,各道 了「聞名久仰」的言語。   敘談已畢,家人稟告:「虎肉已熟,肴饌素齋俱已齊備,請老爹安席。」鮑 自安分付拿酒,設了三席:兩席葷席,一席素席。首坐花振芳,二坐任正千,三 坐巴龍,四坐巴虎,五坐巴彪,六坐巴豹,七坐駱宏勛﹔主席是鮑自安相陪,消 安師徒但在素席。酒過數巡,肴上幾味,祇見葷席上,家人捧上了兩大盤虎肉。 花老問起來歷,鮑自安將昨晚睡後,「小女與駱大爺比武,駱大爺躲上空山,相 遇消安師徒,力擒三虎﹔今夜我至三官廟,相邀來舍」的情由說了一遍。又道: 「任大爺同巴氏賢昆仲,老拙相請還怕不至!祇你這孽障眼光偏長,今日弄一稀 珍之物,並不能偏你。」花老道:「這還算你孝順我老人家!我未至,你就辦此 異味候我。」大家笑了一回。虎肉比牛肉羶,任、駱二人不過些微動動,就不能 吃了。他六位英雄吃了兩盤,又添兩盤,好不利害。三隻虎肉被鮑自安家中一頓 食,早已完了。   酒飯已畢,大家起來散坐。花振芳同鮑自安走至這一邊,遂將今來特為女兒 姻事之語告訴一番,叩煩鮑自安同任正千作伐,鮑自安應允。遂與任正千約同做 媒的話,邀駱宏勛至外言之。駱宏勛道:「我向日已經回過:待完過正室之後再 議。今日怎又諄諄言之?」任正千道:「世弟不知,花小姐感你四望亭救命之恩, 立誓終身許你。見你不允,一旦氣悶於心中,又兼四望亭驚嚇過,回家得了大病, 無論寤寐之間,總言世弟大恩難報。花老夫婦見女兒終身決意許你,寬慰女兒道, 得愚兄病好,央我作媒,保親必成!花小姐知愚兄與世弟不啻同胞,言無不聽, 以此稍開心懷,而病勢痊可。今值愚兄賤恙痊可,攜同巴氏造府,不辭千里而來, 二議其親,世弟從之為是也!」鮑自安道:「任大爺之言甚是有理。今天下英士 多多,花老父女之意在大駕身上,三番二次登門相求,此乃前緣天意也,駱大爺 當三思之!」駱宏勛道:「蒙情做媒,二公之意不薄我矣!但妻妾之事非我志也。 煩二公說道老爹:或桂家女兒今日死了,我則聘他女兒為妻,如今欲我應承,萬 萬不能。」回言畢,復同進客廳。   鮑自安邀出花振芳,先將駱宏勛決絕之言相告。把個花振芳氣得面黃唇白, 說道:「這個小畜生,好不識抬舉!你既不允,諒我女兒必是一死﹔我女既死, 我豈肯叫你獨生!我將十三省內,弄十三件大案在小畜生身上,看他知我的利 害!」鮑自安忙止道:「不可,不可!若此一舉,令愛皆有性命之憂:既愛此人, 又何忍殺他!小小年紀,又是公子性格,那堣騉o你我經過大難。依我之見……」 便附花老之耳說道:「此事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就把他擺布了,那時不怕他 不登門求親!兩命無虧,終成好事。據你看,使得使不得?」花振芳聞得鮑老之 言,改憂為喜,說:「此計可好!」二人復又來至客廳,與眾談論自若,一毫不 形於臉。   及至中飯時擺中飯,仍是兩席葷,一席素,一同飲酒。飲酒之間,鮑自安向 花振芳道:「你向日在定興,怎樣劫救任大爺?你可從頭細細稟我知道,如若有 功,自有重賞。」花振芳道:「我的兒,聽我道來!」遂將二更相約捉奸,回廟 看火失信﹔次日任正千大爺被誣,夜間劫救,及至西門復至王倫家殺奸,一時慌 迫,竟錯殺二人,西門掛頭被人看見,急縋下城,雇夫子抬至山東,說了一遍。 消安極口稱贊,道:「難得!難得!」鮑自安冷笑道:「據你說得津津有味,一 個人劫禁牢,今古罕有之事。依我評來,有頭無尾,有始無終,判打一二百嘴掌!」 花振芳道:「你說我怎麼有頭無尾,有始無終?」鮑自安道:「侍立一旁,聽我 老人家教訓。若說殺奸錯誤,因時迫忙,這不怪你。祇是既然知錯後,仍該將奸 淫殺來!」花振芳道:「你知其一,不知其二。掛頭之時,天已發白﹔若再復殺, 王家人等豈不知覺了!我有何懼?而任大爺身帶重傷偃臥城腳的,若被捉,豈不 反害任大爺不?」鮑自安道:「放屁!胡言!想等到天明事重,而殺奸事輕!這 半年光景,還是日迫時促?你就該仍到定興,將奸淫殺了,任大爺之冤始出,這 就算有始有終也。劫牢之後,定興自然差人趕拿,因你膽小,不敢再到定興縣了。 你且說:我說的是與不是?」花振芳自想道:「彼時之迫,後來也該再去。怪不 得今日這個老兒責備。」說道:「真正我未想得到此,不怪你責。」鮑自安笑道: 「你既受教就罷了。任大爺與你相好,今日我既相會,也就不薄。前半截你既做 了,後半截該是我辦了。我明日到定興走走,不獨將奸夫淫婦殺之,還要將王倫 家業盡皆盜來,以補任大爺之原業。」任正千道:「晚生何德,承二位老師關切, 雖刻骨難忘!」花老道:「任大爺且莫謝他,祇見他的口,未見他的手。待他一 一照言做了,再謝他不遲!」鮑自安道:「我二人拍掌為賭:我能如言一一做來, 你當著眾人之面,磕我四個頭﹔若有一件不全,我亦當眾人之面,磕你四個頭。 何如?」   二老正要拍掌,祇見外邊又走進二位英雄,眾人皆站起身來相讓。鮑自安道: 「不敢驚動,此乃小婿濮天鵬。」濮天鵬一見駱宏勛在坐,連忙上前相謝贈金之 恩。駱宏勛以禮相答。又問:「那位英雄是誰?」濮天鵬道:「此乃舍弟濮天雕 也。」宏勛立著見了禮。花老妻舅、消安師徒,素日盡皆認得,不要通名道姓, 不過說聲「久違了!」任正千乃係初會,便見禮通名。弟兄二人與眾分賓主坐下 兩席。   鮑自安問道:「探聽果係何人?」濮天鵬道:「乃定興縣人氏,姓王名倫, 表字金玉。父是現任吏部尚書,叔是現任禮部侍郎。因目前初得職,初任嘉興府 知府。眷屬祇帶了一個愛妾賀氏,餘者家奴十數人,家人倒有二十多丁。早飯時 尚在揚州,大約今晚必至江邊。故速速回家,稟爺知道!」任正千聽得「愛妾賀 氏」四個字,不覺面上發赤起來。鮑自安得意道:「花振芳,你看我老人家的威 力如何?正要打點殺他,不料他自投我手,豈不省我許多工夫!且先將奸淫捉 獲,後邊再講盜他家財!」又對濮天鵬道:「任大爺、駱大爺,乃是世兄弟﹔駱 大爺又是你之恩人,一客不煩二主,吃飯之後,少不得還勞賢婿過江,將奸淫捉 來!祇對水手說,至江心不必動刀動槍,將漏子拔開,把一伙男女送入江中。要 把奸夫淫婦活捉將來,叫任大爺處治。任大爺之怨氣方纔得伸,而駱大爺之恩, 你亦報答了也!」濮天鵬滿口應承。任、駱二人回道:「濮姑爺大駕方回,又煩 再往,晚生心實不安,奈何?」鮑自安道:「當得,當得!」眾人因有此事,都 不肯大飲,連忙用飯。吃飯之後,濮天鵬起身要往後邊去,鮑自安叫回,道:「還 有一句話對你講:『君子不羞當面』,你曉得昨晚金花前來與駱大爺比試?」便 告訴濮天鵬一遍。「我此刻當面言明,不過要明駱大爺之教,並無他意,勿要日 後夫妻爭鬧至門,此乃我們之短!」濮天鵬滿面帶紅,往後去了。有詩為證,詩 曰:     愛婿須向內情看,祇因女過不糊含。   今朝說破胸襟事,免得夫妻後不安!   進了後邊,夫妻相見,自古道新婚燕爾,兩相愛慕,自不必言矣。濮天鵬見 天色將晚,恐誤公差,雖然是難舍難分,不敢久戀。遂連忙來至廳前,告別眾人 趕過江不言。且言鮑自安向眾人道:「諸公請留於此,專等佳音!」又分付濮天 鵬道:「千萬莫逃脫奸淫!」濮天鵬答應「曉得!」獨自出門過江去了。得意老 兒授計去,專候少刻佳音來。畢竟王倫、賀氏被濮天鵬捉來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宏勛私地救孀婦

  卻說鮑自安遣了濮天鵬去後,大家敘談了一會,將晚,又擺夜宴。眾人皆因 有此事,總不肯大飲,鮑自安亦不諄勸。消安師徒告別回廟,鮑自安分付列鋪, 盡皆此地宿歇。次日起身,用了些點心。及至早飯時節,又擺早筵。飲酒之間, 鮑自安得意道:「此時小婿也該回來了!」又叫花振芳道:「此刻小婿捉了奸夫 淫婦回來,任大爺之事也算完了一半﹔所缺者家業未來,你先與我老人家磕兩個 頭,待復了任大爺之家業,再磕那兩個頭。」花振芳道:「昨日原說在定興做完 這些事,我纔算輸﹔今他自來,就便捉擒,非你之能也,何該磕頭之處!」鮑自 安道:「該死,這牲口!事還在那堨憎荂A今就改變了!」任大爺道:「二位老 師所賭者,乃晚生之事,理該晚生叩謝!」   大家在談論,祇見濮天鵬走進門來。鮑自安忙問:「事體如何?」濮天鵬道: 「昨晚過江,等至更餘,總不見到。遂著人連夜到揚州打探。回來說:『南京軍 內係他親叔。昨日早飯後,自儀征到南京拜親,從那一路往嘉興去了。』故今早 過江來,稟老爺知道!」鮑自安聞得此言,好不掃興,緊皺眉頭,不言不語,坐 在一邊思想。花振芳道:「幸而方纔我未磕頭,倘若磕了頭,我老人家的債是惹 不得的:一本三利,還未必是我心思。想你過於說滿了!」鮑自安道:「你且莫 要笑,我既然說出,一定要一一應言。不過他二人陽壽未終,還該多活幾日,終 是我手中之物,還怕他飛上天去?為今之計,無有別說,賢弟還有昨日所言之事, 請駕自便。任大爺、駱大爺同小婿兄弟二人,再帶十個聽差的,坐大船二隻,伺 候同到嘉興走走。我素知嘉興府衙左首,有個普濟庵,甚是寬闊。你眾人到嘉興 之時,將船灣在河口,你等十五人借庵宿歇,以便半夜捉住奸夫淫婦上船,將他 細軟物件一並帶著。屈指算來,往返也不過十日光景。」又道:「任大爺莫怪我 說:你進城時候,將尊容略遮掩些,要緊!要緊!恐他人驚疑。」說話之間,飯 已捧來,眾人用過。花老妻舅告辭,鮑自安也不留。他向任正千說:「任大爺, 嘉興回來之日返回舍下,就說我等不日亦回!」又附耳說道:「到家祇說那事已 成,莫使我女兒掛懷!」任正千點頭道:「是!」又向鮑自安耳邊說道:「嘉興 回來,就叫任正千回山東去,省得在此漏信。」鮑自安答道:「曉得!」一拱而 別。駱宏勛也祇當他們各有私事,毫不猜疑。   回至廳上,商議去嘉興之事。鮑自安叫了自家兩隻大船,米面柴薪,帶足來 回的食用,省得下船辦買,被公人看出破綻。各人打起各人包裹,次日絕早上船, 趕奔嘉興去了。   及至嘉興北門外,將船灣下,帶了幾個行李,餘者盡存船上。一直來至府衙 左首,果有一個大廟,門額上一個橫匾,上有三個金字「普濟庵」。眾人進內一 看,廟宇雖大,卻無多少僧人。祇有一個和尚,兩個徒弟。徒弟俱皆小哩,不過 二十上下,還有一個燒火的道人。濮天鵬秤了三兩銀子的香資,還賞了道人五錢 銀子,借了他後邊三間廂樓住歇。吃食盡都在外邊館內包送,又不起火,和尚道 人甚是歡喜。濮天鵬故作不知,問和尚道:「府大爺是那堣H氏?」和尚道:「昨 日晚上到的任。說姓王,聞是北直人,未曾細問是那一縣,那一鎮。貧僧出家人, 也不便諄諄打聽他。」濮天鵬聞得王倫已進了衙門,心中甚喜。臨晚之間,大家 用了晚酒,各各上床睡臥,養養精神。諒王倫昨日到任,衙門中自然忙亂。一時 不能安睡,專等三更時分,方纔動手。眾人雖睡,皆不過是連衣而臥,那媞帢o 著!   駱宏勛之床正對著樓後空窗,十月二十邊起更之時,月明如晝。駱宏勛看見 樓後一戶人家,天井之中站著一條大漢,有丈餘身軀,褡包緊繫腰中,在那堛F 張西望。暗道:「此必是強盜,要打劫這個人家了。」停了一停,又見一女人走 出來,向那個大漢耳邊悄悄說話。駱宏勛道:「此不是強盜,又是奸情之事,必 無疑矣!無論奸情、強盜,管他做什麼!」   及至天交二鼓初點時候,祇聽得一婦人叫道:「殺了人了,快快救命!」駱 宏勛將身坐起,說道:「諸位聽見麼?」家人道:「何事?」駱宏勛道:「方纔 在樓窗,看見下面那個人家天井中站了一條大漢,東張西望,料他是個偷雞摸狗 之輩,後邊又來了一個婦人,在那大漢身邊說了幾句言語,我又料是奸情,莫要 管他。此刻下邊喊叫『救命』,非奸情即強盜也。可恨盜財可以,怎麼傷起人來 了?」濮天鵬道:「我們之事要緊,駱大爺莫要管他。」駱宏勛復又臥下。又聽 那婦人喊道:「天下哪有姪子奸嬸娘的?求左鄰右舍速速搭救,不然竟被這畜生 害了性命!」駱宏勛聞得此言,翻身而起,說道:「那有見死不救之理!」濮天 鵬攔阻不住,駱宏勛上了樓窗,將腳一跳,落在下邊房上,復又一跳,跳在地下。 聽得喊叫之聲,就從腰門邊走至門首。其門卻是半掩半開,門外懸有布簾,用手 掀起,祇見堶惆漱j漢騎著一個婦人,在地下亂滾:烏雲散亂,赤身無衣。宏勛 一見大怒,右腳一起,照那大漢背脊上一腳。那漢「曖喲」一聲,從婦人頭上跌 過,睡臥地下。宏勛纔待上前踏他,余謙早已跑過,騎在那大漢身上,舉拳而打。 任正千、濮天鵬等俱進房來,那婦人連忙爬起來,將衣服穿上,散髮挽起,向駱 大爺雙膝跪下。說:「蒙救命之恩,殺身難報,願留名姓,讓小婦人以便刻牌供 奉!」駱宏勛道:「不消。你且起來,將你情由訴與我聽。」那婦人站起來,說 道:「小婦人丈夫姓梅名高,自幼念書無成。小婦人娘家姓修,嫁夫三年,丈夫 與我同年,皆二十二歲,不幸去年十月間,丈夫一病身亡。」用手指著床上睡的 二歲一個小娃子,說道:「就落了這點骨血!」又指著地下那個大漢,說道:「他 係我嫡親的姪子梅滔。今日陡起不良心腸,想來欺我﹔小婦人不從,他將我按在 地下,欲強奸於我。小婦人喊叫,得蒙恩人相救,無愧見丈夫於泉下矣!」余謙 聞了他這些話,大罵道:「滅倫孽畜,留他何用!今日打死便了!」舉起拳頭雨 點相似打來。梅滔在地下哀告道:「望英雄拳下留命!小人實無心敢欺嬸母。有 一隱情奉告。」駱宏勛禁止余謙打,「且住了,聽他說來。」余謙停拳。   梅滔怎當得被余謙打得渾身疼痛難禁,掙爬了半日,方纔爬起身來。說道: 「諸位爺!聽小人稟告:小人自幼父母雙亡,孤身過活,不敢相瞞,專好賭博, 將家業飄零。前日又輸下了數兩之債,催逼甚急,實無法償還。嬸娘雖在孀居, 手中素有蓄積,特來懇借,嬸娘絲毫不拔,小人硬自搜尋,嬸娘則大聲喊叫,小 人恐怕人來聽見,故按在地下,以手按使他莫喊之意,那有相欺滅倫之心!此皆 嬸娘誣我之言,望諸位爺莫信。」   駱宏勛等問梅滔之言,似乎入情入理。說道:「你問他要,他既不與你,祇 好慢慢的哀求。你如此硬取,似乎非禮,就將嬸娘赤身按地!」修氏道:「恩爺 莫要信他一面之辭。今日被爺將他痛責,結仇更深。恩爺去後,我母子料難得活 之理!」遂將床上那個娃子一把抱起,哽咽痛哭。駱宏勛心內道:「若將這漢子 放了,我等回寓,恐去後婦人母子遭害﹔若將他打死,天明豈不是個人命官司?」 正在兩難之際,聽得外邊有人打門問道:「半夜三更,因何事情大喊小叫?」但 不知來是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天鵬法堂鬧問官

  卻說余謙聽得有人打門,問道:「你等何人?」外邊應道:「我等本坊鄉保。 因新太爺下車,恐誤更鼓,在街上催更。聞梅家喊叫,故來查問。」駱宏勛道: 「既係鄉保,正好將梅滔交與他,修氏母子自然得命了!」余謙將門開了,走進 四五個人。駱宏勛將前後之事說了一遍。鄉保說道:「這個滅倫的畜生!交與我 們,等天明送到嘉興縣,憑縣主老爺處治!」眾人將梅滔帶往那邊去了。宏勛等 俱要回廟,修氏又跪謝道:「懇求恩公姓名!」駱宏勛見他諄諄相求,遂道:「我 乃揚州人氏,姓駱名宏勛是也。自前門廟內而來,及至樓上而下,來此救你。」 正說話間,聽得已交五更。濮天鵬道:「我們走吧!」眾人辭別修氏,從前門由 曲巷回廟。回至廟內,濮天鵬道:「此時已是五鼓,人皆睡醒,今日莫要下手了。 祇要事情做得停當,多住一日不妨。」大家盡皆睡了。   且講修氏自眾人去後,坐在床上悲嘆,把個丫頭叫起。這丫頭名叫老梅,起 來燒些清水,將身上沐浴一番,天已五鼓,那媮棬鉭恅情C走至家堂神前,焚了 一爐高香,祝告道:「願家神保佑駱恩人朱衣萬代,壽祿永昌。」又在丈夫靈前 灑淚道:「你妻子若非恩人搭救,必被吉生強污。我觀駱恩人非庸俗之流,他年 必要榮耀。你妻子女流之輩,怎能酬他大恩?你在陰曹,諸事暗佑他要緊!」正 在祝告之間,不覺腹中疼痛,心中說道:「一定是那畜生將我赤身按地,受了寒 氣了。」連忙走至床邊,和衣臥下,叫老梅來代他揉搓。一陣一陣,疼了三五陣, 祇聽下邊一陣響,漿包開破,滿床盡是漿水。修氏不解其意,又疼了一陣,昏迷 之間,竟產下了一個五六個月的小娃子。別無他人,祇有一個丫頭老梅在旁代為 收拾。修氏自醒轉來,心中驚異道:「此胎從何得來?」幸虧沒有別人在此,速 速收拾,叫老梅將死娃子放入淨桶中端出。賞了老梅二百文錢,叫他莫要說出, 自家睡在床上驚異。卻說丫頭老梅,其年二十歲,與梅滔私通一年,甚是情厚。 雖是修氏房中之人,而心專向梅滔,二人每每商議:今雖情愛,終是私情,倘二 娘知道,那時怎了?諒二娘亦是青年,豈有不愛風月?你可硬行強奸,倘若相從, 你我他皆一道之人,省得提心吊膽,且二娘手中素有蓄積,弄他幾兩你用用也好。 故駱宏勛看梅滔在天井之中,有一女人向他耳邊說話,正是老梅。及至眾人按打 梅滔,並交與鄉保,老梅暗自悲傷,不能解救。今見修氏生下私娃,滿心歡喜。 安放修氏臥床,偷走出了門,來尋找梅滔商議私娃之事。   且說梅滔那堹u係鄉保帶去,乃是他幾個朋友日間約定:今晚要向他嬸娘借 錢鈔,吵鬧起來,叫他們進去解勸。眾人聞得堶掖菪s,故假充鄉保,將梅滔拖 去,弄酒替他解悶,天明謝別回家。去自家門首不遠,正撞著老梅慌慌張張而來, 看見梅滔問道:「你怎麼回來了?」梅滔將日間所約朋友之語告知老梅一番。老 梅道:「你這冤家,該先告訴我。我祇當真是鄉保帶去,叫我坐臥不寧。今特前 來尋你!」在梅滔耳邊說道:「你去之後,二娘腹內疼痛,三兩陣後,生下一個 五六個月的小娃子,叫我丟在淨桶之內﹔又賞了我二百文錢,叫我不要說出。二 娘現在床上安睡,我手堣策釵麂く孎A知道!」梅滔聽了,心中大喜道:「這個 賤人,今日也落在我的手堙I我指報昨日打我那個人做奸夫,現有私娃為證。埋 在何處?又可惜不知那人姓名。」老梅道:「自你去後,二娘諄諄求他留名。他 說是揚州駱宏勛,私娃在淨桶中,特來與你商議。」梅滔大喜道:「你速速回去, 莫要驚動他人!我即赴縣衙報告。」老梅暗暗回家。   梅滔邁步如飛,跑到縣衙,不及寫狀,走進大堂,將鼓擊幾下。媄鉹坐H忙 問道:「因何擊鼓?」梅滔道:「小人嬸母修氏,寡居一年,昨晚產下五六個月 私娃。小人與他爭論,不料奸夫揚州駱宏勛,寓居府衙左首普濟庵中後邊廟樓居 住,聞得事體敗露,自樓上跳下,反將小人痛打。看看身斃,小人苦苦哀求,方 纔饒恕。似此敗風傷化,倚凶毆人之事,望大老爺速速差人拿獲,以正風化﹔遲 則奸夫脫逃。」內宅門忙將此事稟過嘉興縣吳老爺。吳老爺向簽筒取了四根板簽, 用朱筆標過,差捕快二名,速至普濟庵,將駱宏勛並本廟住持和尚、修氏、老梅, 並私娃一案拘齊聽審,將老梅、梅滔押在外邊伺候。   不多一時,眾人齊上衙前,余謙早將原差兩個巴掌打回。駱宏勛勸道:「今 日若不到案,反被他說我畏罪不前,不分皂白了。從來說,『是虛是實,不得欺 人』,不走是真才實料,怕他怎的!」故同原差至縣。原差進內,通知人犯俱齊, 內宅門稟過老爺。不多時,聽得堶捷釭O一響,幾聲吆喝,吳老爺坐在大堂上, 分付將駱宏勛奸夫帶上。駱宏勛不慌不忙,走至大堂,謹遵法堂規矩朝上跪下。 吳老爺問道:「怎樣與修氏通奸?從頭說來!」駱宏勛道:「小人揚州人氏,修 氏乃嘉興人,相隔幾百里,怎能與他通奸。昨日方至嘉興,借寓普濟庵中,昨夜 間聞得修氏喊叫『救命』,世上那有見死不救之理!遂至其家,走進房門,見一 條大漢騎在婦人身上。那婦人赤身露體,臥於地上亂滾。小人用腳將那大漢踢倒, 問其由頭,方知是他嫡姪欲欺嬸母。後被本坊鄉保叫門,將梅滔領去,小人即回 廟中安歇。他事非我所知。」吳老爺道:「帶梅滔上來!」問道:「你這奴才! 自滅人倫,反怪別人為奸。」梅滔道:「他被小人捉住,與嬸母約定此言,但祇 私娃可知了!」吳老爺又喚和尚問道:「你是個出家人,怎麼與他牽馬?駱宏勛 與你多少銀子?在你廟中住了多少日子?從實說來!」和尚道:「僧人乃出家人, 豈肯做這造孽之事!姓駱的一眾人有十數個,昨日午後纔到僧人廟中,通奸之事 僧人實不知情。」   吳老爺又喚修氏問道:「你與駱宏勛幾時通奸的?從實說來,免受刑法。」 修氏道:「小婦人一更天氣已經脫衣安睡,梅滔這個畜生推進門來欲行滅倫之事﹔ 小婦人不從,他將小婦人按捺在地強而為之。小婦人喊叫,幸虧駱恩人相救。素 日亦無會面,那有奸情之事!」吳老爺又喚丫頭老梅問道:「你主母與何人往來, 自然不能瞞你,從實說來。」老梅道:「家爺在世是有名氣的,家業頗有,親戚 朋友往來甚多,婢子那能多記。」吳老爺道:「我不問你那些人。我問你家主母 與何人情厚,常常進主母房中走動?」老梅道:「並無他人情厚。」用手一指駱 宏勛,「就是見他常常走動。說他是主母姑表弟兄。別事婢子不知。」吳老爺又 問修氏道:「你還有何說?」修氏道:「此必梅滔相教之言,老梅依他假話,老 爺不要屈人!」吳老爺道:「你丈夫死去一年,此胎從何得的?還敢強辯!」修 氏道:「此胎連小婦人亦在驚疑,不知因何而得?」吳老爺大怒道:「那有無夫 而孕?若不動刑,料你不招!」分付將修氏拶起來。一呼百應,一時拶起。修氏 道:「便將雙手斷去,也不肯恩將仇報!」一連三拶,未有口供。又問駱宏勛道: 「你到底幾時通奸?一一說來。」駱宏勛又將前詞說了一遍。吳老爺說:「把鄉 保喚來!」問道:「你等昨夜如何將梅滔領來?彼時他如何吵鬧的?」鄉保道: 「小人並不知道,何有領梅滔這話?」駱宏勛在旁,回道:「昨夜不是這人領去 的,老少不等些,有五六個人,稱是鄉保,小人亦不認得。特的打門相問,聞得 嫡姪欺奸嬸母,特帶了去,今早來稟老爺處治。」吳老爺大怒道:「即此虛言, 可知奸情是真了。若不動刑,諒你必不肯招!」分付兩邊抬夾棍上來,下邊連聲 答應,把夾棍抬上堂上。   正待上前來拉駱宏勛動刑,祇見一人跑上堂前,將用刑之人三拳兩腳打得東 倒西歪。遂將夾棍一分三下,手持一根在堂上亂打。又聽見一人大叫道:「誣陷 好人為奸,這種瘟官要他何用?代百姓除此一害!」祇聽眾人答應:「曉得!」 滿堂上不知多少好漢,也有拿板子的,也有拿夾棍的﹔還有將桌子踢倒,持桌腿 亂打一番的:欲將酷刑追口供,惹得狠棒傷身來。畢竟不知何人在堂亂打,亦不 知吳老爺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為義氣哄堂空回龍潭鎮

  卻說嘉興縣吳老爺,正分付人抬夾棍夾駱宏勛,余謙跑上堂來,把用刑之人 三拳兩腳打得東倒西歪﹔又將夾棍劈開,手持一棍,在堂上亂打。濮天鵬大喝一 聲:「爾等還不動手,等待何時!」任正千、駱宏勛,並帶來的十幾個英雄,各 持棍棒亂打一番。濮天鵬兄弟祇奔暖門閣來追﹔吳老爺見事不好,抽身跑進宅 門。將宅門關閉。眾書辦、衙役人等,乖滑的見勢凶惡,預先跑脫﹔恃強者還在 堂上吆喝禁止,餘者盡被余謙等五位英雄打得臥地而哼。濮天鵬恐再遲延,城門 一閉,守城兵了來捉,則不能安然回去,到家必受老岳的悶氣。說道:「還不出 城,等待何時!」大家聽得,各持棍棒打出頭門,照北門大道而行。行至普濟庵 將行李取出,棍棒拋棄,各持著自用的器械,奔北門行走。這些英雄皆怒氣沖天, 似天神模樣,那個還敢上前攔阻!一直出了北門,來到自己船上,合水手拔錨開 船,上龍潭去了。   且說嘉興縣衙門中,眾人去了半日,有躲在班房中之人,聽得堂上清靜,祇 有一片哼聲,方一一大膽走出房來。看見眾人已去,走至後堂,開了暖閣門,稟 知:「凶人已去,請老爺出堂。」吳老爺重整衣冠,復坐大堂,道:「這些強徒 往那堨h了?」有人稟道:「方纔出北門上船去了。」吳老爺道:「駱宏勛是揚 州人,自然是仍回揚州,本縣隨後差人行文,赴揚州捉他未遲。其餘人犯,現住 何處?速速齊來問供。」眾衙役領命,自衙外齊人堂上。受傷之人過來稟道:「小 的頭已打破。」那個說:「小的肋骨踢折了。」吳老爺道:「每人賞銀二兩,回 去調理。」發放受傷人畢,奸情人犯拘齊。吳老爺喚上修氏,問道:「你若實說 與駱宏勛幾時通奸,本縣自然開脫與你﹔你若隱而不言,這番比不得先前了!你 可速速招認,本縣把罪歸與駱宏勛一人,好行文書去拿他,毫不難為你。」修氏 道:「實與駱宏勛無私,叫小婦人怎肯相害!」吳老爺分付:「著實拶這奴才!」 又是一拶三收,修氏昏而復醒,到底無有口供。吳老爺自道:「若不審出口供, 怎樣行文拿人?修氏連拶九次,毫無招供,這便怎了?」又想道:「總在和尚身 上追個口供罷了!」遂喚和尚問道:「你廟中所寓一班惡人,其情事不小。據本 縣看來,真是一伙大盜。既在廟中歇息,你必知情,或奸情或強盜,你說出一件, 本縣即開脫與你﹔若不實說,仔細你兩隻狗腿。」和尚道:「實係昨日來廟,別 事僧人不知。」吳老爺大怒:「若不夾你這禿囚,諒你不肯招出。」正是:可憐 佛家子,無故受非刑。一收一問,和尚不改前供。吳老爺也無可奈何,祇得寫了 監帖,將和尚下監,修氏交官媒人管押﹔老梅令梅滔領去﹔私娃子用竹桶盛住寄 了庫,待行文捉拿駱宏勛再審。發放已畢。   既今日哄堂之事難瞞府臺太爺,命外班伺候,親自上府面稟。來至府前頭門 之外,下轎步行,宅內家丁投遞手本,媄銇ルX「面見」。吳老爺來至二堂,王 倫問道:「何縣稟見?」家丁回道:「嘉興縣在外伺候。」「傳他進來。」吳老 爺參見已畢,王倫命坐。問道:「貴縣今來有何事講?」吳老爺道:「卑職今日 審一件奸情。奸夫駱宏勛,他一黨有十數餘人大鬧卑職法堂,將書役人等打得頭 青眼腫,卑職若不速避,亦被打壞。特稟公祖大人知道。」王倫一聽得「駱宏勛」 三字,即打了一個寒噤,假作不知,問道:「駱宏勛那堣H氏?」吳老爺道:「他 是揚州人氏。」王倫道:「揚州離此不遠,速行文書捉拿要緊。有了駱宏勛,餘 眾則不難了。」吳老爺領命一躬,回衙連忙差人赴揚。這且不提。   卻說鮑自安在家同女兒閑談,道:「嘉興去的人今晚明早也該回來了。」金 花道:「等賀氏來時,女兒也看看他是何等人品,王倫因他就費了若干精神。」 鮑自安道:「臨行,我叫他們活捉回來,我還要審問審問,叫他二人零零受些罪 兒,肯一刀誅之,便宜這奸夫淫婦麼?」正談之間,家人稟道:「濮姑爺一眾回 來了。」鮑自安道:「我想他們也該回來了。」鮑金花興致勃勃隨父前來觀看賀 氏,閃在屏門以後站立。鮑自安走出廳,向任、駱二位道:「辛苦!辛苦!」又 問濮天鵬,濮天鵬遂將嘉興北門灣船,借寓普濟庵,原意三更時分動手,不料左 邊人家姓梅嫡姪強奸嬸娘,駱大爺下去搭救,次日拘訊,硬證駱大爺為奸夫,欲 加重刑,我等哄堂回來,未及捉奸夫淫婦等,說了一遍。鮑自安道:「這纔算做 好漢!若叫駱大爺受他一下刑法,令山東花老他日知之笑殺!似此等事,你多做 幾件,老夫總不貶你。祇是有此『哄堂』一案,嘉興諸事防護嚴了,一時難以再 去。待寧靜寧靜,你再多帶幾個人同去走走罷了!」鮑金花在屏門後「喇」的一 笑,說道:「自家怕事,倒會說旁人。」鮑自安道:「我怎麼怕事?」金花道: 「山東花叔叔不能二下定興,捉殺奸淫,你笑他膽小﹔今日你因何不敢復下嘉 興?又說什麼稍遲叫旁人再去。祇你值錢,別人都是該死的!」鮑自安道:「這 是連日勞碌了姑老爺的大駕了,姑奶奶心中就不喜歡,連你都笑起來了!明日花 振芳又要笑話。拚著這老性命,明日就下嘉興走走何妨!」   任、駱二位見他父女二人上氣,忙解勸道:「日月甚長,何在一時?俟寧靜 幾日再去,方保萬全。」鮑自安道:「二位大爺不知,我這姑奶奶自幼慣成的。 今日這就算得罪他了,有十日半月的咒罵,還不肯饒我哩!我在家中也難過,趁 此下嘉興走走:一則代任大爺報仇,二則躲躲姑奶奶!還少不得請二位大駕,並 余大叔同去玩玩。今番多帶十來個聽差的,連『私娃子』一案人都帶他來。我要 審他的真情,那修氏到底有個奸夫?」任、駱二人並濮天鵬兄弟齊說道:「修氏 連受三拶,總無口供,看這光景真無奸夫。」鮑自安笑道。「駱大爺同濮天雕尚 未完婚,小婿雖然成親而未久,任大爺亦未經生育,故不深明此中之理。老夫一 生生了十數餘胎,祇存小女一人,那有不夫可成孕者?我說眾位不信,待把一眾 盜來,當面審與諸位看看!」對濮天鵬道:「煩姑爺到後邊,多多拜上姑奶奶: 將我出門應用之物,與我打起一個包裹,我明日就辭他去了。家內之事,拜托賢 昆仲二位料理。我想嘉興縣既知駱大爺是揚州人,『哄堂』之後必定是到揚州捕 捉,你到江邊囑咐擺江船上:凡遇嘉興下文書者,一個莫要放過纔好﹔倘若過去, 揚州江都縣必差人趕至駱大爺家,將人驚嚇了。驚嚇了老太太則我之過!」濮天 鵬兄弟一一領命。鮑自安就叫兩隻大船裝載米面,柴薪帶足。聽差百十人中揀選 了二十人前往,各打包裹。今日之事提過。   第二日清晨,大家上船又往嘉興。下文書之人,真個一個不能過去。凡衙門 之人出門,就帶二分勢利氣象,船家不問他,他自家就添在臉上,自稱道:「下 文書的!」使船家不敢問他討船錢。那些船家聽濮天鵬分付後,逢有下書之人, 連忙單擺他,過江心,船漏一抽,翻入江心。嘉興縣見去人久不回來,又差人接 催,及到江邊仍然照前一樣。嘉興離揚州雖無多遠,其信不能過江。也不必多言。   再說鮑自安兩隻大船又到嘉興,前日灣船北門,今日在西門灣下。臨晚,鮑 自安將夜行衣服換上,應用之物俱揣入懷中,亦不過火悶子並雞鳴奪魂香、解藥 等類,兩口順刀插入腿中,那二十位英雄亦各自裝扮停當。起更之後,鮑自安告 辭任、駱兩人,帶領眾人趁此城門未閉,欲進府前來捉王倫、賀氏。不知好歹如 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因激言離家二鬧嘉興城

  話說鮑自安告別眾人,趁城門未關就便而入。進城之後,鮑自安分付眾人: 「我們大家一同而行,恐怕人看出破綻,總約在普濟庵後邊樓上取齊。」大家分 散而行。   鮑自安走至普濟庵門口,見門尚未閉,自向媕H步進去。祇見廟內甚是冷清, 絕無一人,直至後廚房中,方見兩個小和尚同個道人在堶惘Y晚飯。一見鮑自安 進來,見他穿著怪異,連忙向前問道:「台駕是哪堥茠滿H到此何幹?」鮑自安 道:「金陵建康來的。素常與此廟住持相識,特來一望。」那道人云:「老和尚 昨日因件官司受了夾棍,現在禁中。」鮑自安道:「我特來望他,不料不能相會。」 懷中取出三兩一錠銀子,遞與小和尚道:「你且收起,明日看些酒肴送與你師父 食用,也是與我相交一場!」小和尚同道人相謝,斟了一杯便茶送與鮑自安。鮑 自安接茶在手,問道:「老師父因何官司,受此酷刑?」道人回道:「老爹,你 不知。」遂將前事說了一遍。鮑自安道:「其餘人犯現在何處?」道人云:「修 氏交官媒管押在他家,老梅交梅滔辦領在家,私娃用竹桶盛住寄了庫,就是我家 老和尚入禁在監,待揚州府拿到『哄堂』人犯一齊再審。」鮑自安問得明明白白, 遂辭了小和尚、道人,退步出門。小和尚相送,一拱而別。   鮑自安轉過後邊僻靜之處,將腳一縱,上了小房子,復身又一縱,上了廂樓, 一看那二十位英雄早已都在樓上。見老爹進來,俱皆起身。鮑自安道:「天氣尚 早,我們且歇息片時再做事方妥。」大家俱在樓上坐下。坐了一會,聽得更交二 鼓三點,外邊人聲已定。鮑自安道:「你們莫要全去,祇要五六個人隨我下去, 捉一個,提上一個,都放在樓上,等人犯齊全,我自有道理。」眾人領命。隨去 五六個人,俱在房上等候。   鮑自安到了梅家天井之中,聽了一聽:那婦人在房中啼哭,知是修氏。聞得 那間房內兩個婦人說道:「天已二鼓,老娘娘你睡吧!我們也不知該了什麼罪, 白日堣@守一天,夜晚間還不叫人睡覺哩!」鮑自安道:「此必是官媒了。」取 出香來點著,自窗眼透進。耳邊聽得兩個噴嚏,則無怨恨之聲,還聽這邊房內呱 呱哭泣。又從這邊窗眼透進香火,又聽得連連兩聲噴嚏,無哭聲了。拔出順刀將 門撥開,火問一照,見桌上銀燈現成,用火點著一看,床上睡著兩個婦人。本待 要傷他性命,也不怪他,也是奉官差遣,由他罷了。走至這邊房內一看,見一婦 人懷中抱著一個孩子,床桿上掛著一條青布裙子並幾件衣服。揭起被一看,那婦 人竟是連小衣而睡。看那修氏自梅滔強奸之後,皆是連小衣而臥。鮑自安將木桿 上所掛衣裙盡皆取下,連被褥一並卷起,挾至小房邊。房上之人看見老爹回來, 將繩兜放下,鮑自安將修氏母子放入兜中,上邊人提在房上,樓上人又提上樓, 打開被褥代他母子穿衣。凡強盜之家規矩甚嚴,那怕就是月宮仙子也不敢妄生邪 念。   不講房上穿衣服,且說鮑自安又往後邊,走到後院,又聽一人說道:「再待 揚州拿了駱宏勛,到日少不得還審二堂。似此敗喪門風之婦留他做甚!將他改 嫁,這份家私又是我執管了。待他臨出門之時,祇叫他穿去隨身衣服,其餘都盡 是我的,給你穿用,也省得再做。」一婦人道:「二娘待我甚好!祇因你這個冤 家,生生將他嫁出家門,我心中有些不忍。」鮑自安聽得明白,此是梅滔與老梅 了。隨即取出香來,亦從窗眼透進,連聽兩個噴嚏,則無聲息了。將門撥開,走 近床邊,火門一照:兩個一頭同睡。鮑自安隨將他衣服取下,連被一並卷起,又 挾至前邊小房間,仍用繩兜提上樓去。鮑自安亦隨上來,也著人代他穿了衣服, 捆成四捆,同聽差十人先至船上。   鮑自安帶了十人直奔嘉興縣,來到了庫房之上,將瓦揭去五路,開了一個大 大的天窗。鮑自安坐在繩兜之中,著人吊下,將火悶一照:見東北牆角倚靠著一 個竹桶。料必是私娃子,用手拿過,走至繩兜邊,仍坐其中,將繩一扯,上邊人 即知事已做妥,連忙提將上來,仍回庵內歇息。歇息片時,鮑自安道:「你們將 此竹桶先帶回去,我獨進府行捉拿奸夫淫婦。得手,我自將二人提上船去﹔倘若 驚動人時,我亦有法脫身,你們莫要進來催我,人多反不乾淨。」眾人領命,拿 了竹桶俱回船。   且說鮑自安獨走到府行房上,走過大堂到了宅門之上,看了看,天井之中燈 火輝煌。仔細望下一看,見兩廊下有十餘張方桌,桌上人多少不一,細看有四五 十人,在那堸奏P的、下棋的、飲酒的、閑談的,廳柱上掛著弓箭,牆壁上倚著 鐵棒。鮑自安坐在房上,想道:「顯然王倫曉得我來,特令這些人在此防備。倘 有一些知覺,這些人大驚小怪的,雖不怎樣,但又不能捉拿奸淫了!須將這些人 先打發了纔好。」遂將懷中帶來之香盡皆取出,約略有二三十支,兩頭點著,坐 在上風頭,「雖不能盡皆迷上香,燻倒幾個人少幾個人。」算計已定,取出火悶 來,暗暗點著香火。又恐火悶子火大,被人看見,想又收起,用那點著之香來點 那未著者,用口底上吹去。   看官:你說那些人因何至此?自駱宏勛哄堂之後,嘉興縣稟過王倫。王倫回 太守府與賀氏商議:「今駱宏勛同一班惡人至此,皆為你我而來,不意昨夜竟做 此事,未及下手,以後不可不防!」遂即分付三班衙役:每晚要三十人輪流守夜﹔ 又向嘉興縣每晚要二十個人,共是五十個。王倫亦不難為他們,每晚一人賞大錢 一百文,酒肉各一斤。叫愛賭者賭,好酒吃酒,祇是不許睡覺。那晚仍設飯酒, 桌上一人起身小便,走至牆腳下,未解褲子,猛聽得房子上有人吹氣,抬頭定睛 一看:黑影影有一人在那塈j。這人也不聲張,回至廊下,拿了一支鳥槍,將藥 放妥,火引藏在身後,仍走至小便之所,槍頭對準房上之人,將火繩拿過,藥門 一點,一聲響亮,廊上之人俱立起身來相問。拿槍之人說道:「方纔一人在房上 吹火,被我一槍,不見動靜,快拿火來看一看!」   卻說鮑自安在房上吹火,不料下邊有人看見,祇見火光一亮。鮑自安在江湖 上是經過大敵的,就怕是鳥槍,將身一伏,睡在房子上,那槍子在身上飛過。鮑 自安嚇得渾身是汗,自說道:「幸喜躲得快,不然竟有性命之憂。」又聽眾人要 執燈火來瞧。自思:祇怕下邊還有鳥槍。不敢起身,遂暗暗抬頭一看,見眾人各 執兵器,在天井之中慌亂。又見一人扛了一把扶梯,正要上房子來看。鮑自安用 手揭了十數片瓦,那人正要上梯子之中,用手打去,「咯冬」一聲,翻身落地, 那個還敢上來?齊聲喧喝道:「好大膽強盜!還敢在房上揭瓦打人哩!」   不多一時,府行前後人家盡皆起來,聽說府行上有賊,各執器械前來捉獲, 越聚越多。鮑自安約估有五更天氣,「還不早些出城,等待何時!」又揭了一二 十片瓦在手,大喝一聲:「照打!」撇將下去,又打倒四五個人。鮑自安自在房 子上奔西門而去。看看東方發白,滿城之人,家家起來觀看。鮑自安走到這邊房 上,這家吆喝道:「強盜在這堣F!」行到了那堙A那堻菪s道:「強盜在這 了!」白日堣韙ㄠo夜間容易躲藏,在房子上走多遠人都看見。那鮑自安想了想: 倒不如在地下行走,還有牆垣遮蔽。將腿中兩把順刀拔出在手,跳下來從街旁跨 走。正行之間,城守營領兵在後追來。鮑自安無奈,見街旁有一小巷,遂進小巷 內。那兵役人等截住巷口,鮑自安往巷內行了半箭之地,竟是一條實巷,前無出 路,兩旁牆垣又高,又不能躥跳得上。心中焦躁,惡狠狠持著兩把順刀,大叫道: 「哪個敢來!」眾兵役雖多,奈巷子偏小,不能容下多人,鮑自安持刀惡殺,竟 無一人敢進巷中。站了半刻,外邊一人道:「他怎的拿瓦打人!我們何不拿梯子 上屋來,亦揭瓦打他。」眾人應道:「此法甚好!」鮑自安聽得此言,自道:「我 命必喪此地了!」正是:他人欲效揭瓦技,自己先無脫身計。不知鮑自安性命如 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長江行舟認義女

  卻說鮑自安在巷內聞得要揭瓦打來,甚是焦躁。忽見牆腳邊有亂磚一堆,堆 了二尺餘高,用腳一點,使盡平生之力縱上高房。向下一望,見各街上人皆站滿, 無處奔走,回頭一看,房後就是通水關的城河,所站之房即是人家的河房。鮑自 安大悅道:「吾得生矣!」照河內一跳,自水底行走,直奔水關而去。眾人道: 「強盜投大河,拿撓勾抓撈。」且說鮑自安自水底行至水關門,閘板阻路,不能 過去。心中想道:「但不知閘板上塞否?倘若空一塊,我則容易過去了。」又不 敢出水來瞧看,恐怕岸上人用勾抓住。在水內摸著板竅用力一掀,竟未上全,還 有一板之空,慢慢側身而過。出了水閘門便是城外了,鮑自安方纔放心。意欲出 水登岸行走,頭乃冒出水來,恰恰河邊是個糞坑,有一人在那媦期T。一見水響, 祇當是個大魚,用糞勺一打,正砍在鮑自安左額之上,砍去一塊油皮。鮑自安本 待出水結果他性命,又恐城內人趕來,忍痛仍從水底行走,約離西門不遠方纔登 岸。   城河離官河不遠,行至河邊仍下河內,行至自家坐船,腳著力一蹬而上。眾 水手說道:「老爹為何從水內而來?」鮑自安搖手禁止道:「莫要說起!莫使任、 駱二位知之,見此光景取笑。」使個眼色與水手,速速扳掉開船,自己暗暗入船, 將濕衣脫去,換了一身乾衣。十月天氣在水中倒也罷了,出水之後反覺寒噤起來 了。令人燒了一盆炭,烤供了寒衣,取出手鏡一照:左額上砍了一寸餘長的血口。 連忙取出些刀傷藥敷上,以風帽蓋之。收拾停妥,方走過這邊船來。進了官艙, 任、駱二人連忙相迎,問道:「老爹幾時回來?」鮑自安將前前後後說了一遍, 把氈帽一揭道:「時運不通,又遇見這個瘟騷母,照在下額上打了一糞勺,方纔 敷上藥。」任正千謝道:「為晚生之事,使先生有性命之憂﹔又受此傷,雖肝膽 涂地,亦不能報!」鮑自安道:「我前日原說寧靜寧靜再來,方纔妥貼。不料小 女相激憤怒而來,又成徒勞。我料王倫終不出吾之手,遲早不等,後邊少不得三 下嘉興吧!」船家知老爹今日受驚,辦了幾個盤子,暖了一壺好酒,送入船來與 老爹壓驚。鮑自安同任、駱二位談飲。   卻說嘉興城中將四門關閉,諒強盜不過是在河內,多叫撓勾抓撈。天明時, 嘉興縣吳老爺來見。王倫道:「本府衙內捉了一夜強盜,難為貴縣此刻纔來見!」 吳老爺一躬到地,說道:「卑職衙門亦有強盜,庫房上揭了一大片瓦,將私娃子 竹桶盜去,別物一些未動。卑職親令人修補完了,來參見時已是遲遲。」王倫道: 「別物不失,而盜私娃,此人必是哄堂一黨人了。」話猶未了,官媒婆來告道: 「今夜將老梅、梅滔並修氏母子盜去!」王倫道:「亦是這大盜。貴縣速速行文 到揚,捉這駱宏勛要緊!」吳老爺道。「卑職已差幾次人去,總未見回來,不知 是何緣故?」王倫道:「再揀能干者差幾個前去!」吳老爺領命回衙,修文赴揚, 不待言。那城河內抓撈到午毫無蹤跡,少不得開放城門令人出入。王倫曰:「今 後更加防備!」不提。   且說鮑自安同任、駱二位飲了一會,大家又用了早飯,鮑自安臥卻片時起來, 說道:「行船無事,審問奸情玩玩吧!」任、駱二位齊道:「使得。」鮑自安道: 「二位大爺,那位做問官?」任正千、駱宏勛道:「怎敢僭老爹!」鮑自安道: 「如此老拙有僭了。」分付傳二十位英雄來船內兩旁站了。鮑自安居中坐下,任、 駱列坐於後。鮑自安分付將修氏帶過來,外邊答應一聲,揭起艙板,將修氏提出。 修氏哀告道:「英雄饒命!」那人道:「莫要喊叫,我家老爺今要審問奸情哩!」 修氏自受悶香之後,被人抬進船來,及醒時也不知身在何處。今被提進船中,見 一位六十歲年紀的老人家端坐那堙A也不知做的是麼官職?又見他後邊坐著二 人:一個是前番救命駱恩人,一個也是駱恩人一黨,不解是個什麼緣故。祇得雙 膝跪在船中,磕了個頭,道:「孀婦修氏叩見大老爺!」鮑自安道:「我今雖非 法堂,更比官法嚴些。你與駱大爺通奸是梅滔誣你,我已悉知,不必再問。祇是 你丈夫已死一年,而懷中之胎從何而有?你實實說出。我又不是問官,管你什麼, 祇明白明白就罷了!」修氏道:「小婦人生長雖非官家,而頗曉三從四德,雖非 名門,而丈夫忝在上庫。既知為夫守節好,反不知失身為恥?此胎之有,連小婦 人亦莫其知也!」鮑自安道:「我已六旬年紀,地方也遊過幾省,從未見不夫而 成胎者。善意問你,你不實說!」分付:「拶起來!」兩旁答應得緊。任、駱二 人低低說道:「他也有夾棍、拶子不成?」降目一觀,祇見旁邊走過二人,一人 將修氏兩手拿住,一人將修氏雙手合在一處,把面杖粗的五個指頭夾住修氏十 指,用力一拶,修氏喊叫不絕。鮑自安又問道:「奸夫是誰?從實招來!」修氏 道:「實在沒有,望老爺饒命!」鮑自安分付:「再拶!」那人又用力一拶,修 氏昏倒船中。鮑自安分付松刑。那人把五個指頭放松,修氏醒了片時,哭訴道: 「實無奸夫,叫小婦人怎麼說法?」鮑自安分付將修氏暫送那隻坐船,「以待我 審過梅滔再問。」修氏道:「乞老爺天恩,小婦人兒子年方兩周歲,乞付小婦人 自喂養。」鮑自安分付把他兒子付他。下邊走過幾個人來,說:「莫要餓壞了。」 遂將他母子送上那隻坐船。   鮑自安分付帶過梅滔、老梅上來。下邊又將艙板揭起,將二人提進船中。梅 滔一見駱宏勛在坐,諒今日難保性命,祇得跪下哀告道:「望老爺饒命!」鮑自 安道:「嫡姪何異母子,怎敢起不良之心!」梅滔道:「祇因借貸不給,強取是 實,無滅倫之意。」鮑自安分付:「夾起來!」下邊走過幾人,把梅滔按伏船中, 一人合起碗大兩個拳頭,向梅滔孤拐上一夾。梅滔大喊道:「望老爺松刑,容小 人細訴。」鮑自安道:「松刑,叫他說來。」梅滔道:「丫頭老梅是嬸母房中之 人,小人與他私通一年,恐嬸娘知之見罪,二人商議:諒嬸娘幼年孀居,亦必愛 風月之事。約定那日嬸娘脫衣睡時,老梅暗開房門,小人進逼行奸。不料嬸娘不 從,大聲喊叫,驚動駱宏勛大爺解救。」鮑自安道:「彼時不傷你性命,就該感 激駱大爺之恩,次日反誣駱大爺為奸夫,又是因何?」梅滔道:「天明時老梅前 來說:『我嬸娘夜間產下一娃。』小人欲報夜間相打之恨,故至縣報告。總是小 人該死,望老爺饒恕一二!」鮑自安向丫頭老梅罵道:「壞事賤人!我昨夜在你 房外聽得你自道:二娘待你甚好。就該以德報德,怎反唆人行奸,以仇報之。」 分付拶起來,亦照修氏一般拶了三抄,老梅喊叫不絕。鮑自安將二人仍下艙板下, 亦賞點稀粥與他度命。   及到晚飯時候,大家用了飯。鮑自安道:「倘若前日離遠些,也不聽見此事, 修氏之命實駱大爺再造之恩。而修氏在嘉興縣堂上受刑,總不肯玷辱駱大爺,亦 還有良心之人矣!我觀他年紀不過二十上下,生得倒也乾淨,我今作媒與駱大爺 做一個側室。」向任正千道:「任正千大爺,你說使得麼?」任大爺道:「實好, 實好!」駱宏勛不覺滿面發赤道:「今若做此事,將前日相救之情置之東流也! 他人必說我晚生非正人也!」鮑自安道:「既駱大爺不願收他為側室,今將令修 氏陪宿,以報救命之恩,非為過也!」說罷,將駱大爺硬推過那隻船上,而入官 艙與修氏同宿。不知修氏肯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龍潭後生哭假娘

  話說鮑自安將駱大爺送過船來,送入官艙,回手帶過船門,以鎖鎖之。不表。   且說修氏懷抱其子,正在那奡d淒,忽見駱大爺進船,連忙站起身來,問道: 「恩爺來此有何話說?」駱大爺聽得修氏相問,滿面通紅,無言可答,祇得實告 道:「鮑老爺作媒,叫我收你為妾,我不肯麼。他又說:既不肯收你為側室,叫 你今日陪宿,以報我前日之恩,生生將我送進船來。」修氏聽得此言,雙膝跪下, 嚇得魂飛天外,二目垂淚,哀告道:「我梅氏乃良善之家,丈夫念書之子,永訣 之時,執妾手相告道:『婦人以貞節為重,如念我三年夫妻之情,我死之後,望 賢妻撫養孤兒。我雖在九泉之下,感恩無盡矣!』言猶在耳,何曾刻忘。今爺有 救命之恩,若不相從,是為忘德。背夫不仁,忘恩無義,此不仁不義,天地豈肯 覆載我乎?今在恩爺台前,解下腰帶自盡船中,使無愧如德,敢見丈夫於泉下 矣!」又抱過那兩歲娃子,向駱大爺磕了一個頭,道。「妾死之後,望恩爺將此 子帶至府中,以犬馬養之,妾夫妻啣結相報!」   說罷,站起,解下繫腰汗巾正待尋死,駱宏勛急忙上前解救。修氏祇當駱大 爺真有邪念,前來拉扯,大怒道:「方纔叩謝,已算報過大恩﹔你尚不知恥,還 要前來相戲!」用手向駱大爺臉上一把,抓了四五個血口。祇聽船外鮑自安稱贊 道:「這纔算得一個節婦!」遂開了船門,同任正千走進,見駱宏勛面帶血跡, 說道:「得罪,得罪!」又向那修氏道:「駱大爺是個坐懷不亂的奇男子!花振 芳將女兒登門三求婚尚且不允,今日豈有邪念?是我料駱大爺青年俊雅,又兼有 恩於你,故試你貞節。我同任大爺在外聽得明白,先以理善求之,後以手惡拒之, 以死報夫,那有私情之理!奈我等才疏學淺,不明此理。我今年近六旬,祇有小 女一人,意欲認你為義女,同到我家過活,將你兒子撫養成人,再立事業。不知 你意下如何?」修氏聞得此言,連忙叩謝,在船中拜了四拜,認為義父。鮑自安 分付眾人:「俱以大姑娘呼之。」又分付:「將私娃桶存好,後來遇見那才高學 廣、博古通今之士,方能明白此案。」這且不表。   再說鮑自安分付開船。在路非止一日,那日到了龍潭,鮑自安同任、駱二位 先至莊上,令人抬轎一乘,將修氏母子抬到家中,把前後事情告訴金花小姐一番。 鮑金花見修氏生得聰俊,甚是可愛。且修氏小字素娘,家人、奴輩皆以「素姑娘」 呼之。鮑自安分付將老梅、梅滔俱下在後園地窖之中,每日以稀粥兩餐食他度命, 以待明日審問。鮑自安走至大門,問門上人道:「家內可有甚人來否?」門上人 稟道:「昨日山東花老爹從早過來,分付小的:等老爹回來,避著任、駱二位知 道,說寧波之事已做過了,老爹自然明白。因老爹與任、駱二位爺同來,故未稟 知。」鮑自安想道:「寧波之事既做,這老兒必上揚州,也不過幾日就有信來。 生法即叫任正千回山東去纔好。」臨晚吃酒之時,鮑自安道:「本意代任大爺捉 奸雪恨,不料二下嘉興,俱是勞而無功。我料今後嘉興防護更是加緊,一時不可 再往,須待兩三月纔可前去。」任正千道:「雖非成功,而老先生之意已待晚生 不淺矣!事原不可大急,前蒙花老先生所囑,晚生也要回山東,暫為告別!」鮑 自安道:「既是如此說道﹔我也不敢相留了。大駕不在此,得便我即將奸淫捉來, 請大駕至此處治便了!」駱宏勛道:「晚生在府坐擾一月,明日亦要告辭,動身 赴杭。」鮑自安道:「你也要赴杭?祇是二位一時都要起身,奈老拙寂寂寞寞﹔ 待任大爺先起行之後,駱大爺再定起行日期吧!」一夜提過不表。   次日清早,任正千告別起身回山東。鮑自安留駱大爺再住三兩日,許他赴杭。 駱宏勛亦不好一意別去,祇得又住了兩日。   那日晚飯時候,那鮑自安陪著駱大爺正在用晚飯,門上人進來說道:「啟上 老爹:門外來了一人,口稱道是駱大爺家人,名喚駱發,有緊要事情要見駱大爺。 小的不敢擅自叫他進來,特稟老爹知道!」鮑自安已明知是花振芳又做了那一件 事,故此今駱府差人來通知。遂向駱宏勛問道:「君家府中可有此人否?」駱大 爺道:「原有這個小廝。」分付余謙:「你出去看來,果是駱發,令他進來見我。」   余謙領命,去不多時,同了駱發大哭而進。駱大爺急忙問道:「何事?」駱 發走向前來,磕了一個頭,站立一旁,說道:「昨日午時,接得寧波桂太太書信 一封,云:於二十日前半夜之間,來了一伙強盜,並無偷盜財帛,祇把小姐殺死, 將頭割去。桂老爺見小姐被殺哀慟,過了五日,桂老爺因思小姐吐血身亡﹔我家 太太聞知,悲痛不已,意欲今早著人來此通知大爺,不料今夜太太所住堂樓之上 急然火起,及救熄火時,太太已焚為炭!徐大爺書信一封。」雙手遞過。駱宏勛 先聞桂府父女相繼而亡,已傷慟難禁﹔及聽母親被火燒死,大叫一聲:「疼死我 也!」向後邊便倒,昏迷不醒。走過余謙、駱發連忙上前扶住呼喚,過了半日醒 轉過來。哭道:「養兒的親娘呀!怎知你被火焚死!養我一場,受了千辛萬苦, 臨終之時,未得見面,要我這種不孝之人有何用處!」哭了又哭。   鮑自安勸道:「駱大爺,莫要過哀,還當問老太太骨骸現在何處?徐大爺既 有字來亦當拆看。祇是哭,也是無益!」駱大爺收淚,又問駱發道:「太太屍首 現在何處?」駱發道:「火起未有多時,南門徐大爺前來相救,及見太太燒死, 說﹔大爺又不在家,恐其火熄之後,有人來看,太太的骨灰鋪地,不好意思。徐 大爺遂買一個磁罈,將太太骨灰收起﹔我家堂樓已被燒去,無有住房去放,徐大 爺自抱太太骨罈,送至平山堂觀音閣中安放。又不知大爺還在龍潭,還是赴杭去 了。意欲回家速速修書差人通稟。不料平山堂之下,欒家設了一個擂臺,見徐大 爺由臺邊走過,臺上指名大罵。徐大爺大怒,縱上擂臺比試,半日未見勝敗。誰 知徐大爺一腳蹬空,竟自跌下來,將右腿跌折,昏迷在地,小的等同他家人拿棕 榻抬至家中。徐大爺不能修書,請了旁邊學堂中一個先生,纔寫了這封字兒。中 飯時,小的在家中起身,故此刻纔到。」駱宏勛將信拆開一看,與駱發所言無差。 這駱宏勛就要告別奔喪。鮑自安道:「老太太靈罈已由徐大爺安放廟中,大爺今 日回府也是明日做事,明日到家也是明日做事。今日已晚,過江不是玩的,明日 清早起身為是。」駱宏勛雖然奔喪急如火焚,怎奈天晚難以過江也。無奈祇得又 住一晚。思想母親劬勞之恩,不住的哀哀慟哭。   鮑自安也不回後安睡,在前相陪,解勸道:「駱大爺,你不必過哀。我有一 個朋友不久即來,他得異人傳授,炮制得好靈丹妙藥,就是老太太骨灰、桂小姐 無頭,點上皆可還陽。若來時,我叫他搭救老太太、桂小姐便了。」駱大爺滿口 稱謝。余謙在旁道:「他既有起死回生之術,何不連桂老爺一並救活?」鮑自安 道:「他是吐血而死,血氣傷損,怎能搭救!」余謙暗道:「砍去頭者豈不傷血? 燒成灰豈不損傷血?偏說可救!而吐血死者,屍首又全,反說不能救,我真不解 是何道理也?」又不好與他爭辯,祇自家狐疑罷了。鮑自安又對濮天鵬道:「你 明日同駱大爺過江走走,親到老太太靈前哭奠一番,謝謝太太之恩!」濮天鵬道: 「我正要前去。」次日天明,鮑自安分付拿鑰匙開門,將駱大爺包袱行李一一交 明,著人搬運上船。駱宏勛謝別,鮑自安送出大門,駱、濮等赴江邊去了。   正走之間,祇見後邊一個人如飛跑來,大叫:「濮姑爺,請慢行!老爹有話 相商酌。」正是:懼友傷情說假計,獨悲感懷道真情。畢竟不知鮑自安有何話說, 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鮑家翁婿授秘計

  卻說駱宏勛同濮天鵬正行之間,祇見後邊一個人飛跑前來,請濮姑老爺回 去,老爹有要緊話相囑。濮天鵬向駱宏勛道:「大駕先行一步,弟隨即就來的。」 將手一拱,抽身回莊。進了內莊,鮑自安見濮天鵬回來,說道:「我有句話告訴 你。」遂將花振芳因求親不諧,「欲丟案在駱宏勛身上,謀之於我。我恐駱大爺 幼年公子,那媥嵿o住?是我叫他將桂小姐、駱太大都盜上山東去,不怕日後駱 大爺不登門相求。今日殺頭火焚者俱是假的。雖如此,而駱大爺不知其假,母子 之情自然傷痛。我故著你陪去,將此真情對你說知,你祇以言語解勸,使他莫要 過悲,切不可對駱大爺說出此言,以敗花老爹之謀計也。」又拿銀二十兩,交付 與濮天鵬帶去,備辦祭禮。濮天鵬一一領命,又復出門趕奔江邊,與駱大爺一同 上了過江船。駱宏勛問道:「適纔老爺相呼,有何分付?」濮天鵬道:「因起身 慌速,忘帶辦祭之資,故喚我回去,交銀二十兩與弟帶來。」駱宏勛道:「大駕 幸臨,已感激不盡,何必拘於辦祭禮否!鮑老爹可謂精細周全之人。」   未到下午時候,已至揚州。駱宏勛向余謙道:「這太太靈罈安放平山,我們 也不回家去了,進南門先到徐大爺家。一者叩謝收骨之恩,二者看問徐大爺腿傷 如何。三者將包袱寄在他家,我好上平山堂奔喪。」余謙聞言,同駱發二人照應 人夫,將包袱擔往徐大爺家。進城之時,來往行走之人,一見這余謙回來,大家 歡喜道:「多胳膊回來,明日我們早些吃點飯,上平山堂去看打擂臺去。」又一 個人道:「他家主母被火燒死,今日回來趕著料理喪事,那有工夫去打擂臺!」 這人道:「你那堛墨L的性格!其烈如火。他家主母靈罈現安放平山堂觀音閣中, 自然要隨主人往觀音閣去。設擂臺之處乃必由之路。經過觀音閣,他若看見此擂 臺,忙堸蓿~,也要上去玩玩。我打算三日不做生意,明日我家表嫂生日,我也 不去拜壽,後日再補不遲。」那人說道:「明日是我姨媽家滿月,也不去恭喜了, 陪你去看看余老大打擂臺吧!」不講眾人籌計偷工夫看打擂臺。   且說余謙等押著行李過了南門,不多一時來至徐大爺家門首。進門到了內書 房,看見徐大爺仰臥在棕榻上。徐松朋見余謙押著許多行李進來,知表弟駱宏勛 來了。忙問道:「你大爺現在何處?」余謙走向前來請過安,道:「小的同駱發 押行李,大爺同濮大爺在後,少刻即到。」徐松朋道:「那個濮大爺?」余謙低 頭說道:「就是向日刺客濮天鵬,乃是鮑自安之女婿。因感贈金之恩,聞老太太 身亡,特地前來上祭。」徐松朋道:「既有客來,分付廚下,快備酒席。」又分 付挪張大椅子,拿兩條轎杠,自己坐在椅上,二人抬至客廳去。正分付間,祇見 駱大爺同濮大爺已走進來。駱宏勛一見徐松朋,不覺放聲大哭,跪下雙膝叩謝。 徐松朋因腿疼不能攙扶,忙令家人扶起,說道:「你我姑表兄弟,理該如此,何 謝之有!」濮天鵬道:「在下濮天鵬,久仰大名,未得相會,今特造府進謁!」 徐松朋道:「恕我不能行禮,請入坐吧!」濮天鵬道:「不敢驚動了。」濮天鵬 轉道:「駱大爺請坐。」駱宏勛正在熱孝,不敢高坐,余謙早拿了個墊子放在地 下。駱宏勛說要奔喪,徐大爺道:「這等服色怎樣去法?倘若親家知你已到,隨 去上祭,如何是好?今日趕起兩件孝衣,明日我同你前去。」駱宏勛聞得此言有 理,分付余謙速辦白布。徐松朋道:「何必又買,我家現成有白布。」分付家人 到後邊向大娘說:將白布拿兩個出來。又差一個人,多叫幾個成衣來趕做。拿布 的拿布,叫成衣的叫成衣,各自分辦,不必細說。   不多一時,酒席完備。因駱宏勛不便高坐,令人拿了一張短腿滿洲桌子來, 大家同桌而食。駱宏勛細問打擂臺之由,徐松朋道:「愚兄將舅母靈罈安放觀音 閣,回來正在欒家擂臺前過,聞得臺上朱龍吆喝道:『聞得揚州有三個人,駱宏 勛、徐松朋並余謙,英雄蓋世,萬人莫敵。據我兄弟看來,不過虛名之徒耳!今 見那姓徐的來往,自臺邊經過,祇抱頭斂尾而行,哪媮棷悼臻斯孎琤S弟也!』 老表弟你想:就十分有涵養之人,指名辱罵,可能容納否?我遂上臺比試,不料 蹬空,將腿跌傷。回家請了醫生醫治,連日搽的敷的,十分見效,故雖不能行走, 卻坐得起來,也不十分大痛。愚兄細想,欒鎰萬設此擂臺,必是四方邀請來。知 你我是親戚,故指名相激!」余謙在旁聞了這些言語,氣得眼豎眉直,說道:「爺 們在此用飯,待小的到平山堂將他擂臺掃平,代徐大爺出氣!」駱宏勛驚喝道: 「胡說!做事那堻o等急,須慢慢商酌。」徐松朋道:「此言有理。我前日亦非 輸與他,不過蹬空自墜。現今太太喪事要緊,待太太喪事畢後,我的腿傷也好時, 再會他不遲!」余謙方纔氣平。臨晚,徐大爺分付:「多點些蠟燭,叫成衣連夜 趕做孝衣兩件,明日就要穿的。」大家飲了幾杯晚酒,書房列鋪,濮天鵬、駱宏 勛安歇,徐松朋仍然用椅子抬進內堂。   次日起來,吃過早飯,裁縫送進孝衣。駱宏勛穿了一件,余謙穿了一件白廠 衣,濮天鵬翻個套堙C奠喪不便乘轎坐馬,濮天鵬相陪步行,出西門至平山堂而 去。徐松朋實不能步行,他坐了一乘轎子隨後起身,又著人挑擔祭禮奠盒,辦了 兩桌小酒席,往平山堂而來。駱宏勛同了濮天鵬步出西門口,見來往之人一路上 不脫,及至平山堂那個擂臺,那看的人有成千上萬。一見駱宏勛等行來,人人驚 喜,個個心樂,道:「來了!來了!」擁擠前來,不能行走。余謙大怒,走向前 來,喝道:「看擂臺是看擂臺,到底要讓條大路,人好行走!」眾人見他動怒, 皆懷恐懼,隨即讓條路。余謙在前,濮天鵬、駱宏勛二人隨後,來到觀音閣。徐 大爺早打發人把信,和尚已經伺候。駱大爺到了老太太靈罈面前,雙膝跪下,雙 手抱住靈罈哭道:「苦命親娘!你一生慣做好事,怎麼臨終如此!怎的叫你孩兒 單身獨自,倚靠何人?」余謙亦齊邊跪下,哭道:「老太太呵!出去時節還憐我 小的無父無母之人!」主僕二人跪地,哀哀慟哭。那個陪祭的濮天鵬暗想道:「怪 不得花振芳與老岳這兩個老孽障都無兒子,好好的人家,叫他二人設謀定計,弄 得披麻戴孝,主哭僕嚎。欲將真情說出,恐被俺那個絕子絕孫的老岳知道,又要 受他的悶氣!」祇得硬著心腸,向前來勸道:「駱大爺不必過哀,老太太已死不 能復生,保重大駕身子要緊!」正勸之間,徐松朋轎子到了,叫人將祭禮盒設在 靈前,亦勸道:「表弟莫哭,聞得親朋知你回來,都辦香紙來上祭。後邊就到了, 速速預備。」   未有片刻,果來了幾位親朋靈前行祭。駱大爺一旁跪下陪拜。徐松朋早已分 付靈旁設了兩桌酒席:凡來上祭之人,俱請在旁款待。共來了有七八位客人,拜 罷,天已中午。徐松朋道:「別的親友尚未知表弟回來,請入席吧!」濮天鵬想 道:「我來原是上祭,今徐大爺催著上席,世上那有先領席後上祭之理?還是先 行禮方是﹔但不知是誰家的個死乞婆,今日也要我濮天鵬磕頭!」心中有些不 忿,欲想不行禮又無此理,心中沉吟不定,進退兩難。不知行禮否,且聽下回分 解。

第三十六回 駱府主僕打擂臺

  話說濮天鵬行祭禮又不眼氣,欲要不祭又無此理,祇得耐著氣,走向駱太太 靈前行禮。駱大爺道:「隔江渡水,僕承駕到,即此盛情之至,怎敢又勞行此大 禮!」徐松朋道:「正是呢!遠客不敢過勞,祇行常禮吧!」濮天鵬趁機說道: 「既蒙分付,遵命了!」向上作了三揖,就到那邊行禮坐席去了。   駱宏勛心中暗怒道:「這個匹夫,怎麼這般自大法?若不看鮑自安老爹份上, 將他推出席去,連金子也不收他的!」余謙發恨道:「我家太太贈你一百二十兩 銀子,方成全你夫妻。今日你在我太太靈前哭奠一番纔是道理,就連頭也不磕一 個,祇作三個揖就罷了?眾客在此,不好意思,臨晚眾客散後,找件事兒打他兩 個巴掌,方解我心頭之恨!」這邊坐席自有別人伺候,余謙怒氣沖沖的走到東廳 之內坐下,有一個小和尚捧了一杯茶來,道聲:「余施主請茶。」余謙接過吃了, 小和尚接過杯子。余謙問道:「我家太太靈罈放在你廟中三日,可有人來行祭否?」 小和尚道:「未有人來。」余謙道:「就是徐大爺一家,也未有別處?」小和尚 想了一想道:「就是徐大爺那日送太太回去之後,有一頓飯光景,來了四五個人, 都笑嘻嘻的道:『這是駱太太之靈,我們也祭一祭。』並無金銀冥錠、香燭紙錢, 就是袋中草紙幾張,燒了燒。」余謙道:「那人多大年紀?怎樣穿著?」小和尚 道:「五人之中,年老者有六十年紀,俱是山東人打扮。」余謙道:「燒紙之時, 可聽他說些什麼話來?」小和尚道:「他祇說了兩句,道:『能令乞婆充命婦, 致使親兒哭假娘。』」   余謙聞了此言語,心中暗想道:「這五個人必是花振芳妻舅了。拿草紙行祭, 又說道『乞婆充命婦,親兒哭假娘』之話,罈內必非太太骨灰。想前日龍潭臨行 這時,那鮑自安說他有一個朋友,可以起死回生﹔今日濮天鵬行祭之時,又作三 個揖而不跪拜,種種可疑,其中必有緣故。待我走到那邊,將靈罈推倒,追問濮 天鵬便了。」遂走到靈案之前,將靈罈子抬起往地下一摜,跌得粉碎。   駱大爺一見余謙摜碎母親骨罈,大喝一聲:「該死畜生!了不得!」上前抓 住,舉拳照面上就打。徐松朋亦怒道:「好大膽的匹夫!該打!該打!」濮天鵬 心下明白,知道余謙識破機關,故把骨罈摜碎。連忙上前架住駱宏勛之手,說道: 「駱大爺、你見余謙摜罈,如何不怒?但是,莫要屈打余大叔,我有隱情相告。」 駱大爺道:「現將我母親骨罈摜碎,怎說屈打了他?」濮天鵬道:「此非老太太 的骨灰,乃是假的!」徐、駱二人驚異道:「怎知是假的?」濮天鵬遂將鮑、花 二老所定之計說了一遍,「特叫小的相陪前來,恐大駕過哀,有傷貴體,令我解 勸。如若是真的,我先前祭奠之時,如何祇揖而不拜?」徐松朋又問余謙:「你 何以知之?」余謙又將小和尚之話說了一遍。駱宏勛方知母親現在山東,遂改憂 為喜。徐松朋亦自歡樂,分付家人多炖些美酒,大家暢飲一回。駱大爺更換衣巾, 與眾人同飲。大家談論花振芳愛女太過,因婚事不諧,真費了一些手腳。親鄰們 席罷,俱告別而回。   徐松朋乃在廟中檢點物件,半日不見余謙。駱宏勛連忙呼之,不應,著人出 廟尋找回來。家人回道:「已上擂臺了!」徐松朋皺眉道:「濮兄同我表弟前去 看看余謙,或贏或輸,切不可上臺。待回家商議一個現成主意,再與他賭勝敗。」 駱大爺與余謙雖分係主僕,實在情同骨肉。聞他上了擂臺,早有些提心吊膽,遂 同濮天鵬來至擂臺右手站立,祇見余謙正與朱龍比試。怎見得?有秧歌一個為證:     行者出洞頭一沖,二郎雙鐲要成功。   叱高吒下之勾勢,下撲英雄埋龍鳳。   入水走脫油和尚,六路擒拿怪魔熊。   兩人會合沖雲去,個個猶如行雨龍。   比鬥多時,余謙使個「雙耳灌風」,朱龍忙用「二三分架」。不料余謙左腿 一起,照朱龍右脅一腳,祇聽得「咯冬」一聲,朱龍跌下擂臺,正跌在濮天鵬面 前。濮天鵬又就勢一腳,那朱龍雖然英雄,怎當得他二人兩腳,祇落得仰臥塵埃 哼哼而已!而臺下眾人看的齊聲喝彩道:「還是我們余大叔不差!」余謙滿腔得 意,纔待下臺,祇見臺內又走出一個人,大喝道:「匹夫休走!待二爺與你見個 高下!」余謙道:「我就同你玩玩!」二人又丟開了架子。祇見:     迎面祇一拳,蹦對不可停。進步撩腿踢,還手十字撐。   虎膝伏身擊,鷹爪快如風。白鵝雙亮翅,野雞上山登。   比較多時,余謙使個「仙人摘桃」,朱虎用了個「兩耳灌風」,這乃是余謙 之熟著,好不捷快!用手一分,這右腳一起,正踢著朱虎小腹,「哎呀」一聲, 又跌下臺來,正跌在駱大爺面前。駱大爺便照大腿上,又是一腳踢去,朱虎喊聲 不絕。欒家著人將朱龍、朱虎盡抬回去了。眾人又喝彩道:「還是余大爺替我們 揚州人爭光!」余謙實在得意,又道:「還有人否?如還有人,請出來一並玩玩!」 祇見臺內又走出一個人,也有一丈身軀,卻骨瘦如柴,面黃無血,就像害了幾個 月的傷寒病纔好的光景,不緊不慢的說道:「好的都去了,落我個不濟事的,少 不得也要同你玩玩。」駱大爺暗道:「打敗兩個,已保全臉面,就該下來,他還 爭氣逞強!」眾目所視之地,又不好叫他下來,祇得由他。徐松朋雖在廟中等候, 而心卻在擂臺之下,不時著人探信。聞得打敗兩個,說道:「余謙已有臉面了。」 又聽說余謙仍在臺上,戀戀不舍。徐松朋道:「終久弄個沒趣纔罷了!多著幾個 人探信,不時與我知道。」且說余謙見朱彪是個癆病鬼的樣子,那媮朁韘b心上, 打算著三五個回合,又用一巴掌就打下臺去了。誰知那朱彪雖生得瘦弱,兄弟四 個人之中,惟他英雄,自幼練就的手腳,被他著一下,則筋斷骨折。余謙拳腳來 時,他不躲閃,反迎著隔架。比了五六個回合,余謙仍照前次用腳來踢,被朱彪 用手掌照余謙膝蓋上一斬,余謙喊叫一聲,跌在臺上,復又滾下臺來。駱宏勛同 濮天鵬、徐府探信之人,連忙向前扶架。那塈葑o住?可憐余謙頭上有黃豆大的 汗珠子,二目圓睜,喊叫如雷,在地下滾了有一間房的地面,眾人急忙抬進了觀 音閣。   且說欒鎰萬、華三千二人俱在臺內觀看,祇見朱彪已將余謙打下擂臺,向朱 彪道:「臺底下站的那個方面大耳者,即是駱宏勛﹔那旁站大漢,即是向日拐我 的寶刀之濮天鵬,何不激他上來比試?」朱彪聽得駱大爺亦在臺下,大叫道:「姓 駱的,你家打壞我家兩個人,我尚且不懼﹔我今打敗了你家一個人,你就不敢上 來了?非好漢也!」駱大爺本欲同濮天鵬回觀音閣看余謙之腿,同徐大爺相商一 個主意,再來復今日之臉面也。忽聽臺上指名而辱,那媮椪e納得住?遂自將大 衣脫下,用帶將腰束了一束。濮天鵬見駱大爺要上臺的光景,連忙前來勸解。駱 大爺大叫一聲:「好匹夫!莫要逞強,待爺會你!」雙腿一縱,早已縱上臺來, 與朱彪比試。正是:英雄被激將臺上,意欲代僕抱不平。畢竟不知駱大爺同朱彪 勝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憐友傷披星龍潭取妙藥

  卻說駱宏勛跳上擂臺來,與朱彪走勢出架。走了有二十個回合,不分勝負, 你強我勝,臺下眾看的人無不喝彩。怎見得二人賭鬥,有《西江月》為證。詞云:     二雄臺上比試,各欲強勝不輸。你來我架如風呼,誰肯毫絲差處。我欲 代兄復臉,他想替僕雪辱。倘有些兒懈怠虛,霎時性命難顧!   二人鬥了多時,朱彪故意丟了一空,駱宏勛一腳踢來,朱彪仍照膝下一斬, 駱宏勛大叫一聲,也跌下臺來,亦同余謙一樣在地下滾了一間房子大的地面。濮 天鵬同徐松朋家探信之人,連忙抬起赴觀音閣去。朱彪見濮天鵬亦隨眾人而去, 在臺上吆喝道:「姓濮的,何不也上來玩玩!」濮天鵬道:「今日免鬥。」回到 閣中,聽得駱大爺同余謙二人喊叫不絕。天已下午,徐松朋道:「在此諸事不便。」 借了和尚兩扇門,雇了八個夫子,將他主僕二人抬起。原來自摜罈之後,徐松朋 早已令人回家備馬前來,以作回城騎坐。濮天鵬騎了一匹馬,徐松朋仍坐轎,從 西門進城。來至徐松朋家,分付速備姜湯並調山羊血,與他主僕二人吃下,盡皆 吐出。徐松朋道:「參湯可以止疼,速煎參湯拿來!」吃下去亦皆吐出。駱宏勛 主僕二人疼的面似金紙,二目緊閉,口中祇說:「沒有命了!」徐松朋又叫人脫 他的靴子,腿已發腫,那媮棬鉦瘙o下來!徐松朋分付拿小刀子劃開靴襪。一看, 二人皆是傷在右腿膝蓋以上,有半寸闊的一條傷痕,其色青黑,就像半個鐵圈嵌 在腿上一般。徐松朋又著人去請方醫科來,方先生來到一看,道:「此乃鐵器所 傷。」遂抓了兩劑止疼藥,煎好服下,仍然吐出。二人祇是喊叫:「難熬!」徐 松朋看見如此光景,湯水不入,性命難保,想起表兄弟情分,一陣傷心,不由的 落下淚來。   濮天鵬見駱宏勛主僕不能復活,心中甚為不忍,怨恨老岳道:「都是這老東 西所害,弄得這般光景。若無假母之喪,駱家主僕今日也不得回揚,那有此禍!」 遂向徐松朋道:「家岳處有極好跌打損傷之藥,且是妙藥,待我速回龍潭取來, 並叫老岳前來復打擂臺。我知他素日英雄,今雖老邁,諒想朱彪這廝必不能居他 之上!」徐松朋道:「如此甚好,但太陽已落,祇好明早勞駕前去。」濮天鵬道: 「大爺,救人如救火。駱大爺主僕性命祇在呼吸之間,我等豈忍坐視?在下就要 告別!」徐大爺道:「龍潭在江南,夜間那有擺江舡祇在?」濮天鵬道:「放心, 放心!容易,容易!即無船祇,在下頗識水性,可以浮水而過。」徐松朋道:「濮 兄交友之義,千古罕有。」分付速擺酒飯。濮天鵬即欲起行,說道:「在下是八 十年之餓鬼,即龍肝鳳心、玉液金波也難下咽矣!」說罷,將手一拱,道聲:「請 了。」邁步出門,奔走到江邊。   瓜州劃子天晚盡皆收纜,那媮晹創i行?濮天鵬恐呼喚船祇,耽擱工夫,邁 開虎步自旱路奔行。心急馬行遲,日落之時,在徐府起身,至起更時節,就到了 江邊,心中還嫌走得遲慢。在江邊大聲喊叫:「此去可有龍潭船祇麼?」連問兩 聲。臨晚,船家見沒有生意,盡脫衣而睡。聽得岸上有人喊叫,似濮姑爺的聲音, 遂問:「那個?」濮天鵬應道:「是我。」遂即跳下了船。船家尚未穿齊衣服, 濮天鵬自家撥篙解脫了纜,口中道:「快快開船!」船家見姑爺如此慌速,必有 緊急公務,不敢問他,祇得用篙撐開舡。幸喜微微東北風來,有頓飯時候,已過 長江。濮天鵬分忖道:「船停在此,等候少刻,還要過江哩。」遂登岸如飛的奔 莊去了。   來到護莊橋,橋板已經抽去,濮天鵬雙足一縱躥過橋,到了北門首。連叩幾 聲,媄銊搮D:「是那個敲門?」濮天鵬道:「是我。」門上人聽得是姑爺聲音, 連忙起來開了大門。濮天鵬一溜煙的往後去了。門上人暗笑道:「昨日纔出門的, 就像幾年未見婆娘的樣子,就這等急法!」仍又將門關上。   且說濮天鵬往後走著,心內想道:「此刻直入老岳之房要藥是有的,若叫他 去復打擂臺,必不能濟事。須先到自己房中與妻子商議商議,叫他同去走走。這 老兒有些恩愛女兒,叫他幫著些纔妥。」算計已定,來至自己房門,用手打門。 鮑金花雖已睡了,卻未睡著,聽得打門,忙問道:「是誰?」濮天鵬道:「是我。」 鮑金花聽得丈夫回來,忙忙喚醒了丫鬟,開了房門,取火點起燈來。鮑金花一見 丈夫面帶憂容,問道:「你同駱宏勛上揚州,怎麼半夜三更隔江渡水而回?」濮 天鵬坐在床邊上,長嘆一聲,不由的眼中流淚。鮑金花見丈夫落淚,心中驚異, 連忙披衣而起,問道:「你因何傷悲至此?」濮天鵬道:「我倒無有正事。祇是 你纔提起『駱宏勛』三字,我想他主僕去時皆雄赳赳的漢子,此刻湯水不入,命 係風燭,好傷悲也!」鮑金花問其所以,濮天鵬將他主僕打擂受傷,湯水不下, 喊叫不絕,命在垂危之事說了。「我念他向日贈金,你我夫妻方得團圓,此恩未 報,特地前來取藥﹔又許他代請你家老爹赴揚州擂臺,爭復臉面。我要自請老爹, 老爹必不肯去,故先來同你商議。你速起來去見老爹,幫助一二。」金花道:「你 來取藥罷了,又因何許他請老爹上揚州?你吃過飯否?」濮天鵬道:「余、駱二 人要死不活,那有心腸吃飯。徐松朋卻備了酒席,是我辭了,急忙回來。」金花 道:「痴子!祇顧別人,自家就不惜了麼?餓出病來,那個顧得你!桌上茶桶內 有暖茶,果合內現有茶食,還不連忙吃點,再辦飯你吃。」濮天鵬道:「救人如 救火,你快點起來,我自己吃吧!」鮑金花也念駱宏勛贈金之恩,遂穿衣而起。 濮天鵬些須吃了幾塊茶食,同著妻子到鮑老房內來。濮天鵬執燈在前,鮑金花相 隨於後。   走到房門,連叩幾下,鮑自安問道:「是那個?」濮天鵬道:「是我。」鮑 自安道:「天鵬回來了麼?」濮天鵬道:「方纔回來。」鮑金花道:「爹爹,開 門。」鮑自安道:「女兒還未睡麼?」金花道:「睡了,纔起來的。」鮑自安遂 起身開了門,濮天鵬將拿來的燭臺放在桌上。鮑自安問道:「什麼要緊事情,半 夜三更回來?」濮天鵬將余謙識破機關,摜碎靈罈,上擂臺打敗朱龍、朱虎二人, 又同癆病鬼朱彪比試,被他將右腿膝蓋下打了一下,跌下擂臺﹔又指名辱激駱宏 勛,駱宏勛忿怒上臺,亦被他照右腿膝蓋下打了一下,其色青黑,滴水不入,看 看待死。「聞得我家有極效損傷藥,須我回來取討。徐松朋叫我轉致老爹說:駱 宏勛與老爹莫逆之交,欲請老爹到揚州替駱大爺復個臉面!」鮑自安冷笑道:「煩 你回來取藥,這個或者有個商量。我素聞徐松朋乃文武兼全之人,怎好對你說: 『到家將令岳請來,代打擂臺復勝。』是何意?朱彪將駱宏勛主僕打壞,心中不 忿,是你在徐松朋面前說:你回來取藥,並叫我赴揚州打擂臺。你想駱家主僕皆 當世之英雄,尚且輸與他,似我這等年老血囊如何鬥得過他?我與你何仇何隙, 想將我這付老骨頭送葬揚州?萬萬不能!快些出去,要藥拿些去﹔叫我上揚州休 提!讓我睡覺。」濮天鵬雖係翁婿,其情若父子,又被其岳說著至病,一言不敢 強辯。聞得催他出門,讓他睡覺,真個低著頭,灰心喪氣向外就走。   正走得門外,鮑金花曰:「丈夫來。」至房內,見父親責備丈夫,丈夫一言 不敢強辯,心中早有三分不快。又聞丈夫被催趕出門,丈夫真個低著頭望外便走。 心中大怒,一把將丈夫後領抓住,往堣@扯。不知有什麼正經話說,且聽下回分 解。

第三十八回 受女激戴月維揚復擂臺

  話說鮑金花見丈夫被趕出來,心中大怒,將丈夫後領一把抓住,往堣@拉, 抱怨道:「我說不來的好,你要來,惹得黃瓜、茄子說了一大篇。駱宏勛是你家 的親兄乃弟,姑表、兩姨麼?人家好好的赴寧波完姻,偏要留住人家﹔設謀定計, 什麼親娘假母,哄得人家回去奔喪,弄得不死不活受罪哩!倘若死了,到閻羅王 面前你也不是知情人,還怕他攀你不成!何苦受這些沒趣。明日連藥也不必送, 各人吃了各人的飯,管他。這正是弄出夾腦傷寒來值多少哩!」鮑金花堨揖~敲, 抱怨丈夫。鮑自安道:「我又得罪姑老爺了,惹得姑奶奶動氣。怕姑老爺惱出傷 寒病來,是我的罪。我老頭兒狗命連分文不值。我想既得罪姑奶奶,家中又是難 過,拼著這條老命,上揚州走走罷了!等我到揚州被朱彪打下擂臺跌死之後,姑 奶奶,我與你父女一場,弄口棺材收收屍,莫要使暴露,惹人笑話!方纔聽姑老 爺說:救人如救火,連夜趕去纔好。祇是夜間那埵陴謚此L江?」濮天鵬道:「我 已分付留下一隻舡在江邊等候了。」鮑自安嘆道:「你看。夫妻兩個做就圈套, 拿穩叫我老頭兒去的﹔不然舡都預備現成。」鮑金花連忙代老爹取拿應用物件, 濮天鵬連忙代老爹打起行李,並多包些損傷藥。收拾齊備,鮑自安將聽差之人點 了二十名,跟隨前去。分忖道:「待我上擂臺之時,你們分列擂臺兩邊,倘朱彪 打我下臺,你們接我一接,莫要跌壞了腿腳,老年弄個殘疾。」眾人笑道:「據 老爹之英勇,斷不至此!」鮑自安道:「聖人說得好:『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又把濮天雕請來,囑忖道:「我上揚州,多則五日,少則三日即回家中。小事你 同嫂嫂自主,倘有大事,差人去通知我。」濮天雕領命。諸事分派已畢,點起兩 個大燈籠,同濮天鵬並二十個聽差之人,直奔江邊而來。   來至江邊。上了先前之舡。船家見老爹過江,那個還敢怠慢,起錨的起錨, 扳棹的扳棹,將船撐開。總是駱宏勛主僕災星該退,濮天鵬來時是東北風,此刻 又轉了西南風,往返皆是順風,江中無甚耽擱。到了江北岸,舡家正到河邊彎的, 瓜州劃子都是認得。遂叫了四隻舡,許他幾錢銀子,每舡四個抬夫,連老爹二十 二個人,分坐四船,奔揚州而來。五更三點已至揚州南門,看城門未開,遂將舡 腳秤付舡家。在舡上靜坐了片時,聽得城媯o擂放炮,開放城門,鮑自安等開門 而進。   濮天鵬認得路,走在前引路。來到徐府門首,用手敲門。徐松朋家因駱宏勛 主僕病危,眾人一夜俱皆未睡,聽得看門人相問,濮天鵬道:「是我。龍潭取藥 回來了!」家人急報徐大爺,徐大爺大喜,道:「這纔算做個患難扶持之友!」 忙發鑰匙將大門開了。濮天鵬一眾人等走進來,徐松朋見了二十多人之中有一年 老者,有一丈二尺身軀,諒必是鮑自安了。連忙說道:「恕我腿疼,不能起迎!」 鮑自安慌忙走進,說道:「不敢!不敢!不知大駕受傷。前日即欲同駱大爺前來 看望,奈舍下俗事匆匆,不能脫身,故著小婿前來候安。昨晚又聞駱大爺主僕受 傷甚重,舍下有配制之藥,每每見效,今特送藥前來,並候貴體!」徐松朋道: 「賜藥足矣,又勞大駕披星戴月而來,使愚表兄弟何以克當!」彼此說了幾句套 話。   鮑自安聽得那邊兩隻棕榻上哼聲不絕,問道:「此即駱大爺臥榻麼?」徐松 朋道:「正是。」鮑自安走進東邊,將駱宏勛一看:祇見他二目緊閉,面似金瓜, 連叫幾聲,駱宏勛祇哼不應﹔轉臉又見余謙亦然。鮑自安道:「快拿麻油來。」 親自將藥包打開,將藥調好,掀開二人之被,敷於傷處,仍又將被蓋好,令他出 汗方好。仍與徐松朋說道:「此藥屢次見效,輕者至頓飯光景即可痊愈。駱大爺 主僕受傷過重,大約早飯時節,包管止痛,就可以起來﹔中飯時節,復自如初, 與好人一般。徐大爺連日傷痕何如?」徐松朋道:「疼也不大疼了,起也起得來, 就是不敢行走。」鮑自安道:「有藥在此,何不也敷上些?亦請安睡安睡,出一 身汗就好了。」徐松朋道:「今貴翁婿在此,無人相陪,待舍表弟傷好之後,我 再上藥吧!」鮑自安道:「若拘此禮,又非相好了!但願列位傷痕速好,好商議 復打擂臺。大駕祇管敷藥去睡,有酒有肴,貴價拿來,我們自家會吃會飲,何必 要你陪客。」徐松朋見鮑自安說話爽快,且是歡喜,道:「既蒙原諒,遵命,遵 命!」分付再拿一張棕榻鋪設於此,又分付預備上一下四共五桌酒席。諸件分付 已畢,自家纔敷藥上床而睡。鮑自安翁婿一席,帶來的二十位英雄在對廳四桌自 飲。   未有半個時辰,徐松朋已醒,覺得腿上毫不疼痛,起身行走如舊,極口稱贊 道:「鮑老爹此藥真仙方也!」駱宏勛、余謙正在熟睡,耳邊猛聽得徐松朋口中 呼叫「鮑老爹」,掀起被來坐於床上,睜眼一看,正是徐松朋同鮑自安翁婿一起 談心。徐、鮑、濮三人見他主僕坐起,連忙走近身邊相問。駱宏勛道:「鮑老爹 幾時至此?」徐松朋將濮天鵬夜回龍潭取藥,並「請鮑老爹戴月披星而來醫治我 等,我已行走如初,因你二人傷重,是以不能行走」之事說了。駱宏勛謝道:「晚 生何能,致使老爹夤夜奔忙,何異重生父母!」余謙亦謝道:「待小的起來與老 爹磕幾個頭吧!」鮑自安道:「疾病扶持,朋友之道,何謝之有!」余謙道:「小 的腿已不疼了,待小的走到平山堂與那癆病鬼拚個死活。」駱宏勛抱怨道:「你 這冤家,還不知戒!祇因你性急了,弄得我主僕之命在於旦夕。若非濮兄見愛, 鮑老爹相憐,此刻命歸那世矣!」鮑自安道:「余大叔,你莫性急,豈肯白白罷 了!大家商議一個主意。我既到此,拚著一條老命,也少不得要同他一會。我料 他擂臺上今日必無人了。欒家設此擂臺原是為四望亭之恨,今既將你主僕打傷, 又知徐大爺前已跌壞,料無人與他比較了。我們即便復臉,也不是暗暗前去,必 須曉諭眾人得知,使臺下眾人觀看觀看纔好哩!明日是要去的。再停一停,等余 大叔起來,奔教場轅門口,轉到西關便了。一路遊玩,再從欒家門前經過,使眾 人知道你的腿已好,要復打擂臺,明日好來觀看。」徐松朋深服其言,令人拿點 湯水點心放在他主僕床上食用。二人食了些須,仍然安息。   這邊桌上已擺早茶,徐松朋相陪他翁婿二人。徐松朋道:「請問老爹:舍表 弟主僕到底是何傷?」鮑自安道:「此非器械所傷,乃手傷也。用缸桶盛鐵沙三 斗,幼年間以手在沙內擂、插,久則成功。人踫一下,筋麻骨酥,此手名為『沙 手』。」徐松朋問道:「老爹幼亦曾練過否?」鮑自安道:「練是練過,今已年 邁,但不知還能用不能用?」飯畢之後,天已正午,余謙早已起身,穿了鞋襪, 向鮑自安謝過。說道:「小的要遊玩去了。」鮑自安道:「方纔醫好了腿,當要 小心行走要緊!」余謙答道:「曉得。」說罷,出門去了。   且說朱彪將駱家主僕打下臺來,欒鎰萬甚是歡喜,知駱家並無他人,同了朱 彪、朱豹、華三千等亦回家,請醫調治朱龍、朱虎之傷。分付設筵與朱彪賀功。 朱彪甚為得意,說道:「非在下夸口:駱家主僕今受我一掌,少則三個月,多則 半年,方能行動。」欒鎰萬道:「我所恨者是這兩個匹夫,今被打傷,已出我心 頭大氣。明日也不必上臺去了,大家在家,著醫治兩兄之傷,並喚名班做戲,賀 三壯士之功。」華三千道:「大爺且莫得意,駱家主僕從不受人之氣,豈肯白白 受我們之辱麼?他們相識英雄甚多,自然搬兵取救,幾日內還要復臉的。」朱彪 道:「那怕他搬那三頭六臂之人來,我何懼乎!」欒鎰萬聞他言語強硬,甚是相 敬。   及至次日中飯以後,門上人來稟道:「小的方纔見余謙雄赳赳的過去,惡狠 狠的向我家望了幾眼。」欒鎰萬道:「胡說,昨日打下臺去,疼痛難禁,在地下 滾了間把房子地面,親見眾人抬去,如何今日就好了?」朱彪道:「莫非今夜疼 死了,來此顯魂?」門上人道:「青天白日,滿街人行走,鬼就敢出來了?他方 纔過去,大爺與三壯士如有不信,何不請出去,等他回來看一看!」欒鎰萬道: 「也說得有理。」遂同朱彪兄弟們走到大門,未出屏門,余謙行走轉來,眾人一 看,正是余謙,行走如舊。欒鎰萬冷笑道:「昨日三壯士說:少則三月,多則半 年,方能行走。今一夜即愈,是多則半日,少則三時了。」朱彪滿面發赤,恨道: 「明日再上擂臺,必要送他殘生。」   不講朱彪發狠,且說余謙晚間回來,鮑自安問道:「都走到了麼?」余謙道: 「都走過了。欒家門口我走了兩三個來回。」眾人大喜道:「擺宴!」大家用過, 各自安歇。   次日眾人起身梳洗已畢,吃了點心,稍停,又擺早飯。吃飯之後,鮑自安令 人到街坊探望探望,可有往平山堂看打擂臺之人?去人回來稟道:「上平山去者 滔滔不絕。」鮑自安道:「我們也該去了。」徐松朋備了四騎牲口,鮑老翁婿, 徐、駱弟兄四個騎坐,那二十個英雄、余謙一眾相隨。大家仍出西門,直奔平山 堂而來。離平山尚有一里之遙,鮑自安抬頭一看,見東南大路上來了兩騎牲口, 上邊坐著一男一女。鮑自安仔細一看,大叫一聲:「不好了!」正是:知女平素 好逞勝,驚父今朝喊叫聲。畢竟不知鮑自安所見何人,大驚原故,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父女擂臺雙取勝

  卻說鮑自安同徐、駱、濮三人行到平山堂不遠,抬頭見東南大路上來了兩騎 牲口,一男一女,不是別人,正是女兒金花同了濮天雕。鮑自安暗想道:「我的 女兒是個最好勝的人,他今到此,我若勝了朱彪則無甚說﹔倘若輸時,他怎肯服 氣?必定也要上臺。他是女兒家,倘有差池,豈不見笑於大方!」所以大叫一聲: 「不好了!女兒同濮天雕都來,家中打人照應?」濮天雕未曾回言,濮天鵬早已 看見,心中怨道:「你來做甚?」徐松朋、駱宏勛齊說道:「姑娘來揚走走,甚 是,老爹何必埋怨。」說說行行,兩邊馬匹俱行到總路口,各各跳下牲口,徐松 朋與駱宏勛上前見禮,又與濮天雕見過。徐松朋道:「請姑娘到舍下去吧!」鮑 金花道:「我今特來觀看擂臺,俟看過之後,再造府謁見大娘吧!」濮天鵬埋怨 濮天雕道:「你今真不該同他前來。」濮天雕道:「嫂嫂要來,我怎攔得他住!」 鮑自安道:「既來了,說他也無益。」低低的又向濮天雕道:「我將嫂嫂交與你, 他有些好勝,千萬莫叫他動手動腳。」濮天雕答應。   到了擂臺,徐家的家人將牲口俱送觀音閣寄下,跟老爹來的二十個英雄,遵 老爹之命,分列兩旁站立。濮天雕同嫂嫂站立擂臺之右,徐、駱因有男女之別, 同鮑自安俱在擂臺之左。濮天鵬本欲與妻、弟站立一處,恐徐、駱暗地取笑,也 同在左邊站下。祇見朱彪在臺上說道:「打不死的匹夫,並大膽的英雄,再上來 陪咱玩玩。」鮑自安腳尖一踮,早上了擂臺,慢慢的說道:「祇是我年老了,拳 棒多時不玩,恐不記得套數,手腳直來直去。壯士讓我三分老,我就陪你胡亂玩 玩。」朱彪將鮑自安上下一看:身長體大,甚是魁偉,約有六十來歲年紀。答道: 「既上臺來,自然武藝精奇,何必過謙!」鮑自安道:「我今日與你商議:我想 白打沒有什麼趣,必須賭個東道,方顯得有精神。」朱彪道:「要賭個什麼東道?」 鮑自安道:「也不可大賭,賭五百兩銀子吧!」朱彪聽說五百銀子,就不敢應承, 口中祇是打嗦。欒鎰萬在臺內早已聽見,若不應承,令下邊人取笑。媄靺章D: 「就賭五百兩銀罷了!」隨即拿出十大封銀來放在桌上。鮑自安在當中取了二 封,看了一看,卻是足紋。說道:「我自路遠,未帶得這些銀子,拿件東西質當, 晚間不贖,就算抵直東道。」朱彪道:「你是何物質當?」鮑自安將頭上帶的頂 氈帽取下,道:「就是他質當,如何?」朱彪發笑道:「不是真玩,還是取笑?」 鮑自安道:「誰與你取笑!誰不真玩!」朱彪正色道:「既不取笑,你那個氈帽 能值幾何、就當五百兩銀子麼?」鮑自安將帽前釘的那顆珍珠指著道:「他也不 值五百銀子麼?」朱彪不識真假,還在那媮縐s。臺內欒鎰萬早已望見那顆珍珠 有圓子大,光明奪目。論時價真值足紋千金,今當五百有何不可!遂著人出臺道: 「三壯士,就是那帽子當五百多兩!」銀子、帽子俱擱在一張琴桌之上。講究完 了,鮑自安方纔解下大衣,繫緊束腰帶。二人丟開架子,在臺上比武。朱彪欺他 年老,意欲三五步搶上,就要打發他下臺。正懷這個主意,朱彪一拳緊似一拳﹔ 鮑自安祇是招架而不還手,口中唧唧噥噥的道:「先說過讓我個『老』,動了手 就不是那話了!五百銀子眼看著是輸了。」   徐、駱二人並余謙在下低低說道:「你看鮑老爹祇有招架攔擋,莫不真要敗 輸?」濮天鵬道:「諸公不知家岳情,此誘敵之法!待朱彪力乏之時,纔對他動 手腳哩!」真個,未有一個時辰,朱彪使了瞎氣力,絲毫未傷鮑老爹,拳勢漸漸 松下來了。鮑自安見朱彪些須力盡光景,遂抖擻精神,使起拳勢﹔朱彪力盡,那 媮朁菗[得住!鮑自安迎面一個沖手,朱彪用手招架,誰知鮑自安沖手是假引, 朱彪來架時,他即將身一伏,用手向朱彪襠中兩手一擠,朱彪「曖呀」一聲,跌 下臺去。可憐朱彪在地下滾了有兩間房子大的地面。鮑自安道:「也抵得過前日 滾的地面了。」方走到琴桌邊,將氈帽戴上,又將衣服並十封銀子抱起,跳下臺 來。徐、駱二人迎上,稱贊道:「恭喜!恭喜!」鮑自安道:「托庇!托庇!僥 幸!僥幸!」徐松朋令人將銀子接過,纔待要穿大衣,又聽得臺上有人喊叫道: 「那老兒莫要穿衣,待四爺與你玩玩輸贏!」鮑自安聽得有人喊叫,向臺上一望: 見一人有一丈三尺餘長的身軀,體大腰圓,豹頭環眼,就像一個肉寶塔。鮑自安 道:「我就與你玩玩,再贏你五百兩,一總好買東西吃。」大衣交與自家人收了, 正要復上擂臺,祇見女兒金花已躥上臺去了。鮑自安道:「不好了!我原怕他好 勝,今已上去,如何是好?」抱怨濮天雕道:「我將嫂嫂交給與你,你怎麼還讓 他上去!」濮天雕道:「嫂嫂並無言語,一躥即上,如何攔住!」   且不說鮑自安抱怨濮天雕,且說鮑金花站立在臺上,啟朱唇,露銀牙,嬌聲 嫩語喝罵道:「夯物肉貨,怎敢欺吾老父!待姑娘與你比較個輸贏。」朱豹聽他 稱著「老父」,一定是他女兒。心中想道:「我今不打他下臺,祇在臺上打倒他, 雖不能怎樣,豈不把他父親羞他一羞?」算計已定,說道:「你乃女流之輩,若 打下臺去,跌散衣衫,豈不羞死!早早下去,還是你那該死的父親上來見個高低。」 鮑金花道:「休得胡言,看我擒你!」二人動手比試。金花乃眾明師所授之技, 拳拳入妙,勢勢精準﹔且朱豹身大粗夯,金花十拳就打得他八拳。怎奈金花乃嬌 弱女子,身小力薄,拳頭打到朱豹身上,就如蚊蟲叮了一口,如何打得開?越打 越朝前進,鮑姑娘反朝後退。鮑自安見光景不好,叫道:「女兒下來吧!還是我 上去。」鮑金花乃好勝之人,眾目所觀之地,怎肯白白下來!直見朱豹漸漸擠上, 至西北角上,身後祇落得一二尺之地面。濮天鵬雖然說不出來,心中卻捏著兩把 汗。鮑自安躁得頭上汗珠亂滾。   且說鮑金花見自家身後無有地步,少時難站,前有朱豹,心中甚為焦躁,若 不與他強擋,必被他擠下臺去。將身一伏,假作跌倒之勢,朱豹認以為真,彎腰 用手來按,不料金花就地一躥,意欲從他身上躥過。鮑金花在家內就打算來打擂 臺的,腳下穿了一雙鐵跟鐵尖之鞋,恰恰朱豹按空,從頭上過去﹔鮑金花縱起, 他亦站起身來攔截,鮑金花兩隻鞋尖正正踢在朱豹兩眼之內,鐵尖將眼珠勾出來 了。朱豹疼痛難禁,心中昏亂,回身便倒跌下臺來。鮑金花金蓮一縱,也隨下臺 來,意欲再踢他兩腳。鮑自安連忙禁止道:「何必趕盡殺絕!」鮑金花方纔止住。 兩旁人個個伸舌,稱贊道:「真女中之英雄也!」欒鎰萬共請了四個壯士,兩次 打壞了二雙,好不灰心喪氣﹔金銀花費多少,羞辱未消絲毫,還要代他醫治傷痕。 分付家人將朱彪、朱豹抬回家去。徐松朋滿腔得意,分付家人將牲口牽來,留濮 天雕、鮑金花一同進城。余謙滿面光輝,陪著那二十位英雄步行回家。鞭敲金鐙 響,人唱凱歌回。來至門首,徐大娘將金花留進後堂款待,徐、駱前廳相陪。這 且不表。   且說那欒鎰萬回到家中,聽得朱氏弟兄不是這個哼,就是那個喊,哼喊聲不 絕,心中好不煩悶。向華三千說道:「速速叫人將擂臺拆來,小材大料搬回家來, 小件東西布施平山堂那個廟塈a!」華三千答道:「不拆,留他何用!」朱龍、 朱虎前日受傷,雖然還疼痛,到底還好些。耳中聽得欒鎰萬同華三千打算去拆擂 臺,朱龍說道:「勝敗乃兵家之常事,欒大爺何灰心如此?」欒鎰萬道:「賢昆 仲俱已受傷,一時怎能行動?我欲拆了擂臺。」朱龍道:「駱家主僕前日也曾受 傷來,怎又請人復擂?難道我弟兄就無處請人麼?」欒鎰萬道:「但願你賢昆仲 們有處勾兵,前來復此擂臺,以雪我們弟兄之恨。大家在眾人面前亦有臉面。但 不知你欲請何人至此,亦不知此所請之人,今住居於何處?」欒鎰萬他心中受此 羞辱,恨不得即時有人前來雪此擂臺之恨,聽得朱龍、朱虎所言,故爾即時動問。 正是:欲思報復前仇恨,故特追尋請真人。祇見那朱龍不慌不忙說出這個人來。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師徒下山抱不平

  話說欒鎰萬問朱龍所請何人?朱龍道,「我欲請者,乃吾師也。姓雷,名勝 遠。他在峨眉山出家。」欒鎰萬冷笑道:「峨眉山在四川地方,離此有幾千里遠, 往還要得半年工夫。」朱龍道:「目下卻不在峨眉山,現在南京靈谷寺內做方丈。 大爺備辦禮物四色,愚弟兄寫一封書,懇求大爺差兩個能干之人,連夜趕到南京。 吾師若見愚兄弟之書自然前來,不過五六日光景,吾師一到,必然可出大爺之氣, 並復愚兄弟之臉。」欒鎰萬因此擂臺已花費了無數銀子,發狠道:「再用一萬銀 子罷了!」說道:「壯士作速修書。」又分付備了四色禮物,都是出家人所用之 物。朱龍煩華三千代筆,朱龍說一句,華三千寫一句,亦不過是連激代哀之詞。 不多一時,書札俱已辦齊。欒鎰萬道:「我方纔見那打擂之男女,皆非揚州人氏, 倘得雷道長請來,這老兒功成回去,豈不徒勞乎!」即向華三千道:「老華,你 先到徐家通個信,使他莫要回去纔好!」華三千本不敢去,今奉東家之命,暗想 道:「養軍千日,用在一時,怎好推辭!若去呢,別人猶可,就是余謙這廝有些 難見。倘若見面,就吃他一個下馬威,莫說一拳一腳,即一彈指,我就吃飯不成! 又不好推辭。」祇得勉強應道:「使得,使得!」遂穿了衣服往徐家而去。   來至徐府門首,向門上人說道:「煩大爺通稟一聲,就說欒府門客華三千求 見。」門上人聽說,祇得進內通報。徐大爺正陪著眾人飲酒,忽見門上人進內。 問道:「有何事情?」門上人稟道:「欒家門客華三千特來求見!」徐大爺眉頭 一皺,說道:「他來何事?」余謙在旁侍立,聽得華三千在外,說道:「這孽障 專會搬弄是非,他來必無好事。爺們不必叫他進來,待小的走出去,兩個巴掌打 他回去!」鮑自安道:「兩國相爭,不斬來使。他既來,必有話說。且叫他進來, 看他說些什麼。」徐松朋道:「有理,有理!」分付門上叫他進來。門上人領命 出去。駱宏勛恐余謙粗魯,囑忖道:「人來我家,雖非好人,亦不可得罪。你自 出去,不必在此,亦不可在外多事!」余謙見主人如此分付,祇得趕去站在二門, 怒形於色。   門上人復領華三千進來,行至二門,見余謙那個神情,華三千早已戰戰兢兢。 行至跟前,拱手陪笑,道:「余賢叔在此麼?」余謙也不相還,大聲道:「我今 日不耐煩說話。」華三千滿臉陪笑,走過去了。進得客廳,見三人共坐而食。濮 天鵬因同在欒家會過,少不得同徐松朋微欠其身,道聲:「你來了麼?請坐!」 華三千意欲上前行禮,徐大爺道:「不消了。華兄日伴貴客、出入豪門,今至寒 門,有何見教?」華三千道:「敝東著門下造大爺貴府,有一句話奉稟:今日擂 臺上,令友老先生父女武藝超群,令人愛慕,但恨相見之晚。本欲請駕過去一談, 諒令友同大爺必不肯下降。今雖打傷朱氏弟兄,掃了敝東擂臺,不惟不怨,反而 起敬重之心!敝東還有一個朋友頗通武藝,五七日間即到,意欲還要討教令友, 又恐令友回府,特今門下前來請問:不知令友可能容留幾日否?」徐松朋聞得此 言,甚為煩難,暗想道:「若不應允,他必取笑我有懼怕之心﹔若應之,又恐鮑 自安道:今日代我們復臉,已盡朋友之道,難道祇管在此,替我們保護不成?」 口中祇是含糊答應,不能決定。鮑自安早已會意,遂說道:「我已知其意也。令 東見今日掃了他的擂臺,心中不服,又要請高明,要得幾日工夫。猶恐請了人來, 那時恐我回去,故先差你來邀住我,然後纔去請人。那怕是臨潼鬥寶,伍子胥過 關,鬧海李哪吒,舍著老性命也要陪他玩玩。這也不妨,但我祇許你十日工夫, 十日內請了人來便罷,若十日之外,我即起行,那時莫說我躲而避之!」華三千 道:「如此說,我就回復敝東便了。」徐松朋道:「我不送。你回去就將此話回 復令東。」華三千起身出來,看見余謙還在那二門站立,華三千遠遠的笑嘻嘻的 叫道:「余大叔,因何不媄銣之丑H祇管在此,豈不站壞了!」余謙道:「各人 所好不同,與你何干。我先就對你說過,我不耐煩說話,你苦苦纏我怎的!」華 三千連聲道:「是!」走過去了,暗念一聲:「阿彌陀佛!闖過鬼門關了!」方 纔放開膽,大步走出徐家之門回家。   欒鎰萬正在廳上候信,一見華三千進來,問道:「事體可曾說明?」華三千 捏造一片虛詞,做作自家身份,答道:「門下一到徐家門首,徐松朋聞得我到, 同駱宏勛連忙迎出大門,揖讓而進,余謙捧盤獻茶。門下將大爺之言說過,那老 兒亦在其坐,當面說明:他在此等候十日﹔若十日外,他就回家去了。門下料南 京往返,十日工夫綽綽有餘,遂與定妥。大爺可速速著人赴南京要緊!」欒鎰萬 遂差欒勤、欒幹兩個家人,將書札禮物下舡動身。按下不言。   且說鮑自安在徐府用過晚飯,意欲叫女兒連夜回家,徐大爺那堛眯鞢A說道: 「姑娘今日至揚州。明日叫賤內相陪,瓊花觀、天寧寺各處遊玩兩天,再回府不 遲。那有個今來今去之理!」鮑自安道:「雖如此說,舍下無人,駱大爺深知。」 駱宏勛道:「雖然如此,天已晚了。」亦不敢叫女兒起行。一宿晚景已過。次日 早飯後,鮑金花辭謝徐大娘,又辭別父親。鮑自安道:「還是你叔、嫂先回去, 到家小心火燭,要緊,要緊!若有大事,著人來此告我知道。我在此十日後,就 回來了。」濮天鵬亦分付妻、弟二人,濮天雕與鮑金花一一領命。又辭過徐、駱 二人,出門上馬回龍潭去了。   鮑自安在徐府一住六日,華三千通信約定明日早赴平山堂比試,徐松朋報與 鮑自安,鮑自安就許他明日上平山堂。徐松朋又差人打探欒家所請何人。去的人 回來稟道:「今日纔到,外人還不知他的姓名。就看見一老三少,三個道士。」 鮑自安道:「不用說了,此必南京靈谷寺的雷勝遠了。」徐、駱問道:「老爹素 昔認識麼?」鮑自安道:「從未會面,我卻聞名,倒也算把好手!」徐、駱又問 道:「天下好漢甚多,老爹素知道,到底算那人為最?」鮑自安道:「能人多得 緊,就我所知者,山東花老妻舅,還有胡家活閻羅胡理、金鞭胡璉,並駱大爺空 山所會者消安師徒。」並把力擒三虎之事說了一遍,徐松朋甚為驚異。鮑自安道: 「他還有兩個師弟:一名消計,一名消月,比消安還覺英雄,惜乎我未會過。聞 得他三師弟消月,能將大碗粗的木料,手指一捏,即為粉碎。我每想會他一會, 卻無此緣。」這一事,談了一日。   次日早飯後,徐、駱、鮑、濮四人各騎牲口,余謙陪那二十個人仍是步行來 至平山堂。牲口扣在觀音閣中,眾人步行來至擂臺邊,祇聽得旁邊看打擂的眾人 道:「來了!來了!還有一位女將怎不見來?」鮑自安舉目向臺上一觀,祇見一 位老道士,六旬以上年紀,丈二身軀,截眉暴眼,雄赳赳的坐在一張椅上。聞得 下邊人說:「來了!來了!」知是徐家到來,遂立起身來,將手一拱,道:「那 一位是前日掃擂臺的英雄?請上臺來一談。」鮑自安聞得臺上招呼,將腳一縱, 上得臺來,答道:「不敢!就是在下,前日僥幸。」道士道:「請問檀越上姓大 名?」鮑自安道:「在下姓鮑,名福,賤字自安。」道士道:「道友莫非龍潭鮑 檀越麼?」鮑自安道:「在下便是。」道士暗想道:「果然名不虛傳,怪道朱龍 徒兒非他對手。」鮑自安道:「仙長尊姓何名?」道士道:「貧道姓雷,名勝遠。」 鮑自安道:「莫非南京靈谷寺雷仙長麼?」道士道:「貧道正是。」鮑自安道: 「久仰!久仰!」雷勝遠道:「四個小徒不識高低,妄自與檀越比較,無怪受傷。 又著人請我前來領教,不知肯授教否?」鮑自安道:「既不見諒,自然相陪。」 於是二人各解大衣,緊束腰絛,讓了上下,方纔出對。看官,但有實學,並無經 過大敵者,專以謙和為上,不比那無術之輩,見面以言語相傷,何為英雄?有詩 為證:     實學從來尚用謙,不敢絲毫輕英賢。   舉手方顯真本事,高低自分無惡言。   雷、鮑二人素皆聞名,誰肯懈怠!俱使平生真實武藝,你拳我掌,我腿你腳, 真正令人可愛。有詩:     一來一往不相饒,各欲人前逞英豪。   若非江湖脫塵客,堪稱擎天架海梁。   二人自早飯時候鬥至中飯時候,彼此精神倍增,毫無空漏。正鬥得濃處,猛 聽得臺下一人大叫:「二位英雄莫要動手!我兩人來也。」正是:臺上儒道正濃 鬥,臺下釋子來解圍。不知臺下何人喊叫?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離家避奸勸契友

  卻說鮑、雷二人正鬥在熱鬧之間,臺下一人大叫:「二人莫動手,我師徒二 人來了!」鮑自安、雷勝遠雖都聽得臺下喊叫,但你防我的拳,我防你的手,那 個正眼向下觀望?消安連叫兩聲,見他二人都不歇手,心中大怒,喝道:「如不 歇手,看我亂打一番!」將腳一縱,上了臺來,將身站在臺中,把他二人一分。 鮑自安一見是消安,又仗了三分膽氣﹔雷勝遠亦認得是五臺山消安,乃說道:「師 兄從何而來?」消安道:「法弟現在江南空山之上三官殿居住。昨日聞得鮑居士 在揚州掃了擂臺,欒家人請人復擂,恐鮑居士有傷。特同小徒前來幫助。不意是 道兄,都是一家,叫我助誰?故上臺來解圍。」雷勝遠、鮑自安二人棋逢敵手, 各懷恐懼之心,又盡知消安師徒之利害,樂得將計就計,問道:「既蒙師兄見愛, 敢不如命!」各人穿起大衣。鮑自安邀消安同下擂臺,雷勝遠亦要邀欒家去敘談。 消安素知欒家乃係奸佞之徒,怎肯輕造其門。遂辭道:「法弟還有別話與鮑居士 相商,欲回龍潭,不能如命。」雷勝遠料他與鮑自安契厚,亦不強留。   消安同鮑老下了擂臺,駱宏勛、徐松朋、濮天鵬三人迎上,各自見禮。鮑自 安又謝他師徒相關之情。消安師徒出家人,從不騎牲口,故此大家步行進城,奔 徐松朋家來。到了客廳,重新見禮。徐松朋分付預備一桌潔淨齋飯。不多一時, 葷素筵席齊備,客廳上擺設二桌:消安師徒一桌,鮑、徐、濮、駱一桌﹔對廳上 仍是四席,那二十個英雄分坐,余謙相陪。酒飯畢,鮑自安告辭。徐松朋道:「今 日天晚,明日回府吧!」於是睡下。臨晚,大家設筵,眾人暢飲一回。飲酒之間, 鮑自安向駱宏勛道:「欒家這廝,今又破題兒失臉,結怨益深。」駱宏勛道:「正 是。」鮑自安道:「你駱大爺還有包涵之量,余大叔絲毫難容,互相爭鬥必有一 傷。據我愚見,不可在此久住,暫往他處遊玩遊玩,省了多少閑氣,且老太太並 桂小姐俱在山東,大駕何不往花振芳家走走。母子相逢,妻妾聯姻,三美之事也! 成親之後,大駕再回揚州,妻必隨行﹔花振芳祇有此一女,豈忍割舍,必隨之而 來維揚住家。花振芳離了山東,巴氏弟兄不能撐持,方必連家而來矣。花老妻舅 皆當世之雄豪,駱大爺既不孤單,又何懼奸佞之謀害也!」駱宏勛道:「老爹此 言,甚為有理,但晚生一去,彼必遷怒於眾及表兄,叫表兄一人何以御之?」徐 松朋答道:「表弟放心前去,愚兄有一善處之法:表弟起身之後,我則赴莊收租, 在莊多住幾日,欒家請來之人自然散去。非懼彼,實無有與奸佞結怨之意耳!」 鮑自安大喜,道:「徐大爺真可謂文武全纔!即此一言,誠為立身待人之鑒也!」 遂議定:鮑老爹翁婿、消安師徒明日回龍潭,駱大爺主僕後日往山東,徐大爺後 日赴莊收租。飲足席散,各自安歇。   次日早飯後,鮑自安、消安告辭,徐大爺令人將十封銀子取出,交與鮑自安。 鮑自安大笑道:「前日與朱彪打賭時,原說買東道吃的。我僥幸贏他,該買東道, 我等共食,今已在府坐擾數日,還算不得麼?」徐大爺道:「如此說,老爹輕晚 生作不起地主了。即使買東道,也用不了這些,還是老爹收去。」鮑自安道:「如 此說來,那有帶回之理,祇當用不完,餘者算我一分贐儀,送與駱大爺主僕一路 盤費,何如?」消安道:「此銀諒鮑居士必不肯收。徐、駱二位檀越恭敬不如從 命吧。」駱、徐又謝過。鮑自安等四人,帶領二十位英雄回龍潭去了。眾人去後, 駱宏勛置了幾色土儀,收拾行李﹔徐松明又將鮑老五百銀子捧出,叫駱大爺打入 包裹,以做路費。駱宏勛道:「弟身邊赴寧盤費一毫尚未動著,要他何用!」徐 大爺道:「此是鮑老爹贐儀,表弟應該收用。」駱宏勛道:「如此說,就拿一封。」 打入包裹。余謙仍將餘銀送入徐大爺後邊。過了一宿,次日起早,駱大爺主僕奔 山東一路而去。徐大爺亦交代帳目、日後家務事畢,帶了兩個家人上莊去了。   不提鮑自安回龍潭,不表徐松朋上莊,且說駱大爺主僕二人,在路非止一日。 那日行至苦水舖,向日靈櫬回南之日,所宿花老之店,余謙還識得,一直走進店 門。櫃上人及跑堂的亦都認得,連忙迎接,說道:「駱姑爺來了,快些打掃上房, 安放駱姑爺行李!」牽馬拿行李,好不熱鬧。駱宏勛進了上房坐下,早有人捧了 淨面水來,又是一壺茶。廚房殺雞宰鵝,煨肉煎魚,不多一時,九碗席面擺上。 余謙是六碗葷素,另外一席。駱宏勛道:「一人能吃多少?何必辦這許多!」櫃 上人親來照應,說道:「不知姑爺駕到,未預備得齊全,望姑爺海涵。」駱宏勛 道:「好說。」又問道:「老爹可在家麼?」那人道:「前日在此過去的,已下 江南,親請姑爺去了。難道姑爺不曾會見麼?」駱宏勛道:「水路上面舡行遲慢。 我自家中起早騎了自家牲口,從西路而來,」那人道:「是了,老爹前說從東路 下揚州,故未遇見。」駱宏勛道:「老爹自去,還是有同伴者?」那人道:「同 任大爺、巴家四位舅爺,六個人同行。」駱宏勛道:「此地離寨還有多遠?」那 人道:「八十里。此刻天短,日出時起身,日落方到。」駱宏勛道:「還是大路, 還是小路?」那人道:「難走,難走,名為百里酸棗林,認得的祇得八十里。不 認得的,走了去又轉來,就走三天還不能到哩。明日著一路熟之人送姑爺去。」 駱宏勛道:「如此甚好!」吃飯之後,又用了幾杯濃茶,店小二掌燈進房,余謙 打開行李,駱宏勛安睡。   次日起身梳洗,用了些早點起身。店內著一人騎了一頭黑驢子在前面引路。 走了二十里之外,方入棗林地面。無數棗樹卻不成行:或路東一棵,或路西一棵, 栽得亂雜雜。都是些彎彎曲曲的小路,駱宏勛同余謙未有三五個轉彎,就分不清 東西南北了。駱宏勛問那引路之人道:「此非山谷,其路怎麼這樣崎嶇?」那人 道:「治就的路,生人不能出入,且有至死亦不能進莊的。」余謙驚訝道:「怎 樣分別?」那人道:「余大叔同姑爺係自家人,小的不妨直告:棗林周圍一百里 遠近,故名之酸棗林。祇看無上梢之樹,向小路奔走,便是生路﹔逢著有上梢, 並路徑大者,即是死路。」那余謙又問道:「怎麼小路倒生,大路倒死呢?」那 人道:「小路是實,大路卻有埋伏,乃上實而下虛。下掘幾丈深坑,上用秫秸鋪 攤,以土在上蓋之,生人不知,奔走大路,即墜坑中。」   說說行行,前邊到了一個寨子。駱宏勛舉目一看:有數畝大的一片樓房,皆 青石砌面的牆壁。來到護莊橋邊,那引路之人跳下驢子問道:「姑爺,還是越莊 走,還是穿莊走?」駱宏勛道:「越莊怎樣?」那人道:「此寨乃巴九爺的住宅。 越莊走,從寨後外走到老寨,有五十里路程﹔穿莊走,後寨門進去,穿過九爺寨, 不遠就是七爺寨了。過了七爺寨,又到了二爺寨﹔過了二爺寨,就是老寨,祇有 三十里路。不知姑爺愛走近?走遠?」駱宏勛恨不得兩脅生翅,飛到母親跟前, 遂說道:「誰肯舍近而求遠,但恐穿莊驚動九爺,未免纏繞,耽誤工夫。」那人 道:「姑爺不知,進了寨子,在群房之中夾巷埵璅哄A九爺那堭o知道!」駱宏 勛道:「既如此,繞莊耽擱,穿莊走吧!」那人道:「請姑爺、余大叔下來歇息, 待小的進去先拿鑰匙,開了寨門,讓姑爺好行。」駱宏勛道:「使得,以速為妙﹔ 且不可說我從此而過。」那人道:「曉得,曉得!」將驢子拴在路旁樹榦上,從 路左首旁邊走進去了。駱大爺、余謙俱在此地下馬,也將馬拴在樹上。余謙又把 坐褥拿下一床,放在護莊橋石塊之上,請大爺坐下等候。一等也不來,二等也不 來,已時到莊,未時不見來開寨門。他主僕二人俱是早起吃的東西,此時俱肚中 微微有些餓意。駱宏勛道:「我觀此人說話甚是怪異,此時尚不見來,怎麼這等 懈怠,一去就不見回來?」余謙道:「想是他的腹中餓了,至相熟的人家尋飯吃 去了。」:   正說話之間,猛聽寨門一聲響亮,駱大爺抬頭一看,寨門兩扇大開,走出了 三四十個大漢,長長大大,各持長棍,分列寨門之外,按隊而來。駱宏勛心中暗 想道:「此事甚是詫異,不曉何故?」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惹禍逃災遇世兄

  話說駱大爺見寨門大開,走出一個十六七歲大漢,又帶了三四十個莊漢,各 持長棍分列左右,眾人各執兵器呆立。駱宏勛不知何故,遂令余謙各掣出兵器在 手。又停片時,媄鉹S走出一人,有丈二身軀,黑面紅髮,年紀約有十六七歲, 手拿一條熟銅大棍,大聲叫道:「駱宏勛我的兒!你來了麼?小爺等你多時了。」 走過護莊橋,舉棍照駱大爺就打。駱大爺將身往旁一閃,那棍落在地下,打了有 三尺餘深。那大漢見棍落空,反起棍來又分頂一棍,駱大爺往後一退,棍又落在 地下,亦打有三尺多深。駱宏勛暗想道:「倘躲不及撞在棍上,即為齏粉!還不 下手,等待何時?」那大漢見兩棍落空,躁得暴跳如雷,分頂打去,他又躲閃。 這一棍腰下打去,看他往何處去躲避?遂將棍平打去,照腰打去。駱大爺見他平 腰打來,想道:「兩旁無處躲避﹔後退,棍長又退不出,不如向他懷中而進,即 打在身上,亦不大狠!」遂一個箭步躥進大漢懷中,手中之劍照心一刺,那大漢 「曖晴」一聲,便倒臥塵埃,全然不動彈。祇聽寨門兩旁那些大漢大叫一聲:「不 好了!小爺被駱宏勛刺死,快報與九爺知道!」駱宏勛知是巴九之子,自悔道: 「早知是巴家之子,他夫妻知道,豈肯干休!強龍不壓地頭蛇。」余謙道:「既 刺死了,速速商議。我主僕二人,怎能敵他一莊之眾?速上馬奔花家寨要緊!花 老爹雖不在家,花奶奶自然在家。」駱宏勛道:「此言有理!」各解韁繩,急登 上馬,加鞭而行。   看官:巴九之子巴結,素日並未與駱宏勛會面,有何仇恨?今日舉棍傷他是 何原故?他與花碧蓮同年,一十六歲。生來身大腰粗,黑面紅髮,有千斤膂力, 就是其性有些痴呆。巴氏九雄祇有此一子,因新年往姑娘家拜節,見表妹花碧蓮, 回家告訴父母,欲要聘花碧蓮為妻。巴氏夫妻亦愛甥女生得人品俊俏,武藝精湛。 巴九邀八位哥哥與花振芳面講﹔其母馬金定相約八位嫂嫂,在花奶奶面前懇求親 事。花振芳看妻弟之情,花奶奶亦看弟婦之面,皆不可一時間回絕,心中有三分 應允之意。惟有花碧蓮立誓不嫁這呆貨,是以未諧親事。花老見女兒成人該當婚 配,若在寨內選一英雄招贅,又恐呆貨看見吃醋,故帶著女兒遠方擇婿,及盜了 駱太太、桂小姐來,料親事必妥。巴九夫妻在家談論道:「駱宏勛不日即來。」 誰知被這呆貨聽去,瞞著父母要暗將駱宏勛弄死,遂將寨內之人揀選大漢三四十 個,著二十個立在莊路上,著二十個立在穿莊路上,日日等候。今日這呆子正在 大門河旁,忽見苦水舖店內之人來,問道:「來此何幹?」那人不知就堙A說道: 「駱姑爺昨晚至店,今日欲進老寨。小的領路,前來討鑰匙開寨門。」這呆子好 不利害,恐那人走漏消息,照耳門一掌,那人嗚呼哀哉。遂著人到越莊路上喚回 那二十個人來,已半日工夫纔開寨門。從來說:「大漢必呆。」他所揀選之四十 個人都有些呆﹔若有一個伶俐者,駱宏勛刺死巴結之時,祇著一個人入寨內報 信,餘者前來圍住,駱宏勛主僕怎能得脫?幸虧是些呆子,四十個人同進寨內報 信,他主僕無有攔阻,所以逃脫。巴九夫婦聽得兒子被駱宏勛刺死,大哭一聲: 「痛死我也!」哭了一場,說道:「這廝不能遠去,分付鳴鑼,速齊嘍羅,四路 分進,拿住碎屍萬段,代吾兒報仇!」   且說駱宏勛、余謙二人奔逃,忽聽得鑼聲響亮。余謙道:「大爺速走些,聽 鑼聲響亮,必是巴九齊人追趕我等!」駱大爺道:「路甚崎嶇,且是不知南北東 西,向何處而走?」余謙道:「先曾聽得那引路之人說道:無上梢樹,即是生路, 我們祇看無梢之樹行走,自然脫身。」余謙在前,駱大爺道:「諒必是的。」漸 漸不聞鑼聲響亮,駱大爺道:「就此走遠了!」方纔放心。那巴九夫妻各持槍刀, 率領眾人,分作四隊,料駱宏勛仍往苦水舖逃走,四隊向南追趕。駱大爺主僕不 認得路徑向北奔,奔入花家寨,所以聽得鑼聲漸漸遠了。卻說駱大爺雖然聽得鑼 聲漸遠,而實在不知向西北走纔是花家寨正路,他主僕早不分東西南北,走一陣 又向西行一程,自未時在巴家寨起身,坐在馬上不住加鞭,走至。日落時,約略 走了有五十里﹔總不見到老寨,明知又走錯了路徑,二人腹中又餓,余謙道:「我 們已離巴家有五七十里之遙,諒他一時也趕不上我們。看前邊可有賣飯之家,吃 點再走,」駱大爺道:「我肚中也甚是饑餓。」二人加鞭奔馳,行到黑影已上, 總未看見一個人來往。   正行之間,對面也來了一匹馬,馬上坐著一個人。後隨一人步行,至對面已 經過去,那人轉過馬頭,問道:「前面騎馬者,莫非余謙麼?」駱宏勛同余謙聽 此一聲,又驚又喜,喜的是呼名而問,必是平日相識。驚的是離巴家不遠,恐是 巴家有人追趕前來。遂問道:「臺駕何人?」那個人細看,叫道:「這一位好像 世弟駱宏勛?」駱宏勛聞他以世弟相稱,答道:「正是駱宏勛!」那人遂跳下馬 來,駱宏勛主僕亦下了馬。駱宏勛忙問道:「大哥是誰?」那人道。「吾乃胡璉 也。向在揚州從師學藝,在府一住三年,世弟尚小,輕易不往前來,所會甚少。 余謙到廳提茶送水,認得甚熟﹔彼時甚小,而體態面目終未大變,我還有些認得。」 駱宏勛、余謙彼時七八歲,諸事記得,仔細一看,分毫不差,正是世兄胡璉。搶 步上前見禮,胡璉道:「近聞世弟與花振芳聯姻,不久即來招贅。愚兄蓄意至花 家寨相會,不料途中相逢。但不知你主僕奔馳,欲往何處?」駱宏勛將花老設謀, 將母、妻盜至山東,揚州奔喪與欒家打擂臺,蒙鮑自安相勸,恐小弟在家內與欒 家結仇,叫我再往山東花家老寨拜見母親,並帶議招贅之事說了一遍。胡璉道: 「倒未知師母大人駕已來此,有失迎接!今世弟走錯路徑了,花家寨在正南,你 今走向西北了。」駱大爺道:「路本不熟,又因路上惹下一禍來,忙迫之中,錯 而又錯。」胡璉忙問道:「世弟惹下什麼禍來?」駱宏勛又將路過巴家寨,刺死 巴九之子,前後說了一遍。胡璉大驚道:「此禍真非小!巴氏九人,祇此一子, 今被你刺死,豈肯干休!且巴家九弟婦馬金定,武藝精通無比。作速同我回家, 商議一個主意要緊!」駱宏勛主僕猶如孤鳥無棲,一見世兄,如見父母一般,連 聲道:「是!」遂上了牲口同行。   來了有二里之遙,到了一個莊院,下了牲口,走進門來,至客廳見禮獻茶。 說道:「苦水舖至此,一路並無飯店,想世弟腹中饑餓。」分忖道:「速備酒飯。」 駱宏勛道:「多謝世兄費心也!」不一時,酒飯捧出,胡璉相陪,人坐對飲。余 謙別房另有酒飯款待。飲了數杯之後,駱宏勛告止,胡璉道:「也罷!世弟途路 辛苦,亦不敢勸你多飲。」駱宏勛纔吃了一碗飯,將纔動箸,胡璉大叫一聲:「不 好了!」說道:「你有萬世不孝之罵名!」駱宏勛放下碗箸,連忙站起身來,問 道:「世兄怎樣講?」胡璉愁眉皺額,跌腳捶胸。祇因。素日授業恩情重,今朝 關心皺兩眉。不知胡璉說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胡金鞭開嶺送世弟

  卻說駱宏勛正在用飯之際,胡璉大叫一聲:「不好了!」遂放下碗筷,忙問: 「何也?」胡璉蹙額皺眉、頓足捶胸說道:「你主僕今日逃脫,巴九夫妻追趕不 上,師母同世弟婦在花家寨難免知道,必率人奔花家寨捉拿,師母並桂小姐還有 性命否?」駱宏勛聽說拿母親,不由嚎啕慟哭,哀求世兄:「差一個路熟之人, 相引愚弟直奔花家寨前去,情願與他償命,不叫他難為母親!」胡璉見駱宏勛哀 慟,又解勸道:「此乃過慮。巴家夫婦正在痛子之時,意不及此,亦未可知。若 有此想,此刻師母早被捉去矣!此地離花家寨還有五十里,即世弟趕去,已是遲 了。你且放心,待愚兄差一個人前去討信,不過三更天便知虛實。」駱宏勛道: 「往返百里之遙,三更時怎能有信?」胡璉道:「世弟不知,我有一個同胞兄弟, 名理,生得不滿八尺身軀,若論氣力,千斤之外﹔如講英雄,萬夫難敵。今年二 十七歲了,人多勸他求取功名,」他說:「奸黨當道,非忠良吐志之時。為人臣 必當致身於君,倘做一官半職,反倒受他們管轄,何如我遊蕩江湖,無拘無束!」 與花振芳、巴氏九雄有一拜之盟。三年以前,他在胡家凹開張一個歇店,正直商 賈並忠良仕宦,歇住店中,恭恭敬敬,絲毫不敢相欺﹔若是奸佞門中之人,入他 店中,莫想一個得活,財帛貨物留下,將人宰殺,剮下肉來切成餡子包饅首。因 此人都起他一個混名:叫做『活閻羅』。還有一件贏人處,十月天氣,兩頭見日, 能行四百里路程。此刻差人到店叫來,世弟以禮待之,他即前去,不過三更天氣 可以回來。」駱宏勛道:「常聽鮑老爹道及大名,卻不知就是世兄之令弟也。」 胡璉道:「莫是龍潭之鮑自安麼?」駱宏勛道:「正是。」胡璉道:「我亦知他 的名,實未會面。」遂向一個家人分忖道:「有我方纔騎來之馬,想未下鞍,速 速騎往胡二爺店中,就說我有一要事,請二爺回來商量。」   家人領命。去不多時,回來說道:「二爺已到莊前。」話猶未了,胡二爺已 走進門來。駱宏勛連忙起身見禮,禮畢,分賓主坐下。胡理道:「此位仁兄是誰?」 胡璉道:「即我家師駱老爺公子駱宏勛也。」胡理復又一躬道:「久仰,久仰!」 又問道:「哥哥呼喚,有何話說?」胡璉將駱宏勛路過巴家寨,刺死巴九之子前 後之事說了一遍,胡理搖頭道:「巴氏九人,祇此一子,巴九嫂馬金定甚是了得!」 胡璉道:「因懼他利害,故請賢弟來商議。」胡理道:「巴氏有結盟之義,駱兄 有世交之誼,我兄弟均不相助就是了。」胡璉道:「不是叫你助我、助他,現今 駱師母借居花家寨花振芳處,今日巴家夫妻趕不著世弟,他們必奔花家寨生捉師 母。別人去,一時不得其信,駱世弟意欲煩你走一遭。」駱宏勛欠身道:「聞得 世兄有神行之能,意欲拜煩打探虛實。弟無他報,一總磕頭相謝罷了。」胡理本 不欲去,因奉兄之命,又兼駱宏勛其情可憐,遂答:「效勞無妨!」胡璉分付拿 酒來與二爺,勸勸二爺速去。胡理道:「吃酒事小,駱兄事大!大哥,你且同駱 世兄飲酒,待去來再飲何妨!」約略天有初更,胡理說聲:「去也!」邁步出門。 駱宏勛連忙起身相送,及至門外,早不知胡理去向。暗道:「真奇人也!」   復走進房。胡璉道:「我同世弟慢慢而飲。」一壺酒尚未飲完,祇聽得房上 「咯冬」一聲,胡璉問道:「什麼響?」外邊答道:「是我。」走進門來,乃胡 理回進寨內,正打三更。駱宏勛連忙起身迎接。胡理道:「駱世兄放心,老太太 並桂小姐安然無事。巴九哥夫妻卻至老寨難為老太太、桂小姐,令岳母苦勸,九 哥夫妻絲毫不容,多虧碧蓮動怒,要賭鬥。巴九哥無奈回家,要遍處追尋世兄報 仇!」又道:「駱兄,莫怪我說:令老太太、桂小姐安然無事,皆碧蓮之力也。 他日完娶,切不可輕他。」又向胡璉道:「大哥,方纔巴氏姐姐相囑說:花振芳 已下江南,駱兄不可入寨,恐巴九哥復去尋鬧,無人分解,叫我兄弟二人代駱兄 生法。弟思想一路,並無萬全之策,大哥有甚主意否?」胡璉想了一想:「別無 良策,駱世弟還是回南為妥。我寨環繞巴家寨,相隔不遠,來往不斷人行。我料 明日巴家必有人來此路追尋﹔若來時可難,對他怎講?說世弟在此,自然不可﹔ 若回答不在,日後知道必遷怒於我。難道怕他不成?祇是好好寨鄰,又有一盟之 義,豈不惡殺了!如惡殺他,有益於世弟,倒也不妨,實無益也!世弟回南,快 相約鮑自安至此,我兄弟同去與他們弟兄一講,此仇方能解釋。祇是一件:回南 之路,飛不過他巴家寨,如何是好?」胡理道:「這個不難,叫駱兄走長葉嶺可 也。」胡璉道:「此路好,奈多日無人行走,恐內中有毒蟲。」胡理道:「有法, 有法,拿一根竹子,將竹劈破,駱兄主僕各持一根,分草而行,此名為『打草驚 蛇』。」   駱宏勛道:「素知長葉嶺乃是通衢大路,二兄怎說多日不行?」胡理道:「駱 兄不知,當初長葉嶺原是通衢大路,祇因苦水舖花振芳開了店口,把我胡家凹生 意總做了去。是咱不忿,用石塊將長葉嶺砌起,說那條路出了大蟲,不容人行走。 近來,客商官員先從我店過去,然後纔到他那邊。如今令人用鐵鋤撬扛,將嶺口 打開,亦不過三四里路,就出嶺口。前邊有一碑,字是石刻。奔東南,行八十里 即黃花舖。舖上皆是官店,並非黑店。黃花舖,乃恩縣、歷縣兩縣交界。住一宿, 問人回南路,依他指引,不可到界碑奔西北去,那是通苦水舖去的大路。」駱宏 勛恐記不清楚,叫余謙細細聽著。胡璉道:「並非我催逼世弟,要走,趁夜行, 方免人之耳目也!」駱宏勛一一領教。胡璉又拿出些乾面,做了些鍋餅,裝在褡 包之內,以作這八十里之路飯。駱宏勛告辭起身,胡璉兄弟二人相送,帶了三四 十嘍兵,送到長葉嶺口,令人將路口石塊都搬開。駱宏勛重又相謝上馬,持竹分 路而行。天已五鼓時分,可憐二人深草高膝,撞臉搠腮,真個是路上舍命,一直 前行。駱宏勛去後,胡璉仍令嘍兵將嶺口砌上,回去不提。   且說駱家主僕二人走至日出時,方出山口,舉目一觀,真有一個界字石碑。 記得胡理說:向東南走去,方纔是生路。定了定神,方奔東南大路而行。雖然還 是有草,較之山口短矮了許多,易於行走了。行至中飯時候,路上漸漸有人行走。 余謙跳下牲口,向人拱手借問:「黃花舖還有多遠?」走路人答道:「三十里就 是。」駱宏勛道:「也走過一半多了。」二人下馬,將牲口歇息,取出鍋餅吃了 幾個,方纔又上馬。走到了日落時候,方到了黃花舖,舉目一看:真個好地方。 怎見得?有《臨江月》一首為證:     來往行人不斷,滔滔商賈相連。許多扛銀並挑錢,想必是:販巧貨,賺 大利,滿載萬倍錢。油鹽店說:秤準,早飯店言:碗滿。名槽坊,報條寫,大大 歇店掛燈籠,酒舖戲館豎望桿。   駱宏勛主僕聽胡家兄弟說過,此地皆是官店,遂放心大膽進了宿店,況天又 晚了,二人祇得走入店門。正是:兩眼不知生死路,一身又入是非門!又兼他主 僕二人辛苦一夜無眠,不便辦買別物,店中隨便菜飯食用些須,二人打開行李, 解衣而睡,次日好趕早奔路。事不湊巧,半夜之間,天降大雨。天明時,主僕起 來,見雨甚大,不便起行,又兼昨夜辛苦,身子甚是疲倦。命余謙秤幾錢銀子, 叫店小二割一方肉,買二隻雞鴨,煎些湯水吃吃。余謙遂秤了一塊銀子有六錢重, 叫店小二割一方肉,買兩隻雞鴨,沽了三斤陳木瓜酒、作料等物。北方雞鴨魚肉 甚賤,祇用了四錢多銀,餘者交還。余謙道:「不要了,你拿去買酒吃吧!祇要 你烹調有味,明日起行,還有賞賜呢。」店小二深感之至,滿心歡喜,用心用意 擇菜辦弄。駱宏勛因昨日進店天晚,未曾看明黃花舖的街道,趁菜未好,走至門 面中間向小街觀看。   合當有事,對過是公館,駱宏勛在店門時,恰值公館中官府出來送客,駱大 爺不以為意,看了一會,仍回房內來。你說對過公館中官員是誰?乃定興縣賀氏 之兄,賀世賴也,自花振芳劫任正千,西門掛頭之後,王倫放了嘉興府,留下一 封信字,叫他進京見他父親王懷仁。懷仁見他兒子信內云:家中收過他足紋一千 兩,又係他的妾兄,叫大小與他一個前程。王懷仁遂查山東歷城縣少了一個主簿, 將賀世賴名字補上。賀世賴遂赴任歷城縣做主簿。做了三日,歷城縣尹病故,軍 門大人委賀世賴暫署縣印,以主簿代行縣事,在黃花舖公館。這日,有臨界恩縣 唐建宗來拜,他送出門,看見駱宏勛在對面店門站立。回來叫過個班頭,分忖道: 「對過店中一位少年,本縣有些認得,好似揚州駱宏勛模樣。你暗暗過去私問店 主人,果是揚州駱宏勛,必然還有一個家人,名叫余謙。若店主人說果是此人, 可分付店主人莫要放他去了,本縣有話與他說。若是走漏消息,走脫二人,本縣 祇向店內要人!」班頭領命,過去一問:竟是揚州駱宏勛帶一家人余謙。是昨日 日落之時入店,原是說今早起身,因降大雨,是以未行。班頭暗對店家說道:「我 家老爺認得此人,有話對他說。叫你莫要放他起身,倘走漏消息,去了此人,祇 在你店中追究。」說罷,竟回公館去了。正是:滿天撒下鉤和線,從今釣出是非 來。畢竟不知此去好歹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賀世賴歇店捉盟兄

  卻說班頭說罷,回了公館去。店家捏著一把汗,祝告道:「但願者天爺多降 幾天大雨,令他們不能起身,我之福也!」不表店家祝告天地。且說值日班頭回 至公館,見了本官,將話告復。賀世賴分付外班侍候坐轎,回拜恩縣唐老爺。唐 老爺出迎,見禮分坐。獻茶之後,賀世賴道:「晚生今來謁見堂翁,還有一件緊 急大事相商。」唐建宗道:「寅兄有何事情,請道其詳。」賀世賴道:「黃花舖 乃晚生與堂翁兩縣分界,今來兩個大盜,現在廖家宿店內歇住。晚生公館中衙役 稀少,不敢動手,恐驚他逃走。特來相告堂翁,協同兩縣人役前去,方保萬全!」 唐建宗道:「寅兄訪得的確,方可動手﹔若是誣良,干係你我考成。」賀世賴道: 「定興縣劫牢,搶出大盜任正千﹔嘉興府哄堂,盜去梅姓私娃,實盡是此人。晚 生認得最切,怎得錯誤!」唐建宗見他說得真實,地方內來了大盜,怎好推辭不 拿?遂差馬快三四十個人,協同賀世賴十數個衙役,各執棍杖、鐵尺、撓鉤、長 桿,一哄到了飯店中來。   且說店小二將雞鴨魚肉都做停當,一盤捧進房來,余謙擺列桌上。駱宏勛面 朝堶I朝外坐下食用,亦叫余謙過來同吃。余謙說道:「這黃花舖乃來往大道, 士人君子極多,倘看見主僕共桌而食,暗地必定取笑。大爺用過,小的再用。」 余謙見外邊雨稍住,遂至後園出大恭去了。且說兩縣人役皆進店門,便丟了一個 眼色與店家。店家會意,指駱宏勛住房。眾人走至門外,看見強盜在堶戚馴峞A 暗暗將撓鉤伸進,照駱宏勛腿肚一鉤,用力一擰。可憐駱宏勛無意提防,連桌椅 盡皆拉倒。又跑進十數人,按住身子,棍杖、鐵尺雨點打來,未有幾時,遍身皆 傷。駱宏勛祇當巴家趕來,不料官兵捉拿。先還撐持,後來祇落了個哼哼而已。 眾人見他不能動手,即刻將手銬腳鐐套上。   卻說余謙出完了恭,纔待回房,祇見店小二躲躲藏藏,一臉驚慌之色,迎上 前來,低低道:「大叔不可前去!你家駱大爺已被官兵捉去了!」余謙驚問道: 「何處官兵,因何事件?」店小二道:「是歷縣賀世賴老爺來拿去的。所來之人, 皆是馬快,各持長桿、撓鉤,說是你大爺是大案強盜,不一刻就來拿你大叔了。 小的先承送酒菜,故纔冒險前來通信﹔倘被看見,受累非小!」說罷,抽身而去。 余謙想道:「大爺已經被捉,落我一人,怎擋他兩縣之眾?今若回去是魚自投羅 網了。不如逃走,再生別法搭救主人。」不覺眼中落下淚來,道:「我主僕今朝 正是:破屋又遭連夜雨,行船偏遇頂頭風。大爺呵,莫道余謙忘恩負義、畏刀避 劍,背主而逃呀!叫小的一人無法救你,速回江南通知徐、鮑,好來搭救。」將 腳一縱,跳過群牆,放開虎步,如飛向東南奔去,不提。   且說眾馬快將駱大爺上了手銬腳鐐,找尋余謙不見,就知走脫,祇得將駱宏 勛解赴恩縣衙門。賀世賴隨後坐轎,亦到恩縣,與唐建宗會審。坐了二堂,分付 將強盜帶上來。馬快將駱大爺抬至堂上,臥在地下,還不知因何緣故。唐建宗是 主,不好相僭,讓賀世賴先問駱宏勛道:「狗強人!恃強逞勇,無法無天,今日 怎也犯在我手堙A可能得活哩?」唐建宗聽了這樣問詞,明是借公報私聲口,並 非審問強盜了,就有幾分疑惑。且聽強盜回說什麼。駱宏勛雖被衙役打昏,此刻 也有幾分甦醒。聞得上邊聲音相熟,抬頭一看,不是別人,乃是定興賀世賴也。 不禁雄心大怒,用手一指,罵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個烏龜忘八麼!」賀 世賴大怒道:「好大膽的強人,敢罵本縣!」分付掌嘴。衙役纔待上前,唐建宗 禁止道。「莫要動手,待我問來。」大喝一聲道:「你今既被捉獲了,就該斂氣 服罪,也少受些刑法,怎大膽辱罵問官!」駱宏勛道:「我無犯法之條,不知因 何捉拿,亦又不知此官為誰?」唐建宗道:「本縣是恩縣,賀老爺是歷城縣,黃 花舖乃兩縣分界,故我二人會審。你一伙共有多少人,怎樣劫得定興監牢?從實 說來,本縣不動大刑難為你了。」   駱宏勛道:「老爺不知,小人父親在定興縣做遊擊,在任九年,一病身亡。 城內有一個富戶任正千,幼從先父習學槍棒,感父授業之恩,款留我母子在家居 住。」手指賀世賴道:「他的妹子賀氏,原是江陵院中一個妓女,他亦隨妹在院 捧茶送酒。我世兄任正千在江陵院中會見他妹子,愛其體態妖燒,不惜三百金代 他贖身,接至家中為妻。賀世賴亦隨至世兄處管事。後因賭錢輸下債,無錢償還, 將世兄客廳中銅火盆盜去,被世兄遇見。逐出門庭,永不許上門。他流落在城隍 廟中抄寫詩簽,適值王倫求簽,他代講簽詩﹔王倫中意,喚至家中,做個幫閑朋 友。後因西門解圍,我四人結拜,豈知這畜生有代妹牽馬之心,將我二人灌醉, 令王倫進內與賀氏通奸﹔又被我家人余謙撞見,因此結仇。我隨父柩回南後,又 聞王倫被盜,硬誣任正千為匪。後來不知何人,劫獄救出了,王倫竟把賀氏接去 為妾。想必是王倫用了手腳、代他干辦了這個前程。今日相遇,又想謀害小的, 老爺細思此事,便知真偽。」賀世賴聽他將自己半世丑態盡皆說出,祇氣得暴跳 如雷,將驚堂一拍,分付:「抬夾棍來!這個狗強盜自然招出真情。」下邊衙役 連聲答應。唐建宗禁止道:「不可亂動!」便叫聲:「賀寅兄,駱宏勛今日破了 案,又無贓證,何能就動得大刑!暫且收禁,俟拿住余謙,再一同審。」即寫監 票,把駱宏勛送入監中。又分付禁役,不要上大刑具。   唐建宗分付將飯店家廖大帶上來,問道:「此二人何時到店中來的?可還有 作伴人否?」廖大稟道:「昨日日落時進我店中的。祇此二人,並無別的形跡。」 唐建宗即分付店家:「無你大事,回去吧!以後留人,務須留心查詰來歷,不可 混留。」廖大磕了個頭,應聲「是」,感激大恩而去。唐老爺又令將口供單拿來 看,與駱宏勛口說無異。賀世賴也要看看,唐老爺恐他看見上面皆是辱恥於他之 言,怕他扯碎,故不與他看,遂放入袖中。說道。「寅兄,看他怎的!弟這邊收 存一樣。但今日之事,將來必干礙考成。寅兄作速通知令妹丈王大爺,代你我做 個手腳為要。駱宏勛既係遊擊之子,自有三親六眷,怎肯受此屈氣也!」賀世賴 被唐建宗說著他的病根,閉口無言,遂告辭帶愧而回。看官,唐建宗因何以口供 單為至寶,不與賀世賴看?他是個進士官,對律例甚通,誣賴平人為盜,妄動大 刑,則該削職﹔若誤拿而不動刑,不過罰俸,所以他禁止,不叫動刑。又料駱宏 勛必不服氣,倘若告了上司狀子,他有口供單為憑,其罪皆歸賀世賴了。這也不 提。   卻說余謙跳過牆來,一溜煙向東南跑去,腳不停留。跑至中飯時候,約略有 三十里路程,來到一個大松林。余謙走入堶情A在那石香爐上坐下,肚中還是昨 日晚間進店之時吃的東西,今日天降大雨,地有泥污,不住腳的跑到中飯時候, 肚中饑餓,腳又疼痛,身上分文未帶。正是:無論英雄豪杰客,也怕遭逢落難時。 此刻余謙真無可奈何,欲回江南通信與徐、鮑二處,因相隔路有千里,身邊未帶 分文﹔欲回黃花舖打探主人信息,又恐賀世賴捉去,主僕二人盡死於無辜。左右 思想兩難,不如解下腰帶,自縊而死林中,省得受這苦處。纔解帶,心中又想道: 「我若死於此地,主人那堛器D?還祇說我忘恩負義,背主而逃。罷,罷,罷! 不如我返回黃花舖,自投囹圄,死於主人之側﹔似見我余謙非是無情人也!」主 意已定,遂邁步出了松林,仍望黃花舖而來。日落時,離黃花舖不遠,後邊來了 一匹牲口,上坐一個和尚。人遲馬快,不多一時,趕過余謙,回首將余謙一望, 勒住馬頭﹔回身叫道:「你不是余謙麼?」余謙雖然行路,卻低頭思想主意,並 未看見。忽聽有人呼他之名,且疑官差捕捉人等,心中打了一寒噤。正是:飛鳥 經槍雙舞翅,又聞弦響懼彈來。畢竟不知呼喚余謙果係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軍門府余謙告狀

  卻說余謙將到歷城縣,後邊來了一騎牲口,人又走得遲,馬又行得快,趕過 余謙。余謙見馬上坐著一個和尚*將余謙一望,轉過馬來叫道:「這不是余謙麼?」 余謙聞叫,抬頭一看,不是別人,卻是駱宏勛之嫡堂兄,名賓王。向年做過翰林 院庶吉士,因則天娘娘淫亂,重用奸佞,他就棄職,隱在九華山削髮為僧。素與 狄仁杰王爺甚是契厚,他今日五臺山進香回來。狄仁杰現任山東節度使。賓王路 過歷城縣,將欲一拜。遇見余謙故呼名相問。   余謙認得是賓王和尚,即雙膝跪下,口稱:「大爺爺不好了,大爺今在歷城 縣被人誣良為盜。」駱賓王道:「何人相誣?」余謙將定興縣王倫、賀氏通奸, 並花振芳盜老太太,路中刺死巴九之子﹔胡璉開路送行﹔昨晚進店,天雨阻隔﹔ 賀氏之兄賀世賴現為歷城縣主,看見我主僕在店,差人以強盜名捉去﹔小的我翻 牆而逃,已至三十里之外,復轉去自投,意欲同死,前後之事,細細述了一遍。 駱賓王道:「余謙,你果有真心救我之弟,隨我同進狄千歲衙門,即便稟明,自 然有救。」余謙滿心歡喜,駱賓王叫道:「需要改裝。」便將衣服與余謙扮做道 人。包袱內現有乾糧,余謙吃了些,同了賓王進城,他又下飯店等候。   賓王來至節度衙門,下了牲口,命外班通報說:「九華山駱和尚稟見!」外 班稟了宅門,宅門又稟狄仁杰。狄仁杰聽說賓王和尚至此,連忙分付:「請見!」 宅門上傳於外班,外班來至大門,說聲:「請進!」駱賓王在前,余謙在後,進 了宅門。狄千歲早在堂上,二人相見禮畢,分賓主坐下,各敘寒溫。   仁杰道:「一別日久,甚為渴想,今晤尊顏,大快愚懷!」駱賓王道:「貧 僧隱居荒山,千歲位居三臺。每欲進謁,未得其便。今五臺山進香回來,聞得千 歲榮任山東,特來叩賀。」仁杰道:「豈敢,豈敢!」談論一會,進內書房擺齋, 狄仁杰相陪用齋。那跟來的道人,亦有家人相邀,另有齋飯管待。吃飯之後,又 安排夜宴,余謙門外侍立。狄公飲酒之間﹔問賓王道。「先生抱濟世之才,藏隱 山林,真為可惜!常聞治極生亂,亂極生治,當今之世,已亂極矣,而治將生焉! 先生若肯離卻佛門,仍歸俗世,下官代為啟奏,同朝拱扶社稷,以樂晚年,何如?」 賓王道:「千歲美意,銘之於心。但是貧僧已脫紅塵,久無心於富貴。」   狄公又道:「素知先生道及尊府乃係獨門,而人丁甚少。先生今日出家,尊 府又少一個賢子孫,怎能昌盛也!」賓王聽說「人丁」二字,不覺眼中流出淚來。 狄公忙問道:「先生因何落淚?」賓王道,「適聞千歲言及舍下人丁,貧僧覺慘。 合下歷代單傳,惟先祖、先父、先叔三人。先父又生貧僧,先叔生一舍弟名賓侯。 貧僧出家,所有奉祀先人香煙者,祇有舍弟賓侯。不料今日途中相遇家人余謙, 言及今日早飯後,被歷城縣縣官硬誣為盜,拿入縲紲。貧僧嘆家門不幸,人口伶 仃,何至於此也?是以墜淚。」狄公道:「歷城縣縣官前日已故,尚未題補﹔現 今委主簿賀世賴代行,他怎無故硬誣平人為盜?」賓王道:「今隨貧僧來者﹔即 是舍弟家人余謙也。因主被誣,他無依無棲,走投無路,貧僧見之不忍,故帶他 同行。前後之事,他盡知之。」又叫余謙過來,將大爺之事,細細稟上千歲。   余謙走進門來,雙膝跪下,慟哭不止。狄公道:「你莫哭!且起來,將前後 事情說我知道!」余謙磕了個頭,爬起身來,立在旁邊,將任正千留住,往桃花 塢遊春﹔王倫與賀氏通奸,主人不辭回南﹔花振芳求親不諧,怒及主母﹔鮑自安 勸主避禍﹔山東招贅,路過巴家寨,刺殺巴九之子﹔夜宿黃花舖,遇了賀賊誣良, 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狄公道:「駱先生莫怪我說,令弟既係宦門之子,應當習學正業,好求取功 名,怎與這水旱二寇來往?我每欲捉拿這兩個強人,未得有便。」余謙又跪下告 道:「小的主人原是習文講武,求取功名的,因父喪未滿,在家守制。與花、鮑 二人相交,亦是好意。」又將桃花塢遊春時相遇花振芳,始結王、賀之恨﹔捉刺 客贈金之舉,方交鮑自安,故有哄堂之行﹔且花、鮑二人,皆當世之英雄,非江 湖之真強盜也,所劫者,皆是奸佞﹔所敬者,咸係忠良﹔每恨生於無道之秋,不 能吐志,常為之吁嗟長嘆。狄公聞余謙稱花、鮑有忠義之心,觸起迎主還朝之念, 素知這二人手下有無數英雄,欲得他歸順,以作除奸斬佞之用。又向駱賓王道: 「余謙適言嘉興哄堂案內,有梅修氏不夫而成胎之故,此何說也?」賓王道:「古 亦有斯事也。或目觸形而成胎,或夢飲而有孕,所生之子,非英才蓋世,即成佛 作仙,名曰:『仙胎。』雖然,古今不多有之事也,人見之不得不疑耳!」狄公 道:「下官學淺,不知古來那個是不夫而孕者,望先生為有證之。」賓王道:「王 禪,鬼谷成孕﹔甘羅,飲露成胎,皆其驗也!」狄公又道:「有夫無夫,何以知 之?」賓王道:「如真無夫之胎,其子生下,雖有筋骨,但軟而不硬,五七歲時 方能行走。」   狄公滿口稱贊道:「真可謂博古通今之士,不愧翰林之職也。下官意欲叫余 謙明日回江南,差一旗牌,持我令箭,隨他偕去將水寇鮑福並私娃一案,一並提 來下官面審。令弟之事,叫余謙寫一狀子,我明日升堂放告,叫他外喊,我準他 狀子,自有道理。」余謙道:「小的回南,倘賀世賴謀害主人,如何是好?」狄 公道:「我收你狀子,批準後,鮑福一並訊究。賀世賴誣良,已為犯官,我亦差 人管押。本藩親提之事,哪個敢害你主人!」余謙方纔放心。天色已晚,狄公回 後,駱賓王寫了一張狀子,交給余謙,叫他明日趕早出府,莫使他人知覺,衙外 伺候。余謙一一領命。心中焦躁,思念主人,一夜何曾合眼。天明時,看見宅門 開了,余謙走出,趕奔道人寓所,將衣帽換過,同至衙前。道人獨自報名進去了, 余謙獨自在外伺候。   祇聽得三聲炮響,鼓樂齊鳴,不多一時,那狄千歲升堂放告。余謙即大叫「冤 枉」,求千歲爺作主。話猶未了,祇聽得兩旁一聲吆喝,四個旗牌官如狼似虎, 跑至余謙跟前,一把抓住,提到堂上,繩捆索綁,要打一百例棒。纔待舉棒,狄 公將頭一低,向余謙道:「你免打。」下邊答應一聲,就不打了。狄公問道:「你 是那方人氏?何不在地方官衙門伸告,反到本藩衙門亂喊。可有狀子麼?」余謙 道:「小的有狀在懷。」狄公分付放綁,下面將余謙放了。余謙跪下,將懷中狀 子取出,頂在頭上。堂吏接著,放在公案,狄公舉目一看,其略日:     具告狀人余謙,年二十三歲,係江南揚州府江都縣人氏。為贓官誣民, 借公報私,叩求憲臺提訊事:小人主人駱宏勛,老主人係原任定興縣遊擊之職, 在任九年身故。在任之日,有一任正千,從主習學多年。後因老爺去世,任大爺 因素有師生情誼,留主母與小主人在彼家居住,與伊妻兄賀世賴相認。恨伊人面 獸心,見財忘義,貪圖王姓之財帛,不顧兄妹之倫理,代妹拉馬,與王姓私通, 被謙撞見,於是起隙。謙主避嫌,告辭南歸,制滿贅親。路宿黃花舖,不意賀世 賴蒞任歷城主簿代行縣事,仗倚目前威勢,以報他年私恨。協同鄰界縣唐縣令率 領虎狼之眾,執捉離鄉弱民,硬誣以定興反獄,搶去大盜之罪﹔嘉興劫庫,盜去 私娃之罪。夫反獄事件,僕主絲毫不知,私娃案件,原曉其情:因路過嘉興,借 宿普濟庵中,夜聞梅修氏喊叫「救命」,僕主搭救情實。而盜私娃,乃龍潭之鮑 福,因狐疑不去之因,盜來以追其實,不意修氏真無夫而有孕。鮑福現今收為義 女,養活在家,以待明公而為之剖斷焉!僕主亦實未之同事奸惡。以實有之事, 而硬罪未作之人,酷刑嚴拷。因係出於離鄉弱民,怎抗邑嚴之勢!藩王畿內,又 豈容奸惡橫行。   情急冒死具稟,伏望藩王千歲駕前恩準提訊,庶邪惡知警,而弱民超生矣。 膽敢上稟。   狄公看完了狀子,問了幾句口供,遂拔令箭一枝,命旗牌董超,董超聽見點 差,答應一聲,當堂跪下。狄公道:「與你令箭一枝,速到鎮江府丹徒縣,提捉 水寇鮑福,當堂回話。並提私娃家梅修氏、梅滔等人犯,一同候訊。」董超先還 當個美差,好不歡喜﹔及聽見叫他下江南提水寇鮑福,痴呆在地,半日不應。狄 公道:「本藩差你,你怎半日不應?欲違本藩之差?」董超道:「旗牌怎敢違差! 但那龍潭鮑福,乃多年有名水寇。屢次有官兵前去捉拿,祇見去而不見回來。旗 牌無兄無弟,祇此一人,可憐現有八十二歲老母在堂,旗牌今日去了,何人侍奉 晚年?望千歲爺施格外之恩,饒恕殘喘,合家頂感。」狄公道:「你祇管放心前 去,本藩將你交與一個人保護。」遂喚余謙。余謙朝上爬了幾步,狄公道:「你 既要代主伸冤,必要鮑福到來,方能明白。今將董超交你同去,至龍潭將鮑福提 來。董超好生回來,你主人的冤仇自伸﹔董超有傷,你也莫想得活。」余謙道: 「謙安敢!差官但放在小人身上,包管無事!」董超雖聞此言,終有些膽寒,但 奉千歲差遣,怎敢推委?恐觸本官之怒,少不得領下令箭,即同余謙回家收拾行 李。狄公又拔令箭一枝,去把賀世賴拿下,交恩縣唐建宗管接,候本藩提審。分 付畢,退堂,仍與駱賓王相談,不提。   單言那恩縣唐建宗接了軍門令箭,連忙帶人役至賀世賴公館,將賀世賴拿 下,亦看押在獄神堂中。又分付放了駱宏勛的刑具,不可缺了他的茶飯,恐誤大 人提審。駱宏勛方知余謙告了軍門狀子,稍放心懷。   且說董超同余謙至家收拾,家中妻妾、兒女並八十老母,俱皆痛哭,同出來 托余謙。余謙道:「請太太並大娘放心,包管無事。諸事總在我身上,不要耽心。」 董超無奈,祇得收拾行李,辭別母、妻,同余謙向江南而去。未知此去吉凶如何, 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龍潭莊董超提人

  卻說董超辭別母妻,同余謙奔江南而去。在路非止一日,那日來到龍潭,余 謙乃是熟路,引董超直奔龍潭莊。來到護莊橋,董超立住身道:「余大叔,你先 進去,咱家在此等候大叔,向他說明:你親自出來喚我,我纔進莊﹔若別人相喚, 就是強盜了!我就溜去逃命!」余謙道:「你也說得是,待我先進去說吧。」邁 步過橋,行至大門,門上人道:「余大叔,你回來了。」余謙道:「回來了。」 余謙問道:「老爹可在家麼?」門上人道:「山東花老爹同任大爺、揚州徐松朋 大爺,都在這堳廳內談論。」余謙不用通稟,一直進門,心中想道:「我因事 急,先來通知鮑老爹,打探明白,到揚州通報徐大爺,不料徐大爺也在此地,兩 得其便。」來到內客廳,眾人一見余謙回來,盡皆失驚,連忙問道:「你怎麼回 來這等急切?你大爺今在何去處?」余謙聽罷,不禁放聲大哭,說道:「在路上 又惹出禍來了。」花振芳有翁婿之親,最是驚慌,忙問道:「惹出什麼禍來了?」 余謙將路過巴九爺寨,誤傷少爺之事,說了一遍。巴九弟兄四人,聞說傷了姪兒, 盡皆怒目豎眉,大怒道:「我們弟兄九人祇此一子,今被傷死,豈肯干休?先殺 其僕,而後尋其主。」欲奔余謙。   鮑自安道:「諸位賢弟,且莫動怒。事要論輕重,評是非,不是一味動狠的。 且在我舍下,如何動得粗?即要代姪報仇,到別處再講,今日暫停。」巴氏弟兄 見鮑自安有護衛余謙神情,在他一畝地份內,竟不能行粗,遂含怒而坐。鮑自安 道:「方纔不聽見余大叔說:是令姪無故率領多人舉棍相害。曾聽說當場不讓父, 舉手不容情。駱大爺若不動手,竟候著令姪打死吧,他的命竟一個錢也不值!我 也素聞令姪不過長了一個蠢漢,比不得駱大爺那一塊,近來大爺又是令甥婿。今 既誤傷令姪,叫駱大爺日後孝敬孝敬賢昆仲就是了。」巴氏弟兄素亦受知駱宏勛, 今被鮑自安一番話說得近理,各皆下氣。花振芳因有翁婿之情,干礙開口,祇一 言不發,見鮑自安勸解巴氏弟兄,氣已稍平,遂問道:「誤傷巴氏之後怎樣了?」 余謙道:「主僕恐寨內人追趕,遂奔老寨。酸棗林路徑曲折,錯向胡家寨走去﹔ 幸遇先老爺門生、金鞭胡璉大爺,留至家中商議,叫我主人速回江南,相請鮑老 爹赴山東,與巴九爺商議﹔又請了胡理二爺來,開長葉嶺口,令我主僕奔逃舊落 方至黃花舖,住了歇店﹔半夜天降大雨,次日不能行走,祇得在店內住﹔店門對 面是歷城縣的公館,那縣官就是賀世賴﹔他看見我主僕在,暗暗約同恩縣唐老 爺,率領兩縣人役,將大爺硬誣為盜,打得筋骨寸傷﹔彼時,小的在後園出恭, 多虧店小二通信,越牆逃脫﹔欲回江南,送信徐大爺、鮑老爹,生法救主﹔已行 三十里,在林內歇息,想投江南,但相隔千里,身邊分文全無,如何能行?意欲 林中尋死,又料大爺不知,反道我忘恩負義,又不知逃奔何處去了!實在無奈, 仍回歷城自投,與主人同死﹔將到歷城,路遇大爺堂兄賓王和尚,要去拜見狄仁 杰千歲﹔問明來由,將小的帶進衙門,面稟狄千歲﹔狄千歲發了一枝令箭,差旗 牌官董超與我同來,相請鮑老爹,並提私娃一案提審﹔董超不敢進來,今在莊外 候信。」花振芳、徐、任三人聞得駱宏勛被難,俱各墜淚。   椎鮑自安聽得狄公差人前來捉他並私娃一案,不覺雄心大怒,忙傳前面聽差 的人,速將差官捉來,扒出心來下酒。花振芳聞余謙說:鮑自安一到,駱宏勛之 冤即伸。乃勸道:「你這老奴才,方纔勸人不要動怒,臨到自家頭上,就不能三 思了。即日不過叫你去做一個見證,有何人難為你處?你一到案,駱大爺之冤即 伸,他主僕豈不感你之恩?何必如此動怒!」鮑自安道:「賢弟不知,自二十年 前我就在此居住,從無官差敢進我莊。今若容留此人,豈不壞了例了?又被他人 笑我年老無能,受人節制了!」余謙見鮑自安不容董超,遂又跪下說道:「臨來 之時,狄千歲諄諄命之,董超無事回,主人亦自無事﹔若董超有傷,我主僕們亦 莫想得活。今老爹若殺董超,就殺小的主僕了。望老爹殺了小的,留下董超性命 回去,以抵我主人之罪。」說罷,大哭起來。在此之人,無不下淚。鮑自安是個 有情有義、心慈面軟之人,見余謙願死保留董超,一團忠義之心,連忙扶起余謙 道:「你既能為主盡忠,我豈不能為友全義!拚著老性命走一遭去罷了!余大叔 出去請那差官進來。」余謙歡天喜地,走至護莊橋,請董超進內。董超心懷鬼胎, 提心吊膽隨著余謙進來。   到了客廳。眾人相見,分賓主坐下,董超道:「奉上人之命,特請老先生大 駕,並提私娃一案,敝上人訊問。」鮑自安道:「久聞狄千歲保國忠良,每欲謁 見,無奈因故不便。今有來令,正合我意。私娃案中梅修氏,現為我義女,亦欲 代他辨明。狄千歲久歷朝綱,經見自多,今蒙提訊,亦我義女見天之日也。去是 要去,祇是無有定期。在下有一心事,今日做了。用日就起身﹔明日做了,後日 就動身﹔一年做了,就要一年纔起身。少不得屈大駕在舍下等候等候!」董超道: 「請問老爹,有何貴幹?倘一時不能做。何不回來再做?」鮑自安道:「我存心 離此已久,意欲連家眷一同移居山東。」指著花振芳道:「與這花兄一處同居, 離長安路近。就便到京中,將那些擅專國政的奸佞宰殺,替國家除害。這件事, 並做了,省得又回來!」董超不敢詢問何事,又說道:「小人在府坐擾,倒也甚 好,祇是家中有八十二歲老母衣食無出,如何是好?董超求老爹作主!」鮑自安 道:「差官不要心焦,我這事已差人打探去了。如早做就罷了,如要日子長了, 每月在下差人送二十兩足紋到府,與老太太使用,如何?」董超因見水旱兩個老 兒皆在此地,本不願在此留住。但得保全性命,即是萬幸,那媮棷控嬰哄H鮑老 分付擺酒。正在歡飲,祇見濮天鵬兄弟自外而來,走到鮑自安耳邊,低低的說了 幾句言語,祇見鮑自安聽了大喜。不知他二人說了什麼話?正是:獵人正欲布羅 網,飛鳥舞翅自飛來。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花振芳兩舖賣藥酒

  話說眾人正在飲酒時,濮天鵬弟兄進來,與眾人見禮之後,在鮑自安耳邊說 道:「打探明白,王倫升的是金陵建康道。不敢走水路,懼怕我等,抄旱路而來。 明日即到龍潭,從浦口過江。」鮑自安聞聽此言,不覺大喜。向董超道:「差官, 不要著急了,此人明日即至此地﹔再住一宿,就可同行。」董超問道:「此係何 人?」鮑自安道:「此即吏部尚書的公子王倫也。原是嘉興府知府,今升建康道, 明日從此路過。」又將王倫與賀氏通奸,並同鬧嘉興之事,再說了一遍,「我原 許任正千活捉奸淫,故欲踐前言,而不失於朋友也。」董超方纔明白。鮑自安又 分付濮天鵬,多差幾個遠近打探,不時來報,莫要讓他過去了。濮天鵬領命,將 聽差之人差出十個前去打聽。   這邊席上,因有此事,大家都不大飲酒,連忙用飯。吃完之後,鮑自安自去 分付差人等。余謙上前問道:「徐大爺幾時來此?」徐松朋長嘆一口氣道:「自 你主僕去後,我上莊收租。過了十八九日回來,欒冤家擂臺也拆了,並無個動靜。 家中過了兩日。那日早飯之後,縣內聽事吏持了張老爺的名帖進來請我。我問請 我何事?聽事便道:張老爺有一個公子,欲棄文就武,請我為師。我想在家與欒 鎰萬這廝鬥氣。且往縣內躲一躲是非。遂騎了一匹牲口,同聽事進了衙門。二堂 之上,站立有百十多人,我亦當是書役站班,不以為意。孰知眾人見我一到,即 把宅門一關,背後跑出數人,將我捉倒,上了手銬腳鐐,吆喝一聲,將我帶過, 問我:『怎的相留大盜熊鐵頭、方郎等數人,打劫甘泉山下吳仁輔家?采其妾之 花?』我道:『武生絲毫不知,老父母何出此言問我也?』老張道:『你同伙之 人已被捉獲,說與你是結拜過的同盟兄弟。因路過,至你家看望,被你留住,晚 間方動得手。連你與他交拜庚書名帖,皆是在此,你如何推作不知?』我說道: 『老父母將強盜提出,武生與他對面口供。』老張遂發監票,提出八九個強盜。 熊鐵頭、方郎那兩個狗頭好生利害,未曾到堂,就大叫道:『老大你休快活,我 們扳你出來,祇是恨你狠心情薄。所劫財帛,你是雙份﹔淫奸女娘,是你受用。 我等被捉多日,你毫不相顧,亦不來看望。昨日受刑不過,說出你來,與我共受 受此苦!』我與他分辯,他一口咬定不饒,老張信以為實。因我是個武生,未曾 詳去前程,不能妄動大刑,把我收禁牢中,就通報詳革,方纔嚴審﹔我入監之後, 有個禁子,他平日受過我的恩惠,各事照應,及無人之時,低低的告我道,欒鎰 萬家門客華三千,用二百兩銀子暗地買通馬快頭役馬金,分付強盜熊鐵頭相攀﹔ 又恐本官不信,華三千暗開你的庚帖與他為憑,到今日有此禍也。我方知道是欒 鎰萬買盜扳害,大為焦躁。不料我大娘叫徐一到龍潭通信與鮑老爹,鮑老爹前日 到揚州反監劫獄救出我來。料揚州不能居住,將細軟物件打起包裹,家人奴僕各 把幾兩銀子,令各歸其家,我攜同大娘連夜奔此。」余謙方知徐大爺來此之故。 又問花老爹、任大爺是幾時到此?花振芳道:「前日將老太太並桂小姐請至山東, 恐怕你大爺認以為真,有傷身體。住了七八日,攜同任大爺自東路來揚州,相請 你大爺。因在路陰雨阻隔,昨晚纔到揚州。到徐大爺府上一看:大門上朱筆封條 鎖著。訪問鄰人,方知被人誣害,今反了獄,連家眷都逃去了。我料必是鮑老相 救,今日纔過江來。」你談一陣,我稱一番,天已夜暮,大家安臥。   次日,俱各起來。探事的人不時報信,一個說:王倫已到某山﹔一個說:王 倫已至某鎮。鮑自安令濮天鵬在江中預備下大船八隻,將家中細軟物件,著人運 到。凡值錢的桌椅條臺缸甕各物盡皆上船,帶到山東住家好用。又說道:「但願 他臨晚至此,省得我多少手腳。」又著三十個聽差之人,各持鳥槍長叉,扮作打 獵人模樣﹔又令四人拿了四面銅鑼,等王倫來時鳴鑼吆喝道:「此去有三隻大蟲 傷人,夜間不可行走!」逼住他以便動手。遂向花振芳道:「此地沒有歇店,又 無人家,王倫必借三官殿做公館。他今現任之官,自然轟轟烈烈,建康自有長班, 嘉興定有送役,連他家奴僕等人,我諒他有百十餘人。動手時雖不怎樣,到底人 多礙手。我今與你分作兩路去成事,令人在三官廟不遠山崗之上,搭起兩個茅篷, 把好酒抬去五七罈,那話兒藥帶過兩包﹔你領徐大爺夫妻並小女小婿四個人。分 作兩舖。女將掌櫃,輕輕的價錢,大大的盤子。那跟隨王倫來的人,走得饑餓, 自然來買,在店來飲著下藥酒,發作後提進廟來,弄倒幾個是幾個。我同巴家四 位賢弟、任大爺、余大叔、董差官、濮天鵬,在三宮殿專捉王倫、賀氏,方得妥 當!」眾人起身道:「好!」鮑自安叫人在三官店北首三官崗上,搭起兩個茅篷, 又叫女兒、徐大娘,各自收拾,諸事齊備。天將下午時候,打探人來稟道:「王 倫離此祇得三十餘里了。」鮑自安道:「他後至此,天已日落,正在住宿時候!」 連忙捧出酒罈,眾人飽食一頓,夜間好動手。比及日落,個個暗藏兵器在身,出 了莊門,奔三官廟的奔三官廟,奔茅篷的奔茅篷,各行各事。   且說鮑自安領眾進了三官廟,消安師徒相迎,分賓主坐下獻茶。消安問道: 「諸位檀越從何而來?」鮑自安道:「長者亦知,兩鬧嘉興,未得其人,今日王 倫升任建康道,自旱道而來,少刻即至。特來此地等候!」消安聞聽此言,道聲﹔ 「阿彌陀佛!冤仇可解而不可結。論王倫其心奸惡,今應捉拿。但任檀越既然巨 富,何愁無佳偶,而反贖妓女為妻?不慎於始,故有此侮。於今諸事,祇悔當初。 諸檀越不來。貧僧不知,貧僧也不敢深管﹔今既告訴貧僧,貧僧出家人以好生為 念,在諸檀越前,乞化此二人,放他過去吧!」任正千道:「此乃在下傾家殺身 之仇,既相逢,豈能輕放!別事無不遵命,此事斷乎不能!」消安聞他不從,就 有幾分怒色。鮑自安極其捷便,乃道:「消安長老從不輕易乞化。今既乞化,任 大爺亦不必著急,就放他過去罷了!」消安見鮑自安應允,諒任正手無能為也。 乃曰:「謝諸位檀越莫大布施,貧僧無以為報。」命黃胖獻茶相敬。不講眾人在 廟伺候。   且說王倫一眾行至龍潭,天色日落多時,意欲趕浦口住宿。正行之間,祇見 三個人一班,五個一班,有二十多人,各持鳥槍長叉,似乎打獵之人,不以為意, 仍令人夫前行。忽聽得鑼聲響亮,又聽吆喝之言道:「行路客商聽見:此地有三 隻大蟲,夜夜出來,傷了無數行人。早些歇住,不可前行。倘若見你,性命休矣!」 眾人聽得有三隻大蟲,盡皆大驚,一個個都將腳停住。王倫也聽見,道:「我有 百十餘人行走,就有大蟲亦早避去,怎敢前來相傷!」賀氏在轎內道:「凡事謹 慎,方無差錯。既說有虎,虎雖不能相傷,遇見他也怕人了!」王倫聽了此言, 因他膽小,恐驚嚇著他,問道:「此地可有什麼宿店可住?」內中有一個腳夫, 此地甚熟,他已走得困了,恨不得一時住下,聞得老爺相問,連忙應道:「此地 有一個三官廟,房屋甚多,盡可做公館。」王倫道:「如此甚好。」令班頭先至 廟中,說那主持知道預備。班頭領命前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鮑自安三次捉奸淫

  話說班頭領命,王倫催動人夫隨後。且說班頭來到山門,用手敲門,媄銇 胖問道:「那一個?」班頭道:「建康道王大老爺路過此地,天晚無處歇,要來 廟中做公館,叫你們伺候。」黃胖暗道:「該死的孽障,凶神五道正要尋你,被 我師父化下,自投而來。」又不好直言相告,回道:「此廟房屋頹壞,不可居住, 去別處再換公館吧!」班頭道:「別無落地,惟你廟中寬闊,速速開門,王大老 爺後邊即到。」黃胖道:「好厭人!我說沒有房子,還在這堿n纏。」班頭見不 開門,祇得回來。王倫也到,人夫已離不遠。班頭上前稟道:「小的纔到三官廟 叫門,和尚祇是不肯開門,回說廟中房屋傾壞,往別處再尋公館。小的又道大老 爺就到,叫他速速開門。他反說小的惹厭,與他歪纏哩!」王倫道:「或者真是 房屋壞了。怎奈別無可住之處,這便怎處?」賀氏在轎內淡笑一聲道:「好個三 品道爺,連一個破廟也不能借,又不是長遠住,不過暫住一宵﹔且又是晴明天氣, 管他漏與不漏,就是不肯借罷了。也未見這種和尚,一發可惡,又不頂了你的屋 去!」王倫被賀氏幾句言語激得心頭火起,分付人夫直奔三官廟前來,看他敢不 容留。   且說黃胖打發班頭去後,進來對師父說知。消安眉頭一皺,想道:「雖已推 去,必還要來。這些英雄若是看見,那媮棸U得化過未化過!我將他眾人請至旁 院兩開淨院中奉茶,使他們不見面,或者可以饒過。」遂道:「諸位檀越俱已布 施過此二人,但貧僧心中終有些狐疑。如真心施舍貧僧,檀越今日俱莫回去,此 廟旁有一小院,是兩間淨室,乃貧僧師徒下榻之所。請諸檀越進內,貧僧奉茶一 壺,備幾樣粗點心,同談一宵,讓他過去,方纔放心!貧僧所化者,是免他今日 之死﹔後來他處殺斬存留,貧僧莫敢他問。不知諸檀越意下何如?」鮑自安道: 「既已出口,那有改悔!今若不信,我大家就領厚情。」於是起身,俱到旁院淨 室來坐下。   不多一時,外邊敲門甚急,消安師徒知是王倫等來了。遂辭了眾人,走出小 門,回手將門帶上,用鎖鎖上,纔到山門。問道:「何人敲門?」外邊道:「大 老爺駕到,還不速速開門!」消安即刻開了門。人夫馬轎,俱各進內。三官殿舍 本是兩層院落。王倫同賀氏進了後殿,人夫俱在山門以外。王倫、賀氏拜過三官 大帝之後,來至殿上坐下,分付喚本店的住持來。消安走進,謹遵法規,雙膝跪 下。王倫道:「好大膽的和尚!本道到此天晚,差人前來借宿,你怎麼閉門相拒? 天下官能管天下民,輕我建康道不能管鎮江之民麼!」消安道:「先前夫差來, 僧人不知。在後廂回話者,乃僧人一個徒弟。殿宇雖然傾壞,豈不可暫住一宵? 夫差去後,僧人方知,故前來伺候。」王倫見消安說得在理,先乃是徒弟無知, 就氣平了,說道:「你既不知不罪,你下去!」消安又磕了個頭出來,又開鎖, 進穿院而來。   且說任正千等見消安師出去,向鮑自安道:「老爹費了多少心思,欲捉奸淫, 今輕輕就布施了和尚,豈不枉費其心乎?」鮑自安道:「諸公不知,消安師徒有 萬夫不當之勇,且性如烈火。先任大爺不肯應允,他們有怒色,我故隨口應允﹔ 若不允他,他師徒必然護他,再通知信息與王倫,豈不是勞而無功!」眾人道: 「他今出入俱用鎖,我等如何得出去?」鮑自安道:「牆高萬丈,怎能禁你我? 三更天氣自有法。」又叫過濮天鵬來附耳:如此如此。濮天鵬聽得含笑點頭。消 安已走進來相陪,命黃胖烹茶,做了點心。這且不表。   王倫一眾人在路上已吃過晚飯,住了公館,不過用點心茶酒。點心是有隨行 廚役做成,預備茶酒,又是他馱子上自帶銅鍋、木炭、風爐,毫不驚動和尚。下 邊人役,一路疲倦,餓是不餓,都想吃酒解解倦乏。就有那個好吃酒的,未曾到 那堙A他就先看看糟坊酒店。進廟之時,早已望見廟北崗子上兩個酒字燈籠。諸 事完備,揀契厚的約幾個走去打酒吃。原要打到廟中吃,及到酒店中,見兩個舖 中俱是女人在此﹔況且又生得妖嬈可愛,即不肯回廟,要在舖中吃酒看女人。一 盅下肚,皆直眉豎眼,麻癱在地下。舖後有留得的人便叫拖出,丟在澗溝內。有 的人打酒到廟中吃者,花老等發的是好酒,回廟說:酒舖中兩個俊俏女人掌櫃。 個個將酒拿回舖中,以借杯為由。三月天氣,那有吃冷酒之理?要在店中煨暖, 花奡M春。花老等放藥下去吃了。亦照前拖入澗溝。正是禿子頭上打蒼蠅,來一 個打一個。人夫、書役,書役、人夫,但凡衙門中人,那一個不好眠花宿柳!未 到一更天氣,百十人,俱皆迷倒八九十﹔未迷者,是那不吃酒者成人,並王倫不 時喚呼者,不過十數人。   天有二更時分,鮑自安聽著外邊沒有喧嘩之聲,已料是花老弄攏的了。見消 安師徒不離左右相陪,鮑自安故作瞌睡之狀。消安見鮑自安是年老之人,遂道: 「何不在貧僧床上安睡安睡。」鮑自安道:「卻是有此倦意。諸公在此,我怎好 獨睡!」眾人都會意,齊道:「我等明日都要起身,亦不能坐談一夜。美茶點心 俱已領過,卻都要睡睡纔好!」消安暗道:「叫他們屋內安睡,我師徒門外坐防, 必不礙事。」遂道:「既諸位欲臥,何妨草榻?祇恐有屈大駕。」眾人道:「我 等不過連衣睡睡,誰還脫衣。」於是各位英雄俱在他師徒兩張床上而臥。消安將 燈吹熄,同黃胖走出房門,回手帶過,搬了兩條凳子,各坐一條。各人身旁倚一 根生鐵禪杖,在外面防備。   卻說鮑自安睡未多時,輕輕起身,悄悄的走至房門首望外觀看:正是三月十 五日,西邊亮月如晝。又見消安不過帶上房門,卻未帶合。上有一孔,鮑自安看 明白,懷中取出香來,暗暗點著,放在空中口一吹,不多時,消安師徒兩個噴嚏, 皆倚壁而臥。鮑自安喚眾人開了房門,仍自照前帶過,走至小門,又將閂撥開﹔ 眾人出來帶過,將鎖扭掉掛上,各持兵器看了看,角門關閉,眾人一縱,俱躥過 去,將角門開了,令董超走進。董超見他八人一縱即過丈餘牆垣,早已嚇得膽戰 心驚。既入虎穴之中,少不得放了膽隨他進去。諒後邊沒有多人,也不用香了, 怕誤工夫。打開後門,將丫鬟婦娘盡皆殺之。王倫、賀氏雖然睡,卻未睡著,一 見眾人進來,祇當是強盜行劫,及見任正千進來,知性命難活。任正千一見王倫、 賀氏,那媮棬鉈e納!舉起鋼刀就砍,鮑自安用力擋住,說道:「大爺莫要就殺, 我還要審問他哩。」任正千聽了,祇得停留。鮑自安令他二人穿起衣服,用繩綁 了。兩廊下還有七個家丁,聽得殿上一片聲響,即來救護,俱被殺死。鮑自安將 王倫、賀氏行囊,各色細軟物件,金銀財寶,打起六個大包袱。余謙、任正千、 巴氏弟兄四人各背一個,鮑自安兩脅夾著王倫、賀氏。董超腿已唬軟了,空身尚 跟隨不上。大家出了山門,奔茅篷中來。及至茅篷中,余謙道:「濮二兄尚未來 到。」鮑自安道:「余大叔,你莫管他,他後邊自來。」又道:「我等速速上船, 奔路要緊!」大家奔至江邊,上了船。濮天雕背了一個小包袱亦到。鮑自安點過 人頭,分付拔錨開船而行。   且說天已發白,消安師徒醒轉,自道:「今夜這等倦乏,一覺睡到天明。」 起身走出外邊,欲到小門照應王倫人眾,一看門竟開著,說聲「不好!」回身進 房,那媮晹酗@人!越過牆走向後邊一看:祇見屍橫滿地,一路血跡,東一個屍 首,西一個屍首,並無一個生人。消安不看猶可,看了時,有詩為證,詩云:     禪心臨發怒,氣極挫鋼牙。祇說蒙一諾,豈此變虛言。交朋原在信,始 不亂心田。今遭奸偽騙,前語不如先。   話說消安心中發恨道:「我今著你這班匹夫所騙,與你豈肯干休!」回至房 中,束腰勒帶,欲趕眾人,轉一看:床頭板箱張開,用手一摸,大叫一聲:「好 匹夫!連我他都打劫去了。」正是:費盡善言將人化,代人解結反被偷!畢竟消 安不知追眾人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鮑自安攜眷遷北

  卻說消安師徒正在裝束,欲奔鮑自安家爭鬥,抬頭一看,床頭上一個板箱張 開,用手一摸,衣缽、度牒俱不見了。大叫一聲:「好匹夫!連我都打劫了去了!」 隨同黃胖各持鐵禪杖,奔鮑自安家而來。及至門前,大門兩開,並無一人。他師 徒是來過的,直走進內,到七八層院中,也未看見一人。看了看桌椅條臺,好的 俱皆不見了,所存者,皆破壞之物,看光景是搬去了。心中還不信實,直走進十 七層房內,絕無一人,這纔信為真實。想道:「此人帶許多東西,必自水路而去﹔ 昨同巴氏同伙,又定是搬赴山東。我師徒沿江邊向上追趕!」於是二人又走出鮑 家莊,奔江邊往上追來。追了有三四里路程,看見前邊有號大船在江行走,幸未 扯篷﹔又見末尾那隻船頭上坐了十數個人,談笑暢飲,仔細看之,竟是鮑老一眾。 消安大叫一聲:「鮑自安,好生無理!你與王、賀有仇,貧僧不過代你們解冤﹔ 不允便罷,因何將俺的衣缽、度牒一並盜來?」鮑自安等由他喊叫,祇當不曾聽 見,仍談笑自若,分付水手扯起三道篷來,正是順風,那船如飛去了,把他師徒 拋下約略有五六里遠近。鮑自安又叫落下篷來,慢慢而行。消安師徒在岸舍命追 趕上,叫道:「鮑自安,你好惡也!俺與你相交多日,如何目中無人,呼之不應? 日後相逢,豈肯干休!」鮑自安又分付扯起三道篷,船又如飛的去了。   看官,僧家衣缽、度牒,猶如俗家做官憑印一般,如何不趕!又行了四五里 路,鮑自安又叫將篷落下,消安師徒又趕上﹔趕上又扯篷,落篷又趕上。如此三 五個扯起落下,將消安師徒暴性已過去八分了,又叫:「鮑居士老檀越,我今知 你手腳了,望你看素日交好,還我衣缽,我即回去了!」鮑自安見他氣有平意, 分付掌舵的把舵一轉,扯過船頭,拱手說道:「原來是賢弟師徒麼?昨晚在下原 是從命,別人不肯,務必拿捉。料回龍潭不可居住,故連夜遷移。在下原要回廟 告別,天已發白,恐驚人耳目,打算日後五臺山謝罪吧!今日是順風,船不攏岸, 得罪,得罪!」消安道:「老檀越將衣缽還俺,俺自去了。」鮑自安假作吃驚道: 「什麼衣缽?難道昨夜捆王倫之物,拿錯了包在堶情A亦未可知!待我住下地 方,取包裹時,如在媄銦A在下親送至五臺山!」消安道:「老檀越船向北行, 貧僧回五臺山亦是北去,何不攜帶攜帶!」鮑自安還怕他火性不息,上船施威, 分付濮天鵬如此如此,濮天鵬領計。鮑自安說道:「既如此,命濮天鵬架一小駁 船攏岸。」消安師徒跳上,濮天鵬用篙一指,船入江心。將離大船不遠,濮天鵬 故意將櫓一提,一聲響亮,濮天鵬連櫓俱墜江心去了。那隻小船在江心滴溜溜的 亂轉。消安師徒俱唬得魂不在體,叫道:「鮑居士速速救人!」鮑自安假作驚慌 之狀:「長江之中,這可怎了?」消安師徒在小船上東一倒西一歪,又大聲叫道: 「我已知你的利害,何必諄諄唬我?」鮑自安見他服輸,咳嗽了一聲,濮天鵬在 小船底下冒出,兩手托送小船至大船邊來。消安師徒方登大船,濮天鵬亦上大船。   鮑自安向消安師徒說道:「驚恐,驚恐!」抱怨濮天鵬因何不小心,致令長 老受驚。忙令斟暖茶來與他師徒壓驚。喝茶之後,消安問道:「鮑居士欲遷移何 處?」鮑自安將駱宏勛山東贅親,路過巴家寨,誤傷巴結,差送到巴寨,轉到胡 家凹,金鞭胡璉兄弟開長葉嶺相送,黃花舖歇店,賀世賴誣良,余謙告狀,董超 提人,今欲趕赴山東之事說了一遍。消安方纔明白,笑問道:「居士今夜怎樣出 房?又因何拿我衣缽?」鮑自安道:「實不相瞞,昨見老師求化王、賀,彼時不 允,就有些不悅之色,恐驚動奸淫,難以擒捉,故我隨口應之。賢師徒門外防備, 是我用香燻迷,方纔捉得王、賀,又殺死他家人、奴僕,恐賢師徒仍居於廟,必 受連累。我等先行,留下濮天鵬盜你衣缽,諒你必憤怒趕來,好一同赴北,以脫 連累。賢師徒在岸喊叫,而我不應它,船至江心而墜櫓者,以磨賢師徒之怒耳! 若一呼即應,就請上船,賢師徒安肯隨我同往﹔又安肯輕輕作罷休耶?」濮天鵬 將昨晚背來的小包袱拿出,雙手捧過,眾人方明白昨日鮑自安在濮天鵬耳邊所授 之計,故濮天鵬帶笑而應之。消安又問道:「今見殿後所殺者,祇有數十男女, 而昨晚來時約有百人,餘者何處去了?」鮑自安又將花振芳在廟北崗上開酒舖之 事相告。消安如夢初醒,暗道:「怪不得天下聞他二人之名,乃水旱之巨魁也!」 少不得隨他的船上來。   到了揚州江口,過了揚子江,入了運河,過淮安,奔山東,到濟南碼頭灣了 船。余謙向眾人說道:「官船上水甚遲,計旱道至歷城要快兩日。小的自旱道先 至歷城,以觀家爺動靜,並通知諸位爺後邊即至,使家爺稍寬心懷。諸位爺坐船 後面來吧!」眾人答道:「亦使得。」惟董超不大願意,乃說道:「余大叔,向 日來時,敝上當面說過:包管駱大爺無事。你急他怎的?還是坐船同行好。」鮑 自安早知其意,笑道:「董差官之意我明白了,余大叔是你保駕之人,恐他去後, 我不敢見狄千歲,起謀害足下之心。這就差了!若我怕這件官司,今日不連家眷 都來了。董差官莫怪我說:前日我不來,你又豈奈我何麼?今既來,我是不怕的﹔ 你若不放心,不妨同余大叔自旱道先行,到歷城等俺。」董超暗想道:「此話一 毫不差,他前回不來,我又能奈他怎樣?他今既來,就不怕了。」遂道:「老爹 英名素著,豈是畏刀避劍之人!既如此,晚生陪余大叔先行甚好!」鮑自安問董 超願意先去,叫女兒取出四大錠銀子,一個大紅封套,說道:「既差官先行,這 分薄儀帶回府上,買點東西,孝敬老太太。他也是提心吊膽,為我這件官司。」 董超道:「請得駕來,已賜恩不小,那媮棷惆此大禮!」自安道:「差官放心, 我從不倒贓的。祇有一事奉托:貴衙門中上下代俺打點打點。我到時俱把俺個臉 面,莫道俺『水寇』二字,我要大大相謝哩!」董超滿口應承。又道:「恭敬不 如從命!」將二百兩銀子打入行囊之中。鮑自安又拿出二十兩散碎銀子交付余 謙,叫他二人一路盤費,余謙接過,放入褡包。二人拜辭登岸,望歷城而去。   不兩日,到了歷城,董超留余謙至家款待。余謙道:「方纔路上用的早飯, 此刻絲毫不餓,又吃甚的?你回家安慰老太太,我且到縣監中打探主人的信息。 約定在貴衙門齊集,問他下落便了。」董超道:「也罷!舍下預備午飯,等候繳 過令箭,再同大叔回來食用。」余謙道:「這個使得。」行至岔路口,二人一拱 而別。   余謙奔恩縣監牢。來至恩縣衙門,一個熟人沒有,如何能得其信?走過來, 行過去,過了半刻工夫,心內一想:「監牢非比別地,若無熟人引進,如何能入? 不如還至軍門衙前,等候董旗牌。央他同來,方能得見主人。」邁步向軍門餃前。 衙門左首有一茶館,走進館去,揀了一副朝外的座頭坐下來,望著街上行人,以 吃茶為由,實候董超。也等了一個時辰,還不見來,祇得又換一壺茶,又添兩盤 點心吃著等他。   且說董超出門之後﹔妻子兒女日日在家啼哭,諒必不能回來。鄰合親友不料 今日董超回來,合家歡喜,以為大幸。親友來瞧著時,前後問一遍﹔鄰舍都來恭 喜,董超把這始末之由說一番,抱了兒子玩玩,一時不能分身上街門。   再說余謙在茶館,左一壺右一壺,總不見董超到來,正在那媯J躁,忽見街 上一班人有五六十個,各持槍刀棍棒,護著兩輛囚車。車後又有一位官員騎馬隨 行,滿街上觀看的人說道:「誣良一案起身了。」余謙也立起身來,手扶欄桿觀 望。及至跟前,仔細一看,兩輛四車之中一輛乃是主人。余謙不解解赴何處,故 問同坐之人道:「此案解赴何處?」那人道。「狄千歲前日奉旨進京,一時不能 回來,分付恩縣唐老爺將此案押至京中,因候旗牌董超提拿鮑福,一並起身,所 以遲了。這幾日想是董超到了,今日起解呢。」余謙方知狄千歲已經進京。心想 道:「賀世賴被捉之後,自然有信進京通知王懷仁兄弟。這兩個奸黨,其心奸險 異常,倘差人帶信於恩縣唐建宗,於路謀害,報個病故呈子,死人口內無供,賀 世賴則無事了。我余謙今既來到,在後邊遠遠相隨。」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 分解。

第五十回 駱宏勛起解遇仇

  卻說余謙遠遠相隨,暗地保護主人,方纔放心。算計已定,打發了茶錢,隨 後而行。凡到鎮吃飯時節,讓他們在大店吃,余謙在小館吃。臨晚宿店時,余謙 宿歇不是在對門,即在左右。囚車早走,他亦早走﹔囚車晚住,他亦晚住。祇因 人多行遲,一日祇走得四五十里。在路行了兩日。   那一日晚飯時候,到了一個敗落集鎮,名為雙官鎮,人家雖有許多,而開張 飯店者也少。有一個飯店,解差人等並押官唐老爺俱住下用飯。余謙躲在莊外坐 候,候眾人吃飯起身之後,余謙也走進店來坐下,叫店家隨便取點東西來吃。店 家滿口答應:「有,有,有!」余謙坐下,一會催道:「快拿來我吃,還要趕路 呢!」店家又應道:「曉得!」又停一時,余謙焦躁道:「怎麼滿口應有,不見 取來,卻是為何?」店家笑道:「實不相瞞,我們這塊是條僻路,不敢多做茶飯。 先來了五六十個解差之人,將已做成茶飯盡皆吃去,尚在不足。如今又重下米, 飯將熟了,我故應『有』!」余謙想道:「不吃飯罷﹔此路卻生,不知前邊還有 飯店否?他說就熟,少不得候著點,腳要放快些趕他便了!」又停了半刻,店家 方捧饅首、包子、飯菜來,余謙連忙吃點,付過飯錢,走出店門,邁開大步,如 飛趕上。   趕了四五里,路上總看不見前邊之人。余謙疑惑道:「難道趕錯了路子?不 然怎看不見人行?」又走了有半里地,有一松林阻隔。轉過松林,見大路上屍橫 臥倒,囚車兩開。余謙道:「不好了!此是巴九聞知解京之信,趕來相害。」又 轉想道:「巴九趕來,也祇傷害主人,不至連官府一並殺害。」遂大哭道:「大 爺,你好時衰運促!無故被誣,受了多少棍棒,待斃囹圄﹔小人舍死告狀,稍有 生機,不料今日又被人殺害。而小人往返千里之路,又置於無益之地。死的不明 不白,為人所傷,叫小的如何報仇?」哭了一場,說道:「我褡包中二十兩銀子, 未盤費多少,且將主人屍首抬回雙官鎮,買口棺木盛殮起來,埋葬此地,再回去 迎見他們商議。」遂在屍首中找尋半日,並無主人屍首﹔又細細查點一遍,仍是 沒有,連賀世賴亦不在內。五六十人,怎麼獨少他們兩個?真令人不解。心中又 喜又疑,喜的是主人不在內,猶可有望﹔疑的是賀世賴亦不在內,恐又被強人所 劫。並無一個行人相問,好不焦躁。抬頭往正北一望,看見一個大村莊,有許多 人家,相離此地有二里之遙,不免到莊上打探一番。   離莊一箭之地,有一小小草庵。余謙道:「待我進庵訪問,此地是什麼地名?」 走至庵門外,見放了一張兩隻腿的破桌子,半邊倚在牆上,桌上擱了一個粗瓷缸, 缸內盛了滿滿的一缸涼茶。缸邊有三個黑窯碗,內盛著三碗涼茶。余謙看光景是 施茶庵子。纔待進門,媄鋮咱X一個和尚來,那個和尚將余謙上下看了一看,也 不言語,走至破桌邊,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將三碗涼茶吃在腹中,一手托著 桌面,一手提著茶缸,輕輕托進庵門,仍倚在牆上放下。余謙暗驚道:「此一缸 茶何止數百斤!他絲毫不費氣力,單手提進,其力可知!」又見那和尚轉身出來, 問道:「天已將黑,居士還不趕路,在此何為?此處非好福地也!」余謙道:「在 下遊方路過,不知此地何名?特來拜問,望乞指示。」和尚道:「此山東有名之 地:四杰村也!」   余謙聽說「四杰村」三字,真魂從頂門上冒出,大哭一聲道:「主人又落在 仇人之手了,萬不能活!」和尚道:「令主人是誰?與誰為仇?尊駕如何哭泣?」 余謙將四望亭捉猴,與欒賊結恨,伊請四杰村朱氏弟兄設立擂臺,怎樣打敗伊, 又請伊師雷勝遠復擂,龍潭鮑自安正與他比較,幸虧五臺山消安師徒解圍,「我 主人駱宏勛避難上山東,歷城遭誣良之害,今日軍門提解赴京,路過此地,官役 盡被殺死,賀、駱俱不見,特來問訪其細﹔今落入賊人之手,料主人之命必亡, 蒙主大恩大德,故而兩淚棲惶。」和尚聽了這些言語,贊道:「此人倒是一個義 僕。」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弟子今日要開殺戒了。」余謙聞了此言,縱了數 步之遠,掣出雙斧相待。和尚大笑:「余謙,你莫要驚慌!你方纔說擂臺解圍之 消安,乃貧僧之師兄。師兄既與賢主相交,今日遭難,豈有知而不救之理!」余 謙方纔放心,上前施禮道:「是二師父,還是三師父?」和尚道:「貧僧法名消 計。三師弟消月,潼關遊方去了。」余謙素知他是英雄,聞他願救主人,即改憂 作喜,道:「但不知此刻主人性命如何?既蒙慈悲,當速為妙,遲則主人無望矣!」 消計道:「那個自然。」二人回進庵門。   消計脫去直裰,換了一件千針袖,就持了兩口戒刀,將自己的衣缽行囊埋在 房後,恐被竊盜。余謙想起濮天鵬盜消安衣缽,深服消計之細,祇不肯說出。   二人出了庵門,回手帶上鎖,邁步奔四杰村而來。入村之時,消計道:「他 村中有埋伏,有樹之路祇管走,無樹之路不可行。讓俺在前引路,你可記著路徑 要緊!」余謙應聲:「曉得!」消計在前,余謙在後,不多一時,來至護莊橋, 橋板已抽。消計道:「你躲在橋洞之下,待俺自去打探一回,再來叫你。」余謙 遵命。消計一縱,過了吊橋,將橋板推上,以預作回來這便。走至莊上看了看, 房屋也高,躥縱不上,甚為發躁。   祇見靠東牆有一株大柳樹,消計扒在樹上,復一縱,方上了群房。消計是往 他家來過的,曉得客廳。自房上行至書房、將身伏下看了一看:客廳中一桌坐了 五個人,朱家兄弟盡都認得,那一個料是賀世賴了。又聽得廂房廊下,有一人哼 聲不絕,不知是誰?忽聽朱龍問道:「廚房中油鍋滾了否?」那邊一個答應道: 「纔燒哩,還未滾。」朱龍道:「待燒滾時來稟我,我好動手,取出心來就入滾 油內炸酥方纔有味。若取早了,遲了時刻,不鮮了。」那人答道:「曉得!」往 後看油鍋去了。消計聽得此言,知駱宏勛尚未死,但已燒油鍋,豈能久待?料想 下邊哼聲不絕之人定是宏勛了。欲下去解救,又恐驚動他弟兄,反送駱宏勛性命, 須調開他們方保萬全。回首往那邊一看,有三間大大的馬棚,槽頭上拴扣了十幾 匹馬。又見那個牆壁上掛了一個竹燈,掛燈尚點在那堙C棚旁堆著三大堆草料, 四下卻無一個人在內。消計一見,心內大喜道:「不免下去,用燈上之火點著草 堆,他們弟兄見了火起,自然來此救火,我好趁此下去搭救駱宏勛,豈不為妙!」 想定主意,遂悄悄跳下了房子來,走至馬棚內,將燈取下,拿到了草堆,把草點 著,消計心中想:「恐一處火起,不紅不旺!」遂將那三個大草料堆於四圍盡皆 點著,又兼不大不小的東南風,古云的好:     風仗火勢,火仗風威﹔祝融施猛,頃刻為灰。   霎時間,火光沖天,祇聽得一派人聲吆喝,喊道。「馬棚內火起!」合家慌 慌張張的忙亂。消計復又縱上了房頂,恐其火光明亮,被人看見他,即便將身伏 在這邊。看了看客廳中,還坐著兩個人。心中著急道:「這便怎了?」不知消計 果敢下來相救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施茶庵消計放火援兄友

  話說列位看官,前一回又說道提筆妄字,這樣一個人家,馬棚內豈無一個人? 而消計放火,這等容易,並未驚覺一個人?祇因朱氏弟兄痛恨駱宏勛,要油煎心 肝下酒,人生罕見之事,故馬夫急將草料下足,也到廚下看燒油鍋煎心肝去了, 所以馬棚內無人﹔況且駱宏勛日後有迎王回國之功勛,位列總鎮,亦天使之。若 不然,日間解官共五六十人,而且他在囚車之內,就是幾十個也殺了,在乎他一 人?偏要帶至家中,慢慢處治,以待消計、余謙來也。   閑話休提。且說消計放火之後,跳上房子來看了一看,客廳內還坐著兩個人, 不敢下來。定睛細看:不是別人,一個是朱豹,在揚州擂臺上被鮑金花踢瞎雙目, 不能救火﹔一個是今日劫來的賀世賴,因路生不能前去,皆是兩個無能之人。消 計看得明白,怕他怎地!輕輕下得屋來,走至廊下一看,懸吊一人,哼聲不絕。 消計問道:「你可是揚州駱宏勛麼?」駱宏勛聽得呼名相問,亦是低低答道:「正 是。足下是誰?」消計道:「我是消安師弟消計是也。你家人余謙到我庵中送信, 特來救你,你要忍痛,莫要則聲。」遂一手托住駱宏勛,一手持刀,將繩索割斷 了,也不與他解手,仍是綁著,馱在自己脊背上。見天井中有砌就的一座花臺, 將腳一墊,跳上了屋。可曾聽見古人雲過,「無目之人心最靜」,眼雖未看見, 卻比有目之人要伶俐幾分。朱豹聽得失火,心中一躁,無奈眼看不見,不能前去, 坐在廳上聽聲音。聞得廳下有唧唧噥噥說話,祇當看著駱宏勛之人。至消計縱身 跳上,怎能無腳步之聲?又聽見瓦片響,叫聲:「賀老爺,什麼響?」那三間客 廳?扇,因四月天氣漸漸熱了,俱是敞開,房中燈光照得對廳上邊甚是光明。賀 世賴聽得朱豹相問,抬頭一看,對廳上有一個和尚馱一人上屋而去。答道:「四 爺,對過廳上有個和尚馱一人行走!」朱豹就知盜去駱宏勛了,連叫幾聲。那邊 救火,吵吵鬧鬧,那媗弗o見!並無一人答應。朱豹焦躁,走到天井之中,大聲 喊叫。朱龍等方纔聽得,連忙相問朱豹。朱豹道:「賀老爺見有一個和尚,身背 一人,自屋上逃去。」朱龍掌燈火來一照,祇見梁上半截空繩掛著。說道:「難 道又是消安、黃胖來了?」弟兄三人各持樸刀,率領幾十個莊漢,飛趕前來。   且說消計上得對廳,朱豹早已吆喝,連忙走至群房,跳落地下,飛奔來到護 莊板橋,至橋上走過,忙叫余謙,余謙跑出。消計道:「你速速背主人前去,我 敵追兵。」余謙也將駱宏勛兩隻胳膊套在頸項上,手持兩隻板斧,照原路奔逃。 未曾出村,朱龍等趕至橋邊,看見消計手持戒刀,大叫道:「駱宏勛乃貧僧師兄 之友,今特救之。蒙三位檀越施好生之德,令他去吧!」朱氏三人一看,竟是自 家庵內的和尚,大怒道:「我每每送柴送米,供養與你,你不以恩報,反來劫我 仇人。你師兄是誰?怎與駱宏勛相交?」消計笑道:「我實對三位檀越說罷,我 乃五臺山紅蓮長老的二徒弟消計是也。擂臺上解圍的,那是我師兄消安也。」朱 氏三人方知他前日所言皆假話,又是假名。朱氏三人道:「你既是消安師弟,就 是我的仇人了。」大喝一聲:「好禿驢,莫要走,看我擒你!」弟兄三人並莊漢 眾人一齊上來。消計全無懼色,掄起戒刀,迎敵眾人。朱虎往南一看,祇見一人 背著一人,向南奔逃。火光之中,卻看不分明,諒來必是劫駱宏勛的。遂叫:「大 哥、三弟捉這隻禿驢,俺要趕拿駱宏勛去也。」帶了十數個莊戶,趕奔前來。及 至趕上一看,乃是余謙背主而逃。朱虎想起揚州一腿之仇,大罵一聲﹔「好匹夫! 今日至俺莊上,還想得活麼?」余謙也不答,舉斧就砍,戰鬥了十數合,余謙遍 身流汗,想道:「若戀戰,必定被擒,不如奔之施茶庵之中,將大爺歇下,再作 道理。」於是且戰且走,走至離施茶庵不遠,虛砍一斧,邁開大步,飛跑到施茶 庵的門首,將鎖扭下,走進門來關上。余謙兩手扶住茶桌,吁喘不絕,一陣心翻, 吐出幾口血來。駱宏勛在他身上看見,叫道:「賢弟,你且將我丟下,你好敵鬥 強人,倘若難敵,你好脫逃,通信與徐表兄、鮑老爹,代我報仇。若戀戀顧我, 主僕盡喪於此,連通信之人也沒有了。」余謙血朝上一涌,話也說不出來,祇是 搖頭。駱宏勛見他要死。心中不忍,二目中撲泠泠淚下。   且說朱虎正鬥余謙,見余謙逃脫,領眾從後趕來。及到施茶庵,卻不看見, 用手推推庵門,門竟關著,知他躲在堶情A大叫道:「與我點火燒這狗頭,省得 敵鬥。」余謙聞得取火來燒,抖抖精神,走至門邊,輕輕將門閂拔開,把門一開, 大叫一聲,跳將出來。朱虎趕向前來,重新敵鬥。這且不言。   且說鮑自安打發余謙、董超起岸之後,吃過飯,意欲開船。忽然西北風起, 船大難行,遂灣住不開,不料西北風刮了一天一夜,總不停息。眾人皆因有余謙 前去通信,駱宏勛又是軍門投機之人,諒無異事,就是遲到兩日,諒不妨事。唯 有花振芳,坐船如坐針氈,恁大年紀,江南往返三五次,方纔尋得這個好女婿。 聞得身陷縲紲,恨不得兩脅生翅,到歷城以觀女婿之動靜。昨日起風時,還望少 刻而息,不料睡了一夜,翻來覆去,何曾成眠。天明起來,梳洗已畢,捧進早茶、 點心,眾人食用。花振芳面帶愁容坐在那堳銩Q趕路。鮑自安取笑道:「那個得 罪大相公,心中不悅?對我說,與你出氣。」花振芳道:「我生平好走旱路,從 未在這棺材中過這些日子。你這老奴才,既為朋友打這場官司,就該速速趕到, 方纔使那被難之人不引頸而望。怕起早要用腳走,苦戀在這隻棺材媢L時刻麼? 此地乃濟寧的大碼頭,騾轎車馬都有,我替你墊腳錢,起旱罷了。你若不肯,我 竟告辭先去。」鮑自安平日愛駱宏勛,今日阻風也是無奈,被花振芳提醒,乃答 道:「我坐船行走之意,待到歷城,船灣河內,家眷、物件盡在船上,候問過官 司之後,尋著地方再搬。今著起旱,除非到歷城上岸宿店了。」花振芳道:「你 願意起早,我則有法。歷城與敝地乃相接之地,且右苦水捕,右黃花舖,有十里 之遙。自此起旱到雙官鎮,還有條近路,到苦水舖約略五日路程。在小店將家眷 行李歇下,我陪你上歷城去見狄軍門,豈不是好!」鮑自安大喜道:「如此行法 正好。」雇了十輛騾轎、二十輛驢車,將衣箱包裹要緊之物搬於車上,闊大之物 仍放船上灣著,待有了落腳地,再來搬運。悶桶奡ㄔX梅滔、老梅、王倫、賀氏 四人,拿了四條市口袋裝起,放在騾車之上。臨吃飯之時,倒出來令他食用,食 用之後仍又裝起。花、鮑、消安師徒一眾人等從旱路奔行。花振芳心急,趕路真 快,每日要行到二更天氣纔宿店。   這一日,來到雙官鎮松林之間。見大路屍骸橫臥。花振芳道:「朱家兄弟今 日又有大財氣,傷了許多人夫。」眾人正在驚異,又聽得四杰村一片吆喝之聲, 燈籠火把齊明。鮑自安道:「好似交仗的一般,不知是那方客商,入莊與他爭鬥 也?也算大膽的英雄!」正說之間,離莊不遠火光如日,看見一個和尚被十數個 人圍在當中,東擋西遮。令人不解,因何圍著和尚賭鬥?且說消安、黃胖看見一 個和尚被十幾個圍住,心中就有幾分不平之意,正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但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四杰村余謙舍命救主人

  卻說黃胖、消安遂道:「眾位檀越,慢行一步,待俺師徒前去觀望觀望。」 巴氏弟兄四人道:「俺們也去走走。」祇見六人下了驢車,奔上前來,及到跟前 一看,竟是消計。黃胖大怒,大叫一聲:「師叔放心,俺黃胖來也!」朱彪見黃 胖,丟了消計,來敵黃胖。黃胖舉起禪杖,分頂打下來,朱彪合起雙刀,向上迎 架。黃胖那一禪杖有千斤氣力,朱彪那堿[得住?「喀喇」一聲,打臥塵埃。朱 龍雖戰消計,看看三弟被害,虛砍一刀,抽身就走。消計也不追趕,過來與師兄 說話。   且說消安師徒、巴氏弟兄去後,鮑自安等又見施茶庵邊也有一起人在那媦 鬥。徐松朋暗道:「怪不得人說山東路上難走,真個果然矣!」仔細觀看,一人 身上背著一人在圍中沖殺。徐松朋驚異,說道:「好像余謙?」不免前去觀看。 眾人道:「將車暫住,你我大家一同去看他一番!」相離不遠,看見他所背何人, 被朱虎同幾個莊客圍住在中間廝殺。那徐松朋緊走幾步,擰擰槍桿,大喝:「朱 虎休要撒野!俺爺爺來也。」朱虎一見徐松朋到來,也知他的救兵來了,脫身就 跑,徐松朋托槍追趕前來。花、鮑、任、濮俱到其間。余謙慌慌張張,還在那 東一斧西一斧的亂砍。任正千連忙走至跟前,叫道:「余謙,我等到了!」余謙 的眼都殺紅了,認定任正千就是一斧﹔任正千唬得倒退幾步。花振芳又走上前 來,叫聲道:「余大叔,我花振芳來了!」余謙那媮棡{得人,也是一斧,花振 芳也躲過,說道:「他已殺瘋了,怎麼近前?」鮑自安道:「他雖然殺瘋,駱大 爺自然明白,叫駱大爺要緊!」於是花振芳叫道:「駱大爺,我花振芳同鮑自安、 任大爺等俱在此。望叫余大叔,說聲莫要動手,朱家弟兄去了。」駱宏勛在黃花 舖被捉之時,所受鐵木之傷尚未大好﹔今被朱家捉去,又打得寸骨寸傷。余謙馱 在背上,東遮西擋,顛來晃去,亦昏過去了,二日緊閉,何曾看見花、鮑前來? 亦料想來不及。雖然昏迷,卻未傷兩耳心中明白,忽聽得「花、鮑、任、徐俱到」, 勉強將眼一睜,來人直在面前,余謙仍持斧亂砍。駱宏勛大哭,叫道:「余謙賢 弟,花、鮑二位老爹,任、徐、濮各位爺俱到﹔朱虎也不知去向,你不要使力了!」 余謙耳邊聽得大爺說眾人已到,把眼珠一定,將眾人一看,叫了一聲,倒臥塵埃。   眾人連忙上前,將駱宏勛兩手松開,看了一看,駱宏勛微微有氣,余謙全不 動了。花振芳扶起駱宏勛,任正千扶起余謙。花振芳叫道:「宏勛!宏勛!醒醒!」 停了片時,一口氣出來,眼一睜,道聲:「余謙賢弟在那堙H」正千道:「世弟, 余謙在這堙I」駱宏勛一見余謙面似黃紙,絲毫不動,大哭道:「賢弟呵,歷城 我遭難,督衙你伸冤,不憚千里路,江南把信傳!暗地相隨保護,隨後不敢前。 來日遇賊黨,扒心下油煎﹔央求禪師相救,背我逃走到茶庵。幾番我叫丟下,賢 弟搖頭。有余謙生生顧我勞碌死,即我命難全,要下黃泉路上稍停步,主僕同赴 鬼門關!」眾人聽得駱宏勛訴哭余謙之忠,無不垂淚。花振芳道:「駱宏勛,你 保重,莫要過傷自己。余謙乃用力太過,心血涌上來,故而昏去。稍刻吐出瘀血、 自然甦醒,必無傷於命。」鮑自安道:「駱大爺,方纔那禪師搭救,那堨h了?」 駱宏勛道:「他乃消安師父的師弟消計師也。」將自已被吊在廊下,蒙他相救, 馱我上屋而逃,奔至橋邊,纔交余謙﹔又遇朱家數十人圍住,又蒙諸位相救之事 說了。「但不知此刻消計師勝敗如何?」   正說之間,消安、消計、黃胖、巴氏兄弟俱皆來到。徐松朋見朱虎逃走,也 不追他,亦自己回來。看見駱宏勛主僕如此情形,好不淒慘。過了一刻時辰,祇 聽得「咯咯」一聲,余謙吐出兩塊血餅,祇是叫「曖曖」之聲,不知如何?鮑自 安道:「抬上騾轎,煨暖酒,刺山羊血和酒。」眾人將他主僕抬上騾轎,刺了山 羊血,各服之後。纔與消計見禮。大家相謝。消計道。「均係朋友,何以為謝!」 鮑自安問道:「駱大爺在恩縣監中,怎至於此?」消計將余謙狀告狄公,狄公進 京,令恩縣唐老爺押赴京都聽審,被朱家兄弟殺了官兵,劫去駱大爺並賀世賴﹔ 余謙到庵中送信,故至他家放火,誆了朱家兄弟,惟剩了朱豹、賀世賴兩個無用 之人,方纔解救之事說了一遍。鮑自安大喜道:「任大爺案內祇缺此人。既在咫 尺,何不順便帶去!」又道:「任大爺,跟我來。」任正千道:「領命!」鮑自 安帶兩口刀,任正千也帶兩口樸刀,告別眾人。消計道:「二位檀越,你們俱要 記著:有樹者正路,無樹者是埋伏。」任正千、鮑自安二人多謝指引。   二人遂奔莊上而來,祇揀有樹者走。離護莊橋不遠,早見二人在橋上站立。 朱豹,鮑自安卻認得,還有一個少年人卻不相識。任正千指著那人道:「正是賀 世賴。」鮑自安道:「任大爺稍候,待俺去捉來,你再拿他回去,切不可傷他性 命,終久是你手中之物。賀世賴還要細細審問。」說罷,由護莊橋東邊,輕輕的 走過河來,看見大門首站了許多堂客,火光如晝,不敢上岸行走,恐被那堂客看 見,驚走了賀世賴,遂在河坡下彎腰而行走到橋邊。朱豹同賀世賴二人,見三個 弟兄追一個和尚,至此不回,正在發呆,一手扶著賀世賴,同立橋邊觀看。朱豹 叫道:「賀老爺,凡事不可自滿,若殺駱宏勛,先前不知殺了多少!大家兄偏要 吊起來,先打一番殺他不遲,叫他零受零受,又要煎他心肝下酒,以至於和尚盜 去。諒一個和尚,那堥垮o脫?還是要捉回,祇是多了這一番事情。」賀世賴道: 「正是!」二人正在談論,鮑自安用手在朱豹肩上一拍。朱豹道:「是誰?」鮑 自安道:「做捷快事的到了!」說猶未了,頭已割下。賀世賴正待逃脫,鮑自安 道:「我的兒,那堥哄I」伸手抓下來,叫聲:「任大爺,捉去放在車上,也與 他一裹衣穿穿,好與他妹妹、妹夫相會。」賀世賴方知王倫、賀氏先已被捉。任 正千捉了前行,鮑自安也隨車而來。   且說在門口所站的堂客,乃是朱家妯娌四個人,聞得一個野和尚盜去駱宏 勛,丈夫等率領眾人趕去,亦都出來觀看。忽然見河內冒出一人上了岸,將朱豹 割了首級,挾了賀世賴而去,皆是大驚。朱豹之妻劉氏素娥,一身好槍棒,一見 瞎丈夫被人殺壞,大哭一聲:「殺夫之仇,不共戴天!」提了兩口寶劍飛奔前來。 朱龍、朱虎、朱彪三人之妻,俱備些微曉得點棍棒,見嬸嬸趕去,亦各持棍棒隨 後趕來。卻說任、鮑殺了朱豹,捉了賀世賴,還未出莊,花、徐、濮、巴氏弟兄 走上前來,鮑自安道:「你等又來做什麼?」花振芳道:「我等靜坐無味,留令 婿的兄弟陪消安師徒,防守車輛。我們前來,一發將朱家男女殺盡,平了這個地 方,怎得讓他暗地傷人!」鮑自安道:「也好。」又道:「任大爺,你將賀賊送 上車去,我同花振芳玩玩。」正說之間,一派火光,有四個堂客,各持槍刀趕來。 正是:方纔朋友殺進去,誰知妯娌殺出來。畢竟不知花、鮑一眾,同朱氏妯娌誰 勝誰敗?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巴家寨胡理怒解隙

  卻說花、鮑一眾正走進來時,祇見前面來了四個女人,各執槍棍前來。劉素 娥大罵道:「好強人,殺我丈夫,那堥哄H看捉你!」花振芳正待迎敵,巴龍早 已跳過去敵住劉素娥,巴虎鬥住朱龍之妻,巴彪戰住朱虎之妻,巴豹對住朱彪之 妻。兄弟四人,妯娌四人,一場大戰。花振芳道。「我等三人不可都在此一處, 何不竟去搜他的老穴?」於是,花、鮑、徐三人奔入莊來。他家大門已是開著的, 三人各執兵器進內,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不多一時,殺得乾乾淨淨。 將他家箱櫃打開,揀值錢之物打起六七個包袱,提出莊門,放了兩把火,將房屋 盡皆燒毀。巴氏弟兄四人將朱家妯娌殺了,也奔到莊上來,會了花、鮑、徐三人, 一家一個包裹,扛回車前,命車夫開車,直奔苦水舖而來。   不表眾人上車,且說朱龍、朱虎兄弟二人,躲在莊外,又見莊上火起愈大, 還祇當是先前餘草又燒著。心中十分焦躁,而不敢前來搭救,怕眾人前來找尋。 又聞得車聲響亮,知道他們起身去了,方出來一看,但見沿途:     東西路上滾人頭,南北道前血流水。   折槍斷棍盡如麻,破瓦亂磚鋪滿地。   房屋盡皆燒毀,妻子家人半個無存。又思想道:「房屋燒去,金銀必不能燒。」 他二人等至天明,拿了撓勾挖開一看,一點俱無。二人哭了一場,逃奔深山削髮 為僧去了。   且說花振芳等人,一直不停走至次日早飯之時,早到苦水舖自己店中,將東 西放下。眾人入店,把駱宏勛主僕安放好了,花老自在那一間房中調養。住了五 七日,駱宏勛主僕皆可以行動了。鮑自安道:「主僕已漸痊了,我們大家商議, 把他的事情分解分解。如今苦苦的住在此處,亦非長法。」便向花老兒道:「駱 大爺說,前在胡家凹起身之時,胡家兄弟原說等大家到時,叫人通個信與他,他 兄弟二人亦來相幫。你可速差一個人先到胡家回去,請他兄弟來就是了。」即便 差人去了。至次日早飯時候,見二人一同至此,與眾相見。眾人看見胡理六尺餘 長,瘦弱身軀,竟有如此武藝,所謂人不可貌相也。二人又看見駱宏勛主僕兩個 瘦弱面貌,焦黃異常,問其所以。方知在歷城遭誣,四杰村遇仇,甚是慘嘆。   花振芳即忙備下酒飯,款待眾人。飲酒之間,鮑自安先開口說道:「解禍分 憂,扶難持危,乃朋友之道也。我等既與駱宏勛為至交,又與巴九弟為莫逆,但 巴、駱二人之仇已成,我等當想一法,代他們解危。」眾人聽說,一齊說道:「先 生年高見廣,念書知禮,我等無不隨從。」鮑自安道:「古人有言:有智不在年 高,無志空生百歲。又云:一人不如二人智。還是大家酌量。」眾人又道:「請 老先生想一計策,我們大家商議。」鮑自安道:「據在下的愚見,叫駱宏勛備一 祭禮,明日我等先至巴九弟寨中。他雖有喪子之痛,大家竭力言之,說駱大爺實 係不知,乃無意而誤傷其命,今日情願靈前叩奠服禮。殺人不過頭點地,巴九弟 或者賞一個臉面。祇是還有一件,」向巴尤兄弟四人道:「四位賢弟,莫怪我說, 聞九弟婦甚是怪氣,九弟每每唯命是聽。我等雖係相好,到底有男女之別,如何 諄諄言之,要煩諸位善言大娘們去勸他纔好。我意中實無其人,是以思想躊躇未 決﹔且徐松朋家內與九奶奶素不相識,且非至戚,出口不好盡言。這須得與九奶 奶情投意合之人方妙。」胡理是直性子人,答道:「容易,家嫂與巴九嫂結拜過 姐妹,舍姪女乃是他的子女,叫他母女前來解勸,何如?」胡璉是一個精細之人, 何嘗不知他妻與他相好?但他是今日殺子之仇,恐怕說不下來,豈不被眾人所 笑!故未說出,不料他兄弟已經滿口應允,他怎好推托?乃說道:「世弟之事, 怎敢不允!恐怕說不下來,反惹諸公見笑。」那鮑自安說道:「見允是人情,不 允是本份,我們盡了朋友之道就罷了!明日,徐大嫂子就陪胡大嫂子一同去走 走。」眾人道:「甚好,甚好!」商議已定。花振芳辦下酒禮,定期後日赴巴家 寨講和。胡璉用飯之後告別回家,後日來巴家寨聚齊。   及至後日早起,鮑自安道:「豬羊祭禮在後,我等並男女先行,說妥時,再 叫駱大爺進莊﹔若不妥,就不進莊了。他主僕身子軟弱,恐受驚唬。」又喚濮天 鵬之弟扮作一家人,護著駱大爺行走。分派停當,鮑自安站起身來,同消安師徒 人等仍坐三輛驢車,徐大娘、鮑金花一路,皆奔巴家寨而來。駱、濮四人,後邊 坐了一輛騾車並祭禮,慢慢而行。修素娘仍在店內等候。約是中飯後時,到了巴 家寨外,祇見後邊三騎馬飛奔而來,來至莊上,正是胡璉妻女三人。大家相見, 一齊下馬,下車轎。鮑自安道:「凡事輕則敗,莫要十分大意,倘我等到莊門首, 著人通信與巴九弟﹔九弟知我等眾人因此事而來,推個『不在家』。這纔叫做有 興而來,敗興而歸。」遂向巴龍道:「你們可先進去通說通說,允與不允在他, 莫叫俺們在此守門。」巴氏兄弟道:「也罷。等我們先進去好預備。」四人便即 走進去。哥哥到弟弟家,不用通報,直入中堂,祇見桌上供著巴結的靈柩。叔姪 之情,不由得大哭一陣。巴九夫妻也來陪哭,道:「我兒,你伯父等在此,你可 知否?」哭了一刻之後,巴龍勸道:「賢弟與弟婦,也不必過痛。人死不能復生, 哭也無益。如今江南鮑自安、胡家四胡氏弟兄男女等人俱在莊外,快去迎接!」 巴信夫妻聽說,乃道:「此等眾人前來必是解圍的,我不見他。大哥出去,就說 我前日已出門去了。」巴龍四人齊道:「鮑自安是結交之人,我們愚弟兄往日到 他家,一住十日半月,並不怠慢﹔今千里而來,拒之不見,覺乎沒情。又有胡家 兄弟,乃係相好鄰里,且有胡大娘前至,若不見,遂不知禮了!」巴信夫妻聞得 胡理這個冤家既來,怎不出去?遂同四個哥哥出來將眾人請進﹔又有胡家姐姐並 乾女兒全來了,不得不出去。遂同了四個哥哥出來,將眾人請進,男前女後,各 敘寒溫。   巴信一見花振芳,怒目而視,花振芳此刻祇當不看見。巴信問道:「鮑兄與 胡兄,今日怎得俱約齊到敝舍,有何見諭?」鮑自安遂將「駱宏勛黃花舖被誣, 余謙喊冤,軍門差提愚兄,今已移居山東,知令郎被駱宏勛誤傷,特約胡家賢弟 等一同前來造府相恕﹔今令駱宏勛辦了祭禮,在令郎靈前磕頭。殺人不過頭點地 而已,他既知罪,伏望賢弟看在眾人之面,饒恕了則個。叫駱宏勛他日後父母事 之賢弟吧」的話說了。那個巴信道:「諸公光降,本當遵命﹔殺子之仇,非他事 可比,弟意欲捉住他,在兒子靈前點以祭之,方出我夫妻二人心中之恨也。今日 既蒙諸公到舍下與他分解,祇捉住他殺祭吾兒罷了。」胡璉說道:「燈祭殺祭, 同是一死,有何輕重?還望開一大恩。」巴信又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以 己之心,度人之心,則一理也!今日之事,若在列位身上,也不能白白的罷了。 此事不必再提,我們還是說些閑話。方纔聽得鮑兄近移山東,不知尊府在何處? 明日好來恭喜!」花振芳答道:「還未擇地,目下尚在苦水舖店內哩。」巴信早 要尋他不是,因他不開口,無從撩撥,祇是怒目而視﹔今聞他答言,大罵道:「老 匹夫!我兒生生送在你手,今日你約眾人前來解說,我不理你也是你萬幸﹔尚敢 前來接言麼?拚了這個性命吧!」遂站起身來,竟奔花振芳。胡璉忙起身攔住。 看官,你道這胡璉不過止勸,卻撞了一個歪斜。因巴信力大,把胡璉撞了一個歪 斜,幾乎跌倒。鮑自安等人連忙阻住,方纔解開。花振芳乃山東有名之人,從來 未受人欺負,見巴信前來相鬥,就有些動怒﹔若一與他較量,今日之事必不能成 之。又忍了,坐在一邊,不言不語。但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花老莊鮑福笑審奸

  卻說花老坐在一旁氣悶。那胡理見他將哥哥撞了一個歪斜,那堮e得住!便 叫一聲:「巴九倚仗家門勢力,相壓吾兄麼?你與駱宏勛有仇,我等不過是為朋 友之情,代你兩家分解,不允就罷了,怎麼將家兄撞一個歪斜?待我胡二與你敵 個高低。」說罷,就要動手。自安勸道:「胡二弟,莫要錯怪九弟,九弟乃無意 沖撞令兄。但此乃總怪花振芳這奴才,就該打他幾個巴掌。駱宏勛在江南,你三 番五次要叫他往山東贅親。若無此事,他怎與巴相公相遇?若不誤殺巴相公,而 駱大爺怎得又遇著賀世賴?據我評來,駱宏勛之罪皆花老奴才起之耳!巴九兄 弟,你還看他是個姐夫,饒恕這老奴才吧!諒死的不能再活了,況駱大爺是你甥 婿,叫他孝敬你就是了。」巴信道:「我弟兄九人,祇有一子。今日一死,絕我 巴門之後!」鮑自安道:「九弟尚在壯年,還怕不生了麼?我還有個法,日後駱 大爺生子之時,桂小姐生子為駱門之後﹔花小姐生子為巴氏之後,可好?」巴信 見胡璉等在坐,若不允情,也是不能夠的。便說道:「若丟開手,太便宜這畜生 了!」眾人見巴信活了口,立起身說道:「九爺見允,大家打恭相謝。」巴信少 不得還禮。   再說後邊胡大娘、鮑金花、胡賽花,亦苦苦的哀告馬金定,金定實卻不過情, 說道:「蒙諸位見愛,不憚千里而來,我雖遵命,恐拙夫不允,勿怪我反悔。」 鮑金花道:「九奶奶放心,九老爺不允,亦不等於你老人家失信。」俱都起身拜 過。前後皆允了情,鮑自安丟個眼色,花振芳早會其意,差人去請駱姑爺過來行 祭。   不多時,駱宏勛在前,濮、余二人隨後俱到。座上眾人分付把祭禮擺設靈前, 駱宏勛行祭已畢。巴信、金定大哭道:「屈死的姣兒啊!父母不能代你報仇了。 今蒙諸位伯伯、叔叔、大娘、嬸嬸前來解圍,卻不過情面,已饒了仇人。但願你 早去升天,莫要在九泉怨你父母無能!」鮑自安叫駱大爺過來叩謝九舅爺並九舅 母,巴信夫妻那堛眹!被眾人將二人架住,讓駱大爺向上磕了四個頭。自安道: 「這就是了!」即時男客前廳,女客後邊,巴信分付廚下辦酒。不多時,酒席齊 備,大家飲過,便告辭起身。花老道:「我有一言奉告,不知諸公聽從否?」眾 人道:「請道其詳。」花振芳道:「此地離小寨不過三十里,諸位可同至舍下住 一夜,明日我同鮑兄至苦水舖搬運物件,我借處空房暫住。」鮑自安道:「便是 甚便,奈店內還有一女素娘,奈何?」花振芳道:「小店與家中一般,自有人款 待,但請放心!」胡璉道:「我正要謁拜師母,一同去甚好。」胡理道:「小弟 不能奉陪,家兄嫂皆去,舍下無人。且小弟來了四五日,不知小弟店內可有生意 否?我要回去看看。倘有用處,一呼即至。」花振芳道:「胡二弟倒是真話,我 不留你,你竟回去吧!」消安、消計亦要告辭,花振芳道:「駱大爺迭蒙大恩, 毫厘未報。請到舍下,相聚幾日再回去。」   於是大家辭別巴信,眾等仍坐轎車,竟奔老寨而來。早有人通信於花奶奶, 說駱姑爺之事已妥,同眾人不時就到。碧蓮聞之,心纔放下。花奶奶轉達駱太太、 桂小姐,婆媳亦纔放心。花奶奶分付備辦酒席,等候眾人。   未上燈時,大眾方纔到了客廳,大家坐下。吃罷之後,駱宏勛夜半後要來見 母親。花振芳道:「自家人,有何躲避?」相陪進內,桂鳳蕭、花碧蓮陪坐在駱 太太之側。碧蓮是認得宏勛的,桂小姐卻未會過。碧蓮一見他父親陪了丈夫進來, 便向桂小姐道:「姐姐,他進來了!」桂小姐方知丈夫進內,遂同碧蓮躲入房中 去了。駱宏勛到後堂,走至太太跟前,雙膝跪下,哭道:「不孝孩兒拜見母親!」 太太亦哭道:「自聞你傷了巴相公之後,為娘的時刻提心吊膽,今日方知你在巴 家寨內講和。幾時得到江南,何時相請眾位至此的?」宏勛乃哭稟道:「孩兒何 嘗到江南?」又將黃花舖被賀世賴之誣害,余謙告狀,解送京中,在四杰村受朱 氏之劫,余謙舍命相救,始遇鮑老爹等前來幫助,細細說了一遍。太太聞此番言 語,遂大哭道:「苦命的兒呀!你為娘的那堛器D又受了這些苦楚!」叫聲:「余 謙我兒在那堙H」余謙在門外聞喚走進,雙膝跪下,哭道:「小的得見太太,兩 世人也!」駱太太以手挽扶起來,道:「吾兒之命,是你救活,以後總是兄弟相 稱,莫以主僕分之。」又見余謙瘦了大半,太太珠淚不絕。   前面酒席已擺停當,有人來邀駱大爺前邊去用酒飯。用過之後,花老爹分列 床鋪,大家又談笑了一會,各自安歇。次日起來,吃過早飯,巴氏弟兄作東相陪, 花、鮑同赴苦水舖,雇車輛搬運物件到花家寨。修素娘坐了一乘騾轎,花、鮑二 人相隨,來至寨中。花奶奶母女相迎,進內款待。花老爹又著人將巴仁、巴義、 巴智、巴信、巴禮五個舅子、九個舅母等都請來聚會。大家暢飲了五日,消安師 徒告辭。鮑自安道:「老師且慢,等我把件心事完了再行。」消安驚問:「有何 心事未完?」自安道:「這件奸情事未審。」消安道:「此事於我和尚何干?」 鮑老爹道:「內有虛實不一,故相挽留。」呼花振芳:「明日大設筵宴,我要坐 堂審事。」花振芳道:「這個老奸徒奴才,又做身份了。」祇得由他。   次日,廳上掛燈鋪設,分男左女右,擺了十數餘席﹔女席垂簾,以分內外。 又將寨內的好漢,揀選了二三十名,站班伺候。客廳當中設了一張公座,諸事齊 備。到時,任、徐、巴、駱、濮、消安師徒,敘齒坐下東邊﹔駱太太、胡、巴二 家女眷分坐西邊﹔鮑自安道:「有僭了!」入於公座。分付將兩起人犯帶齊聽審。 下邊答應一聲。到窖內將兩個口袋提來,放在天井中間,俱皆倒出。自安叫先帶 賀世賴。賀世賴見如此光景,諒今日難保性命,直立而不跪,便大罵道:「狗強 盜,擅捉朝廷命官,該當何罪?」自安大笑道:「你今已死在目前,尚敢發狂, 還不跪下麼?」賀世賴回說道:「吾受朝廷七品之職,焉肯屈膝於強盜!」鮑自 安說道:「我看你有多大的官!」分付:「拿杠子與我打他跪下!」下邊答應一 聲:「得令!」拿了一根棍子,照定賀世賴的腿彎之下一敲。正是:饒你心似鐵, 管教也筋酥。那個賀世賴「曖喲」一聲,就撲通跪在塵埃,哀告饒命。鮑自安道: 「你那個七品的命官往那堨h了?今反向我衷告也是無益了。有你對頭在此,他 若肯饒你,你就好了。任大爺過來問他。」正是有詩為證,詩云:     悔卻當初一念差,勾奸嫡妹結冤家。   今朝運敗遭擒捉,大快人心義伸張。   話說任正千大怒,手執了鋼刀,走至賀世賴的面前,大喝一聲,說道:「賀 賊!我那塊虧你,你弄得我家破人亡,我的性命,被你害得死了又活的。你今日 也落在我爺的手堙I你還想我釋放?我且將你的個狠心取了出來,看一看是麼樣 子?」遂舉刀照心一刺。正是:慣行詭計玲瓏肺,落得刀剜與眾看。畢竟任正千 果挖他心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宏勛花老寨日娶雙妻妾

  卻說任正千手拿鋼刀,將賀世賴的心挖出,放入口內,咬了兩口,方纔丟地, 仍入席而坐。鮑自安命將屍首拖出。又分付帶賀氏、王倫,將二人提至廳上。彼 已見賀世賴之苦,不敢不跪,哀告饒命。任正千看見,心中大怒,又要動手。鮑 自安道:「任大爺莫亂,你坐坐去。待我問過口供再講。」遂問道:「賀氏,你 多虧任大爺不惜重價贖出,你就該改邪歸正,代夫持家。況任大爺萬貫家財,那 點不如你意?又私通王倫,謀害其夫。實實說來。」賀氏想道:「性命諒必不能 活也,讓我將前後事同眾說明,死亦甘心。」向任正千道:「向日代我贖身時, 我就說過:父母早亡,祇有一個哥子,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籃,隨我在院中吃 一碗現成茶飯,他是要隨我去的。你說我家事務正多,就叫他隨去管份閑事。及 到你家一年,雖他不是,偷盜你火盆,也不該驟然趕他出門!後來他在王家做門 客,你又不該與他二人結義,引賊入門。先是一次,他謝我哥哥千金,又被余謙 拿住。我不傷你,你必傷我,故而謀害。我雖有不是,你豈無罪?」一番話說得 正千閉口無言,心中大怒,持刀趕奔前來就砍。鮑自安正色道:「先就說過,莫 亂堂規。任大爺何輕視吾也!在定興時因何不殺?在嘉興縣府時又為何不殺?而 今我捉的現成之人,你趕來殺他!」任正千說道:「晚生怎敢輕視老爹!殺身仇 人,見之實不能容了。」鮑自安道:「你且入坐,我自有道理。」任正千無奈, 祇得入坐。鮑自安道:「我本來還要細細審王倫,任大爺不容我也,不敢再問了。」 向消安道:「此二人向蒙老師所化,今日殺斬存留,唯老師之命是聽!」   消安、消計先見任正千吃心之時,早已合眼在那堜嬰糬龤C聞鮑自安呼名相 問,將眼一睜,說道:「貧僧向所化者,不過彼一時耳!今日之事,貧僧不敢多 言。」仍合眼念佛。鮑自安又向王、賀道:「論你二人之罪,該千刀萬剮,尚不 趁心﹔但因有消安老師之化,減等吧!」分付將二人活埋,與他個全屍首罷了。 下邊上來二人,將王、賀挾去。鮑自安道:「梅滔、老梅前已盤過口供,不須再 問。」分付領去綁在樹上,亂箭射之。下邊答應,亦將二人挾去。鮑自安退室, 眾人相還。鮑自安道聲:「有僭!」入席相飲。席散之後,消安師徒告別回五臺 山去了。   且說花振芳將後邊宅子分作三院。鮑自安同女兒、女婿住後層,徐松朋夫妻 住前層,花振芳同駱太太母子住中層,任正千、濮天雕住書房。雖各分房住,而 堂食仍是花老備辦。諸事分派已畢。胡璉同妻女亦告辭回家。過了月餘,駱宏勛 傷痕復舊如初,余謙癆傷亦痊愈。正值七月七夕之日,晚間備酒夜飲,論了一會 牛郎,談了一番織女,鮑自安想起駱大爺婚姻一事,乃道:「駱大爺傷已痊愈, 我有一句話奉告諸位:去歲十月間,駱大爺原是下寧波贅親,遇見我這老混帳留 他玩耍,以至弄出這些事來,在下每每抱怨。因駱大爺傷勢未痊,我故不好出口﹔ 今既痊可,當擇吉日完姻,方完我心中之事。」任、徐齊道:「正當如此!」花 振芳更為歡喜,遂拿歷書一看:七月二十四日上好吉日,於二十四日吉期成親。 逐日花老好不慌忙,備辦妝奩,俱是見樣兩副,絲毫不錯,恐他人議論。駱太太 亦自歡喜,桂小姐、花姑娘心中暗喜,自不必言。   光陰似箭,不覺到了七月二十日,花振芳差人赴胡家,迎請胡家兄弟並胡大 娘母女﹔又差人請九個舅子並九位舅母,都期於二十三日聚齊。眾人聞言,二十 三日聚全前來,花振芳備酒款待,臨晚各自安歇。次日早起,鋪氈結彩,大吹大 擂,胡大娘、胡姑娘攙扶桂小姐﹔巴大娘、巴二娘攙扶花姑娘﹔徐松朋、徐大娘 領親。駱宏勛換了一身新衣居中,桂小姐在左,花姑娘在右,叩拜天地,謁拜母 親,拜謝岳父、岳母,駱太太並花老夫婦好不暢快。拜罷之後,送入洞房,吃交 杯酒,坐羅帳,諸般套數做完。駱宏勛復到前廳相謝冰人鮑、徐、任等,大家亦 皆恭喜,暢飲喜筵。臨晚,同送駱宏勛入洞房。駱宏勛雖死堸k生,一旦而得兩 佳人,不由的滿臉堆笑。正是: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夜中夫妻之樂,不必 盡言。   三日分過長幼,花老又大設筵席款待諸親。飲酒中間,鮑自安向眾人言道: 「我流落江湖為盜,非真樂其事也。老拙同花兄弟已經年老,不足為惜,而諸公 正在壯年,豈可久留林下?廬陵王現居房州,因奸讒弄權,不敢回朝。我等何不 前去相投,保駕回朝,大小弄個官職,亦蒙皇家封贈。若在江湖上,就有巨萬之 富,他日子孫難脫強盜後人之名。」眾人道:「幼學壯行,原是正理﹔但生於無 道之秋,不得不然耳!老師適言投奔廬陵王,亦是上策也﹔但毫無點功,突然前 去,豈肯收留?」鮑自安道:「我亦因此躊躇不定。」向花振芳道:「我在江南 時,一日幾次通報。雖居家中,而天下異事無不盡知。從到山東,如在甕中,一 般外事,一點不聞。難道你寨子內,就不著幾個人在外探聽緩急之事?」花振芳 道:「那一日沒有報?因諸公是客,不敢向眾而報。皆候我至僻靜處,方纔通報。 你若不信,聽我分付。」遂對伺候之人道:「凡有報來,不許停留,直至廳上稟 我。」那人答應一聲,出去分付門上,仍回來伺候。   未有半刻,祇見一人是長行打扮,走進廳上,向花老打了一個千,回說道: 「小人在長安,探聽得武三思到海外去采選藥草,得了一宗異種奇花,花名謂之 『綠牡丹』。目今花開茂盛,女皇帝同張天佐等商議,言此花中華自古未有,今 忽得來,亦為國家祥瑞事也。出了道黃榜,令天下人民,不論有職無職,士庶白 衣人家,凡有文才武技者女子,於八月十五日,赴逍遙宮賞玩,並考文武奇才女 子,皇帝封官賞爵。以為花屬女,既有奇花,而天下必有奇才之女,恐埋沒閨閣, 故考取封誥,以彰國家之淳化也。目今道路上進京男女滔滔不絕。報老爹知道!」 花振芳道:「知道了。」分付賞他酒飯,報子退下。鮑自安聽了,大喜道:「我 有了主意了!」眾人忙忙動問,不知自安說出什麼主意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自安張公會夜宿三站兒

  卻說鮑自安大喜道:「有個主意。」眾人道:「有何主見?」鮑自安道:「即 掛皇榜考取天下才女,而天下進京者自然不少,我等進京亦無查考了。以應考為 名,得便將奸讒殺他幾個,以為進見之功﹔況狄公現在京中,叫他作個引進,我 等出頭則不難了!」眾人道:「我等一去,家眷、物件怎樣安排?」鮑自安道: 「口說無憑,拿一張紅全簡,駱大爺執筆。我等相好者,盡皆在此,願去之人, 書名於簡,亦立出一個首領來,聽他調遣。同心合意,方可前去﹔若不同心,則 其事不行,皆因不一耳!」看官,這些人皆當世之英雄,生於荒淫之朝,不敢出 頭,無奈埋沒於林下,豈昔真是圖財之輩耳!今日一舉,各自顯姓揚名。正是有 詩為證:     埋沒英雄在綠林,祇因朝政不相平。   今朝一旦揚名姓,管教竹帛顯威名。   卻說駱宏勛執筆在手,鋪下紅簡,尊鮑自安為首,寫道:鮑福、花振芳、胡 璉、胡理、巴龍、巴虎、巴彪、巴豹、巴仁、巴義、巴禮、巴智、巴信、任正千、 徐苓、駱賓侯、濮媔部B濮行雲。   駱宏勛將在坐之人寫完。鮑自安道:「還有一位忠義之人余大叔同行,不書 名簡上麼?」眾人道:「正是!」駱宏勛又寫上「余謙」,其簡上十九位英雄。 書畢之後,鮑自安道:「凡書名於紙上,皆是忠義之人也。逢有患難,俱要同心 解救,勿要畏縮而不前!」眾人道:「那個自然。」鮑自安道:「將纔花振芳的 報子道,皇榜於八月十五日考試。我等初間即到,方纔不慌迫。此刻已是七月二 十五日了,各自回家,將細軟物件打起包裹,桌椅條臺並不值錢的粗物,仍封鎖 家中,連家眷一並進京,各寨嘍羅,但願隨去而慕想功名者,叫他跟隨前去,不 願去者,每人與他百金,各去為農商,也是跟隨一場。」又道:「此去,潼關必 得一人先為把守方妥。」眾人道:「老師,潼關防備正是須得一英雄先去,望老 師量材點用。差那個,那個就前去!」鮑自安道:「此大任,非胡二弟不可!我 等也許不赴長安。女眷中有武藝者進京,無武藝者不可前去,都交付胡二弟帶赴 潼關等候,包裹行李連寨內願隨嘍兵,亦先赴潼關。胡大弟亦在潼關等候,俟我 等進京得手反出來時,你可向前抵擋一陣,我們等待稍歇。」胡璉兄弟二人一一 領命。鮑自安道:「再煩駱宏勛大爺將進京並留潼關女將,亦要開出名來。」駱 宏勛又提筆書名,寫道:花奶奶、胡大娘、巴大娘、巴二娘、巴三娘、巴四娘、 巴五娘、巴六娘、巴七娘、巴八娘、巴九娘、鮑姑娘、花姑娘、胡姑娘。進京者 共十四位。又舉筆開寫留潼關者,寫道:駱太太、徐大娘、修素娘、桂小姐。一 共四位。   商議已定。次日,各自回家收拾物件,開發寨內嘍兵。鮑自安亦著人自濟南 碼頭上,將所帶來百十人喚來,公用調遣。未有五七日,各寨之人俱至老寨聚齊, 計胡家凹帶嘍兵六百人,巴氏九寨共帶兩千一百餘人,花家寨願隨去七百餘人, 共計嘍兵三千四百餘人。定於八月初三日起身。鮑自安道:「我等許多人口,許 多車輛,不可同日起身。嘍兵中揀選干辦者數人,跟我們進京,趕車喂馬,餘者 各把盤費,令他分開行走,在潼關聚齊,莫要路上令人犯疑。」眾人深服其言。 及至初三日前後,不日起身,奔京的奔京,赴潼關的赴潼關,一行人眾,紛紛不 一。這正是:各寨英雄離虎穴,一群好漢出龍潭。   鮑自安等在路非止一日。那日到了長安,進了城,祇見長安城內人煙湊集, 好不熱鬧,天下也不知來了多少男女!眾人行到皇城,纔待舉步進城,門兵攔住 道:「什麼人,望媔癡哄H」鮑自安道:「我等是送女兒來考的,欲尋歇店。」 門兵道:「尋歇店在城外尋,此乃內皇城也,豈有歇店麼?你既來應考的,現成 公會,房屋又大,又有米食,不要你備辦,豈不省你盤費!反要自尋飯店,真是 個痴子!」鮑自安道:「我等外地人不曉得,望從中指教。」門兵用手一指道: 「那兩頭兩個過街牌樓當中,那個大門不是公會麼!你到門前,說是來應考的, 就有人照應。」鮑自安道聲:「多謝指教。」領了眾人倒回來至牌樓,舉目一看: 大門上懸了一個金字大匾,上寫「公會」二字。鮑自安道:「你們門外站立,待 我進去。」   將入大門,祇見門堨艉@張大條桌,上放著一本號簿,靠媄銣今菬潃茪H, 見鮑自安走進,忙問道:「尋誰?」鮑自安道:「借問一聲,這是公會麼?我們 是送女兒來應考的。」那二人道:「你既是送考人,還有同伴來否?」鮑自安道: 「卻還有人,亦係至戚,祇算得一起。」那人道:「報名上來。」鮑自安自想道: 「我兩人之名無人不曉,若說真名姓,不大穩便,須要混他娘的頭!」乃答道: 「我姓包名裹,字高象,金陵建康人氏﹔那個係我妻弟,姓化名善,字動惡,山 東濟南府人氏。那個係我一同相隨到此。」那兩個人寫了個「孔曾嚴華」的個「華」 字。鮑自安道:「不是這個字,他是化三千的『化』字。」那人連忙改過。花振 芳在外暗罵道:「老奴才最會搗鬼,他自己弄出半個,將我弄掉半截。」那個人 又問道:「幾位應考的姑兒?」鮑自安道:「三個。」那人道:「多少送考的男 女?」鮑自安道:「男連車夫共二十三個,女除應考三個外,還有十一個。」那 人道:「三個應考姑兒,怎麼就來了這些送考的男女?」鮑自安道:「長安乃建 都盛京,外省人多有未至者﹔今乘考試,至親內戚一則送考,二則看景致,故多 來幾個。」那人道:「不是怕你人多,祇是堂食米糧,恐人犯疑。三人應考,就 打三人的口糧,豈有打三四十人的米糧,難於報名!」鮑自安道:「祇是有了下 榻之所,米糧俺們自辦罷了。」那人道:「且將人口點進,再為商議。」鮑自安 道:「你們都進來,大叔要點名哩!」鮑金花在前,花碧蓮居中,胡賽花隨後。 鮑自安指著道:「這三個親身應考的。」上號的二人一見三位應考的姑兒,皆有 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三位之中,頭一位姑兒尤覺出色。上號人道:「這 三位姑兒芳名亦要上號。」鮑自安道:「頭一個是小女包金花,第二個是化碧蓮, 第三個胡賽花。」上號之人歡天喜地上了號簿,將眾人男女點進,揀了一處大大 房屋,叫他們住下。   看官,你說那上號之人因何見了三位姑娘就歡天喜地?祇因張天佐兄弟二 人,惟天佐生了一子,名喚三聘,定了武三思之女為妻,今歲已打算完娶,不料 武三思之女暴病而亡。那武小姐生得極其俊俏,張三聘素曾見過,因此思想得病。 張天佐自道:「我身居相位,豈不能代子尋一佳婦?」因啟奏武后:做賽花教場, 考試天下女子進京﹔又建一所公會,凡應考者,上號入內歇住,要揀選與武三思 之女一樣人品與兒子為妻。著了兩個心腹家人:一名張得,一名張興,專管上號。 倘得其人,速來稟報,重重有賞。二人一見鮑金花生得身材人品與武小姐仿佛, 故此大喜。將眾人點進之後,張得對張興道:「你在此照應,我進府通報,並請 公子親自前來觀看。」笑嘻嘻的竟自去了。正是:欲獲嬋娟醫人病,誰料佳人喪 兒身。畢竟不知張三聘果來點看鮑金花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張公會假允親事

  卻說張得離了公會,一直來到相府。正值張天佐在書房勸子道:「你必將懷 放開,莫要思慮,難道天下應試之女,就無一個似武小姐之貌者?」張三聘道: 「倘有其貌,而先定其夫,奈何?」張天住笑道:「既已受聘之女,今日至此, 說我與他做親,還怕他不應允?」看官,似此等對答,即隴畝農夫父子之間,亦 說不出口﹔而堂堂宰相應答如常,其無禮無法,乃至無忌之情已盡露矣!不表內 堥末蛂C   且說張得走進門來,張天佐看見問道:「你不在公會上號,來府做什麼?」 張得上前稟道:「今於初十日午間,來一起應考之人,雖居兩處,皆係至戚,都 算一起,共有三位姑娘前來應考,俱生得:面貌妖嬈樣,體態裊輕盈。單言三位 姑娘之中:建康包裹之女包金花更覺出色。小的是往武皇親家常來往的,武小姐 每每見過的,此女體態面貌,恍若武小姐復生。特地前來通稟,請公子親往觀驗!」 張天佐大喜道:「我說萬中揀選,必不無人,今果然矣!」向兒子張三聘道:「若 你不信,親去看看﹔如果中意,回來對我講,我即差人說親。」張三聘亦自歡喜, 分付張得:「先回公會伺候,我後邊就去點名。」   張得仍回公會,告訴張興。張興道:「須得將此話通知包老兒,還怕他不願 意做親,做宰相的親家翁?叫他將女兒換兩件色衣,重新叫他梳妝梳妝。古人說 來:人穿衣服佛金裝,馬襯新鞍長雄壯。是或親事定妥,相爺、公子自然另眼看 我二人。這新娘知是我二人玉成,內堣]抬舉抬舉我大嫂嫂並你弟媳婦,外邊我 二人行得動步,內堿O他兩個也盼得開榜。紀錄加級在此一舉也!」張得聞得此 言,心花都開了。遂走到鮑自安在的那進房子,叩開門。   鮑老正在那堨景漼k住那奡X間,女住那奡X間,忽聞叩門之聲,問道:「是 誰?」張得答道:「是我,請包老丈至前邊說句話。」鮑自安看是上號之人,忽 以「老丈」相稱,必有緣故。答道:「原來上號大叔麼。」跟至前邊,張得、張 興二人連忙拿了一張椅子,叫包老丈坐下。鮑自安道:「二位大叔呼喚,有何見 教?」二人道:「有句話奉告你老人家,知考場因何而設,公會何人所造?」鮑 自安道:「設考場以取天下奇才,建公會以彰愛士之意,別有何說?」張得笑道: 「大概自是這等話,其實皆非也。實不相瞞,我家二位相爺,祇有我家公子一人, 年方十八歲,習得一身好弓馬武藝,不大肥胖,瘦弱身軀,人呼他為『瘦才郎張 三聘』。自幼聘定白馬銀槍武皇親小姐為妻,那小姐生得體態妖嬈,原意今年完 娶,不料武小姐暴病身亡。我家公子是看見過的,舍不得俊俏之容,日日思想, 自此得病。我家相爺無奈,啟奏皇上,設此考場取天下英女﹔又不惜千金興建這 個公會。凡來應考,俱入公會宿住,日發堂食柴米,來時總要上號點名。叫我二 人見有仿佛武小姐之體態者,即刻報相爺,與他做親。此事一妥,考時自然奪魁。 適見令愛姑娘體態、面貌與小姐無二,我方纔進府報過相爺。我家公子不信,要 親自來公會,以點名為由,自家親看一看。親事有成,你老人家下半世還愁什麼 呢!故我二人請你老人家出來,將令愛姑娘重新梳妝梳妝,換上幾件色衣,公子 來一看,必定中意!」   鮑自安聞得此言,計上心來,暗罵道:「奸賊!奸賊!我特來尋你,正無門 而入。今你來尋我,此其機也。」遂答道:「我女兒生下時,算命打卦,都說他 日後必嫁貴人。我還不信,據二位大叔說來,倒有八九分了。祇是我庶民人家, 怎能與宰相攀親?」張得二人答道:「俗語說得好,聽我們道來:會作親來揀男 女,不善作者愛銀錢。這是他來尋你,非是你去攀他。你老人家速速進去,叫姑 娘收拾要緊,我家公子不一刻即到!」   鮑自安辭別二人,走進門來,將門關上。眾男女先見張得來喚,恐有別的異 事,今見轉回,齊來相問,鮑自安將張得之言說了一遍。鮑金花忙問道:「爹爹 怎樣回他?」鮑自安道:「我說你生來算命打卦,都說該嫁貴人。祇得應承他來, 叫你收拾好,待他來看。」鮑自安說罷,鮑金花見丈夫濮天鵬在旁,不覺滿面通 紅。說道:「這是什麼話!爹爹真是糊涂了。好好的堂客,都叫人家驗看起來了。」 鮑自安道:「我兒,不是這樣講。我等千里而來,所為者何人?要殺奸讒,以作 進見之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欲借此機會,好殺奸賊也。那張三聘今以點 名為由,不允他,他也是要見你們的,我故應之。你們祇管梳妝見他,我祇管隨 口應承。臨期之時,」向鮑金花耳邊低低說道:「如此如此。」鮑金花方改笑容, 同花碧蓮、胡賽花各去打扮得齊齊整整。金花打扮得比他二人更風流三分。   不言三姑娘打扮。祇聽得外邊又來叩門,鮑自安道:「想必張三聘來也,你 等房內避避,待我出去答話。」遂將門開了,正是張得。張得道:「公子已在廳 中坐等,叫三位姑兒速去點名!」鮑自安道:「還沒有告訴大叔,小女自幼喪母, 嬌慵之性過人,在路上行了幾日,受了些風霜。我剛纔對他們講,叫他們點名, 他們因鞋弓足小,難以行走,請公子進來點名吧!」張得回至公子前,稟道:「小 的纔去喚他們應考女子點名,他說鞋弓足小,難以行走。請公子進內點名吧!」 張三聘若是真來點名,喚不出來就要動怒﹔今不過借點名之由,看金花之容貌, 聞他說「鞋弓足小」四個字,不但不動怒,反生憐愛之心。說道:「也罷!我進 內點名。」張得引路來至天井中,就放了一張交椅,張三聘坐下,張得手拿冊簿, 叫:「包金花。」鮑金花輕移蓮步,從張三聘面前走過,用眼角望了張三聘一望。 正合著:我是個多愁多病身,怎當得傾國傾城貌!那張三聘一見了金花與武氏無 異,早已中意﹔又見他眼角傳情?骨軟皮酥,神魂飄蕩。張得又呼:「化碧蓮、 胡賽花。」二人也自面前走過。張得纔待呼過考的男女之名,張三聘將頭一搖。 張得道:「過考人等免點。」張三聘笑嘻嘻起身走出,坐轎回府。   張天佐問道:「驗過了麼?」張三聘祇笑而不言。張天佐見兒子神情,就知 中意,遂將張得喚過,分忖道:「你回公會,殷勤款待這起人,我隨後差媒議親。」 張得領命,回至公會,請出鮑自安來,叫他打堂食米。鮑自安道:「我等人多, 恐大叔難以報賬,我自辦吧!」張得笑嘻嘻的答道:「你姑娘已中了我家公子之 意了,相爺後邊就遣媒來議親了,不日就是我家相爺的親家翁了。那在乎這點堂 食的食用!祇管著人來取,要多少就拿多少去用,也不必拘拘數目了!」鮑自安 暗暗的笑道:「人不可一日無米糧。雖值錢有限,卻有現成,省得著人去辦。少 刻著人來取。」不多少時候,兩個人笑嘻嘻的走將回來。這一回有分教:一朝好 事成虛話,錯把喪門當喜門。畢竟不知來者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狄王府真訴苦情

  卻說張天佐見兒子中了意,著了兩個堂候官兒作媒。張得又將鮑自安請出, 兩個官兒道了相爺之命,鮑自安一一都應承了。那兩個官兒回來稟告張天佐,張 天佐好生歡喜。今已初十日期,期於十三日下禮,十五日應考,十六日上好吉日, 花燭喜期。張得又來通知,鮑自安道:「十六日完姻罷了!祇是禮可以不下,我 係客中,毫無回復,奈何?」張得道:「老丈何必拘這些禮數!相爺也無什麼, 說他圖你家一個好姑娘。相爺來的禮,祇管收受!」鮑自安道:「相煩大叔說聲: 我帶來的盤費甚少,連送禮、押禮的喜錢也是無有。這便怎了?」張得道:「你 老人家放心,擱在俺兄弟二人身上。不賞他﹔哪個敢要麼?再不然,先稟相爺, 賞加厚些就是了!」鮑自安道:「拜托!拜托!」又問道:「先進城時,那時城 門上都有兵丁,卻是為何?」張得道:「近來天下惶惶不安,強盜甚多。江南鎮 江府前有報來,劫了吏部尚書公子,殺了十數人,活捉去建康道並妾賀氏。你老 人家貴府建康,自然亦聞此事。山東濟南府亦有報來,劫去誣良一案,殺死解差 五六十人,並殺死解官恩縣知縣唐建宗。你家舅老丈貴處是濟南,諒必知道。現 今各處行文訪拿未獲,我家相爺恐考場人亂,強盜混入京都,故各門差人防護, 許進不許出。在京人民都有腰牌,不禁他們出入。若應考者出城,必在這婸〝, 我把個腰牌與他,方能出城哩!」用手一指道:「那邊不堆著好幾堆麼,老丈之 人要出城容易,或我著人到城門上照應一聲,或多拿幾個牌子用去。」鮑自安道: 「多承二位大叔照應,我絲毫無以相酬,祇好對小女說,等過門之後,在公子面 前舉薦罷了!」這一句話兒正打在張得、張興心窩,好不歡喜,更加十分殷勤, 要一奉十,臨晚多送幾張床帳,並多送燈油蠟燭。一宿晚景不提。次日起,不待 去打米糧,張得早已著人送米來,好不及時。正是: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 有遠親。   眾人吃過早飯之後,鮑自安道:「今是十一日,無甚事。我與任、駱二位大 爺同余大叔、濮天鵬、濮天雕六人,皆私娃案內之人,再令一人將私娃桶拿著, 到狄公寓所,將此案代我女兒素娘清白清白,就讓狄公算作你我的一個引進,明 日好候張家下禮。」眾人齊道:「使得!使得!」任、駱、余、濮同鮑自安告別 家人,外著一個人扛著竹桶,臨出門對花振芳道:「倘若張公有人來說什麼的, 你祇管一一應承。」花振芳領命,讓眾人出走,仍將門閂上。鮑自安走到門前, 張得、張興即忙起身問道:「老丈欲往何處去?」鮑自安道:「一則從來未到此 地,欲觀觀盛景﹔一則吉期已近,雖無大妝奩,瑣碎物件也須置辦置辦。」張得 道:「老丈京中不熟,我著一人領路何如?」鮑自安道:「不消,不消!」同眾 人離了公會。走未多遠,借問來往行人:「狄千歲所寓何處?」那人答道:「狄 千歲乃封王之人,有他的王府,在東門大街。山東做軍門,不過一時欽差耳。」 眾人聞言,直奔東門大街而來。   不一時,來到狄千歲府門,八字牆,擋軍柱,甚是威嚴,門上懸了一匾,上 有「欽王府」三字。但不知可是狄王府麼,又借問行人,正是狄王之府。鮑自安 向眾人說道:「你等且在街旁站立,待我自己上前通說。如進內無事,自然有人 傳你們進去﹔倘有不測,不說你們同來,殺斬存留有我當之!」又想道:「余大 叔乃奉差抓我之人,不可落後,倒要同我前去。」於是任、駱、濮並拿竹桶者五 人,立在街前等候。余、鮑二人行至王府大門,問道:「那位老爺在此?」王府 乃封鎖衙門,雖有看門者,卻封在堶情A聽得外邊有人相問,門堸搮D:「何方 來者?」余謙答道:「我乃誣良案原告余謙,奉千歲差同旗牌董超,趕江南提拿 鮑福,今日纔到,望老爺通稟:鮑福現在府門伺候。」那人道:「誣良人犯被賊 劫!董超已來兩月,說你們後邊即到,怎麼此刻纔來?在外等候,待俺稟報。」 不一時,祇聽是「咯通」一聲響亮,府門大開,旗牌董超走出,向余、鮑二人見 禮。說道:「老爹今日纔到,余大叔怎又用老爹送行?晚生自那日同余大叔到歷 城,與余大叔約定繳令箭相會。及至進了衙門,見堂官大爺說,千歲已經進京。 又發一支令箭,分付我等到此,一同進京。晚生出來找尋余大叔不見,回家等候, 總不見余大叔駕到。過得三五日後,聞聽得唐老爺於路被殺,內中獨少駱大爺、 賀世賴屍首,又平毀了四杰村一村人家。晚生不解是何人所殺?又候老爹十日之 外,亦不見到。恐誤限期,急速趕進京,見了千歲。千歲分付晚生在此等候,已 經兩月餘。千歲無日不問,今來甚好,千歲已在大堂傳見!」   鮑自安、余謙跟了董超進內,來至大堂,祇見兩邊列了幾十個內監。二人向 王磕頭。狄公問道:「余謙,你與董超同去,怎麼不與他同來?你主被誰劫,殺 死解官、解役,你必知情了!」余謙將茶館等候董超,適遇唐老爺押解主人進京, 小的不及通知董超,隨後暗護,四杰村遇仇人朱氏之劫,央求五臺山和尚消計放 火相救,越房而出﹔小的舍命救主,偶遇鮑福搭救,小的同主人受傷過重,至今 方好,特同鮑福前來叩見千歲等說了一遍。狄公方知唐建宗被害之故,又深幸駱 宏勛不死,無愧見伊兄駱賓王也。又向鮑福問道:「本藩久聞你的惡名。你在江 湖上共做了多少年的大盜?殺害了多少客商?從實說來!」鮑自安道:「小人自 二十歲上起手,今已六十二歲,在江湖上做了四十二年。前殺客商、過路官員也 不少,那媮棪O得數目!」狄公又問道:「聞得有官兵官役前去捉你,你怎敢大 膽前來?莫非輕本藩之刀不利乎!」鮑自安道:「小的流落江湖,亦非樂意為盜。 處於奸讒得志之時,不敢出頭,無奈埋沒耳!千歲干國之名,素著天下,非鮑福 一人知之也!久欲謁見,吐小人不得已之愚衷!實無引而前。今蒙拘提,冒死前 來見駕,乞賜誅殺,死得其所,又何懼焉?」狄公道:「有道則仕,無道則隱, 此係聖賢之高志也!你既不肯出,則由於無道之秋,亦當務田園、埋名姓,因何 截劫江湖,殺之無厭而為強盜乎?」鮑自安道:「小人雖截劫江湖,殺人無厭, 亦非不分賢愚,而盡圖其財殺之也!凡遇公平商賈、忠良仕宦,從未敢絲毫驚恐﹔ 而小人斷殺者,皆張、欒、王、薛等門中之人耳!」狄公聽他說出張、欒、王、 薛等黨中這些人的名姓,將驚堂一拍,「呀」了一聲,便起身來,分付左右:「將 他們帶進二堂,待本藩細加鞫問。」說罷,往後去了。鮑自安心中暗想道:「此 必是大堂不便於捉我,恐有處逃脫,待進二堂閉上宅門,方拿個穩當的哩!」兩 人聞得催促,正是:法令已催難久立,欲從再訴苦中情。   話說狄千歲在後堂專候復問,鮑自安、余謙被催促進去,祇得隨進二堂,真 個好不威風赫赫。正是:提出賣法奸讒姓,打動干國忠良心。畢竟鮑自安進了二 堂,不知吉凶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忠臣為主禮隱士

  話說狄公因何問他道出奸賊姓名,連忙退堂?看官不知,那則天娘娘極有才 干,雖然淫亂宮闈,而心中慮事甚明,看見張、欒、王、薛等一班臣僚,擅持國 柄,肆行無忌,恐日後社稷有傾國之患,這一班人皆與他有私慝之情,又不好諄 諄禁止。自己年近六十,亦無精神料理朝事,意欲召廬陵王還朝禪位,這班人必 不能容太子回國。細思臣子之中,惟狄仁杰忠心耿耿,故召他進京,以便殿私援 手詔,命他至房州迎請太子回朝。不料又被這班奸賊看破,各門嚴加防護,不許 狄公出京。況往房州必由潼關,鎮守總兵又係武三思次姪武卯。無人保護,如何 能過去?前余謙盛稱花、鮑二人素懷忠義之心,不得已流落江湖,所以差董超前 來,以官司為名,實欲收伏此二人,以作保護之將,故在京等候。今聞已到,其 心甚喜﹔又恐他野性未退,待坐大堂訊問,以探他們之心。那知鮑自安直指張、 欒、王、薛之名以對,恐外人聽見,走漏風聲,以敗己謀,假作動怒之狀,帶進 二堂,好吐衷腸。   且說鮑自安、余謙進了宅門內,即放進,外班不許一個走入,遂將宅門關閉。 鮑自安道:「一毫不差!閉了宅門,拿老實的哩。」宅門以堙A便是二堂,亦不 見狄老爺坐於其間,又不知是何緣故?正在狐疑,內堥咱X一人,向余、鮑二人 笑嘻嘻的說道:「千歲在書房中,請你二人講話哩。」鮑自安思道:「書房非問 事之所,又加一『請』字,就知有吉無凶了!」放心隨來人進書房。祇見一個和 尚同狄公在那塈公矷A見鮑自安來,俱立起來見禮,鮑自安連稱:「不敢!」狄 公道:「請坐!我有大事相商。」鮑自安謙讓片時,祇得坐下。余謙走至賓王前, 請過安。賓王道:「適間狄公進來說*你大爺未傷性命,我方纔放心。」余謙又 將四杰村舍命救主,鮑老爹路過相救,前後說了一遍。駱賓王向鮑自安謝道:「舍 弟每逢搭救,何以克報!」鮑自安道:「朋友之交,應當如此,何以稱謝!」狄 公將武后投書,並二張等防備森嚴之事,告訴一遍。又道:「我年老之人,但孑 身無能,實不能勝此大任。隱士倘有妙策,迎請太子還朝,其功不小!」鮑自安 遂將同眾來京,殺奸斬讒,以作進見之功,正思無有引進之事,說了一遍。「今 千歲出京之事,盡放在小人身上,潼關已先著金鞭胡璉搶奪。」又將張天佐作親 之事也說了一遍:「期於十六日完娶,亦期於那日殺賊﹔千歲大駕十四日先出城, 小人差人護送。」狄公大喜道:「我在府中候你之信,第一要秘密,莫使奸讒看 出破綻方好!」鮑自安道:「千歲放心,小人自有道理。」又將私娃之事,請問 狄公。狄公將不夫見胎者骨軟之驗說了。鮑自安道:「私娃桶現在府外。」狄公 道:「不必再驗,恐驚人耳目,隱士自驗罷了。」鮑自安深服其論,遂告辭。駱 賓王向余謙道:「回寓對你大爺說,迎王之事大,我也不便會他了。」狄公又諄 諄叮囑鮑自安,鮑自安滿口應承。狄公送至宅門。余、鮑來至街上,相會眾人, 將問答之話說了一遍,些須買點物件、好肴送張得二人,恐怕犯疑。回至公會, 見了自家一眾人等,將狄公回答之話,細細說了一遍。又道:「他願作引進,我 已許他十四日著人送他出城,先赴潼關。」眾人聽見有了引進之人,無不歡喜。 遂將私娃桶倒出一看,皆是些穢水,並無筋骨,方知素娘為真正節婦。狄公打發 余、鮑二人去後,遂上表推病不朝。   且說次日,張家來了三四十人端大盒無數,兩個大紅禮單上寫:彩緞百匹、 明珠十串、人參百斤、聘儀千兩,餘者皆是珊瑚、瑪瑙、金銀首飾、紗緞綾羅、 冬夏衣裳。鮑自安爽快之極,祇用兩個字:「全收!」又不好空空盒子,回了些 枝圓栗棗,喜錢絲毫未把,昨日已經說過了,早有張得、張興二人支持去了。十 三日,鮑自安令女兒金花:「照人數每人預備乾糧口袋一個,將自帶人參,並昨 日收得張家人參照人分開,臨期各人帶一口袋,預備路上充饑。長安至潼關,有 二百一十里路程,我等動身,這一路連做生意的都沒有。」金花遵父之命,照人 數縫辦口袋。及十四日,日落之時,鮑自安命余謙、濮天鵬二人至狄王府。「請 他駕至東門以內等候,我後邊就到。送你們出城之後,你二人就保他先赴潼關。 外有一個小紙包,帶與狄公,叫他照此行事。」余、濮二人接了紙包,赴狄王府 去了。鮑自安又向眾人道:「預先將馬匹運出纔好。明日反出城時,我等可以步 行,而女眷不能行走,將跟來趕車的六個人先行吧!牲口運出十五匹,離城二十 里有一大松林,在林內等候。狄公到時,與他一匹騎坐,餘者等候女客。」分派 已畢。   鮑自安又至門口,與張得、張興二人道:「小女有個奶公,亦隨來看考,不 料害起瘡來,難保性命。今欲著人送他回去,特討幾個腰牌用用。」張得道:「有, 有,有!用多少,老丈自拿。」鮑自安拿了十個。共是十六個,連車夫在內,牽 了十五騎牲口,俱奔東門而來。及至東門,狄公早臥在街旁一塊大石上,哼聲不 絕,左右兩鬢上貼著兩張大膏藥。鮑自安走至眼前,發怒道:「不叫你來,你偏 要來,弄得這個形像,又要著人送你哩!」狄公祇是哼而不應。鮑自安道:「令 人焦躁!還不起來出城,等待何時?」狄公爬了半日,纔爬起來。走至門兵跟前, 將十個腰牌與他一看,門兵見有腰牌為證,也就不細細查問,放他出去。之後, 到得城外,拉過一匹馬來狄公騎坐,余、濮二人步行隨後,慢慢赴潼關而行。鮑 自安仍進城而來,回到公會。   看官,狄公前日好好之人,今日因何面上貼著膏藥,哼聲不絕?他乃三朝元 勛,京中連三尺之童,無一個不認得是「狄千歲」。奸黨既然防備好好的,如何 能去?故鮑自安包一個紙包,叫余謙帶去,就是這兩張膏藥,貼在臉上,須是害 瘡之形,又兼日落時候,令人看不清楚,易於混出城去。鮑自安回到公寓,天已 夜暮,大家早些安睡,預備明日下教場。   卻說次日五鼓三點,女主登殿。八月十五中秋大節,滿朝文武朝駕已畢。武 后道:「今日考選天下武士,超拔才勇雙全。命兵部尚書羅洪文武主考。」羅洪 領旨,辭主出朝。武后回宮,群臣各散。張天佐早領人持帖至兵部府拜托:今科 狀元務取江南建康包金花。羅洪應允。   且說鮑自安天明起身,忙備早飯,大家用過。備了三匹駿馬,鮑、胡、花三 位姑娘打扮得齊齊整整﹔任、駱、徐、花、鮑、濮二十人,皆扮作牽馬之夫,單 奔逍遙宮。及至武舉場上,見宮門口五彩扎了一架牌樓,三個大金字:「武舉場」。 馬路前邊,盡是奇花異草,陪伴著綠牡丹,外有朱漆欄桿﹔當中一個演武廳,皆 是五色彩綢扎就飛禽走獸,人物山水,內擺了許多古玩玉器。正是:要得真富貴, 除是帝王家。   正在觀望,聽得開道之聲,主考羅洪騎馬而來。三個大炮,羅洪到了演武廳, 居中坐下,兩旁分坐許多陪考官員。人役獻茶之後,羅洪分付考本京才子。那長 安也有幾個應考之人,聽說「箭中天球」,連馬都跑不全,不是跌下馬來,就是 半路歇馬。及考到建康地方,鮑金花一馬當先,左手持弓,右手取箭,三箭俱中 天球。報喜連響不絕,滿場無不喝彩。鮑金花正欲下馬,到演武廳上報名,祇聽 得又有女子聲喊。正是:素常演就文武藝,一朝貨與帝王家。不知喊叫是何女子, 所喊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奸臣代子娶煞星

  話說鮑金花一看,祇見花碧蓮大叫道:「姐姐且莫報名,待妹子一同報名。」 上馬也是一箭,連中三箭。胡賽花亦叫道:「二位姐姐莫忙報名,等妹妹來也!」 花、鮑二位姑娘勒馬一邊觀看,胡賽花也是一馬三箭,俱中天球。羅洪暗嘆道: 「女子中尚有如此弓馬,不知江湖上屈沒了多少英雄!」分付將三名女子傳上廳 來。三人下馬,任、駱、濮接過三人的馬。三人上廳參見主考。羅洪道:「免參。」 外場三人,一般騎射,難辨優劣。演武廳旁,亦是五彩扎就一個官篷,擺設著文 房四寶。當時命三人各作綠牡丹詩一首,以定次序。三人領命,遂入官篷,各做 詩一首。不多一時,三人呈詩來至演武廳上繳卷。羅洪將三人之詩接過一看:章 章錦繡,句句精神。可稱為文武全才。三詩之中,胡賽花略次一分,而花、鮑難 分上下。因有張天佐之托,不好更命,遂將取中之名,開列於後:     第一名包金花﹔第二名化碧蓮﹔第三名胡賽花。   大人回朝奏主加封,科場已散。花、鮑等人領了三位姑娘,仍回公會。且說 大人回朝啟奏武后已畢,等龍虎日發榜。這且不言。   卻說張天佐早已著人在教場打探,說今日主考所取者三位,皆是包老一起之 人。張天佐大喜,打點次日娶親,一夜何曾安眠!北方同西方與南方規矩不同, 娶親之日,女家多少男女送親,男家俱要設席款待。張天佐弟兄歡喜,不必言矣。 又拿帖揀選朝中契厚之人前來陪親,你道所請之人是誰?開列於後:     吏部尚書王懷仁、刑部侍郎王懷義、西臺御史欒守禮、禮部兵馬司薛敖 曹、國舅武三思、兵馬大元帥武寅。   薛敖曹抱病辭回﹔武三思叔姪因自家女兒亡過,今日至張家,恐觸目傷心, 亦不肯來。不言張府打算娶親。   且說鮑自安商議送女兒。鮑老等同眾人用過飯,臨晚吃酒時,男女設席於一 房內。鮑自安道:「送至京後慌忙,這幾日未做一件正事,即今教場奪魁,皆冗 事耳!事成則成,敗則敗,成敗祇在明日一天。明日張家來娶親時,我們送親男 人一十二位,送親女客共一十二位。小女做新人,胡賽花姑娘做陪嫁的丫鬟。胡 姑娘懷中揣信炮一個,等張二聘入房來,小女得了手之時,胡姑娘點放信炮﹔我 們聽得信炮一響,一齊動手。我料他必請王、欒、薛、武一班奸賊來,王、欒、 薛俱不足為念,祇是武家叔姪英名素著,須要防止他。可記著:動手時,多著人 圍著他二人,要緊!要緊!他來娶不是辰時,就是巳時,我等切不可早發新人, 祇推山東有此規矩:要開門錢。看他來時,即將大門關閉,向他要大大的開門錢﹔ 聽憑多少,祇叫他左添右添,三次四次,祇管向他添錢。到下午時候,我等再慢 慢的發人。及到他家,正是日落之時,在叩天地,拜公婆,做這些事體及進房吃 交杯酒等事,天就黑了,正該動手之時,我好脫逃!」向任、駱、徐三人道:「你 們雖會登高,也會履險,到底未曾經過大敵,恐臨時失機,反為不美。我有一差, 相煩三位。」三人齊道:「願聽號令。」鮑自安道:「我們決定出東門。京城之 中,比別處州縣不同,防護人甚多。我等動手,他城門不關閉便罷,若關閉了門, 三位可攔阻他,我等好出城。」三人領命,深服其分派有法。算計已定,大家安 睡。   次日起來,先將乾糧口袋派散,另給眾人人參之外,又派些牛肉脯子,分付 務要小心收好:「若有變起,那時忍餓莫怪我!」眾人答應。將到辰時,聽是外 邊鼓樂喧天,炮聲連連,諒必是娶親的來也。鮑老道:「速關大門,我好做媄 事。」花振芳真個將大門關上,拿了一張椅子,當門坐下。張家娶親人來至門首, 見門關閉,張得、張興二人連忙趕至前來打門:「包老爹開門!」花振芳道:「打 怎的!咱家山東有此規矩:凡新轎來時,將門關上,名為『關財門』。大大與個 喜錢,若少了還要加添,如此叫做『添財』。今日行的山東禮。」張得二人道: 「是舅老爹麼?」花振芳道:「不是咱家,你當誰?」張得道:「容易,容易! 先卻不知,明日帶來吧!」花振芳道:「明日再來抬人。」張得見如此說,速著 人去取。一人跑到相府稟告如此。張天佐道:「少了拿不出來,須要四封二百兩。」 交與來人,來人跑到公會門首,交與張得。張得道:「舅老爹開門吧!」花振芳 起身,將四封銀子接了,仍又關上,說道:「還要大大加添!」張得無奈,又著 人回相府,又取了二百兩銀子﹔花振芳又接過,又將門關上,又叫加添。如此四 次,添了八百兩銀子。天色下午已過,花振芳將門開放,眾人走進。張得向鮑老 道:「包老爹!請新人速速妝束,莫誤良時!」鮑自安道:「自老妻去世,小女 隨我成人,從未離我半步。今嫁相府,舍不得我,祇是啼哭,至今未起,我請母 舅勸他。」張得道:「既新貴人離不得老爹,過門之後,老爹也在相府過活,難 道侍奉不起麼?婚姻終身大事,莫要錯了吉時。」鮑老道:「什麼吉時,什麼吉 時!新人到就是吉時了。」張得道:「如此說,快快為妙。」鮑老道:「是,是, 是!」一催一促,日已西墜。金花內裹扎束停當,外邊罩上喜衣。鮑老自家抱他 上轎時,故作難舍之狀。張得使人放炮起身,鼓樂喧天,好不熱鬧。轎子起身後, 鮑老等連忙扎束,各自暗帶兵器,二十四位男女送親,先已預備二十乘轎子。女 人乘坐,男人步行,一直奔張府而來﹔新轎到時,送親亦到。張家請了二位攙親 的夫人,乃是兩王之妻。新人下轎,攙扶至天井香案桌前,同張三聘叩拜天地。 外有男女陪客迎接男女送親等人,皆各分坐,女客進後。   且說新人參過天地,拜過公婆之後,攙進洞房,天已更餘之時了。回房吃過 交杯酒,坐床撒帳。張三聘自初十日在公會中看見過鮑金花,回來後恨不得一時 摟在懷中,延挨這五六日,真是茶思飯想,今二人坐床撒帳,那堹鄎鰡o住欲火? 一見垂下帳來,溫溫存存用右手向鮑金花背後一把摟。新人素亦知張三聘弓馬純 熟,頗有英名,不穩當,也不敢下手。雖然坐帳,卻暗暗觀他,眼觀帳外之人伸 手從背後來摸,袖中順刀早已順出,直當他轉身之時,照右脅下使盡生平力氣一 刺:張三聘「暖喲」一聲,跌在床下。攙扶女客還在帳外伺候,一見張三聘跌下 床來,就知是金花動手。胡姑娘懷中取出信炮,走出房來,用火點著,一聲響, 前邊佳人各執兵器,一場大殺﹔金花將羅帳一揭,王家妯娌幾個堂客,還在那 面,被金花一刀一個,殺出房來。大廳上陪客王、欒、張天佐弟兄,皆是文官, 那媮棬鄐銕龤H盡被殺死。雖有些家人,怎當得眾英雄前後狠殺一陣!將張家並 陪客之人,已殺了七八十。那張家家人忙報大元帥武寅。武寅道:「京中強盜殺 人,有關自己之性命!」掌號齊人。鮑老正在殺人,忽聽號聲,說道:「速走! 速走!武家齊人!」於是俱縱上房子,向外一看:街上早已站了無數兵馬。正是: 纔將奸佞斬殺盡,又有奸黨下兵來。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鬧長安鮑福分兵敵追將

  卻說鮑自安等上得房來,見街上站了許多的兵丁,皆弓上弦,刀出鞘,又是 火光如同白日,無處奔逃。鮑自安道:「還不揭瓦打這些狗頭,等待何時!」眾 人聞聽,俱各揭瓦,打出一條大街,望東門而走。且說武寅一邊齊人,一邊差兵 丁速關城門,莫要放走強盜,城門關閉,不必細說。   且說東門門兵,聞得相府傳有大元帥軍令拿賊,叫關城門。任、徐、駱三人 騎馬而立,門兵道:「你等進城,速速進去,我要關門哩!」任正千道:「方纔 起更,怎麼就關城門?我還要等個朋友,一同進城。」門兵焦急道:「相府有賊 殺人,大元帥軍令,叫關城門,莫要放走強人。你進又不進,出又不出,是何緣 故?」任正千道:「相府有賊無賊,關你甚事!若是賊從此出門,叫你關了門, 他們從何處出去?」門兵道:「難道是你一伙人麼?」任正千道:「你既明白, 就不該關了!」門兵聽得此言,「曖喲」的一聲,跑的跑,逃的逃﹔任。駱、徐 三人各執兵器,倚門而待。祇聽得城中鑼聲齊鳴,人聲吆喝,喊叫不絕。不一時, 又聽得瓦片響亮,知他們揭瓦打路前來。話猶未了,眾人自房上跳下,任、駱、 徐迎上前來,鮑自安問道:「城門口曾關否?」三人應道:「開著哩!」鮑自安 道:「快快出城要緊!」離城已出多遠,祇聽得炮響、陣鼓連天,知是元帥武寅 率領人馬追來。鮑自安忙問道:「馬在何處?」六人應道:「俱備現成!」鮑自 安道:「我等分作兩班對敵,男將前行。抵擋追兵,男一班,女一班,行得一二 十里,再換女將。大家都有個喘息之空,且戰且走,方能到得潼關!」於是,女 將各人上馬,抵擋追兵。鮑自安、花振芳率領眾人依前法趕路。   行了一日兩夜,到第二日早飯時候,正是男班對敵,女將趲行。離潼關五十 里之遙,祇見前邊有六個人,三對廝殺,不知何事?走得相離不遠,仔細一看, 竟是余謙、濮天鵬同一個和尚與三個道士相敵。花碧蓮大叫:「余謙莫要驚慌, 俺來也!」鮑金花也隨後叫道:「叔叔稍歇,待我擒賊。」不講兩員女將戰住了 兩個小道士。且說那和尚鬥了十數個回合,心中火起,禪杖一舉,將老道士打死。 余謙滿心歡喜,同濮天鵬向前拜問:「和尚上下?」和尚道:「貧僧乃五臺山紅 蓮長老三徒弟消月便是。」余、濮二人拜謝相救之恩,又將自前會得消安、消計 之事說了一遍。消月道:「貧僧遊方於此,聞奸佞結黨,捉拿狄公。貧僧知他素 抱干國之忠,故前來相救。不料開了殺戒,罪過,罪過!」狄公上前拜謝,與消 月席地而談。余謙道:「這雷勝遠至今尚在欒家,復招了兵馬,此來有謀殺之心, 他與我等有仇。此必欒家有人指引!」展目一望,路旁松林之內有人探望,見了 人連忙轉身。余謙說:「林內林外必有欒家之人。」提著板斧入了林中一看:欒 家人等俱在其中。余謙大怒,提斧砍來,一個不留,盡皆殺死。心中想道:「華 三千是他得意門客,難道不同他進京?便宜了這狗娘養的!」向林中一觀:見向 北半箭之路,有一人出大恭,纔站起身來,向林中而來,正是華三千也。余謙道: 「我已斷定,非他不行!」余謙切齒,等華三千。華三千低著頭嘀咕暗想:「余 謙這廝,今日必遭毒害,諒他不能逃命了。他二人如何是他王家師徒三人的對 手?」走到余謙面前,尚未看見。余謙叫道:「我的兒,你來了麼?」華三千看 見余謙,真魂早從頂門飛出,見他倚樹而立,手持雙斧,似凶神一般,雙膝跪下, 道:「余大叔饒命!」余謙道:「我不殺你,你將今日因何來此攔我情由,說個 明白!我再放你入林。快講來!」三千道:「晚生同欒大爺進京皆過此地,想必 大叔同狄千歲亦必過,故欲相害。」余謙又問擂臺解圍之後,三個道士何來?華 三千道:「解圍之後,欒大爺因此就留他師徒在府保家。他師徒三人,一年是一 千五百兩銀子的修金。今日進京,恐北方路上難行,故而隨同前來保護。」余謙 道:「奸邪無暴著之期,詎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今既自投羅網,尚思求免乎?」 提起雙斧,將華三千的頭割下,又將舌頭割下,余謙說道:「總因你多舌之故。」 華三千二目仍然望著余謙。余謙道:「你一雙賊眼,善觀氣色,見人喜怒。」用 斧尖將眼一剜,兩股清水流出。余謙走上前來,將殺除奸臣之子欒鎰萬、華三千 之事告訴一遍。   說話之間,鮑自安領眾亦到。花碧蓮見駱宏勛等俱到,心中想道:「自成親 之後,丈夫還未見我之武藝,何不趁此以逞我勇也!」眼看一個破綻,一刀斬之。 鮑金花暗想:「他既斬了一個,我何苦再戰,必令人輕視了我!」亦抖抖精神, 一刀誅之。前來會家人,問其所以。余謙將華三千所供之言說了一遍,眾人無不 暢快。又問:「那長老是誰?」余謙道:「即老爹所渴慕:消月師也!」鮑自安 等連忙向前拜謝,並留同赴潼關。消月道:「此乃無意相遇,貧僧已入佛門,不 便又開殺戒成淫。潼關防護雖嚴,有眾位英雄,何愁不成!貧僧就此告別。」眾 人苦留不住,用禪杖挑起行囊回五臺山去了。看官,余謙保狄公前行不兩日,因 何又叫眾人趕上?奈狄公年近六旬之人,在往日,每日行五六十里就撐不住,歇 店歇得早,起身起得遲。鮑自安等雖說分擋追兵﹔都是晝夜不停前行,故此趕上。   閑話休說。消月起身之後,鮑自安向余謙、濮天鵬道:「你二人仍保狄千歲 前行,到了潼關,對胡大爺說,叫他快速前來抵擋抵擋,我等著,撐持不住了。 再對胡二爺說:令他務將潼關奪下,勿使我等到時,前有關隘阻路,後有兵將追 來,進退兩難將前功盡棄!」至狄公起身之後,又聽號炮之聲相近,花媽媽道: 「你們前行,待我等抵擋一陣!」於是鮑自安領眾前行,且戰且走。日將落時, 離關祇有十五里之遙,又見前面來了一隊人馬,一共五六百人。鮑自安道:「不 好了,此必潼關武卯帶兵前來,如何是好?」駱宏勛年輕眼亮,早已看見,向自 安道:「老爹莫要驚慌,前邊來者,乃金鞭胡世兄也。」鮑自安道:「既是他來, 那有這許多人馬跟隨,難道帶嘍兵前來麼?」話猶未了,行至街前,正是金鞭胡 璉。胡璉跳下了馬相見,鮑自安見所帶嘍兵俱各持長棍,遂說道:「他們都會棍 法麼?但不知陣法可知?」湖璉道:「老爹不知,自到潼關,揀了五百嘍兵,離 關十里有一空廟,地方甚闊,朝夕操演,排江涉水南去,那怕數萬人,而吾何懼 乎?諸公請赴潼關,俺對敵追兵去也!」胡璉領兵前去,鮑自安等奔關而來。正 是﹔英雄並力擒奸黨,豪杰同心獲佞臣。不知眾人可能進關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奪潼關胡理受箭建大功

  且說余謙、濮天鵬二人保護狄公,遇見胡璉,將鮑老所教之言說明。胡璉領 兵去後,他二人跟隨狄公到了潼關,胡理迎出,問眾人動靜。余謙道:「今晚至 此,不然夜間即到了。請二爺速奔潼關,莫使前後受敵,反為不美!」胡理道: 「容易,容易!」將狄公引進山窩。那胡理好不能,總共帶了三千五六百人,哥 哥帶去五百,還有三千多人馬,俱屯在山窩堙A而做飯連煙頭都無,故能使潼關 鎮守之人毫不知覺。狄公見他分派有條,甚是敬重。胡理延至更餘天氣,分付嘍 兵,並向余謙道:「我今自去單奪潼關,你們在關外候信,聞我喊叫你們,你們 就指號向前,護住王爺﹔若不聽見聲音,切不可喊叫,使他知覺,反難取關。」 眾人領命。胡理扎束停當,前後掛了兩把樸刀,出了山窩,奪潼關而來。   且說守潼關之將武卯,聞報馬連報,道有強人反出京城,奔關而來,哥哥武 寅刻下追趕前來,就要點兵丁。副將王隱說道:「就有幾百強盜,還怕帥爺捉拿 不住?且必須過此地,關險路阻,強人插翅難飛!」武卯道:「此言有理!」整 齊軍馬,上關防護,以觀強人舉動。於是,令兩員副將、千百把總、守備,至關 上觀望。卻說胡理來至關前,抬頭一看,見關上燈球火把齊明,就知是武卯聞報, 領了人馬守關。潼關四圍皆山,當中一個出門,乃南北通衢大道。設一關隘,必 由關上過,別無出路。胡理又想:「前曾看下一塊地方,關左首有一棵大樹。」 行到水邊上了樹,至樹上一縱,上了山峰。那山峰生得像些狼牙一般,若跌下真 個碎屍萬段。胡理就上了三五個山峰。潼關原是無垛口的,胡理上了山峰,遍身 是汗。山上茅草甚深,恐人看見,將身躲在草穴中歇息。暗想道:「倒是上來了! 他有許多人在關上防守,一見我是生人,必要盤詰,豈容我自去關上。」正在無 法,祇聽得橫草那邊一人問道:「你也出恭麼?」胡理知他月光之下看不分明, 祇當自家人,遂答道:「出恭。」那人真當自家人,毫不猜疑。胡理從他面前經 過,一刀殺死,將他衣服剝下,自己穿上,又將腰刀取下,掛在自己身上。打扮 得是個兵丁模樣,一步一步,投進帥府。到武卯背後,武卯同二副將祇向關外張 望,關內皆是自家人,卻不提防。胡理將兩口樸刀取出,一刀對準武卯頭頂,一 刀用力砍向副將,砍了個二頭落地。另一個副將說聲:「有賊!」胡理分過刀來, 亦砍倒在地。千百把總、守備見事不好,俱搶路下關去,胡理也隨下來。關上有 幾百兵丁,竟無一個殺向前,不敵胡理,也不敢殺。眾人直奔關門,那個守備叫 過問道:「關已開了,還不放箭,等待何時?」話猶未了,箭如飛蝗射來。胡理 背後倚定關門,面向眾人,用兩口樸刀上下左右相遮,兩旁箭堆一二尺深,竟不 能射他一箭。射有頓飯時候,兵丁所帶之箭都已射完,祇聽得守備分付:「速開 庫房,搬箭來用!」胡理暗道:「還不趁此無箭之時斬關,更待何時!」轉身來 將門鎖斬斷,左膀上已中了一箭,胡理疼痛難禁,不能打開關門,祇得微開其空, 大喊一聲:「關門已開,還不速進,等待何時!」鮑自安等已經到來,余謙將胡 理分付之言相告,眾人俱來關外等候。聞胡理之喊叫,奔至關下,一擁而進,將 千百把總、守備、兵丁人等,十殺七八,餘者逃去。回轉關下,見胡理臥倒塵埃, 哼聲不絕。眾人見了他兩膀中了一箭,無不嘆息。鮑自安道:「關既得了,有安 身之地,速著幾人前至總鎮府搜尋,好將胡二爺抬進調養。」巴氏九人入總鎮府, 將武氏男男女女、大大小小,殺個乾乾淨淨。任正千馱著胡理到了總鎮府,安放 床上,將箭拔出,看箭已入肉二寸,胡理忽昏忽醒。狄公、余謙、濮天鵬等,帶 領眾兵了,將駱太太等俱保入總鎮府。狄公一見胡理如此形容,不覺淚下,贊道: 「勇力忠心,胡二將軍!」將至半夜,胡璉同眾女將先至。鮑自安見人口齊至, 分付掩閉關門。胡璉夫妻同女兒賽花,一見胡理看看待死,好不淒慘!鮑自安命 女兒金花速取刀傷藥敷上,及至五更,嗚呼哀哉!亡年二十七歲。後人有詩贊嘆。 詩曰:     壯士胡二將,英雄實堪揚。不滿八尺軀,膽氣比眾強。   隻身斬關鎖,迎王正唐綱。身雖受箭死,名並日月長。   胡璉見兄弟身亡,哀痛不已,眾人無不下淚。狄公道:「速置棺木,將二將 軍高擱,待迎王還朝之後,再為封贈殯送。」胡璉感謝。遂備棺木成殮,安放廟 中。   次日,鮑自安道:「元帥武寅雖被合力打散,必仍要奪關。我等兵少將微, 不可力敵,祇宜謹守關口。歇息兩日,好赴房州迎王。」眾人遵命,不提。   卻說元帥武寅,京中共有十萬御林軍,那夜雖未齊全,也帶了有三萬餘人。 趕出京時,先與鮑自安兩班男女對敵,已折萬餘﹔後與胡璉對抗一陣,又折了萬 餘人,祇落了一萬餘人相隨。欲帶回京,重調人馬,又恐皇上責備:你做了元帥, 帶了三四萬的人馬,折去一大半,連一個強盜也捉不住,自家難以回奏。祇得重 整殘兵剩將,趕奔潼關,還望兄弟領兵來迎。及到潼關,聞兄弟已被殺死,關口 已失,好不苦楚!潼關外扎下營盤,修本進京求救。   且說鮑自安安息了兩日,商議道:「今下房州,男將前去,女將在此等候。 男將中也要留下一二人在此防護。我等中不知誰願在此?」眾人都千辛萬苦,俱 要迎王顯功,都不答應。余謙道:「我不去罷!」鮑自安道:「余大叔有保狄千 歲大功,豈有不去之理!」余謙道:「我家大爺前去就是了。」狄公道:「余謙 不去也罷,我到房州,在駕前保奏,功猶在焉!」鮑自安道:「既如此說,濮天 鵬也不去罷!你兩個人俱是保千歲出京之人,要不去,都不去。」濮天鵬遵命。 鮑自安道:「你二人在此,不可大意。武卯雖死,他家將尚有,倘暗地將關門開 放,又是勞而無功。你二人分開班,一家一日巡關,憑武寅怎樣叫戰,總莫與他 對敵。待等我們到日再作商量!」二人一一領命。各人收拾行李,次日同狄公趕 房州去了。余謙、濮天鵬遵鮑自安之命,一家一日巡關。武寅關外扎了營,他也 不來攻打。那晚,余謙巡關,忽聽武寅營中炮響連天,余謙大驚,上關一看:見 武營燈火明亮,又添了數萬人馬。正是:折槍折箭撥殘兵,添兵益將長威風。不 知武寅營中,又添何處人馬?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狄欽王率眾迎幼主

  卻說余謙看見武寅營中添兵益將,自家同濮天鵬防備甚嚴。且說武寅本章進 京,武后覽表,也道當真是強盜作亂,不得不發兵剿除。遂發羽林軍五萬,差鎮 殿將軍劉自成前去救援。一萬人馬,行營加添五萬,共成六萬大兵,自然壯觀。 次日,劉自成上馬提槍,關前討戰。余、濮二人祇是堅守不出。劉自成連討了幾 日戰,百般辱罵,並無敵將出關,祇得回營,同武寅商議破關之策。武寅道:「彼 堅守不出,別無近路可出,似此如何是好?」劉自成即說道:「除非元帥再行修 表進京,請數架紅衣大炮。此關左右有座高山,將炮架在山頂,以炮轟關。一炮 不開,兩炮﹔兩炮不開,三炮,潼關雖固,諒數炮亦開!」武寅大喜,遂又修表 進京請炮。數日之後,炮已請到,差人上山砌壘炮臺。余、濮二人聞聽此言,甚 是驚慌,倘被人打破潼關,叫我二人如何拒之?正在愁悶,報馬報道:「太子大 駕同薛元帥率領十萬大兵,離此有百里之遙,特報二位爺知道。」二人聞後,好 不歡喜,諒他砌起炮臺並架炮時,我們大兵亦到。真個炮臺未了,廬陵王大駕已 到,相離潼關有二十里之遙。二人率領眾男女接出十里之外。祇見花、鮑、任、 駱,皆是全副披掛,盔甲光明,好不威武。迎至輦前,報名跪接。狄公馬前啟奏: 「此皆鎮守潼關男女將。聞主上駕到,特來接駕!」廬陵王展龍目向下一觀,見 十數男女跪於道旁,皆有擒龍伏虎之氣象。龍心大悅,問狄公道:「此二人即卿 所奏,保卿出京之余謙、濮天鵬麼?」狄公道:「正是此二人!」王道:「暫賜 行營總兵,待孤登寶之時,另行封賞。女卿盡隨夫品,勿得另封。」狄公走到余 謙、濮天鵬跟前道:「旨下:余謙、濮天鵬二人,有保大臣迎駕之功,暫賜行營 總兵之職,回朝再加封賜﹔賜封女將隨夫品級,勿得另封。謝恩!」眾男女齊呼: 「千歲,千歲,千千歲!」站起身來,讓龍輦過去,各上騎行,隨駕至關,放炮 安營。余謙、濮天鵬亦到公館,參見元帥薛剛。薛剛道:「二位將軍鎮守潼關, 武賊營中消息如何?」余、濮二人稟道:「數日以前,伊營添了六萬人馬,屢屢 討戰,末將祇堅守不出。三日前,又請了數架紅衣大炮,現今砌壘炮臺尚未架炮。 末將等正待通稟,元帥大兵已到,今特稟知。」薛剛大驚道:「此炮共有二十四 架,乃鎮國之寶,從不擅動。內盛一擔二斗藥料,其力能打四十里之遠。潼關雖 固,豈能受得數炮?趁此未架,明日差將拒敵,要緊要緊!」於是各營埋鍋造飯, 一宿晚景休提。   次日清晨,用過早飯,薛剛奏道:「昨聞余謙、濮天鵬二人說:『潼關外現 有賊屯兵。須先捉此賊,再保駕進京。』」王道:「卿自主之。」薛剛領旨,即 升大帳,問道:「那個前去捉拿武賊?」一言未了,副先鋒薛魁應道:「孩兒願 往!」披掛整齊,上馬提錘,三聲大炮,開放城門,二膝一催,早到武營,勒馬 討戰。武營中劉自成出馬拒敵,來自營前一看,是雷公嘴的薛魁,早已盔歪甲斜﹔ 既到陣上,有個不能戰的?身軀抖抖膽怯,問道:「聞小將軍賢父子在房州保太 子之駕,今何順賊而拒皇上天兵?」薛魁道:「奸黨肆行無忌,壞亂朝綱!前殺 賊者,乃我狄千歲收服江湖上好漢,特殺奸賊,以作進見之禮,保護狄千歲到房 州迎王駕,已至關中。你如識天時,即解甲卸盔,進關見駕,少免助奸之罪。尚 敢駕前耀武揚威麼?」劉自成乃奉旨前來,並非有意助奸,今聞太子駕到關中﹔ 且又知薛魁素日之利害,乃答道:「下官乃奉旨前來,並非助奸為惡。既然王駕 在此,下官怎敢抗違?」遂下馬丟槍,奔關中見主請罪。薛魁乃提錘在營門罵陣, 早有旗牌報與武寅,說劉自成投關去了。武寅好不驚慌,祇得自己上馬提槍,出 營對敵。二馬相交,武寅大罵道:「不知死活的反賊,向日脫鉤,是你父子之萬 幸!近在房州,皇上閑置不問,就該頂戴聖恩!今又助賊奪關,前來對敵,豈非 自投羅網乎?」薛魁道:「你既是皇親,腰金勒玉,食祿萬鐘,就該替國家出力, 報效聖恩為是,因何與那些奸佞羽黨同賣國法?不要走,看吾擒你!」一錘就打 中前心,墜馬而亡。薛魁一馬當先進營,吆喝道:「我誅者是奸賊,爾等兵丁無 罪。太子現在關中,還不歸順,等待何時!」眾軍齊齊跪下,道:「願歸麾下。」 薛魁分付仍屯原營。令隨營千總將各隊兵冊呈進關來。   次日合兵一處,大元帥薛剛分差各將去領各隊,副先鋒薛魁領本部人馬,先 到長安攻城﹔二隊正先鋒薛勇領本部人馬接應,並捉拿奸賊的家眷﹔副元帥薛強 領本部人馬在前,廬陵王率領新收男女各將居中,自領大兵斷後。次日,放炮起 營。潼關乃係要地,不可一日無主,即將任正千實授潼關總兵為鎮守。惟有鮑自 安知任正千手中分文沒有,將三宮殿所劫那王倫的五六個包裹原包送出,與任正 千使用,以應向日與花振芳賭勝復他家業之語。花振芳向日同巴氏弟兄所劫王倫 十五個包裹,與了任正千十個,留下五個,速著人至定興,將去把火星廟重修一 座,以復當日在林中所許之願。任正千勉強受封,而不得與眾人日聚,不免有些 難舍之意。駱宏勛慰道:「世兄有大任,不能遠離了,逢有機會來相會!」大家 灑淚而別。   且說頭隊先鋒薛魁催促人馬快行。行至次日午時,部下兵丁腳步不停,薛魁 還嫌走得遲慢。眾頭目齊稟道:「你老爺所騎,一日能行千里,小的們如何隨得 上?」薛魁道:「你們也說得是,不若我自前走,你們隨後趕來,省得慣壞了我 的坐騎。」說罷,催馬就行。先趕到長安,有二更之時,到了長安東門,薛魁那 媮棫弗o人馬到時再攻城池?自騎馬提槍叫門道:「城上聽著!廬陵王千歲駕已 回朝,速速開放城門,免你之罪!」看官,京城不比別的州縣,城樓上一夜不斷 人行。守更之人,聞得下邊有人喊叫「廬陵王駕已回朝」。忙問道:「你係何人?」 薛魁道:「我乃副先鋒薛魁!」門兵聽說是薛魁,打了一個寒噤,眾道:「這位 爺爺,反唐時節,他在京城殺了一日一夜,無一人敢近他前。多虧眾百姓哀告道, 以生民為念,求少爺出城吧!他纔去了。今日至此,若不速速開門,打進來一個 莫想得活!」又一人道:「必須先稟皇親,再請下令箭來,我們纔敢開門。」眾 人道:「此言有理。」遂派一人速赴皇親府內通稟。   卻說薛魁見城上嘿然無聲,也不開門,也不回答,焦躁道:「該死的狗頭, 怎不言語了?若不開門,俺就用錘擊門了。」眾門兵道:「少爺,鑰匙在皇親武 爺那堙A已有人去請了﹔就來,請少爺少停片刻!」薛魁聽了門兵這一番話,心 中暗暗自己想道:「皇親是武三思這個賊,我想這個狗養的,他若是聽得我來叫 門,他不但不開城門,還行暗算與我。雖然不能把我怎樣,到底枉自費了我的氣 力,耽誤些工夫。我今不要管他開與不開,待俺將此雙錘擊門而進便了。」算計 已定,跳下征騎,雙錘舉起,照著城門祇一下,祇聽得「噗冬」一聲響亮,城門 兩扇分開左右。薛魁復上征騎,將錘一舉,沖進了城門。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 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聖天子登位封功臣

  卻說薛魁用錘擊開城門,那些守門兵丁番兒,一聲道:「不好了,打進城來 了!大家快走,性命要緊!」一哄而散。再言薛魁正往前進,正遇武三思來也。 薛魁迎了前來,亦不答話,舉錘就打。   且說薛魁部下人馬四散,趕來已誤了時。也到東門,城雖開著,但不知主將 何往,祇得扎下營盤。不多一時,二隊正先鋒的人馬也到了,問薛魁部的人道: 「你主將在那堙H」眾人稟道:「我主將因我們行慢,先奔前來。小人等到時, 城門已開,想是先進城去了。」薛勇大驚道:「今乃奉詔進京,不過誅奸戮佞﹔ 忠良之輩不可傷害。素知薛魁有粗,恐他那堣ㄓ屨C白皂紅。禁城之中,倘驚聖 駕,其罪不小。況武三思英名素著,天下第一人,恐受其困。」連忙催動人馬進 城,及至大街之上,祇見薛魁提錘找人廝殺。薛勇連忙吆喝道:「禁城不可亂動!」 薛魁見薛勇來至,亦勒馬而待。薛勇問其所以,薛魁道:「武三思這老兒,已被 兄弟一錘打死。」薛勇道:「武三思既除,不可妄殺一人,速速領人馬去圍住了 奸賊府第,擒捉人口。」於是將王、欒、薛、武人口盡皆拿下。京城內不敢屯外 鎮之兵,恐驚聖駕,於是將眾人家口俱押出城外,下行營以待大兵。   天明時,大兵已到,滿京臣庶俱知太子駕臨,皆朝服而迎。廬陵王道:「孤 今進城朝母,眾卿在營等候。欽王狄仁杰、大元帥薛剛二卿,隨孤進朝。」眾人 領旨。王乘龍輦,行到午門,黃門啟奏武后,武后召見。王到金殿,山呼已畢, 哭道:「兒臣久離膝下,今日得見皇娘,真萬幸也!」武后道:「早因兒幼,為 娘代你理國。今已成立,我又年老,故詔皇兒回朝禪位。」廬陵王謝恩。武后又 宣狄仁杰至殿。武后道:「迎王還國,皆卿之力也。命卿酌議立我兒日期。」狄 公遵旨。是日乃九月二十八日,太史議定十月初二日上吉,復奏武后,武后準奏: 十月初二日禪位。令翰林院編修召太子進宮宿庵,母子酌議朝事,諸卿退朝。   於是,朝期後至十月初二日,合朝文武早朝,侍候王登大寶。眾臣朝賀,山 呼已畢,改元大唐嗣聖元年,為中宗皇帝,大赦天下。大元帥薛剛奏道:「張、 欒、王、薛、武眾家口,請皆發落!」天子道:「盡皆聽卿。」正在議論,祇見 內宮一個太監慌慌張張駕前奏道:「太后娘娘自縊駕崩!」天子大哭,京中群臣 掛孝。次日,先頒喜詔,後頒哀詔。太后喪事已畢,安樂宮擺宴,大宴群臣。天 子因有太后之喪,不便赴宴,敕大梁王狄仁杰主席。眾臣正歡飲之間,祇見一個 內監手捧皇詔前來,眾人跪接。那內官居中站立,開讀聖旨道:「旨下,跪聽宣 讀。     旨曰:奉天承運皇帝詔日:臣無君,如衣無領﹔君無臣,如體乏手。我 先皇帝駕崩,朕躬尚幼,先太后代執朝事。而我先太后幽嫻貞靜,里聞有餘,外 事豈所深知耶!不意被奸佞蒙蔽,逐朕外鎮,不容還朝,幾乎有失先帝之業。今 除奸戮佞,速朕回朝,復得基業者,皆卿等之力也。不正典刑,無以警戒奸讒﹔ 不行賞封,何以鼓舞忠義!張天佐、王懷仁、王懷義,先已被殺,家口正典,餘 黨姑置不究。爾等諸臣,論功封賞:狄仁杰,原封欽王,無以加封,恩襲公爵, 加祿萬鐘。薛剛,進封平西王,兼兵馬大元帥。薛強,進封平國公,兼兵馬副元 帥。薛勇,進封無量大將軍,兼正先鋒。薛魁,進封無敵大將軍,兼副先鋒。福 鮑,封安國公。花萼,封定國公。胡璉、巴龍、巴虎、巴彪、巴豹、巴仁、巴義、 巴禮、巴智、巴信、徐苓、駱賓侯、濮行雲,俱封總兵。濮媔部A封總兵,有保 迎朕大臣大功,加封衛武將軍。余謙,封總兵,有保迎朕大臣大功,加封衛將軍。 眾女卿各隨夫品。鮑金花,雖係閨女,有迎朕大功,恩賜一品夫人。花碧蓮,雖 係副位,有迎朕大功,恩賜一品夫人。胡賽花,有迎朕大功,用武探花之職,恩 賜二品夫人。修素娘,寧死不失節烈,又有隨迎朕大功,恩賜節義夫人,其子成 立,另行封賞。胡理,隻身奪關,以死報國,敕賜忠武侯,以禮安葬。在京諸臣, 各安原職﹔既封之後,各安本職。欽哉謝恩。」   宣讀已畢,眾人謝恩。宴罷,各歸寓所。次日早朝,狄仁杰奏道:「五臺山 上消安、消計、消月,並徒黃胖四個和尚,皆有忠義之心,潼關解臣之危,原許 陛下回朝之後,奏明加封。今陛下已登大寶,乞賜封贈,以彰聖恩!」天子準奏, 差官至五臺山宣詔消安等四眾,四眾接旨謝恩畢,款待天使,少不得備酒,留住 一宵。次日天明,消安四眾隨了天使,一同進京,非止一日。   那日早到,差官來至午門繳旨,黃門官啟奏,皇上傳旨宣消安等上殿。消安 聽宣,師徒四眾來至金階,山呼萬歲已畢。主開金口問道:「聞爾等師徒,素有 禪規,更兼英勇,向日狄卿迎朕遇奸。若非聖僧解危,朕不知何日還朝。」消安 等奏道:「貧僧向日路遇秋千歲遇奸,托萬歲洪福齊天,天意除奸,非僧人之能 為也!今蒙聖恩過獎,實僧人之罪也。」皇上道:「爾等不必謙遜,聽朕封來: 消安,封文英武勇護國大禪師,賜紫金盂一,賜錫杖一,大紅袈裟一。消計,封 神威義勇國副禪師,賜錫杖一、袈裟一。消月,封與佛靜壇禪師,賜袈裟一、僧 鞋襪一。黃胖,封牛痴長老,兼僧綱掌教之職。」皇上封過四僧,四僧口稱:「臣 僧等謝恩,願吾王萬壽無疆,聖壽無疆!」山呼已畢,皇上回宮,眾臣朝散。   再講消安等少不得至狄千歲王府拜謝,王府留齋。師徒入朝謝恩,辭駕回山, 天子準奏。師徒又謝過狄千歲,狄千歲少不得有禮物相送,送至郊外而別。不講 消安等回山。再言大唐君明臣良,綱紀復,朝政整。正是:     金殿當頭紫閣重,仙人掌上玉芙蓉。   太平天子朝元日,五色雲中駕六龍。   且不講大唐天子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再言駱宏勛榮任狼山總兵,差人到寧 波府,將桂太太請來侍奉,家內有桂小姐、花姑娘朝歡暮樂。後來花、桂二位夫 人皆生貴子。桂氏生二子,取名文龍、文虎﹔花氏所生三子,取名文鳳、文鸞、 文鰲。駱宏勛將文虎繼與桂府為嗣,又將文鸞繼與花氏為嗣,又將文鰲繼與巴府 為嗣,因向日誤傷巴結之命。而三氏皆有後人。後來五子俱係皇家棟梁,至今昌 盛。   再講任正千久鎮潼關,後來在任娶妻方氏,所生一子一女,子名應龍,女喚 素英,後與駱宏勛為媳,文龍為妻。至此,駱、任世代相好,至今如始。余謙後 來官到兵馬大元帥,娶妻秦氏,係世襲國公秦氏爺之女,所生四子二女。長女嫁 與駱宏勛次子文鳳為妻,次女嫁與任公之子應龍為妻。四子長成,俱是文武,在 朝伴君。後來之人,看到了余謙之事忠直,有詩為證,詩曰:     自幼心中直,平生膽氣豪。切齒恨王賀,救主不辭勞。   四杰威名重,義志貫九霄。天祐忠義士,高官位列朝。   這幾句詩,單表余謙忠義可嘉。   再者,花振芳夫婦有駱宏勛常常侍奉。鮑自安有婿送終,壽至耄耄之外。後 人看到鮑自安與花振芳之事,有詩為證,詩曰:     艱難江湖客,忠肝直膽心。忘身唯救友,立志保聖門。   殺奸兼救難,除佞恤孤憐。今朝留竹帛,千古顯芳名。   後來花、鮑二老一笑而終。巴氏弟兄各各榮任總兵之職。其節婦修素娘之子, 長大成立,讀書上進,聖恩御賜,榮顯門庭,娶妻生子,傳派為梅氏宗支。真所 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至此,已完成反唐後傳一本故事。   詩云:     江湖有義終非盜,衣冠無良豈是人?   王賀好淫終有報,佞賊擅權枉費心。   世賴樂賊今何在?梅滔奸嬸也喪身。   余謙舍命存忠義,至今千古標美名。